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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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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儿从北海夹道的械斗现场上逃走后,两眼发直,浑身乱抖,三天没缓过劲儿来,他真被吓坏了,有好几次梦见那斧子的冷光一闪,自己的手掌也飞了出去……闹了半天黑道儿上是这种玩法?以前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这回算是开了眼,老天爷啊,那斧子剁的可不是猪蹄子,那是人手啊。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怪,一物降一物,这么心狠手辣的李二虎竟然栽在天津混混儿孙二爷手里,若是论单打独斗,两个孙二爷也不是李二虎的对手。李二虎敢对别人下黑手,而孙二爷却敢对自己下黑手,关键是玩法不一样,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甭管多横的人也得按照规矩来。文三儿想想都后怕,自己哪来这么大胆儿?那天竟敢和孙二爷叫板?幸亏孙二爷没跟自己玩真的,若是孙二爷真拿出天津混混儿的规矩和自己玩,那文三儿又该尿裤子了,他承认自己胆儿小,不管是拿刀子捅别人还是捅自己他都不敢。文三儿琢磨着,哪天还是去“同和”车行见见孙二爷,向老爷子赔个不是,再把自己骂上几句,让孙二爷消消气,毕竟是冤家易结不易解嘛。
在这期间文三儿有了一次相亲的机会,介绍人是赵家的厨娘梁婶儿,梁婶儿有个侄女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腿上落下残疾,如今二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家人急得火上房,亲戚朋友也四处打探,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姑娘的祖籍是河北定兴,父亲早年逃荒到北平,身无一技之长,只好到澡堂子里给人搓澡。河北定兴是搓澡人的摇篮,这里的人外出谋生主要靠两种手艺混饭吃,一是搓澡,二是摇煤球儿,这两种手艺都不需要太强的操作性,好懂易学,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久而久之,便成了定兴人的传统职业,北平城内从事这两种职业的人绝大部分都出自于定兴。梁姑娘的条件不是太好,首先是家里子女多,经济负担重,父母的最大心愿是把这个有残疾的老姑娘嫁出去,减少一个吃饭的人口,既然是这样,就不能太挑剔了,因为凭梁姑娘的条件,嫁到好人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能考虑一些相貌差或贫穷的人,唯一的要求是此人必须有养活老婆的能力。就这样,经过反复权衡、比较,文三儿终于被梁婶儿纳入候选人的范围,不过文三儿自己还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梁婶儿对自己很关照,出车回来晚了总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量也很足,有时甚至私下把主人吃的食物留下一些给文三儿。在赵府拉包月的日子是文三儿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吃过“佛跳墙”,吃过“谭家菜”,吃过法式牛排,喝过俄国红菜汤,有一次赵夫人过生日,定做了一个巨大的、三层的花式奶油蛋糕,文三儿也分了巴掌大的一块,文三儿的评价是,还是洋人会吃,这点心比朝阳门外的“永兴斋”饽饽铺的“槽子糕”还好吃。
梁婶儿经过反复观察和筛选,初步认定文三儿符合做自己侄女婿的条件,于是决定将这个喜讯告诉文三儿,她心里真是觉得选上文三儿实在是文三儿的造化,也是文三儿前世修来的福分,他该知足了。当梁婶儿把这个决定告诉文三儿时,满以为文三儿会兴奋得昏过去,谁知文三儿却表现出不同寻常的镇定,他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梁姑娘的模样儿怎么样,他的提问给梁婶儿来了个“窝脖儿”,梁婶儿心里很不高兴,心说模样儿好还轮得上你吗?你也不照照镜子去,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儿?梁婶儿心里不痛快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和颜悦色地告诉文三儿,模样儿挺俊。她没有欺骗文三儿的意思,她只是真诚地认为,世上最没谱儿的事就是评判一个人的长相,有爱孙猴儿的就有爱八戒的,一人一个标准,按照这种说法,梁姑娘总比猪八戒要漂亮吧?
文三儿是很在乎女人长相的,可以这么说,如果他要娶老婆的话,那么他的第一条件是长相,第二条件和第三条件仍然是长相,女方的相貌是决定他是否娶亲的唯一条件,不然文三儿宁可扛着。可话又说回来了,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叫俊?标准是什么?文三儿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是凭感觉,比如在街上遇见某个女人,文三儿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娘们儿长得不赖,娶她当老婆还是可以的。问题是,文三儿遇见这类女人的几率并不高,况且这类女人通常是从大宅门里出来的,她们的存在与否跟文三儿毫无关系。当然,罗梦云小姐的模样儿也符合文三儿的标准,但是对于罗小姐,文三儿是既没贼心也没贼胆儿,不冲别的,就冲赵府那一个班挎冲锋枪的警卫,文三儿的贼心也给吓没了。
文三儿答应见见梁姑娘,他想得很简单,这姑娘要是真像梁婶儿夸得那么俊,他当然来者不拒。若是模样儿不济,文三儿再拒绝也不迟,反正只是见一见,对方总不能讹上自己。梁婶儿本是个安分守己的中年妇女,一辈子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儿,但为了自己嫁不出去的侄女,梁婶儿却使了个小计谋,她坚持按照老礼办这门婚事,也就是婚前不许男女双方见面,全凭媒人中间传话,到时候往新娘子头上蒙块红布,弄台轿子往文三儿屋里一送,拜完天地吃酒席,什么时候文三儿一掀那块红布,得嘞,这叫生米做成熟饭了,这姑娘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时候你文三儿再想反悔,咱们可要说道说道啦。
文三儿可不是轻易能被别人算计的人,他心说了,少来这一套,这老娘们儿还想跟我斗心眼儿,文爷我向来是算计别人的主儿,想算计我?门儿也没有。他坚决拒绝了梁婶儿的提议,声称不见一见姑娘本人别的都谈不上。其实文三儿对娶媳妇不是太上心,他认为女人的功用无非是上床睡觉,除此之外是生儿育女。前者是解决生理问题,后者是关系到续香火的问题。文三儿从不考虑后者,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你为谁续香火?一个穷拉车的,又没有万贯家财需要儿子继承,文爷我操那个心干吗?至于前者倒是个实际的问题,一个正常的男人当然需要和女人上床睡觉,但如果为这种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就不值当了,他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满足这种需要,譬如逛窑子,一次一结账,完事提上裤子走人,谁也不欠谁。而娶媳妇就麻烦多了,文三儿养自己都困难,平白无故再添个大活人,你还得养一辈子,开始是两张嘴,往后是三张嘴,再往后谁知道还有几张嘴?这事儿想想都他妈的头疼,这笔账孰重孰轻文三儿还算得过来,总之一句话,不能只为了一时舒坦就像拉磨的驴一样被挂上套。
当然,媳妇也不是绝对不能娶,要是有个模样儿俊的姑娘,让文三儿一见就浑身较劲,身子立马酥了半边,有这样的姑娘,文三儿就打算豁出去了,娶也就娶啦。
梁婶儿见文三儿不好蒙,只好无奈地安排了一次会面,地点是赵府的前院梁婶儿自己的房间。梁婶儿之所以把会面安排在自己房间而不是文三儿的房间,纯粹是出于一种矜持,自己侄女虽说不是金枝玉叶,但也不能贱到第一次见面就钻到男人屋子里去。
文三儿听说梁姑娘来了,便兴冲冲地跑到梁婶儿的房间,一掀门帘闯进屋里,还没顾上和梁婶儿寒暄,就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姑娘上下打量,其无礼的举动使梁婶儿分外恼火。梁婶儿抑制住内心的不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文三儿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梁姑娘,是我亲侄女。”
梁姑娘也惶恐地站起来,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搓揉着衣角,显得十分羞涩。
此时文三儿有了种上当的感觉,这丫头长得实在难看,眉毛和眼角都向下耷拉,眼睛很小,还是单眼皮,塌鼻梁,黄板牙,皮肤又糙又黑,头发像一把干稻草,最糟糕的是胸部扁平,连奶子都没有。文三儿向来很重视女人的胸部,偏偏这个女人胸部平坦得像个飞机场,这他妈的叫女人吗?况且这丫头的一条腿似乎短了一截,站在那儿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好像地不平。
文三儿正感到恼火,偏偏梁婶儿还不识相,居然来了句:“怎么样文三儿,我侄女还算俊吧?”
文三儿冷笑道:“俊,太俊了,梁婶儿,您还别说,要让梁姑娘捯饬一下,扮相比梅兰芳的穆桂英都不差。”
梁婶儿没听出文三儿的挖苦,还以为他很满意,于是说:“文三儿啊,你梁婶儿没骗你吧?我们老梁家的孩子都不差,娟子……噢,我忘了说,她叫娟子,娟子这孩子命苦,要不是小时候得病,落下了残疾,我还真舍不得让她跟你。得嘞,你们俩好好聊聊,别管我,只当我老婆子是屋里的桌椅板凳。”
文三儿是想好好“聊聊”,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老婆子跟这儿碍事,瞧这意思,梁婶儿就没打算离开,她要把这一切都纳入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实在可恶。文三儿干笑两声道:“我说梁婶儿,您在这儿俩眼睛瞪得像铃铛似的,我们怎么聊啊,我看您是不是先忙您的去?”
梁婶儿不情愿地站起来说:“那……也好,我去灶上看看,娟子,你在这儿先跟你文大哥聊着,有什么事儿喊我一声。”
文三儿坏笑道:“梁婶儿,您是不是对我不放心呀?那我们俩以后怎么过日子,得一辈子呢,您还能守着侄女一辈子?”
梁婶儿嘀咕着:“嘁,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聊,你们聊……”
梁婶儿出去以后,文三儿大模大样拖过椅子凑近娟子,娟子慌乱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文三儿也跟着向前挪了一下,这回娟子没动。文三儿笑道:“妹子,今年多大啦?”
“二十八……”娟子的声音像蚊子叫。
“哎哟,岁数可不小了,咋这会儿才想起出嫁呢?”
“以前……也托过媒人,可都没成……”
“嗯,我说呢,要不然也轮不到我,妹子,其实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干吗非要出嫁呢?你知道不知道?男人就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文大哥,这话我姑也和我说过,和您说的一样,可我爸说,我干不了活儿,白吃了家里二十八年,不能老这么吃下去,得给我找个人家,这辈子就吃上他了……”
文三儿一听就蹦了起来:“嗨,我操!这不是讹人吗?”
娟子有些害怕地说:“文大哥,你怎么不高兴了?真的,我没骗你,我爸是这么说的。”
文三儿这才有点儿明白了,这姑娘不但腿有残疾,还有点儿缺心眼儿①,似乎不谙世事,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今天的相亲是一场阴谋,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累赘,她爹和姑姑急于把累赘转嫁给文三儿,真他妈的歹毒。文三儿转念一想,既然梁婶儿不仁就别怪文爷不义,反正今天来也来了,不如和这傻丫头逗逗闷子。
文三儿换了一副亲切的笑脸:“娟子,把头抬起来,仔细看看文大哥,愿意嫁文大哥吗?”
娟子抬头看看文三儿,又低下头说:“愿意……”
“嗯,愿意,你八成嫁给谁都愿意,娟子,要是今天见的不是我,是别的什么爷们儿,你是不是也愿意嫁?”
“是,嫁谁都成,我姑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明白了,就为了穿衣吃饭,你倒也不傻呀,要有这好事儿我还想去呢,我得跟你姑说说,给我也找个人家得了,我他妈的也想穿衣吃饭。”
“成,一会儿我跟我姑说,把咱俩都嫁出去,那就有伴儿了。”
“行啊娟子,你虽说傻点儿,心眼儿还不错,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文大哥。娟子,你那条腿是怎么弄的?”
“不知道,我妈说过,可我忘了,怎么啦?”
“怎么啦,我看着别扭,你走道儿好像地不平似的,我看着有点儿眼晕。”
“没错,我自己走道儿时间长了也晕,来回晃得难受,文大哥,咱俩成亲以后你背着我吧。”
“背着你,我有病是怎么着?自个儿活得挺好,非娶个病秧子?娟子,让大哥看看你那条腿成不成?”
“成,你看吧。”
文三儿眯缝着眼睛看着娟子,坏笑着说:“娟子,你穿着裤子我怎么看?”
“噢,我忘了,文大哥,我现在就给你脱裤子……”娟子站起来,双手开始解裤腰带。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梁婶儿一头撞进来,嘴里破口大骂:“你不得好死的文三儿啊,你缺了八辈子德啦……”
徐金戈终于等到了南京方面的指示:立即执行A 号方案,违令者与阻挠者,杀无赦!
徐金戈想,看来是老头子下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破获共产党在北平的地下组织,口气之严厉,显得杀气腾腾,而别人不会用这种口吻下命令。徐金戈估计,老头子之所以没有立刻对赵明河住宅中的共产党秘密电台作出反应,完全是出于对平津战局的考虑。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35军中将军长郭景云、101 师少将参谋长赵明河,这些将领都是一条线上的人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头子心里明白得很,他不会为了一部共产党秘密电台而干扰平津战局,大敌当前,老头子要倚重郭景云的王牌军保卫北平,当然不能因小失大。而从昨天起,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郭景云在新保安兵败自杀,35军全军覆没,共产党的华北部队仅用了十个小时就消灭了这美械王牌军,战斗力之强悍,令人不寒而栗。事情是明摆着的,35军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以前对赵明河住宅的所有顾忌也就不存在了,老头子的动作够麻利的,昨天35军全军覆没,而今天A 号行动方案就批下来了。
35军被消灭的消息传到保密局北平站内,在工作人员中引起的震动绝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连杀人如麻的站长王蒲臣、侦防组长谷正文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其他同僚私下里也在忧心忡忡地议论,北平恐怕守不住了。当王蒲臣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时,便怒火万丈地一拳砸在写字台上,怒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给我打掉那部电台,有人胆敢阻挠,就地消灭!”
谷正文说:“金戈兄,这是你们行动组份内的事,你多带一些弟兄走一趟吧,我看还是请警察局出面配合一下,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警方的辖区内抓人,总要和他们打声招呼吧。”
徐金戈对王蒲臣说:“站长,如果赵明河的警卫人员拒绝我们进入,难道还真要打一场攻坚战?在北平城里展开作战行动,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闹不好要出大乱子。”
王蒲臣说:“我会和剿总司令部打招呼,至少到目前为止,军方还没有哗变的迹象,你去执行吧,一切由我顶着。”
罗梦云的卧室在小楼的二层,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起居室,里面才是卧室,而卧室里还有专用的浴室。她使用的电台一开始设在小楼顶层的阁楼上,后来罗梦云又将电台挪进自己的专用浴室里,她发报时总是把水龙头打开,给家人以洗浴的假象,赵府的老妈子都知道,罗小姐是个一天要洗两三次澡的、有洁癖的女人。
罗梦云没有固定的发报时间,她采取这种无规律的方式是出于一种谨慎,防止对方的电讯测向车从电波讯号中找到可寻的规律。北平快要解放了,解放军的部队已经大军压境,把北平围得紧紧的,丰台、五棵松、海淀,就连西直门外白石桥都已被解放军占领,攻占北平将指日可待,越是在即将胜利的时刻,敌人的报复将越发疯狂,罗梦云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她太了解自己的对手了,保密局北平站的电讯测向技术是由美国提供的,其水平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他们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捕捉电波,迅速定位,锁定目标。罗梦云根据经验测算过,一旦发报时间超过五分钟,被对方精确定位的危险概率便呈几何级数增长。罗梦云十分清楚,在一个固定地点连续使用秘密电台本是地下工作的大忌,但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最近敌人加大了搜捕力度,几个备用地点都被破获。昨天,罗梦云收到了北平地下党城工部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紧急消息,此处已被敌人所监控,命令罗梦云立刻放弃电台,按预定方案转移城外。罗梦云踌躇良久,最后决定推迟转移方案,她还有很多重要情报没有来得及发出,此时大战在即,军情如火,情报决定着战争的胜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耽误,即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况且,如果敌人已对赵府进行了监控,罗梦云即使现在就走,也未必能走得出去,她横下一条心,决定破釜沉舟,舍身一搏,管它结局如何,先把情报发出去再说。
罗梦云拖动家具将自己房间的门顶住,然后走进浴室把收发报机的电源接通,戴上耳机,开始敲动电键……这么多年了,她的心理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放松,她第一次感到,敲动电键居然也能带来一种美妙的快感,无数文字被翻成密码,随着电波飞向那不可知的远方……她想像着,在离北平三百多公里的那个叫西柏坡的小山村里,在低矮的农舍里,此时应该有一部接收电台,一个和罗梦云同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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