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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旧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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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方落,便见王梦熊风尘仆仆进了屋子,披着甲胄哗啦一声单膝触地,向张、程二人见礼,然后将面见商周祚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这回,王梦熊去福州所说的话大体都是之前张嘉策与王梦熊两人议妥的,他们深知军中积弊,一是怕害怕商周祚轻敌起了东征的心思,一是怕朝廷忽然要整军精武砍了许多人的脑袋。张嘉策和王梦熊虽是武将,但是在大明官场里混得久了也有些门道。商周祚是内地来的官终究不知海事,所以他们一面要船、要兵、要粮、要饷以陈说困难,一面却又保证水师能够防御近海将胸膛拍得山响。

  听了王梦熊的叙述,见商周祚果然没有东征澎湖之心也没有整军精武的意思,张嘉策算是放下一颗心来。只要商周祚不冒险,这事情就能拖下去,拖得几日算计日,最好拖到商周祚任满走人。新来的官员更是不知实情,岂不是好糊弄?再者谁能知道商周祚是否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只要他商周祚心里对水师还有指盼,那就出不了乱子!

  这边张嘉策放下心来,边上程再伊却是另一番心思。

  程再伊对东征澎湖信心不足不假,但是沿海的安定却不能不有所顾虑。听了王梦熊的话,程再伊道:“王指挥这条计策献得好,所谓谋定而后动,又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是漳、泉外海的那几条夷船恁地可恶,这些日子仍在四处作乱却又捉它不着。吾奉吾银,民脂民膏啊!眼见百姓遭殃于心何忍,定要有应对之策才是。”

  程再伊猜到王梦熊说给巡抚的话是张嘉策定的调子,所以这话直接就说给了张嘉策听。张嘉策知道这是程再伊的底线,但是方才程再伊自己也说红毛船滑不留手又如何捉得他到?

  程再伊见张嘉策沉默不语,心知这是有些强人所难。他犹疑道:“这红毛嘛,化外生番不知天朝礼仪倒也寻常。抚台大人既回了书子,便叫薛伯泉一并带去便了。澎湖贫瘠之地,他们无非求一个互市,想来过得也是困苦,薛伯泉既然要去,不如送些柴米牛羊,再好言相劝,若是能说动他们转往广东也是功德一件!”

  谁也知道劝红毛转往广东是不可能的,商周祚不明白红毛和佛郎机的纠葛,张嘉策这帮人可是知道的。听了程再伊这话,张嘉策和王梦熊便知道他其实也是起了拖的心思,只要保住近海其余的便等朝廷定夺。

  可是王梦熊却觉着有些不安,道:“只怕……

  程再伊见他似乎有话便停住话口,看着王梦熊道:“王将军有话要说。” 

  王梦熊看看张嘉策,见他面色平静便试探着说:“若能劝走自然是好的,卑职是怕……红毛此来所谋者大,怕不好糊弄哇。抚台大人书中措辞严肃,将红毛所请尽皆驳了回去并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红毛索求不得怕是要兴兵来犯呐!”

  “咝!”

  这道理本也粗浅,照理说他也是想得到的,只是关心则乱他又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是以竟没有想到。但他明白王梦熊的话十有###是要应验的,程再伊听得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张将军,若红毛来犯近海,可能抵挡得了?”

  “来近海?”

  守住近海是程再伊的底线,张嘉策再也无法闪躲,于是闪烁其词道:“来近海嘛……水师倒可以一战!”

  程再伊听得出来张嘉策这话说得底气不足颇有敷衍之意,以为张嘉策仍想着调往徐州之事,便严肃起来说道:“抚台大人或者不通海事,却并不糊涂。我等守土有责,还要和衷共济、度此难关的好,莫要存了旁的心思呐。”

  张嘉策苦笑道:“程兄,程大人,我哪里想着走哦!不瞒你说,水师上下可用之船也就在五十之数,大船不过二十,也就是勉强应付,我到哪里给你打什么包票?事已至此,谁来了也是这话!我张某人别的不敢说,但是提督福建水师以来,原先有多少船多少炮,我敢说现在还是多少!这些年我自家贴了多少银子进来,程兄你可也是知道的!”

  张嘉策所指当然不会只包括他给水师贴的银子,这些年程再伊没少收他张嘉策的银子。程再伊也不敢把张嘉策逼得狠了,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便和颜悦色地说:“唉,不是这个意思!澎湖且先不管,若是红毛真跑来福建大闹一番,不说你我,便是抚台大人也难做喽!想来这一场打是免不了,张兄,咱们还是赶紧拿出个方略来,守住近海再说啊。”

  几人想想红毛大举进犯似乎是无可避免,都是有些心虚。“王梦熊,你说说。”张嘉策挠头半晌,将麻烦丢了出去。

  王梦熊道:“卑职以为,若红毛真要前来近海,未必就是坏事!”

  “哦?怎么说法?”程再伊闻言冷哼一声。与红毛是和是战那是朝廷和抚台应该操心的,他一个小小的兵备副使,不过想着保住沿海不出大乱子自己好同上面交待罢了。至于张嘉策,程再伊只是不想他临阵拆台脚底抹油。红毛这一两条船来水师便束手无策,若倾巢而来,只要想想程再伊便觉着心底发凉。 却听王梦熊说红毛大举来犯还不是坏事,程再伊岂能不恼?

  程再伊毕竟不曾统兵打仗,这兵事也是一知半解,但张嘉策听了王梦熊的话却是有些感悟。澎岛乃东南门户,又是祖宗旧地,断不可弃!然红毛船坚炮利,大小十几条战船集于澎湖,以水师目下的境况东征是全无希望。但红毛来了近海,若能抓住战机以火攻之,毕其功于一役张嘉策不敢指望,好歹打疼了红毛让他们安分些时日倒是可以的。

  红毛远来携粮有数,澎岛贫瘠不能久持。既然其必来大犯,我若能严阵以待又多备火船,也不求全歼敌船,只要挫其锐气折其数舟,然后严守近海不予红毛可乘之机。如此,红毛为我兵威所慑,又进无所掠退无所据,久必自乱。如此以兵威震慑其心,退敌似乎亦无不可。

  张嘉策心里想着,同王梦熊堆了一下眼神,两人均一派了然之状,果然是想到一起去了。张嘉策将这个念头再想了一圈,愈发觉着可行。打造大船耗费时日,但是征调渔舟改作火船,旬月之间筹备百十来条倒也不难。至于水手,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不足虑。

  当然,这番计较也不是没有漏洞。一则海上不比陆上,大海茫茫却无遮蔽,要伏击红毛却也不易。一则红毛大兵犯境,则非胜不可,否则也是无法交待。但时事如此,又哪里由得张嘉策另寻良途,也只有勉为其难了。如此打定了主意,张嘉策便将这番方略向程再伊说了。程再伊知道此中利弊,也是只能冒险一试。

  定下了这番方略,招募死士操练士卒当然是张嘉策、王梦熊的责任,而筹备上百条火船便是程再伊的分内事了。三人将事情再细细梳理一遍又分了权责,便听程再伊道:“备船练兵皆需时日,我看,抚台大人的这封书子倒不急着送去,免得逼急了红毛。回头我再备一些米两、猪羊,让薛伯泉一并送去,再好言相慰,与之虚与委蛇,尽量稳住红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大善!”

红毛来了☉第三回
……

  二十一日,我们望见了中国大陆,到达著名的漳州河①。这条河很容易辨认,正如扬&;#8226;霍伊曾&;#8226;范&;#8226;林旭登②所记述的那样:东北角有两座山,其中一座形似教堂的柱子,河的西南面很浅,河底为沙土,从西南角开进去一些,可见一座塔或类似这样的东西。在这里,我们应该在一个圆形小到下面靠西南边行驶,但是由于“熊”号的断椼尚未修复,不能出发,我们只得停泊在海上。现在起了大风,所以第二天,我们的前帆从栓索上吹掉了;我们迎风破浪而行,但被强烈的风力赶往北方。

  二十五日,我们在纬度二十七度零九分的地方看到一带十分断断续续的海岸,根据扬&;#8226;霍伊曾的著作和海图所示,我们估计已经到琅机山③。抛锚停泊在水深十五噚④处;我们见到许多中国渔民,约在离陆地三英里、四英里、五英里至六英里的地方。

  我们每天竭尽全力地向南航行,却被继续吹向北方,由此可知,可能有一股北向的强海流。

  二十七日,有一渔民靠拢我们,卖给我们一些鱼干。

  八月九日,我们发现自己处于中国岛群之旁,岛屿很多。抛锚停泊在水深十五噚处,从海图何我们测量所得的纬度来推测,我们大概是在松门卫⑤,但是未见岬角,也未见海岸,因而认为这个岬角更在海图所示的背面。

  十一日,我们拔锚起航,行使至琅机山的下方,该岛位于赤道以北二十八度半。我们曾用小周探知岛北有一可取的锚地,即在其地停泊,并去寻找水和食物。食品极少,几乎可以说没有,但有好水。我们停泊在这里时,有些中国人城舢板前来,送给我们每艘船白糖五筐。就我们从他们那里所能了解到的情况来说,估计他们是中国海盗,是些对他们本国干抢劫勾当的人。

  第二天,我们取得水后又启航,但是情况并无好转……

  '侯恩'威廉&;#8226;伊斯布兰茨&;#8226;邦特库的东印度航海日记

  明天启二年七月初八壬寅,基督一六二二年八月十四。

  厦门城内一处并不喧闹的街道两旁,随随便便开着几家铺子。此时正值盛暑,烈日当空,只见几个伙计懒洋洋地靠着门旁,百无聊赖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这条街市本不繁华,加上这几个月来红毛闹得凶狠市场萧条,各家商户早被搞得焦头烂额,这里便更显得冷清了。

  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门脸,那门前的石狮子多有破损,店门更是老旧不堪,不但彩漆早已不见了踪影便是门板也翻起了层层木屑。这家店子在一边的门柱上竖着挂了一块木匾,上书“许记洋货行”五个大字,这五个字也失了光彩,但是仔细看去,那方正的大字背后却有一派严肃,令人不能忽视。

  其实,懂行的人谁都不敢小瞧了这家店去。这家店子地处小巷深处,其店虽名为“许记”实则为“李记”,这里便是赫赫有名的李旦李东家在厦门的堂口了。货行的东家和大柜分别是许素心、许兰心兄弟两人,他们深得李旦信任,货行的职责则是专门负责为李家在国内收购货物及抛售洋货的。

  皇明天朝,物华天宝。丝绸、瓷器、布匹诸般货物无不畅销海外,不论是东洋的倭国还是远在天边的欧罗巴,大明的出产都是名副其实的宝货。最为要紧的是这些物产或者全天下只有大明出产,或者唯大明的出产值优价廉,但凡贩运出去,只要不遭风暴不遇海盗,基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如今的贸易获利虽巨,奈何各样货物或限于工时或限于季节,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进到好货,所以洋船收货是一件颇耗时日的活计。此外,由于这些宝货生产分散,收购货物也很需要下一番工夫,若是动手慢了,或者买不到上好的材料,或者运出的比别人晚了,都是十分影响收成。从福建开船到平户不过数日航程,即便是南下红毛城海上也耗费不了多少时候,但是因为上面的原因,即便是往东洋去,一年却也难得跑上一两个来回。这往来之间,除了等候风信,多数时候却是浪费在了进货和出货上面。所以许记的作用不言而喻,李家生意能做的平稳,很大一头是货行的功劳。

  正因许记要紧,当初许素心选店址的时候才专门挑中了这个比较僻静的巷子,以掩蔽锋芒免得招惹是非。此外,货行因办的是大宗买卖零售却是不做的,因此,一年到头在店面上没有什么客户,门前倒是真真的冷清。

  不过前阵子许记的门口也是热闹了一回。红毛闹事不是新闻,这二十多年里红毛在沿海惹出的麻烦是数不胜数。若是按照以往的路数,众商家免不得要请李家出面调停不要断了活路,是以这次红毛匪患一起,便有不少人找上了门来要许素心出头说话。

  只是这次事情出乎众人所料!闹红毛之前许素心便已去了外地办事一直未归,这也倒罢了,奈何大柜许兰心忽然托病不出,任你谁来皆是拒不会客。如此这般,人们吵吵嚷嚷数日也是毫无收获,直到这几日薛伯泉的商号忽然开始压价收货,大家才明白了人家的打算。

  许家或者说是李家如此行径,要说众人完全没有骂娘也是不能,奈何海路阻断,夏秋又是多雨,耽搁一日便是一日的损失。长痛不如短痛!薛伯泉那边好歹还给大伙留了几分颜面,是以虽有人仍然观望,却也有不少人任命去到薛伯泉那里抛货,当然这其中多是些本钱淡薄的商户。如此,这许记面前便重新冷落下来。

  此时刚刚过了晌午,正是一日最为难熬的时光。外面热屋子里更是难耐,许素心躺在后院花棚之下,任由两个奴婢扇着扇子乘凉,脑子里却在盘算这回的生意可怎么个做法……

  ──────────────

  ①隆庆开海之初,贸易主要集中于漳州河沿岸,至天启年间,已经转至厦门左近,此为西人误当九龙溪作漳州河。

  ②扬&;#8226;霍伊曾&;#8226;范&;#8226;林旭登,全拼为J&;#8226;H&;#8226;van Linschoten,著有《环航记》,其中曾有描述皇明沿海之风情。

  ③疑为浙江台州湾附近的琅机山,明时岛屿多以山名。

  ④英制长度单位,今一噚合二码,合公制一米八。明亦有噚,一噚合八尺。

  ⑤松门卫,浙江温岭县东松门,与琅机山相邻。

  ──────────────

  此前,许素心离开厦门倒不是别有所图。皇明的物产,尤其是丝棉、瓷器等大宗泰半出自江南,福建只是将货物转口运出。因此许素心经常是要走出厦门去筹措货物,故之前许素心只是例行公事。

  红毛闹起来的时候,许素心正在福州料理生意。前阵子商周祚忙着赈灾,没心思关心海防,却不代表福州人不知红毛犯边的消息。当时许素心在福州听说红毛犯边,开始也是不以为然,后来,他料理完了那边的事情,不慌不忙地往厦门赶回,却在路上与王梦熊一行擦肩而过。那正是王梦熊着急去向商周祚告警,到了此时,许素心总算知道此番事情只怕不小。

  许素心是商场老手,在福州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次红毛进犯是个机会。因此当时他便在盘算,如何利用红毛犯边海路不畅的当口狠赚一票,说来这也是过去寻常的戏码了。回来一打听,果不其然!整个福建海路全断,片板难以出海,码头上和船里的货物积压如山却没有出路,接着便是一场大雨,那价钱也是摔到了地上。许素心有恃无恐,心说按这个行情只要不遇上大风想赔都难呐。

  许素心仰仗李家的虎威自道可以狠赚一笔,心情可是愉快到了极点。他闭目躺在藤椅上心里乐着,一只枯手却伸进了边上奴婢的衣襟。时下天热,男女都穿得单薄,他三下五除二便握住了那少女胸前的温润。那手心传来的阵阵酥麻,爽得他忍不住哼出声来。过了片刻,他轻轻抬手,将另一女子的脸蛋向下身摁去。那奴婢甚是乖巧,或吮或吸,或吞或吐,那是何等的销魂,只片刻功夫,许素心便要攀上云端去了!

  “世叔!世叔救我!”

  眼见许素心就要攀上极乐净土,却不料在这要紧的当他突然听见门外一阵喧嚣。好乖乖,那薛伯泉的一声叫唤,惊得他心头一紧,好悬没有就此软了。亏得那奴婢功夫了得,及时一吸,这才救下了许素心来。随即,许素心勉勉强强地一阵哆嗦,将一股子污秽一股脑地丢进了奴婢的口里去。

  险些被搅了好事,许素心岂能不恼?一次不痛快倒不打紧,关口是他好歹是上了年纪,若因这一吓落下了病根,岂非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许素心压着怒火,半晌这才顺了气,直到奴婢们为他收拾干净了才缓缓向前厅走去。

  进了屋子,许素心便见薛伯泉正瘫软在地上。本来薛伯泉此时该当在外面收货的,此刻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窝囊透了。许素心见到更是一阵烦闷,他看着眼前之人再想想方才的惊险,许素心恼火道:“哭甚么!又怎么了?”

  “世叔,世叔救我!”

  薛伯泉可不知道方才他那一嗓子喊得多么及时,险些绝了许素心半生的快乐,他自顾自地趴在那里口齿不清地说:“张嘉策这个挨千刀的,方才又派人来。说是不日便要小侄走一遭澎湖,还说,让小侄这就去衙门说话。世叔,您老人家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许素心心中想曰,屁大的事情吓成这个样子!许素心见薛伯泉烂泥一般摊在地上,真真是恨铁不成钢。想当年薛兄是何等英武,跟随东家走南闯北那可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奈何他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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