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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袭音-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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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好笑:“盛名便是一点好处皆无?”
  “非是无利。只是此利非在温氏喜爱之中。臣只愿家妹可得一真心怜惜之人,执子之手,共携百年。”
  “哪怕清贫名薄?”
  “温家并不豪阔,普衣素食也曾历之。况千金易得,一人难求。此中价值,并非表相可定。”

  “那、既是如此,翁归为何不喜贺兰?”
  刚才君臣对答,多是笑谈。可这一句却是拖曳长之、满是君威了!
  温思贤讶异看向君王,见阶上太宗已然面色不悦。有些迷糊,低眉细想,复又抬头见圣人居然还是那般神色,更加糊涂。太宗不悦,又问:“翁归为何不答朕言?”温思贤赶紧揖手回之:“臣只是不明,关于姑母之事,上次曲江不是已经禀过圣上?温家女不行妾礼。”
  阶上一声冷哼:“翁归与朕,竟敢私藏?”
  阶下起居郎面色一烫,跪在了阶下,沉头思量后,终是起面直复:“非是臣有敢隐瞒,实是许多言语不好说于人前。”
  “朕恕汝无罪,放胆说来。”
  既是如此,一次说白亦好。温思贤深吸一口气后,看向阶下金线地衣:“臣不喜贺兰有三。其一,有情无能。贺兰予姑母确系有情,二娘曾羞之数次,也不见着恼计恨。有情是良,可无能却也是真。臣说无能,非指当年之事。臣……臣幼时曾深恨之,可步入长安,年岁渐长,才渐渐明白。当年之事,若换在臣身,亦不会为一已私情拖累全族。贺兰决断,臣无可怨怼。臣唯怨是,既相娶侯氏,为何不真心待之?若贺兰真心对待侯氏,岂可惹得侯氏羞恼,拖累温氏?有情不见是好,无能相护,至少可为彼之好,挥剑相断。可贺兰没有。”

  阶上圣人无言,温思贤便又叙其二:“其二,就算微臣与姑母皆无视家规,可贺兰门弟已乱。多少妾室庶出?侯氏尚无力压之,吾家女儿从未曾见过那些,如何御之?就算贺兰有情管束,又可能约束其母?那老夫人行径,想必圣上有所耳闻。吾姑母青春少艾时并非无人可嫁,初时转不过心境,后时臣父母离世,剩臣与家妹稚龄。姑母不忍,又有愧温氏,遂在家操持,一转便是十年。”说到此时,语气已是哽咽:“姑母彼时从不曾管过庶务,初初接手,受过多少欺瞒羞辱。纵使臣少时懂事知情,有些怨怼,亦无法视姑母那般苦情于无物。流年无情,转眼姑母已是三旬之人,一生憔悴执着,受人百般欺凌,皆不过为臣与二娘。臣实不忍姑母,为所谓旧情,入他人府中,受人讥笑欺压。”

  阶上传来圣人长长叹息,温思贤深吸薰气馥郁,又接其三:“最末一项,亦是最要紧之事。”

  太宗面上柔意顿时紧住,龙目刚肃扫至阶下。左右服侍宫人本自二三,见此越发退去。

  温思贤耳风扫到,心中越发咚咚。
  强自令已思及前日二娘笑语……

  ‘阿兄,真做假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孰能分辨清楚?’温思贤听之白目不欲理之,却不想二娘又笑:‘一分真九分假、九分真一分假,阿兄以何为辩?’若说前一句温思贤还当顽话来听,末了这句却已经听进去了。只见那侧二娘执了一枚黑子,塞入白子棋盒。又在其上添了许多,扭头问过来:‘阿兄说此盒中可有黑子?’
  温思贤当即笑之,才要说话时,却见二娘摊开右掌,里面一枚黑子正是适才所执之物。
  ‘阿兄不是曾说,圣人心思难猜?’
  ‘二娘以为圣人不过心中疑窦罢了。便似刚才这般,吾并不曾放黑子进去,可阿兄却看见似是已经放入。’
  ‘阿爷当初旧案如何?阿兄与我彼时皆小。不论是谁冤了阿爷,也不说为了何事?只说圣人心中,可否见疑阿兄心中有怨?心中有恨?可会继续尽忠?又可还会坚秉祖父遗风,不贪财恋权、忠心侍君?’
  ‘阿兄当初科考,当看过许多平民仕子。那些人际遇比之阿兄如何?’
  ‘既承温氏荫恩,自然亦有负累。’
  ‘圣人何故对温氏忽冷忽热,又一下提阿兄至六品?’
  ‘二娘以为,圣人在试探阿兄。此法既是为祖父有余情,亦是给阿兄机会。’
  ‘阿兄,这天下官场无不是圣上掌下。温氏已失君心一次,这次阿兄将赖以何,扶温氏不倾?’

  温思贤无言以对,又见二娘轻轻推了一册过来。翻开看看,竟是帐薄?
  ‘吾看书中曾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有道,士农工商,商者最是下贱。’
  ‘听荆娘说阿爷病故时,家中甚是羞涩。可这许多年,姑母经营楼坊庶务,贡养吾兄妹二人,阿兄可以为贱?’
  ‘阿兄,便是二娘之事,阿兄可会轻视二娘?’温思贤痛快摇头,抚住宝袭柔荑:‘阿兄怎会?宝袭是温家至宝。’说时尚有艰涩,可话到尽处,心中那块结磊却已然仿似不见了。

  嘴角不禁渐渐起弯,适才哽咽时苦楚于少年面上慢慢消逝。更有一种信然清华气度丝缕浮现出来。
  太宗视之变化,心中疑惑,面容却仍自威肃,甚至因少臣许久不回,生出些微怒气来。而这次,阶下亲选起居郎却并没有再看君上面色。而是从腰上承露囊中取出一只小册来,双手奉上。宫侍见状接过,转呈架前。太宗接过,半掌而大,甚是精巧。外有硬皮,展开来看,满眼尽是蝇头小楷。一字一行抄录得工整仔细不说,所录之事竟然皆是江川河流工堤有坝。
  “翁归有心水利?”话中莫名,温振当初之事便是河水江发,水患为题,无可解之才有后头种种。
  温思贤脸上微有绯意,比之刚才或往日种种,倒真有几分十七八岁少年模样出来了。目视御阶之下,镇定中几分欢喜:“臣曾与圣上讲,有心有力方使为好。目下,臣尚无力,却自久前便已有心。此册不过百本其一。微臣家中,尚有几十这般小册,所录之事皆是如此。”
  “臣于蔡州多见遗水之苦,自恨书生力气,万望有机可解一方。”
  “若真可如此,便是再见阿爷,亦敢自称温氏儿郎。”









  第70章 恒久之
  “汝这是欲外放蔡州,替温振洗名?”
  阶上龙恩几乎震怒,阶下少年眼中几近酸涩,却傲然跪立,仰面望天:“苍天有眼,当知温氏有无愧对君王黎民。”话语灼烈,颊上却隐然已经有泪。薄唇紧紧抿住,呼吸间脸颊似苍白又映潮红。晃过君王怒面,有些微瑟,遂将目光盯在龙案。几番深重呼吸后,慢慢收回眼中潮气:“阿爷故案,是非曲直,微臣若说从不欲大白天下,为阿爷正名。实为欺君!可臣又想,臣要为阿爷正何种名声?为奸人所构,并不曾贪墨?还是不精水利,治下不严,以至河堤失事,引伤流民?”
  “若论前者,阿爷确系冤枉;可若论后者,阿爷亦确有失职。身为一州刺史,隶下多少民生?河堤失修,以至水患,绝非一日之漏。阿爷在蔡州并非初到,历时三年,却未曾重之改之。确系有责!事后圣上予阿爷罢官,不论情由如何,责罪倒也相当。事后温氏爵位不了了之,诚然有侯氏之功,却也是圣人对阿爷失望之故吧?”
  “臣为何会有,力不相及,受之爱之便是相祸之感,皆由此而来。阿爷确有一片忠心,亦算勤勉,却想来并不适刺史之职。若阿爷归职书院,修撰教育,想必不会有失。既无从有失,又何来为人所陷?”
  “入朝为官,本为上承天恩,下惠黎民。若只知书生意气,留于乡野教书育人,难道便有愧圣人教训?”
  “天下多少能人慧者?或精于职务,或善于官场。圣人何故对温氏垂爱?阿爷有负圣上所托,又深愧遭灾黎民。既是责已,又有怨怼。一病不起,撒手而去。臣愤过、怒过,可温氏比之那些水灾下家破人亡如何?”
  “本是已罪,何故将全责推诿他人?”
  “而又若是只知一昧怨怼,不思已之过,不思量作改,昔日之错便是千年不改。”
  “是故,臣幼时便有心水利之事,虽学业繁重,却不忘见之即录。入朝相考,盼得一职,有愿他日可在水利之途有所建业。挽温氏愧名、救黎民倾覆。”

  阶下少年郎振振有词、侃然而谈。声如磬玉,回响殿宇。
  太宗深为所撼,久时不成言语。心有事,思量更久,待至回转时,又瞧阶下温大满面泪痕,却孤直挺背,一身骄傲。龙目含微,轻轻笑了出来,吩咐柱边宦者:“还不与虞国公净面?”
  少时便有热巾奉上,温思贤甚尴尬,赶紧抹之。许是热帕扑面,亦或窘迫,颊上竟有些湘粉之色。
  “思来也是怪事!彦博与汝父加汝,皆只斯文尔。为何温家女代代丽质?”若是一门皆秀色,倒也好说,可温家男儿容色只中上,女儿却是个个绝丽。这让太宗深惑之!

  阶下温思贤不想圣人有此言语,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太宗看了温大这般模样更加好笑:“翁归还不曾说,厌恶贺兰,第三情由为何?”
  确是说歪了!
  温思贤脸上益尴尬,赶紧正色禀告:“其三,便与刚才所承之事有所相联。臣……臣所愿并非久留长安,可若姑母有成,留在长安……臣远隔千里,是绝计不会放心的。”这话说得又模糊了些,可这次太宗不必温氏再深解之了。女儿出嫁,若是娘家便在跟前,夫家怎样也会小心些的。可若久隔地远,许多事便不好说了。“翁归倒是心细,连这般事也晓之。”
  说来这些心事,确是后宅之务。哪家也不是郎君该思量之事!可:“臣无法,姑母傲娇,臣感恩姑氏,只有多行思量。”

  “便思量出与尉迟家换亲之法?”
  阶上圣人笑谈与之前无异,可温思贤心中恰有如二娘所执那枚黑子,无论圣上人相悦还是有恼,皆不会轻信了。默然垂头,有些落寞:“臣无法,只有这途,方才好受些。一来洪道爽朗明理,二来……”余下嗫嚅,竟是羞之言语了。
  龙案后太宗已然朗声大笑出来,点指温大:“亏翁归也思量得出来。”
  温思贤垂头更甚,却掩不住耳鬓绯色:“臣有愧!只是确系无法。唯愿有幸,可遇一愿以已夺人之辈。吾善待其妹,也望令方可珍爱二娘。”
  法子虽笨了些,确也不能说是无用的。只是:“若彼之反悔,夫婿轻薄,翁归且当如何?”

  龙行虎步,行至起居郎侧。
  温思贤左右思量,苦恼无语。太宗见之更笑:“可会迁怒妻室?以已之道,还施彼身?”
  起居郎几乎不见犹豫的瞬时摇头,可遂后便是苦恼叹气:“看来此法不成。吾得另想之。”

  太宗听后笑得不可抑出来,一掌拍在温大肩上:“这般便退了?”
  温思贤有惭一笑,可话中却透出了三分得意:“其实此事,二娘曾与微臣谈及,说是并不上好。”
  “噢?”太宗讶异。温思贤这次倒抬起头来,面上自豪得意色无可掩之:“二娘所虑之事,是微臣并不欢喜尉迟家小娘子。二娘问微臣,温氏家训不是言,常以已夺人,勿忘圣人教诲。为何阿兄这般牵强索求?”
  太宗目露喜色:“翁念倒是肯替翁归思量。”
  思及二娘,温思贤心中若甜,语气更加轻快:“家妹确系坦荡,心中亦记挂微臣。”语中竟不甚欣慰之感。

  如此老道伤感语调,在一十七八少年郎身上瞧到。太宗感觉甚复,有些酸酸再问:“若始终不见翁归欢喜君子,如何?”
  “那微臣就养吾妹一生,亦绝计不使别家辱吾温氏宝袭。”立声锉锉,倒真有几分彦博当年模样了。太宗摇头,低斥了一声呆子,便转身出殿。内宦予起居郎一眼色,温思贤自赶紧从之。

  午时歇谈时久,出来时日晕已非正央。又兼出落东栏,便添凉爽。放眼望得太极景色,楼台殿阁,重檐高宇,尽是帝王贵胄富丽。
  “翁归有心水利是好,可天下之水,何处最为险深?”
  太宗扶栏低问,身后很快便有回语:“以君王眼,自是天下,又有吏场。”
  “那翁归是愿善一地之水,还是稳因天下水源之头?”太宗忽将转过身来,将温思贤一脸错愕看在龙目之中。心中更加稳当了几分,语气不免更加和气:“难道翁归不曾思过这些?”
  回答是确确摇头。稳天下水源之头,那是为相之职!若可重得相位,自是盛起温家最佳之法。可惜:“臣离长安太久了。”朝臣关系,当中牵扯,各家亲眷,种种事端当如千头万絮。更兼之:“臣……大约不善此道。”

  太宗哑然笑之:“那翁归善何事?”
  起居郎侧脸仔细思量后,回复:“以臣目下之力,书院贡事,或只受笔录之职皆使得。若在乡野,开一私馆,教徒相授,亦是所长。”
  还真是一实诚少郎!太宗撇目,看向东宫阁顶:“若是朕不愿翁归行工部之事呢?”
  温思贤讶到,眨眼瞅向君王,换来太宗一阵朗笑,连拍温大肩膀,语中若有婉惜:“朕女嫁毕,甚惜、甚惜。”

  太宗在立政殿外婉惜已无公主可嫁虞国公之事,不过几日便流传遍了长安上下。自入京后门可罗雀的虞国公府门前渐自热闹起来。白日有同僚夫人前来拜访温湘娘说笑,下值过后,更有同坊官员过来与虞国公扯谈书法风雅之务。
  门房仆役手头渐松之时,宝袭棋课却开得晚了。往日晚食毕,不过戌时二点便可开棋,半个时辰的香线一毕,便可洗漱休息。可自打门庭热络起后,宝袭却得等到亥初,有时亥二才可见到阿兄身影。

  “会耽误阿兄读书时候吧?”
  宝袭是知道温大郎每日早读晚课,雷打不动的。以前冷清时便是入值亦不影响,可如今这般下去……谄媚甜笑:“要不,取了这棋课如何?”一边服侍闻墨听之险些笑出来,温思贤嘴角抽抽,斜眼看将过去。宝袭一派正经,端肃起面容来了:“阿兄事务繁忙,若晚歇觉少,不免伤神,久时予体有碍。二娘不过闺阁,少些技俩,实是无谓的。”
  “二娘好生体贴!”温大郎话声不阴不阳,宝袭受之‘有愧’,可思及这无趣至死的黑白手谈,还是为之再努力:“子不是曰过,因材施教?二娘不通此项,无有天赋。白耗功夫,岂不浪费?同样时候,兄长却可读书养粹,又能休养生息。既生此路不通,它条路上有益长远,阿兄聪慧,当知如何选之,才是上佳。”

  再正经不过的顽话,可温思贤已然不是头一次被二娘这样不动声色的疏引算计了。
  微摆手,闻墨识趣退下。正堂无人后,温思贤狠狠瞪了过去:“又与为兄耍那心眼?”
  宝袭撇嘴摊手:“真真是好人做不得,说句实话也是过错。”
  这个乖顽的滑头!温思贤气哼:“为兄知晓了。既已‘明理’,又知圣上欢喜,当在此路久久走之。”眼风扫过二娘脸上轻吁神色,闷含了一腔笑意后,装出端肃脸色来缓缓说道:“只是过真便似假,有些坚持,还是不可轻易舍弃的。”

  “阿兄是要继续予二娘相讲这讨厌之物?”
  宝袭无辜的怪声冤嚷,以此等声量,想必后寝处如瑟蓉蓉二侍,铁自听得到。温思贤才想笑二娘装佯,话到嘴边却灵光一阵闪过。不可置信的看向二娘。宝袭淡眉,执起一白子轻轻落下。温思贤面上更加苍白,竟是如瑟?







  第71章 阴亦阳
  一场禁闭从五月中,一直关到了六月底。长安天气进入六月便开始炙热,窝在家中不出,倒也清凉爽净。四书五经已经彻底读完,温大郎又送来了许多史书。在宝袭原来的印象里,不过汉书唐史宋史等。可当满满一小箱史书送来时,才知往日所知竟然贫乏至几乎无语。
  晋国之《乘》、郑国之《志》、楚国之《梼杌》、鲁国之《春秋》、晋朝之《竹年纪事》这些从未听过的也就罢了,便是汉史就有许多版。看这些书可就有趣多了,文言古句宝袭已经学通,看这些东西不再费事,又兼是史册,自然有许多可值得YY的地方。看到有趣处,也不忘学了阿兄模样,弄些抄录出来。既可练字,又可有所总结。温思贤看之心中既是愉悦,又觉贴心,便渐自放松起来,送了些杂史野传之类的过来与二娘消遣。宝袭为之欢愉,亲自做了一些小点来供阿兄棋课时零嘴。当然,亦不忘送一份到姑母面前,权作孝心。温大郎见后看宝袭更加欢喜,偶尔下值归来路上,还会带些小玩意给宝袭作耍。
  一家和乐、使仆婢们应为美谈。偶尔传将出去,亦显温家门风和美。
  古人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治国平天下,温大郎尚自年幼,可前两者,确是做足做好了的。

  “圣人近来十分宠爱虞国公,出入皆带在身侧。”虽起居郎本职便是如此,可远远放着,和提在身侧是大有不同的。朝风上下原本大多视温家淡漠,可如今见圣人这般宠爱……“温家安静不了几天了。”清河是见怪了那些朝臣嘴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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