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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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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助理;王学彬;你们可以找他去调查。”
“你别吓唬我;就是王局长也不敢蹚这趟浑水!”
43
离开知青办;我就赶班车回成集了。心情格外轻松。我已经尽力了;对邵娜和继芳都有了一个交代。不是我不想回南京;而是人家不让我回;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以后就可以关起门来;继续过庄稼人的日子;南京;甚至梦安我都不会轻易再去了。
当然了;出来跑一趟也有好处。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外面的世界就更加和我无关了。最后的一丝挂念被掐断;可谓一了百了。邵娜也已经和大许结了婚;不是听说;也不是胡乱猜想;而是我亲眼所见。两口子虽然磕磕碰碰;口角不断;看上去不太融洽;但胜似融洽呵。
更何况邵娜前途无量;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在南京时我表现出的种种笨拙;甚至于丑态;真的非常及时和必要。无情的岁月使我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被破坏殆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四年前邵娜离开老庄子后我体会到的那种平静再一次笼罩了我;虽说有那么一点空虚;但毕竟开阔得近于无限了。
在那辆左摇右晃的班车上;我不由地欣赏起路边的乡村美景来。田块青黄不一;深浅各异;色彩丰富的大平原随着车行;沉稳而缓慢地转动着。远处的村庄和近处挑着担子走路的人都是我熟悉的;令人倍感亲切。公路两边的小河如此清澈;河水碧绿。水草向着一个方向倒伏漂浮;有如无数柔软的箭头指引着老庄子的所在。自始至终我都保持着沉静的状态;并被自己感动了。
老庄子上也很安静;男子汉和妇道们正在生产队的大田里劳动。甚至;村子上的狗也没有怎么叫;它们毕竟认识我;知道不是外人。
继芳在家;没有去上工。大概估摸着我今天回来;特地请了假。正月子上学去了。银针带着锅巴跑出桥口来迎接我。只是为好家那边静悄悄的;堂屋的门紧紧地关闭着。
自从大闺女出嫁以后;为好也不怎么出工干活了。他们家有为好媳妇、二闺女、三闺女挣工分;已经足够了。我满心以为听见响动;为好会走出门来;笑呵呵地说:“兄弟;来家啦!”但是没有。
继芳烧了一大锅开水;把冬天才用的澡桶搬了出来;让我洗澡。虽然昨天晚上我在梦安的小旅社里已经洗过了;身上一点都不脏;但还是笑纳了。无论是县城的小旅社还是南京的招待所;用莲蓬头淋浴怎么比得上家里的澡桶呢?我脱光了衣服;整个人泡在热水里;手臂担在澡桶沿上;双手耷拉在外面;闭上了眼睛。
热气蒸腾中;继芳用一只葫芦瓢不断地添着开水。她抓起老丝瓜瓤子;抹上药水肥皂;在我的身上搓揉着。看我洗得舒服惬意;银针也要跳进来和我一起洗;被他妈挡在外面;不让靠近澡桶。银针就自己脱了裤子;光着两瓣小屁股。他的小鸡鸡就像是一把新茶壶的壶嘴;不过是向下的。
小家伙绕着澡桶跑了好几圈;想找一个突破口。继芳一面给我搓背;一面阻止他说:“让你爹爹好好洗!”
我也拿银针开玩笑:“你也是个小伙子了;光着屁股不害臊!”
“爹;你也不是光着腚吗?”他说。
我无言以对。这家伙聪明得很;大人往往说不过他。
继芳撩起澡桶里的水;浇淋在我的胸脯上。
“真的没有指望了?”继芳问;自然是指我办回南京的事。
“没指望了;再办下去没准儿要出事。”我说。
“出事?”
“我是有罪在身的人;再办下去没准要进监狱;那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银针已经跑到里屋里去了;钻进了被子里。他待在床上等我洗完;好让他妈接着给他洗。因此我们夫妻说起话来并没有什么顾忌。
“那就赶紧住手吧。”继芳说;“也是怪我不好;不该让你上南京的。”听不出有任何的失望。
想起接到邵娜来信的那天;继芳那样的恳求我;那么激动;我有点想不通了。我不禁睁开眼睛看了对方一眼;那张脸上平静如水;有的只是歉意和顺从。我于心不忍。“没什么;出去看看也好;也晓得了。”我说。
“是的呢。”继芳不再说话;更加卖力地帮我擦洗起来。
一时间只听见洗澡水在澡桶里晃荡;浇淋在我身上的声音;继芳捞起手巾的声音;以及喘息声。我们夫妻呼吸相闻。
银针隔着墙喊了一声:“妈;爹还没有洗好啊?”
“急什么急?”继芳回头说;“有这工夫还不快去烧水!”我突然想起来问继芳:“怎么没见他大伯?”
“病了。”继芳说。
“什么病?”
“没啥;吓出来的;知道你去了南京;他就躺下了;两天没吃没喝。”
“要紧吗?”
“你这不是来家了吗?回头你去看看;就算给他大伯治病了。”我站在澡桶里;继芳拧干手巾帮我擦身子。
她手劲大得像男人;手巾被拧得干绷绷的;擦了好几遍;把我身上都擦红了。
继芳帮我套上衣服。她说:“别忘了回头给邵娜写封信;我们虽然不办了;也要谢谢人家;难为她这一番心意。”
“知道了。”我说。
继芳说得一点都不错;为好得的是心病。
洗完澡;我就去了为好家;推开堂屋的门;一直走到了里屋里。为好躺在床上;看见我马上别过头去;将脸冲着里面的墙。我知道这是他在生我的气;于是开门见山地说:“老大;你可别想多了;我去南京是我爹死了;不是要办回去。这辈子;我就待在这老庄子上不走啦!”
为好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对我说:“你咋不早说呢;看把我给急的!下次回南京;要先告诉一声呵。”
“晓得啦。”我说。
为好将双脚伸下床沿;找他的鞋子;一面异常关切地问:“老人啥时候去的?入土了没有?棺材板子可是桑木的?这事情可不能马虎呵。。”
“南京人不时兴土葬;已经火化了。”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为好着急起来。
见他已经没事了;我敷衍了几句就出来了。
这以后;日子又恢复到我去南京以前的模样。我打理园子;为好给我当帮手;但我和他也说不上几句话。烦闷的时候;我就去瓦屋找礼九;听他说东道西。礼九也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届时继芳就炒上两个小菜;我俩喝上两盅。
日子就这么过着。
一天;我和礼九在牛屋门前的地上下六路洲;一面晒太阳聊天。礼九说:“说是淮阴人上河工;挖到一只大乌龟;眼睛有磨盘那么大;爪子有二亩地长;挖不上来;就又埋了。。”当时轮到我走棋;因思考棋局我没有答腔。
礼九继续说:“说是我们这摊是乌龟驮着的;你听说了没有?”
“没听说。”
“那你不是白跑一趟吗?”他指的是我前几天去南京的事。
“是白跑一趟。”我说。
这时继芳从瓦屋的院门外走进来;手上提着锄头。她的脸因为跑路红扑扑的。显然继芳是从生产队的大田里来的。
礼九连忙站了起来:“哎哟喂;是弟妹;稀客稀客;怎想到到我这摊来的?”
“叫错啦;我们比你晚一辈;应该叫侄儿媳妇。”我开玩笑说。
“弟妹是随你;”礼九说;“你是我兄弟;她不就是我弟妹吗?”
“老不害臊;尽往小处赖!”礼九张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继芳对礼九说:“他九爷爷;我找银针他爹说句话。”
“有什么话你就说嘛;礼九又不是外人。”我说。
继芳犹豫了一下;然后掀起衣服;从裤腰里面拿出一封折了好几折的信:“是仁军媳妇给我的;”她说;“信到队上有几天了;说是仁军不让给你看。”
我接过信;发现信封已经被撕开了。牛皮纸的信封上写着:成集公社大范大队一队知识青年罗晓飞收;下面印着“江苏省梦安县公安局革命委员会”几个红字。
“是邵娜来的?”继芳问我。
“不是;是梦安公安局的。”
“啥?公安局?”继芳顿时紧张起来。
我抽出信。信纸上面有题头;仍然印着红字“江苏省梦安县革命委员会”;信的下面盖了一个大红公章。“没什么;他们请我去一趟公安局;了解一个情况。”我说。
礼九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有个请字就没事。”他说。
继芳问我:“你要去?”
“没准回南京有转机了呢?”我说。
“那我跟你一起去。”
“要是有事;你跟去也没有用;要是没事;你跟去干什么?”
“有个请字就没事。”礼九说。
我说:“礼九说的不错。”继芳看看我;又看看礼九;不免将信将疑。
我把那封信一折;习惯性地就要往口袋里放。
继芳说:“信给我;仁军媳妇说就让你看一下。”我把信还给继芳;她掀开衣服;把它又塞进裤腰里去了。
由于这封信的干扰;泥棋是没法再下了。
礼九也不挽留我们。我跟着继芳向院门外走去。
“到了县上;你帮我问一下;我们这摊是不是乌龟驮着的?”礼九在后面大声说。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问。”
44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我就悄悄地溜出了园子;跑到梦成公路(梦安至成集)上去等班车。的确是起得太早了;公路上根本就没有人;更不用说车了。直到太阳升了起来;一辆班车才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但它是从梦安的方向开来的;前往成集;所以我还得等。
等车的时候我跳进旁边的一条干沟里;猫着腰;既为了避风;也为了躲人。我不想让老庄子上的人知道自己又去梦安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同一辆班车才从成集方向开了过来。
到了梦安、找到县公安局的时候已近中午。
进门出乎意料的顺利。我报上姓名、公社、大队;还未说明来意;站岗的战士就撇下我;跑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他领着一个人过来了;也穿着公安制服。我觉得此人十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也盯着我一阵打量;同时脸上浮现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招呼我跟着他;我们向院子里面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到底是谁呢?我究竟在哪里见过?突然我就想了起来;是小七子;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从记忆深处蓦然浮现。正好这时穿制服的人转过脸来;和我记忆中的那张脸咣的一声就重合上了。严丝合缝;就像榫头插进了榫眼里。
认出了小七子;自然就想起了王助理;那是免不了的。因此;当我看见王助理威风不已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并没有显得特别吃惊。
王助理老了;但白胖了许多;头发更加的稀疏。横卧在前额上的那缕头发越发的金贵了。
他拿着一把小梳子;正在梳那缕头发。前面的桌子放着一把裹在枪套里的手枪。枪套是打开的;半截枪柄露在外面。进门后;小七子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然后将我推坐在前面的一张凳子上。
王助理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看;一面梳理着头发:“还真像。”他终于开口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王助理。”我说。
小七子窜到前面来;说:“瞎说!这是我们局长!”
我对王助理说:“你是王局长。”王局长哼了一声;并不十分介意。
“他是谁?”他指了指小七子。
“我认识;但不知道名字。”我说。
“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在我们队上;审查我的时候也有他。”
“哦;”王局长说;“那他给你吃过什么?”
我说:“你让他把狗吃剩的半碗疙瘩汤端给我;狗护食;他没敢端。”
王局长哈哈哈地笑起来:“看来你是假的;当时;你明明吃了那碗疙瘩汤!”
“我没吃。”
“你吃了。”
“我没吃。”眼看王局长就要发作;小七子在一边插话:“他是没吃;大黄发狠;不让他吃。”
王局长说:“我记错了?”
小七子:“局长;是你记错了。”
王局长用梳子刮了刮头皮;说道:“年纪不饶人呵;这么说;他真的是罗晓飞了?”
“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像得邪乎。”小七子说。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王局长不耐烦地问。
“是;是;他就是罗晓飞。”小七子连忙说道。
王局长转向我:“你没死?”
“我没死。”王局长突然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枪套上:“说;你是怎么逃脱无产阶级专政的制裁的!”
我心想不好;这下子完蛋了。那感觉就像是你往后面一坐;板凳被人抽走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反倒踏实了。我对王局长说:“王局长;你不要误会了;我来不是要翻案的;是你。。”
“想翻案也翻不过来!”他说;“像你这种情况;我马上就可以把你关起来;判个死刑;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我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翻案。”
“那你去知青办想干什么?”
“想让他们开个证明;南京的一家单位愿意接收我。”“算你识相。”王局长说着坐回了椅子上。
“现在社会上翻案成风;很多人都想浑水摸鱼。
‘文革’期间;林彪、“四人帮”迫害老干部;的确是制造了一系列的冤假错案;但对于刑事犯罪分子;定案大多是准确的。你属于刑事犯罪;况且在逃多年;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就凭在逃这一条就够你受的了;何况在逃七年!好在你有自首表现;我们也可以既往不咎。你的案子可大可小;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所以我要奉劝你;凡事都要考虑考虑后果;千万不要铤而走险呵!”王局长的口气缓和下来;手离开了枪套;拿起了梳子。
我说:“王局长说得是;我绝不翻案;自讨苦吃。”
“话又说回来了;”王局长说;“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没个户口、名分;在社会上也不好混呀。该帮的忙我们还是要帮的;小七子;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我们局长是最关心群众利益的了。”小七子说。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来。”自从上次离开知青办;我已经绝了回南京的念头。当我认出王局长就是王助理;心里想的是;老庄子上的日子恐怕是过不成了;往后就要在监狱或者劳改农场里度过余生了。银针和继芳怎么办呢?我连想都不敢想。当王局长拍着桌子站起来;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什么“恐怕”的问题了;抛妻别子、沦为阶下囚已是铁板钉钉。悔不该踅摸着要办回南京;听信邵娜和继芳的怂恿。女人哪;真正是头发长见识短。。难道说这一切竟是我的多虑?看这光景王局长不是要害我;而是要帮我。我不仅没有想到;而且死活也不敢相信。面对王局长帮忙的提议;一时我竟然张口结舌;真的还不如他要害我呢。
“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王某能够办到的;一定给你办了!”
“我、我能有什么要求?不过是想开个知青证明。。”
只听王局长说:“好说;好说;小事一桩!”然后他转向小七子;“我和罗晓飞也多年没见了;好歹也是个熟人;你去食堂里打两个菜。”王局长居然要留我吃饭。
我慌忙站了起来:“王局长;我就不在这里吃了。”
“客气啥?那半碗疙瘩汤你不是没有吃到吗?今天我补偿你!”他说。
小七子走过来;再次把我按坐在板凳上。
他打开墙边的文件柜;丁零当啷地找出几只搪瓷菜盆;然后提上一只热水瓶;就开门出去了。
小七子从食堂打来饭菜;放在王局长的办公桌上;排开搪瓷菜盆。桌上的那把枪被王局长收进抽屉里去了。王局长弯下腰;从一头沉的柜子里拿出一瓶洋河大曲;里面的酒已经喝了一半。
他将半瓶酒放在桌子上;对小七子说:“去洗两个茶杯来。”
我说:“我不喝酒。”王局长眼睛一瞪:“我让你喝你就喝。”
小七子洗了两个玻璃杯;湿淋淋地拿来放在桌子上。王局长倒酒。他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剩下的倒给了自己。我问小七子:“你不喝?”
小七子未及回答;王局长说:“酒就这么多;没他的份儿。”
我很想说:“我喝不了这么多;可以倒一半给他。”但转念一想;终于没有开口。
然后我们就开始喝酒。小七子以茶代酒;在旁边陪着。一共两个菜;一个猪血烧豆腐;一个青椒回锅肉;味道还真是不错。就这么一吃一喝;彼此自然亲近了许多。王局长说话也换了一种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至少也是个远房亲戚吧。
“晓飞;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王局长关切地问。
“也没什么;就在村子里。”我说。
“哪个村子?”
“就是原来的村子;大范一队。”
“那你不就成了黑户了吗?”
“也不是;我结了婚;有了伢子。”
“哦。”王局长说;夹了一块带皮的肉;塞进嘴里咀嚼着;“没得户口;哪个肯把闺女嫁给你啊?”他甚至已经不再说普通话了;而是随我;说起成集一带的土话来;亲切得让我坐立不安。
但即使再亲切;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
王局长不以为意;他说:“晓飞;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你没有死;那我们发现的那具尸首又是谁的?”
“这个;这个。。”实际上;我是很想回答王局长的;但真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王局长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问:“你是不是杀了什么人?”
我不禁一个激灵;马上警惕起来;酒也不敢喝了;菜也不敢夹了:“没有;没有。”我说。
“那是咋回事呢?”我欲言又止。
“说出来又没什么关系;我不是说了吗;既往不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啦。”
“这个;这个。。”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好奇;就算你杀了人;找了个替死鬼;案子也过去那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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