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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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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的芥子一样的生丝商人,卑贱的人物,居然夺了我郭小侯爷的风头。

被毕云这一打岔,一众房山豪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们虽然都暗恨孙淡挑唆依附在他们身上的农民退地,可孙淡好歹也是房山的父母官,抄家的县城令,灭门的知府,郭家虽然尊贵,可却远在京城。山高皇帝远,孙淡虽然斗不过郭家,可要收拾他们却易如反掌。出头檩子先烂,谁也不肯第一个发言。

郭宏见大家都在犹豫,心中大为不喜,又看了毕云一眼,再看了郭扑一眼。

郭扑会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家既然都不说话,老郭我先说一句。自从孙淡来房山之后,不断怂恿百姓退地,使我等房山乡绅蒙受巨大损失。免租面税本是朝廷给我等读书人的优惠,孙淡这么做,不是视王法为无物吗?”

还没等大家说话,被郭扑和郭宏夹在中间的毕云突然轻轻一笑:“朝廷虽然对读书人有免税免役的优惠,可这只不过是皇帝的恩德。尔等也是读圣贤书的,得了朝廷的恩惠,不思报效朝廷,却想着敛积人口的土地,致使国家财税大量流失。你们的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帝陛下吗?你们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想关上门来自成体系,学两汉时的豪强吗?依我看来,你们有钱有地有人,现在就缺部曲军队了。”

毕云一顶大帽子压下来,震得大家都说不出话来,已经有人面上开始发白。

左在主座的木守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宫老板也未免危言耸听了点吧。”他也是越看毕云越是不喜,可因为他是孙淡请来的,也不好轰他出去。

郭扑按耐不住,转头盯着毕云:“宫二,你什么身份,大人们说话,虽然时候轮到你这个卑贱小人插嘴了?”

见郭扑无礼,旁边侍侯着的孙浩心中一颤,心道:这个郭扑只怕要糟,连东厂的厂公都敢得罪,活得不耐烦了吗?

孙浩是大厅堂中唯一知道毕云身份的人,自从毕公公坐下之后,他都恭敬地站在他身边服侍着。即便知道毕云是孙淡的好友,孙浩心中的寒气还是一股一股往上涌。

出乎孙浩的意料之外,毕云并没有生气,反淡淡道:“宫二不过是一个普通商贾,这种场合愿不该说话的,你们说吧,就当我没来过。老头我就在这里等孙知县回来好了,你们继续。”

毕云倒不是想放郭扑一马,实际上,他早就将郭扑给记挂上了。郭宏是老郭的儿子,倒不好拿他怎么着,可收拾一个郭扑,还不是小菜一碟。

只不过,毕云这次来房山本就隐秘,也不想生事暴露自己身份。

见毕云终于不捣蛋了,郭扑以为他服了软,哼了一声:“算你识相,再乱说话,本大人着人将你打将出去。”

毕云“哦”一声,腰依旧挺拔:“小老儿倒有些怕了。”

经过毕云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大厅堂中有些冷场。

郭宏连喊了几声:“大家议吧。”却没有人说话。

郭宏不过是一个公子哥儿,以前也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将求援的目光落到郭扑身上。

毕云在旁边看得好笑,暗想:老郭也是可怜,竟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此间不过几十百把人,他就镇不住堂子。见微知著,我看这个郭宏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得很。

郭扑见自家侄子实在没办法,只得朝木守礼递过去一个颜色。木守礼是房山县丞,本次议政,本该由他主持。

木守礼朝众人看了一眼,喊了几声,见还是没人说话,只好点名:“童翁,这个月你家的土地流失最多,人口也散失大半,你又是本县资历最老的举人,德高望重,你先说吧。”

这个被他点名的姓童的乡绅乃是景泰年间的老举人才,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生性格怯懦,在房山乡绅中势力最弱。正因为如此,他的损失最大。而且,此人以前还做过一任教习,是房山读书种的领袖,由他打头自然是最好不过。读书人的头一说话,舆论导向自然朝对大家有利的方向发展。

童翁听到木守礼点自己的名字,抖了抖身体,好象如梦方醒的模样,口吃道:“说……说……说什么?”

郭宏怒得一敲桌子:“童翁,让你说说孙淡的事情。”

“哦哦,说孙大人的事啊。”童翁摸了摸胡须,吃吃道:“孙淡的事情我不甚清楚,我不过是一个教习,很多事情不知道也看不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郭宏还要发怒,木守礼忙道:“童翁,你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童翁这才一拍桌,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说起这个孙大人,还……还真是过分……前一段时间他不是写过一本什么《日知录》吧,依我看来,满纸都是败笔,全篇通通荒唐。他说什么‘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按照他的立论,说风俗衰是乱之源,奢靡浮华是国家灭亡的标志。这不是满口胡柴吗。我大明如今国富民强,海内生平,一派盛世景象。百姓吃好点,穿好点,不应该吗?他就看不顺眼了,说要亡国了,这有是那派的歪论。而且,依我看来,孙大人来房山后,又是改农为桑,又是鼓励经商,走得不也是奢靡浮华的路子。如此知行不一,乃是伪君子一个。”

他这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引经据典,孔子过去,孟子过来,听得郭宏脑袋都大了一圈,只恨不得把这个绿头苍蝇掐死才甘心。

毕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童翁真是大才,佩服佩服。”

童翁大为得意,摸着白胡子微笑道:“过奖,过奖。圣人有云……”

木守礼也知道再让童翁说下去不是办法,再这么放任自流,这次检讨会很快就会变成学术讨论会了。他咳嗽一声:“好了,童翁说得对,你且休息一下。”

童翁也是说激动了,不只咳嗽,满面潮红,被木守礼打断话头显得很不高兴:“我还没说完呢,这个孙淡呀……”

郭宏终于忍不住了,猛一拍桌子:“童老头,你把话都说完了,总得要让别人说说吧。”

郭宏说得无礼,童翁受了伤害,气愤地不住摆着白花花的脑袋:“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郭宏指着另外一个看起来年轻一点的乡绅:“现在轮到你说,说说,说说那孙淡又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木守礼适时地点了那个人的名字:“况秀才,你来说说。”

那个姓况的秀才也是房山的大富之人,因为人年轻,脑筋活络,在北京炒房团进驻房山前已经提前一步囤积了十几个院子,如今鼓捣了一个多月,狠狠地捞了一大笔。下来一算,这一个多月的斩获,抵得上自家庄园里二十年的收入。所以,对自家土地和人丁的流失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正因为他对土地和人丁的流失不管不问,在一众乡绅中损失也排在前几位。

木守礼也因此点了他的名字,希望他这个受害者能够痛说一番革命家史。

可况秀才作为房山炒房团的带头人,他可不敢得罪孙淡。真惹恼了知县大老爷,下一到命令,禁止他炒房,或者把地产交易税给涨上去,他况秀才哭都没地方哭去。

但木守礼他也惹不起,被木县丞叫到后,况秀才只得一脸痛苦地站起来,期期艾艾几声,才道:“这个孙大人实在是太不象话了,你们看看现在的房山成什么样子了,满街都是屎尿,臭得人都快睁不开眼睛了。现在是冷天还好,若到大热天,只怕要起瘟疫了。”

“对对对,实在是太臭了。”今天来这里来的乡绅中打酱油的人还是占绝大多数的,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纷纷附和况秀才,装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大叫:“孙大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看他做得这个知县,把一个房山弄成大茅厕,他难道就不嫌臭吗?”

“还有,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仔细看了看,下水道都已经淤塞。待到开春雪融,不发水灾吗?”

“对了,我城中宅子的旁边开了一家卖旱烟的店子,成日间都有人在那里吞云吐雾,真引起了火灾可如何得了,孙大人怎么也不管?”明朝中期,河北已经开始种子烟草,这个新鲜玩意已经开始在社会上流行开来。

“还有还有,最近的东西实在太贵,钱不够花了。孙淡也不想想办法平抑物价,我们还好,普通人家已经许久没吃肉了。猪肉已经涨到二十文钱一斤,这大过年的,才咬牙割了两斤提过家去。”

“物价实在太高,再不平抑,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孙淡的不是,可说是群情汹涌,但说得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木守礼、郭扑和郭宏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目瞪口呆。

毕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孙大人还真是一个昏官啊,弄得地方上一塌糊涂,该打该打。你们这个什么检讨会开得很有意义,应该继续议下去,如此过大年三十,倒也有趣。”

听到毕云的讽刺的笑声,旁边的郭扑恶狠狠地看着毕云:“宫二,这里可是房山,你想在这里做声音,别以为靠上了孙淡,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房山可不是他孙某人一个人的天下,以后咱们倒应该多多亲近啊!”他已经将毕云给恨上了。

毕云好象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仰头尖锐地笑了一声:“好好好,既然你要同小老儿亲近,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早就通过东厂的情报网络知道郭扑在房山给孙淡制造了许多麻烦,虽然有心帮孙淡除此后患。可一来孙淡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己帮他,孙淡这家伙未必领情;二来郭扑不过是卵子大点人物,还惊动不了他毕公公。现在可好,人家主动挑衅,我毕云若不接招,只怕要被黄锦看不起了。

老郭啊老郭,咱家将帮你清理一下你们郭家的败类,正一正你武定侯的门风。

郭宏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铁青着脸喝道:“安静,尽说些没用的。”

见小候爷发怒,大家又安静下来。

郭宏这才有喝道:“大家的意思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孙淡在房山鼓励商业,致使地方上一片混乱,是不是?”

木守礼也接着道:“依本官看来,这个改农为桑使得房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这个恶法断不可行。农耕才是国之根本,商业并不带来实际财富,应该禁止。”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响亮的笑声:“木大人这话说得不对。”

众人转头看过去,却见孙淡正带着一大群商人走了进来。

大家虽然对孙淡很有意见,可依旧纷纷上前见礼:“见过孙大人。”

“孙大人好。”

“大家好。”孙淡一一微笑着见礼,好半天才走到主座上,也不理睬木守礼,径直坐下。

刚一坐下,他就发现了毕云,不觉得一愣。

毕云忙拱手:“苏州丝绸商人宫二见过孙大人。”

见他隐名埋姓,孙淡知道毕云有紧要事情,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招呼商人们做下,孙淡坐定了,扬声道:“大家刚才话本官也听到了,归结起来不过是三个方面:一,物价问题;二,卫生问题;三,是否鼓励商业。在这里,本官就一一同你们解释清楚。”

“首先我说说物价,最近一段时间的物价实在是高了些。”孙淡说:“那是因为房山最近的外来人口实在太多,又因为是冬季,地里没有产出,物价这才高得离谱。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解决。”

他笑了笑,指着已经坐好的那一大群商人:“这些老板们都是我们从各地请来的,其中有一大部分是丝绸商人,且不多说。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日杂干货商贩,本官已经请他们将大量的物资贩运来我房山,物多价贱,只要市面上货物短缺的现状得到解决,物价应该能在短时间内降下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孙淡又道:“本官今天晚上请来了不少山西的晋商人,只要晋商们将他们在京城囤积的物资都放到房山来,物价应该能平抑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我还将联络驻在湖广会馆的商号。让他们再放些米粮过来,湖广熟,天下足,本官相信,房山的物价不但不会像现在这般高昂,比起普通县城甚至还要低上一些。”

就封建社会而言,因为交通和通讯不畅,各地物价差异极大,受季节和商品数量的影响极大。在银本位制度还没建立起来,国家平抑物价的方式是用存储在国家大仓中的粮食对市场进行干预。可在明朝中叶,因为商品经济的极大丰富,单纯靠粮食已经不足以对物价产生一定的影响。因此,国家调控对市场的影响力也越来越低。孙淡将大量商品引入房山,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听到他这么说,众豪绅仔细一想,都放下心来。

孙淡这个解释,倒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郭扑、木守礼、郭宏本就是过来捣乱的,如何肯让孙淡轻易过关。

见众人都不再闹,郭宏大声地冷笑,看着孙淡:“原来是你。”他已经认出孙淡来,座上这个家伙原来就是当初在碧云寺横插了一杠子,从自己手中购买了唐伯虎的画的那个小秀才。

孙淡这才发现郭宏,微微颔首:“原来是你,别来无恙啊?”

孙淡不理睬旁边的木守礼,让木县丞大为愤怒,他也知道今天晚上是同孙淡彻底翻脸的时候,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调和的余地。他冷笑着对孙淡说:“孙大人,这位是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宏,接了侯爷的命,来检讨房山为政之得失。”

郭勋掌管京城卫戍和治安,因为京营一应所需都要从地方上获取,对地方民政也可以社适当的干预。

孙淡听木县丞见郭勋拉出来,扯着虎皮当大旗,心中好笑。郭勋是何等老奸巨滑的人物,自然知道自己来房山试点税改肯定是得了皇帝的旨意,他才不会来趟这凼浑水呢。自己同郭扑闹得这么厉害,老郭也来个不闻不问,因为他也知道孙淡所做所位都是得到皇帝首肯的。若真要插手,早就插手了,怎么可能派他儿子过来找不自在。

可以肯定,这不过是郭宏的个人行为,也不用当真。

郭宏见孙淡认出自己,道:“我倒是谁,原来孙淡就是你,大人你好大名气,京城都盛传着你的大名,说你是海内一等一的名士。可本小侯爷见你在房山干得这些邋遢事情,同你的名声根本不配。”

孙淡淡然一笑:“孙淡所做的事上对得起皇帝陛下,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本就问心无愧,也不需要同你一个普通秀才解释。你没有官身,又不是房山士绅,突然来到房山要检讨本官为政的得失,若真得了郭侯的令,请出示郭侯的手令和相关文书。”

“你……你真当我拿不出来。”郭宏将手伸进怀中,半天也没掏出任何东西。所谓的手令文书他是没有的,可气势上却不肯输了,只恨恨道:“家父何等尊贵的人物,他的手令也不许给你这个其品芝麻官看。”

孙淡一笑,也不再理睬他,继续对房山众乡绅道:“现在我再说说卫生问题,最近大家也看到了,房山因为外来人口实在太多,以至茅房都不够用了,街上的几个公茅房都是爆满,加上又有人随地大小便,整个房山城臭得厉害。想以前,城中公茅房的屎尿可是上好的肥料,据半官所知,有百姓为了运粪,还打过架。可如今,因为屎尿实在太多,物多价贱。现在倒贴钱让人来运,人家还不乐意呢!”

大厅堂中的众人小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事你们也不用担心。本官有两个举措,要从明天开始实施,应该能还房山百姓一个干净整洁的家园。”说到这里,孙淡朝宋青松喊了一声:“宋青松,你来给大家说说。”

宋青松走到厅堂中心,扬声道:“孙大老爷已经着我成立了一个城管执法大队,平日里除了负责运送粪便出城外,每天还在城中巡逻,抓到随地大小便的人就罚一文钱。”

听到宋青松这么说,众人都点头:“这个法子好,想来也没人敢乱撒乱拉了。若随地方便,这不是给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吗?”

木守制冷着脸问:“怎么成立了一个执法队,谁允许的。要成立这个执法大队,单靠衙门里的衙役可不够,还得招收新人,这部分费用从什么地方开销,本官绝不同意。”

宋青松一拱手:“回县丞大人的话,孙大老爷说了,这部分新增加的人员的薪酬不用在衙门里开销。”

木守礼有些疑惑:“怎么回事?”

孙淡淡淡地解释,说:“大家不是说房山又脏又乱吗?除了人,还因为街上的小摊小贩实在太多,本官准备把这些贩子都集中在一起,弄一个农贸市场,每个摊位每天收取五文钱的摊位费。”

“与民争利,王安石,你就是我们房山的王安石!”木守礼猛地站起来,指着孙淡大叫:“从古到今,百姓进城贩卖素菜杂物,从来没被官府收过税,你这么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郭宏也是大叫:“荒唐,荒唐,连京师都没有这么搞,你孙某人还真是异想天开啊!不行,我得将这件事禀告父亲,让他看看这个孙淡究竟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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