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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孤女生存奇迹:音乐会-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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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浩二逃出战争、逃回日本的计划。以前这个计划在我心里显得合情合理和激动人心，任何人听了以后都会被它打动而支持这个计划，今天面对着秋叔叔，我原有的信心却突然打了折扣。我停了停，调整一下情绪，最后说出了一个刚刚才在心里形成的决定：如果秋叔叔不答应或者出于种种原因不能答应帮我实现自己的计划，我就请他放我离开游击队。就是一个人，我也要兑现我的诺言，帮松下浩二南下寻找铁路线，爬上开往朝鲜的火车，回日本和他的秀子姐姐团聚！
听我讲我和松下浩二的故事时，秋叔叔一直低头面向火，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人。现在我说完了，他还是那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火堆里的柴烧尽了，火焰熄灭，只剩下一堆红炭，自下而上将红亮的光反照在他那张被酷寒和战争剥去一层皮的黑脸上。除了惯常的忧郁和略显愤怒的情绪，我从这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的坐姿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身体耸起，每一部分都不自觉地展开，根根骨头都显得僵硬。这是一种与我的期望完全不相同的姿态，一种惊讶、拒绝甚至无言地震怒的姿态。我看出来了，秋叔叔仍把我看成一个孩子，我的故事、我的计划、我的恳求，不仅不精彩，不动人，相反还是一堆不可思议的胡话、昏话、荒唐话。他所以一直压抑着没有发火，是因为他或许在想：这个英子，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准是疯了！
洞内的空气完全变冷。我感觉到了，赵阿姨和小玉也感觉到了。我觉得松下浩二也感觉到了。我们面面相觑。浩二悄悄用手从下面拉了拉我的衣袖，他在安慰我，示意我坐下。我没有。我还要等待。一种同样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充塞了我的胸腔。我期望的不是这种结局。不，眼下我还没有得到任何一种结局。虽然此刻秋叔叔说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吃惊和难过了，但我还是要得到他的回答。他不能一直这样坐着不说话，他不能这样对待我和松下浩二！秋叔叔突然令人意外地从火堆旁站起，一脸盛怒地朝洞内每个人盯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向赵阿姨为他准备的一个侧洞走去。对我刚才的话，他甚至不屑于给一个回答！
音乐会 34（4）
我的嘴唇哆嗦起来。我的心在打颤！我本来希望事情会有另一种结局的呀。秋叔叔是天下最疼我的人，既然他能心疼我这么一个朝鲜孩子，为了让我活下来不惜让自己的亲人和同志牺牲，就该明白我的心，我的计划，像我一样心疼洞内这个身世凄凉的日本孩子，帮他逃出战争、逃回日本的呀！可是……
秋叔叔走进了那个侧洞。然后赵阿姨也匆匆地走进去，照料他睡下。接着小玉小心地瞅我一眼，去到大伙房的侧洞洗刷锅碗瓢盆。接着秋叔叔的两名警卫也散了，宽大如同半个操场的主洞里，只剩下了我和松下浩二，连同仍旧闭着眼卧在我的草铺上一动不动的母狼。洞内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它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我依然站着，被绝望塞满的心间如同清晨被大雾充塞的山谷。我的眼里满是泪水。我看到了秋叔叔的内心。今晚我以为自己讲得十分好，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可我的故事、尤其是我最后的决心，在秋叔叔那里引起的却是一种我没有料到的感情。我忘记了秋叔叔刚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归来，忘记了回到洞里后他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松下浩二，忘记了日本人几个月前刚刚杀害了他的亲妹妹秋姑。自从那天起秋叔叔的内心就如汪大海一样激烈，只是因为他是这支队伍的当家人，才不能表现得如同汪大海一样疯狂。我今晚的话本想感动他却激怒了他，秋叔叔一定是这么想的：这个英子，他怎么能对我说这些话！我们不杀这个日本俘虏也就罢了，她居然还把他看成了亲人和兄弟，要我派支队伍送他平安地逃回日本去！太过分了！从狼谷南下铁路线，你知道要通过多少道日军封锁线，会死掉多少人？不是看你小，又是个有病的没爸没妈的孩子，我就过去给你两耳光，让你的小脑袋瓜清醒过来！你以为你是谁？无论你还是松下浩二，只要你是游击队的人，谁的去留和生死，都只能是我说了算！
这个夜晚以前，我什么结果都想到过，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一种！我第一次发现没有秋叔叔点头，我什么也做不成！
“英子，睡吧。”赵阿姨又从秋叔叔的洞里走出来，站住了，远远地望着我说。她脸色苍白。我的话刚才在秋叔叔心里引起了什么样的反应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她的表情说明事情没有成功她比谁都替我难过，可眼下秋叔叔正在气头上，她也很难帮我！
我在草铺上坐下来。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我也一点点地猜懂了秋叔叔。我对松下浩二的情感是一回事，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是一回事，但让秋叔叔派游击队保护一名日本俘虏逃出中国又是一回事。我的错误在于我只想到我的故事，却忘掉了秋叔叔、游击队同日本人之间的故事！无论如何我还是等到了一个结果，秋叔叔不可能帮我和浩二了。今晚秋叔叔也没有答应让浩二加入格节游击队的请求。而只要他不答应这件事，浩二的生命就仍旧时刻处在危险中！
我不再流泪。虽然我的计划暂时失败了，虽然浩二的生命重新处在危险中，我也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就是不离开这里，松下浩二在他们眼里仍是俘虏，他在我心中却永远只是弟弟，是一个亲人，我不能马上帮他逃回日本，但要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性命。谁要想杀浩二，他就必须先杀了我！
音乐会 34（5）
“浩二，睡觉。”我看了他一眼，说。我的语调是沉静和有力的。浩二感觉到了。我睡下了，接着他也紧靠着我睡下。我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想到他还是个日本俘虏了，现在我想到了，于是也就跟着想到只要秋叔叔没有亲口撤销对我的任用，我就还是他的看守，以后的日子里，我就以这种身份保护他。浩二一晚上饱受惊吓，我这时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但他毕竟熬过来了。一只手又从被角下摸索着伸过来，像狼围时期的每个白天和夜晚，像到了这个山洞后的每个白天和夜晚，默默抓住了我的手。浩二的手温暖、有力，不再发抖。今晚他应当害怕，可他没有那么害怕，几个月的生生死死之后，他就在这天夜里突然表现出了内心的强大！
我们都没能马上睡着。巨大的失望刚刚来临的一瞬，我们虽然英勇地接受了，却没来得及咀嚼，没有认真思考后面的事情。命运注定这一夜我和他无法入眠。赵阿姨和小玉回到我和松下浩二身边，地弄响铺草，半天才睡下去；我以为秋叔叔在他的侧洞里睡下了，可是一抬头，却又看到他走出来，一个人重新坐回在火堆旁，烘烤脱下来的毡靴和汗袜子。已经躺下的赵阿姨看见了，又爬起来给他在火上添了一抱柴。火焰重新燃起来，洞内一时间变得异常明亮，冷下来的空气也重新温热了。赵阿姨没有走，她在秋叔叔身边坐下，接过他手中的靴和袜，一件一件帮着烤。秋叔叔没有离开火堆，他取出烟袋，大口大口地抽。
啊，这一夜秋叔叔也无法入睡。如果说他刚才一言未发就离开了是因为愤怒，此刻坐回到这里，就只因为内心里泛起的烈火燃烧般的痛苦了。秋叔叔不明白我对一个俘虏——归根结底还是个日本人——怎么会生出那样一种山高海深的柔情，他当然不能答应我的请求，因为这在他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但这个请求本身却剑一般刺疼了他的心。他怀疑我从狼群之围中带出来的昏迷是不是仍在继续，不然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的疯话？不，真正让秋叔叔痛苦的是：执行游击队不杀俘虏的政策是他的事，像英子这么一个孩子，母亲和弟弟都惨死在日本人手里，她为什么还要拼上命去保护一个日本俘虏？他无法解释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要他相信我真疯了又很难，于是一个新的、给他带来了更强烈的愤怒的问题就浮现在脑海里了：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假若后来的事没有发生，秋叔叔或许永远都不会理解、也不会原谅我了！在他和我与松下浩二之间，横亘着一座血泪冻凝而成的高峻的冰山，我们站在冰山的一方，他站在另一方，哪怕通过心灵彼此也望不见对方。但是秋叔叔渴望看透我的心和松下浩二的心。他痛苦，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我这样，政策是政策，不杀俘虏是不杀俘虏，可我这样待一个日本兵，在他的感觉里依然是对包括母亲、英男、秋姑在内的所有牺牲者的背叛。他是一直在想方设法让我活下去，可他不想让我以这种令他惊愕、愤怒和痛苦的情感活下去，秋叔叔不是为了这个才让我活下来的，于是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爬起来坐着，一边抽烟，一边继续让愤怒和一种类似屈辱的情感肆意蹂躏自己那颗已经流血汩汩的心！
那件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我说的是母狼。整个晚上我以为它睡了，其实没有，它一直悄悄地在关注着洞内发生的一切。长久地感觉着秋叔叔和别的叔叔们来到洞里后给赵阿姨、小玉和我带来了那么大的欢欣，它一开始对包括秋叔叔在内的这些陌生人怀有的戒心就消失了。那时它也许就想像以前融入我们的欢乐中一样，也跑过去融入到秋叔叔他们中间去，但汪大海坐在那儿，他妨碍了它。现在不一样了，汪大海走了，留在洞里的都是可以让它放心的人，母狼是那么聪明，它一定早就察觉了秋叔叔是多么爱我，而在我和秋叔叔发生过一场情绪激动的谈话之后，那种已在洞里持续了一晚上、让它也跟着快乐起来的气氛却受到了伤害，而它是不愿意那样的，今晚它还没有参加到我们的欢乐中来，没有享受到这种欢乐，并且有意让已经暗含了紧张关系的我和秋叔叔和解……谁也没有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离开我，摇着尾巴跑向那堆重新燃亮的火堆边去的，秋叔叔和赵阿姨也没有注意到它，等到他们看到它时，母狼的眼睛已经闪烁着善良的、喜悦的光，围着火堆和火边的秋叔叔、赵阿姨，欢乐地舞蹈起来！ 。 想看书来
音乐会 34（6）
“它这是——怎么啦？！”秋叔叔陡然色变，几乎要大叫起来。他的叫喊惊动了我们，我、小玉、浩二一下全从被筒里立起身子来看，马上看到了火堆边的一幕！
啊，你当时要是也能在场就好了。最初的一刻，秋叔叔完全惊呆了。一条狼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以一种奇怪的、但明显是欢乐的姿态跳起来，落下去，眼睛里充盈闪烁着善良、快活和亲昵的光，就像一个受宠并知道自己受宠的孩子，正在长者慈爱和纵容的目光下陶醉于自己喜爱的游戏里，又因为明知这表演和游戏会给自己带来奖赏更加陶醉，不能自已……这一刻赵阿姨也呆住了，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母狼，生怕它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竟没有马上回答秋叔叔的话。但秋叔叔已不再需要她的回答了，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注意到最初一瞬的惊骇已从他脸上逝去，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母狼，两只眼睛越来越明亮，神情越来越狂热，秋叔叔不由自主地进入一个奇迹并接受了它，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渐渐地以一种人在奇迹中常会有的不真实感和兴奋感参与到了奇迹之中，他的感觉、心智都已跨越了现实与奇迹的边界。边界这边，狼终究还是一条狼，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那是一条驯顺的狼，但在边界那边，狼仍然是狼，但首先就不再是一条现实的、对人具有威胁意义的狼，而成了一条出现于奇迹或者童话中的狼，一条拟人化的、失去了狼的特征、具有了人的特征的狼，过不了许久，这条狼或许就会像人一样讲起话来，那时你就会发觉它原本是一个有了狼的外貌和人的心灵的人。秋叔叔迷幻了，秋叔叔在迷幻中越发睁大了眼睛，秋叔叔的神情在改变之时仍是愤怒的，可是渐渐地，一种新的、欢喜的和感动的光出现在他脸上，秋叔叔的目光里，浮出了一层明亮的和欢乐的泪水！
有了掌声。先是赵阿姨，她第一个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意义，并且被感动了，就鼓起掌来。接着是秋叔叔，开始时一下一下地拍，后来就有了力量和节奏。然后是小玉和我。我还没能像赵阿姨那样及时意识到狼的舞蹈正在改变秋叔叔的内心，让我感动的是母狼自己。它知道我被秋叔叔冷落了，于是就走了过去，向他表示亲热，像是要代我告诉他：你甭生气，她其实仍像过去一样爱你，把你看成是自己在游击队的父亲。掌声雷动。火也燃得更旺了，受到鼓舞的母狼眼里欢乐的亮光就要像水一样溢出来，它感觉到了我们的感动，尤其是秋叔叔的感动，自己就更快乐了，舞蹈得更有劲，舞姿也几臻于完美——我甚至想说，这是我看到的花花的最优美最快乐最富有激情的一次舞蹈。亲眼见到过这场舞蹈之后，世上所有的舞蹈，都称不上舞蹈了！
类似的夜晚过去我们多次经历过，但它对于秋叔叔却是一个迷幻之夜。秋叔叔的脸上开始时还只是一种人在奇迹面前的惊奇、感动和置身梦境一般的神色，渐渐地，他像是从奇迹的境域里清醒了过来，一种新的、沉重而庄严的思考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他仍然像是有点悲喜交加地凝视着正围绕着他和火堆热情舞蹈着的狼，同时又像是被一种由它引起的、刚刚从心灵深处冒出的思想震撼了，并且陷入了更深刻的迷幻之中，目光更加明亮，神情愈益狂热。秋叔叔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直到火堆转暗，母狼结束了自己的舞蹈，摇着尾巴一身快乐地回到我身边来卧下。而这一刻，无论我还是洞内的其他人，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秋叔叔的心情完全改变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音乐会 34（7）
火堆里的柴又熄尽了，秋叔叔站起来，一步步走回自己住的侧洞。他走得很慢，步子很重。秋叔叔内心正在经历一场风暴，可我当时却无法知道它是一场怎样的风暴，这场风暴在他灵魂的雪原上掀起了怎样的一种狂野猛烈的景致，更想不到今晚由一条会跳舞的狼带给他的奇遇会和松下浩二的命运息息相关。但它们确实息息相关！
秋叔叔走进了自己的侧洞。岩洞中央，那堆红红的炭火的光焰更暗了。我们重新睡下。洞内的最后一点儿声响归于寂灭，洞外的风雪声却响亮起来。母狼带给我的兴奋过去了，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再次涌满了我的心，整个晚上我都在悄悄盼望奇迹，它发生了，但不是我盼望中的那一个。秋叔叔直到最后也没有提到我的计划，我一直认为，如果他答应了我的请求，做了那件事，才是这场战争中发生的奇迹，与之相比一条狼突然于深夜围绕着一名游击队首领舞蹈起来算不上什么。我抓紧松下浩二的手，想到自己不会睡着，他也不会，这一夜我们俩都将无法入眠，但过了一会儿，我们还是慢慢地睡着了。
我很快进入一个梦境：母狼还在秋叔叔身边舞蹈，我的心里涌满了欢乐，想到秋叔叔进洞后一直对母狼心怀隐隐的敌意，让我一直为它悬着一颗心，现在却发现事情变了：秋叔叔亲眼看到的不只是花花的舞蹈，还从它那明亮、诚挚、善意的目光里，透视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真情，人一样的深情。啊，秋叔叔一定感觉到了，人和狼之间其实不一定真的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界河。秋叔叔内心的风暴就在这时呼啸起来：他由母狼想到了松下浩二，想到了其实在中国人和我身边的日本俘虏之间，也不一定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界河！如果是这样，秋叔叔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为一个日本孩子向他提出那样的请求了，秋叔叔就会懂得我的心，不会认为我真的疯了！
我的眼睛不知何时忽然睁开。我是被喊醒的，我知道，但方才的梦境美丽而又动人，我愿意认为自己还在梦中，并开始经历一个新的奇迹：秋叔叔又从他的侧洞走出来了，点燃了洞内唯一的油灯。他不但粗声粗气地喊醒了我和赵阿姨，还喊醒了松下浩二。接着，小玉也醒了。
这一刻我望着秋叔叔的眼睛。秋叔叔坐下了，在原先的火堆旁。虽然火光不再照亮他的脸和他的眼睛，但我还是看见了并且立即吃了一惊：秋叔叔眼睛的神情比母狼围着他舞蹈时还要迷幻和激烈。那场风暴没有过去，但已经越过了以前我隐隐在他心中望见的那条不可逾越的界河了……秋叔叔越是激动看上去就越是严厉，他目不转睛地、几乎有点愤怒地逼视着松下浩二，话却是大声对我说出的：“英子，你刚才说，这个……松下浩二想参加我们的游击队？”
我的脑子里“啪”的一声响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出了一小片白光。置身梦境的感觉不存在了，我意识到了这是现实的场景。我激动得微微打颤——我也起了高声，说：“报告秋叔叔，是！”
“他为什么要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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