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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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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儿子就是陈洪。”陈洪抬起头看着黄锦:“干爹忘记了,上次你就任内书堂管事的时候,随意在人群中点了十几个学生,儿子恰好就在其中。”
“哦,是这样啊!”黄锦摸了摸鬓角:“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你坐下回话。”
“谢干爹。”陈洪很从容地坐在黄锦身边的椅子上。
黄锦见陈洪并不局促,心中不觉暗自点头:此子淡定随意,倒也有几分外间读书人的风采,却不知道下午的时候怎么会如失心疯一样。不过,这人总有失态的时候。他为了他母亲的事情,弄点连脸都不要了,倒也一片赤诚孝心。此人事母至孝,品性倒也纯良。若真有本事,倒也不妨大用。
黄锦先入为主,对陈洪倒有了几分好感。
其实,黄锦是陈洪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说不紧张那是假话。刚进屋的那一刻,他已经吓得心脏不住乱跳,几乎无法呼吸。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孙淡所说的一句话:“上位者也是人,虽然他们也需要听话的人,可更需要有本事的人。什么才是有本事的人呢,这需要长期接触之后才能有所了解。可是,要想在第一时间让别人认为你是一个能用的人,你就不能显出丝毫的紧张和拘谨,你越从容,越容易让人以为你深藏不露。要想打动黄锦,你就不能怕他,你越怕,他越瞧不起你。”
这也是孙淡所教授的人际关系学的内容。
想到这里,黄锦一咬牙,心中发狠:人死鸟朝天,又不是上刑场,我怕什么?他黄锦一个脑袋两只眼,咱陈洪也有眉有目。他黄锦胯下没卵子,咱陈洪也受过那一刀。都是爹生娘养,怕他何来?
如此,他的心也静下来了。
在大明朝的官场上,待人接物的每一种形式都代表不同的内容。黄锦身穿便服,光着一双脚坐在陈洪的面前,并毫不在意地让他看到自己刚换下来的亵巾,这是最心腹的手下才有的待遇。
陈洪这才知道黄锦对自己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极其重视,也可见孙淡在黄锦心目中的重视程度。如果自己所带来的消息真的有用,立即就会被黄锦当成一等一的心腹之人。反之,只怕今天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心情虽然未免有些波动,可陈洪本就是不奢遮的性子,只用镇静的目光盯着黄锦。
良久,黄锦才斟酌着语气道:“陈洪,你刚才说你知道今天中午孙淡从内书堂出来之后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去见了一个要紧的人。咱家就奇怪了,整整一个下午,孙淡就好象土行孙一样消失无踪,怎么查也查不到,难道他真飞天遁地了不成,又或者是有人知道,却不敢说?”
陈洪点点头:“干爹说得是,那孙淡又不是孙猴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事行反常即为妖。”
黄锦咯咯地笑了起来:“孙猴子?你这个形容倒也贴切,痛快,痛快,说吧,孙淡下午去见谁了?”
陈洪故意淡淡一笑:“干爹,西苑的大人物左右就那么几个,止不过是内阁几个阁老和司礼监的几个内相,孙淡若要见他们,自可大方过去就是了,犯不住鬼鬼祟祟的怕人知道。所以,他要见的肯定是西苑外面的人。干爹,你想想,今日究竟有谁来西苑,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黄锦眼睛一亮:“外面来的人,陛下那边我一直都在随身侍侯,还有一个……”他面上的表情生动起来。
陈洪:“干爹果然英明,孙淡今天下午去了豹房。”
“豹房!”黄锦的瞳孔开始收缩了,他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陈洪,眼睛里倒印着烛光,里面有两团小火苗在跳动:“消息可确实?”
陈洪:“干爹,陈洪是你的干儿子,怎么可能骗你。中午的时候,毕云来内书堂传孙淡。儿子因为是你的人,尾随他们走了一段路,发现这二人去了豹房。儿子若有半句谎言哄骗,天打五雷劈。”
第二百八十章 卧底(三)
黄锦也顾不得脚下冰凉,猛地站起身来,就那么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咬着牙,再次重复这个问题:“真的去豹房了?”
陈洪:“干爹,孙淡确确实实去了豹房。”
黄锦就那么光脚向前走了一步,径直走到陈洪的面前,恨声问:“陈洪,你可知道豹房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陈洪忙站起身来:“回干爹的话,豹房乃是先帝在世时听政的地方。如今,那里没人打理,也看不到一丝儿人影。”
黄锦冷冷道:“今日,皇后娘娘莅临西苑,就住在豹房之中。如此说来,孙淡是去见陈皇后了。”
陈洪:“干爹,豹房儿子也进不去,那地方也有人值守,儿子当然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黄锦点点头,阴沉着脸,说:“如此说来,孙淡是去见陈皇后了。陈洪,我且问你,你说,陈后为什么要召见孙淡?”
陈洪:“干爹心里自然是明镜一样,又为什么来问儿子。其实,您老人家应该已经猜到了,那陈皇后肯定是想笼络住孙淡。”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陛下宠爱张贵妃,那陈皇后眼见着就要失势了,心头着急啊,想找人帮忙了。你说,孙淡会投到陈皇后的门下吗?”
陈洪挤出一副笑容,道:“回干爹的话,若是那孙淡去了说几句话就走,就没有投入陈后门下。可现今儿的事实是,孙淡去了豹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随行的还有毕云毕公公。宫里的人都知道,毕公公如今是陈后的人了。如此看来,孙淡确定已经投到陈后的门下,参与后宫之争了。”
“应该是这样吧。”黄锦慢慢走到窗边,坐到炕头上,悬着一双赤脚挂在空中,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喃喃道:“这下有些麻烦,孙淡就是一个孙猴子,猴精着呢,一肚子坏水。有他在旁边出主意,咱家和张贵妃可有得头疼了。虽然如今贵妃娘娘也笼络住了张璁这个大名士,可他却不能随意出入宫禁,不能让他随时给咱家出主意。再说了,他张璁心高气傲,是个不好相处的,他那种大名士,眼睛都生到头顶上去了。绝对是看不上咱家的,咱家也不去受那种气。”
陈洪慌忙上前,单膝跪在地上,拿起黄锦放在炕头的袜子小心地给他套了上去。
他心头洞若观火,已经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后宫的残酷斗争之中。
不过,陈洪心中并不害怕,不但不惧,反有一种强烈的期待。作为后宫中的普通宦官,不可能像文官们那样靠熬资历熬出头来。而宫廷历来都是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要想一飞冲天,就得跟对主子。像黄锦就是因为跟着今上,这才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如果不出意外,黄锦的荣宠还能持续个几十年。皇帝那边自己是别想的了,只能在后妃们那边寻门路。
陈洪性格倔强,可并不是笨蛋,先前只所以向黄锦借钱,那是因为他一想到母亲的眼睛,关心则乱,这才做出不可理喻的傻事。
此刻听到黄锦不加掩饰地将内宫中的争斗在自己面前一一说来,陈洪眼前一亮,好象看到了条金光大道。如今,黄锦和张贵妃互为同盟。自己就算投在黄锦门下,也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孙淡、毕云、陈后的阵营则不同。孙淡是外臣,而毕云已然年老体衰,若陈后得势,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上位。
一想到这里,陈洪心中火热,不觉对孙淡感激涕淋。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陈洪后来做到司礼首席秉笔太监,东厂厂公,大内中的第二人。他性格暴躁,打起人来特别狠,是一个铁碗人物。这样的人性格坚定,又有强烈的功名心,一旦给他机会,选择到适合自己的道路,就不会松手,也不会中途退却。
穿好了袜子,黄锦总算将恍惚的眼神从窗外收回来,落到陈洪的身上:“你很好,不错。有眼力,有胆量,也懂得做事,咱家身边还真缺一个你这样的人物。”
陈洪如何不知道黄锦是看上自己了,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猛地跪在地上:“儿子愿为干爹效死!”
陈洪跪在黄锦身前,距离黄锦的两腿之间只相距一尺,屋子里有挺暖和的。黄锦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无孔不入地袭来,让陈洪恶心得直想吐。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老屁股虫,尿鳔精,总有一天小爷要把你的头拧下来扔茅坑里泡个三年。
黄锦虽然觉得应该给陈洪一点奖励,可他还想考察一下眼前这个干儿子究竟有没有真本事。若有真本事,自然是要大用。若也是一个只懂得溜须拍马的泯然众人,随意赏他二两银子打发掉就是了。
黄锦伸手抓起炕上小几上的一份奏折就扔到陈洪面前:“你看看,然后替我批红。”
陈洪大惊,战战兢兢地捧起那分奏折:“干爹,儿子不过是一个没品的内侍,这等军国大事,儿子可不敢看。”
黄锦横了他一眼:“咱家叫你看你就看,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陈洪这才凝神朝那份奏章看去。
这分奏章是蓟辽总兵写来的,大意是如今正值隆冬,边关士卒中有不少生了冻疮,也不少人受了寒病倒在床,士卒战斗力下降厉害。还请朝廷派出郎中,并拨下药材。
奏章后面还附带着一个药材清单,林林总总,有上百样之巨。从珍贵的人参鹿茸到柴胡川贝,不一而足。
内阁的票拟很简单,就一句话:着户部拨款,工部采购。
陈洪心中大概计算了一下,若全依了蓟辽总兵官的请求,所需费用乃是一笔浩大的数字。且不说国库中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光着工部去采购,也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
陈洪略微一想,道:“干爹,若准了内阁的票拟,只怕有大麻烦,开销巨大不说,只怕这个口子一开,就变成了常例,如此一来,国家凭空多了一大笔开销。”
黄锦道:“咱家怎么不知道这些,只不过,蓟辽总兵说的又都是实情,若不管不问,只怕要受到御使的弹劾。咱家也是为难,你瞅瞅,然后提出你的看法。”
陈洪心中苦笑:“你们几个大员之间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可想不出好法子来。若我真有办法,也不可能做这个小太监了。”
陈洪也知道,要想顺利打进黄锦的宦官体系内部去,这道关必须过。
正为难中,他心中突然一震,想起孙淡今天上午教授医道学问时所说的一番话。
现在,直接将他的话搬过来不就成了吗?
陈洪:“干爹,依儿子看来,这事也不是不好处置。你看这份清单上,从人参到车前草都有,品种杂乱不说,有的药材士卒们也用不少,反倒便宜了军官们。看到这么多药材,难免不会有人打小算盘。再说,军队中士卒都是青壮年,平日间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大病,真得了大病,直接就开销出军队了,也用不着朝廷费神。所以,在儿子看来,左右不过是外伤和风寒感冒之类的小病。真要用药,左右也不过是金疮药和柴胡之类。如此一来,军队的用药完全可以由朝廷统一提供相应的成药。如此一来,只需少量的费用,就能供应边关大军所需。”
黄锦一拍大腿:“着呀,这个法子好,即为朝廷节省了一大笔开支,也不至于寒了边关士卒之心。陈洪,亏你想出这么个好点子。就照这个意思批红吧。”
“是,干爹。”陈洪知道这一关已经过了,定了定神,捧着奏章来到案前,沾了点朱砂,用标准的馆阁体写下了批示。
实际上,陈洪这个思路来自孙淡。白天说医道的时候,孙淡说过一句话:中药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看人下药,因人下药。医生不同,下的药也不同。
中医最大的优点是对疑难杂症效果不错,可有的时候还带着上古巫医时流传下来的迷信色彩。比如有人下药要用过霜后的甘蔗做引,有的要用秋至那天的公母蟋蟀各一对,还得是原配,这就不能让人理解了。
其实,世人吃五谷杂粮,生的病也不是那么复。像军队那种聚集了大量人口的地方,可按照统一标准制作成药。
看陈洪写得一手好字,黄锦点点头,心道:“果然是个人才,内书堂出来的人果然不凡。可惜咱家小时候没那福气去那里读书,否则何至弄到现在这般窘迫。”
黄锦:“不错,不错,你的想法很不错。”
陈洪心中得意,道:“其实,这个想法来自孙淡,学生也不过是在课堂上听他说过一次,这才想出这个解决办法的。”
“孙淡……”黄锦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才华出众,乃是当今一等一的人物:“他最近今天都教了你们什么?”
陈洪放下笔:“回干爹的话,学过一课《人际关系学》,一节《老子》。”
“啥叫《人际关系学》,这个孙淡在弄什么玄虚……下一课要讲什么?”
“回干爹的话,下一节课是《基层秘书工作》。”
“那么……你先给咱家说说那啥人际关系学……”黄锦一咬牙,下了决心:“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咱家也听听孙静远的课。”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太欺负人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一连好几天大太阳,地上的雪虽然没化,可那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使的路上的行人很是舒服。
汀兰本已坐在一辆轿子上,可在路上走了大半天,在里面憋坏了,索性下了轿,坐上了汤臣的驴子上。然后让脚夫们先走,去向孙淡报信。
今天的汀兰穿得很朴素,身上只一件碎花月蓝对襟大袄,看起来并不是很起眼。孙淡每月在陆家钱庄都有几千两银子收入,他本身又有十多万两身家,在京城也算是豪富之人。不过,孙淡这人虽然爱钱,可生活却很是简朴,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孙淡不喜绫罗绸缎,正式场合也就一件蓝色官服,平日里都是一件棉布衫子,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有偌大身家之人。
至于孙府的主母枝娘,因为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日常也节约得紧,金银珠翠一概不戴,平时只一个爱好:存钱。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主人家都如此朴素,下人们也不敢逾越。如汀兰这样的如夫人一级的下人,也都穿得简单。
汀兰私底下也有些怨言,以前家里穷且不去说了。如今老爷也算是大富大贵的人了,家中也不缺那几件首饰绸缎,怎么就舍不得拿出来受用呢?如今,孙淡府中的人吃穿用度是省之又省,倒是以前的会昌侯孙家那边过得不错,老爷每月都大把大把银子扔过去,反让那些姓孙的占了不少便宜。
汀兰并不知道孙淡倒不是崇尚简朴,实在是他穿不惯丝绸衣服,那东西贴身穿着就好象是鼻涕一样,浑身不得劲。还是纯棉衣服好,缓和柔软,又没有静电。
只是,孙淡并没意识到他这个个人爱好竟然影响到了府中众人。
汀兰虽然穿得简单,可她窈窕的身材往毛驴上一坐,唇红齿白,一双长腿更是惊人的修长,整个人就如一枝正在雪地里开放的蓝色小花,亮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汀兰第一次去房山,她本以为房山就在北京城的边上,可没想到一走就是一个上午,竟然还没有到,心中不觉得有些烦躁:“汤臣,这里离房山县城还有多远?”
“姐,快到了,你这已经是第六次问这个问题了,烦不烦呀?”牵着毛驴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五官端正,身材修长,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眉目中依稀有汀兰的几分模样,只不过,同汀兰的尖酸刻薄和心机深沉不同,他看起来很憨厚,同不熟悉的人说起来也略带羞涩。
“臭脾气,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汀兰哀怜地摸着汤臣的脑袋,道:“爹娘死得早,你我有失散了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如今总算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对爹妈总算有个交代了。等你成了亲,让你姐夫在房山给你谋个职位,怎么着也能混个一日三餐。”
没错,这个叫汤臣少年的正是汀兰的弟弟。姐弟二人在寰濠之乱的时候失散了,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姐弟二人同时想到北上投奔邹平现的亲戚汤婆子,只不过汀兰先汤臣一步到了山东。
同姐姐在汤婆子那里受尽了肮脏气不同,等汤臣来到山东后,汀兰已经跟了孙淡。
孙淡现在不过是一个七品官员,在京城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在邹平却是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因此,汤臣到了汤婆子那里后不但没有吃到任何苦头,反被汤婆子当着奇货细心呵护着。
汀兰接到汤婆子的来信之后,知道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找到了,激动得不住流泪,立即派景吉景祥兄弟回了一趟邹平,将汤臣接回了北京。当然,汤婆子也得了二十两的伙食费。
“我不去房山。”汤臣闷闷地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去房山不很好吗?”汀兰有些惊讶:“你姐夫如今是房山的知县大人,最近房山的几个师爷和下面的衙役都换了个遍,你去了正好补上一个缺。”
“我去能做什么,我有不识字,去了不是给孙大老爷添乱吗?”汤臣低头牵着驴子。
“你不识字是个问题,可就算做不了师爷,做个班头捕头总可以吧,每年总归能有几十两入项。”汀兰劝着弟弟。
“我不去。”汤臣也不说理由,只顾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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