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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晓得。”
　　熊天厚又道：“再说最后一句，万一前方守不住，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往挹江门撤。我奉命在此执法，到时候难免会向溃军开枪，枪子儿不认人，我怕误伤了你。”
　　方隐锋道：“行，我记住了。”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熊天厚不假思索，痛快道：“行，你说。”
　　方隐锋道：“万一这是咱们最后一面，记住，下辈子还做兄弟！”
　　熊天厚的眼睛湿润了，一字一板重复道：“一言为定，下辈子还做兄弟！”
　　

古城忠魂（1）
1937年12月8日，南京保卫战进入最后阶段。日军已经完成对南京城外围阵地的占领，集中兵力向城内发起猛攻。
　　在日军强大的攻势下，中国军队赖以抵抗的，还是明代城墙。南京的城墙高大巍峨，城砖由糯米汁、石灰和桐油砌就，坚固异常，紧密的垛口和坚固的藏兵洞均体现出冷兵器时代的战术特点。
　　日军从战斗伊始便摆出决战之势，尽遣精锐，以十六师团攻打紫金山，十三师团攻打栖霞一线，第六师团攻打雨花台、中华门一线。飞机和大口径重炮都用上了，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
　　光华门首先告急。一阵狂轰滥炸之后，西侧城墙被炸开一个V字形豁口，硝烟散处，无数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蜂拥而上，太阳旗沿着破碎的城砖攀缘向前。
　　消息传来，城防司令部内的空气骤然紧张。
　　萧山令将军伏在地图上，神色凝重，道：“光华门的守军怎么样？顶得住吗？”
　　贺锦程浑身泥土，看样子刚从前线撤下来，道：“守军是教导总队二团和八十八师一个营，拼得很苦，部队伤亡近半，阵脚已有松动的迹象，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萧山令眉头紧锁，低声道：“这个口子开不得，必须把它堵死！”
　　贺锦程指着作战地图道：“仅靠守军反击肯定不行了，驻守中华门右翼阵地的是八十七师二五九旅，能否请他们向东北方向的敌阵穿插，打乱日军的部署，同时命二六一旅由北向南猛攻，吸引日军火力，缓解光华门的压力。”
　　萧山令道：“我已经通电八十七师王敬久师长，请他务必派兵支援。”用红色铅笔在地图上打了两个重重的横杠，道，“通知教导总队长桂永清，立刻调炮兵团前移，设阵地于明故宫，援助前方守军！”
　　贺锦程道：“是！”
　　这时电话铃响，萧山令抓起话筒，只听了一句话，脱口道：“什么！真的吗？”惊愕之后，脸上流露一片戚容。
　　贺锦程见司令神色不对，小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山令放下电话，沉声道：“二五九旅奉命出击，旅长易安华、旅参谋主任倪国鼎殉国……”
　　贺锦程大惊，想不到战斗进行得如此残酷。
　　萧山令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道：“不行！必须增援光华门。”决心一定，向贺锦程道，“你去！”
　　贺锦程挺起胸膛，大声道：“是！”
　　萧山令道：“咱们宪兵团还能调集多少人？”
　　贺锦程道：“城中两个团都调到前线了，手上只剩下一个教导连，负责宪兵司令部的警戒保卫，是咱们最后一支预备队。”
　　萧山令不假思索道：“调上去！由你亲自指挥，连同司令部中所有能打枪的人，能找到多少人就带多少人，组成一个加强连，火速驰援。”
　　贺锦程道：“我把人都带走了，您的安全怎么办？司令部不能没人警卫，我给您留下一个排……”
　　萧山令断然道：“一个人都不留，全上去。城破了，一个排能守得住司令部吗？废话！”
　　贺锦程深知司令的秉性，既然说出这句话，身边绝不会留人，劝也没用。
　　萧山令又道：“这一仗事关全局，你有什么要求，赶快说。”
　　贺锦程想了想，道：“我们是去打补丁的，需要快速穿插，重武器带着不方便，轻机枪和手榴弹可得给足了。军需库里有六挺捷克造，一万发子弹，我全带走。”
　　萧山令道：“行，给你。手榴弹和炸药随你敞开拿。宪兵二团团部控制着六辆江南汽车公司的公共汽车，也调给你。你们坐车过去，一到目的地，立刻投入战斗。”

古城忠魂（2）
贺锦程敬了个礼，道：“我去了。”转身走去。
　　萧山令道：“站住！”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说道，“在宪兵的几个团中；教导连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我不会轻易把他们顶到火线上。现在我将他们交给你，一定要把光华门的日军堵回去！堵不回去，你不必活着回来见我。”
　　贺锦程斩钉截铁道：“是！”
　　萧山令一挥手，道：“去吧。”
　　六辆载满士兵的汽车快速驶过南京街头，车上士兵神情冷漠，默默握着手中的冲锋枪，冰冷的枪管从车窗探出，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准备射击。
　　在这群士兵中间，坐着身背药箱的方隐锋。他不是第一次上前线，对国军士兵也非常熟悉，但是这些士兵却不一般，大战在即，他们没有显出急切或紧张的神色，大部分人默默坐在车座上，少数老兵点燃香烟，也是默默吸着，每个人都极少说话，只是在偶尔闪动的眼神间，流露一丝丝压抑着的锋芒。更令方隐锋惊奇的是他们的武器，清一色伯格曼MP18冲锋枪，每名士兵都配有为冲锋枪专用的皮制六袋弹匣组，除此以外，人均携带一支德制二十发装驳壳枪和六枚米尔斯手榴弹，六辆汽车中至少携带了二十挺捷克造轻机枪。这种火力配备在整个国军中都不多见，即使是中央军嫡系的三个德式装备师，单兵火力强度也远远不及这支连队。
　　汽车驶到距离光华门三条街的地方，街头出现鹿砦和防坦克桩，路边是一个沙包推成的轻机枪掩体，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贺锦程跳下汽车，上前打听情况，得知他们都是教导总队第一旅二团的士兵，奉命在此担任警戒。
　　交谈了几句话后，贺锦程打听到二团的团部就设在不远的街上，于是招呼教导连的士兵下车，步行赶去。
　　街道两旁的房屋店铺均已空无一人，呛鼻的硝烟从城门方向吹来，夹杂着时密时稀的枪声，城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教导总队第一旅二团的指挥所设在一间民房中，团长谢承瑞一直发着高烧，一天一夜没睡觉，双眼熬得通红。他长相老成，其实年龄不过才三十二岁，进入教导总队之前，毕业于法国里昂陆军大学，是炮科的高才生。如此高的学历，在当时名将如云的国军嫡系部队中也属凤毛麟角了。
　　贺锦程一进指挥所，顾不得喘口气，急忙询问战况。
　　谢承瑞疲惫的眼神中难掩杀气，道：“战况？还用问么？听听枪声就知道了。”
　　贺锦程道：“在街上就听到了，有些枪声似乎是从城里传出来的，怎么回事？”
　　谢承瑞重重一哼，道：“日军来得快，七桥瓮、中和桥还没来得及破坏，十多辆装甲车已推进到光华门外。敌炮兵将重炮架到高桥门对我进行火力压制，不到十五分钟就砸了上百发炮弹，城墙被炸开一个半截高的豁口，大约有一个大队的日军冲进城中。我组织了两个营的兵力，将这伙日军控制在半条街的区域，严防他们向城中心突进。”
　　贺锦程道：“日军入城，非同小可。这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必须尽快拔掉！”
　　谢承瑞点头道：“桂永清总队长急了，亲自率领卫士到朝午门督战，不把这几百个日本兵杀干净，叫我提着脑袋去见他。”
　　贺锦程道：“宪兵团预备队有什么可效力的地方，请谢团长尽管吩咐。”
　　谢承瑞看了看手表，道：“日本兵作战能力不弱，这场攻坚战，不好打。目前全团减员三分之一多，我调集所有兵力发动攻击，仍要三个小时的时间……”抬头看着贺锦程，道，“三个小时之内，我要你带人堵住城墙的豁口，不准一个日本援军进城。”。　最好的txt下载网

古城忠魂（3）
贺锦程没有犹豫，道：“是，三个小时！”
　　谢承瑞道：“城外的日军正在集结，人数恐怕不小于一个联队，与你的兵力对比差不多是八比一。一旦发动攻势，你们二百多号人吃得消么？”
　　贺锦程道：“歼灭做不到，坚守三个小时，应该能扛得住。”
　　谢承瑞道：“我手下没有多余的脑袋，拨不出人手支援你。”顿了顿，道，“除了工兵团的一个新兵排，本来是叫他们修复城墙的，这些干泥瓦匠的小伙子，还没上过战场，你要不要？”
　　贺锦程道：“会开枪吗？”
　　谢承瑞道：“放过几发子弹，准不准可不好说了。他们是工兵，还来不及配枪。”
　　贺锦程道：“不怕，好歹是兵，只要胳膊腿儿齐全我就要。每人先发五颗手榴弹，打起来再找枪。”
　　谢承瑞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道：“听你的口音，是江西人吧？”
　　贺锦程道：“我祖籍江西赣县。”
　　谢承瑞道：“我是南康人，咱们算是老表了。”笑了笑，道，“这一仗打完，如果不死，我请你喝酒。”
　　贺锦程道：“老表请客，我一定来。你先答应我，三个小时，你那边必须完事！”
　　谢承瑞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不过你放心，万一三个小时不能肃清残敌，我也会分兵支援你。”
　　贺锦程道：“你说的，我把这话记在心里。”
　　谢承瑞道：“好，对表吧。十五分钟后我发动攻击，你立刻带人接防阵地。”
　　光华门的城墙笼罩在硝烟之中，冷风沿着城垣吹过，硝烟散处，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碎石和砖块被崩得到处都是，足见日军炮火的猛烈。
　　利用日军攻势的间隙，贺锦程带领全连登上城墙。由于耳畔冷枪声不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命令士兵全部匍匐在地上，谁也不许露头。他伏在垛口的一角，用望远镜向城外观察，只见远方密密麻麻站满了即将发动攻势的日军士兵，三八式步枪的刺刀上不时反射出刺眼的锋芒。
　　贺锦程是老兵了，熟悉日军的战术，知道对方在进攻前必定要有一轮炮击。他命令士兵迅速撤离城头，躲进藏兵洞，只留下两名士兵作观察哨。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炮弹呼啸而至，一颗接一颗在头上炸开，震得大伙儿脚底下发麻，耳朵里嗡嗡乱响。
　　贺锦程把几个连、排、班长叫到一起，道：“咱们全连二百多人面对一千多个日本兵，任务是坚守三个小时，打这种仗得动动脑子。按常规，咱们工事位置应该在城墙的棱线部，以垛口为掩护进行射击，这样既可以观察敌军的进攻动态，也便于居高临下发挥火力。可是日军曲射火力的杀伤力太大，迫击炮和掷弹筒将给咱们带来致命的打击。咱们的人数本来就少，打掉一条命就少一条，不能触这个霉头。”说完这些话，他打量一眼这些下级军官，道，“咱们要围绕着这个豁口打！”他用手臂比画了一下豁口的形状，道，“日本兵费了那么大劲才轰开这个豁口，自然要从这里向城内突击。攻击部队到了这里，队形必定收缩，作战人员的密度增大，正好能发挥咱们冲锋枪的近战特点，咱们就在这里狠揍他。”
　　几个军官听了这话都是眼睛一亮，纷纷点头称是。
　　贺锦程道：“咱们把部队埋伏在豁口两翼，不许暴露火力，当日本冲锋部队填满这个豁口时，所有枪支同时开火，要求每个人必须打光弹夹内所有子弹，火力绝不能中断，听明白了没有？”。　最好的txt下载网

古城忠魂（4）
见所有人都点头，他缓了口气，又道：“这一仗打下来，恐怕大半数兄弟都得把命留在这儿。你们这些当长官的，回去把弟兄们的姓名籍贯地址都问清楚，万一哪位弟兄殉国，活下来的人务必把死讯带回他的家里，告诉家里人，这些爷们儿都是真正的汉子，他们是为国家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一个班长插嘴道：“要是我们大伙儿都死了呢？”
　　贺锦程道：“哪怕就剩一个活的，也得把这事办了！”目光望向洞口，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喃喃道，“炮打得这么凶，这一仗得死不少人。兵荒马乱，死后怕是连个坟头都没有，乱土岗子随便一埋了事，都他妈的成了孤魂野鬼！一定得让他们家里人知道，这伙儿弟兄们是怎么死的，信儿带回去了，他们的魂儿也能跟回去了……”
　　过了没多久，留在城上的观察哨灰头土脸地跑进来，道：“日本步兵发动进攻了！”
　　贺锦程早有预料，心绪变得异常平静，抄起一支伯格曼MP18冲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向身后的下级军官道：“还愣着干吗？抄家伙，上吧。”
　　日军第六师团下属藤田大队奉命执行对光华门的主攻任务，作为帝国陆军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大队长藤田在军队中的战绩平平，同期毕业的同学不少人已经干到了联队长以上的职位，让他感到极大的沮丧与不平。他急于想向陆军部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次拼命争下主攻的名额，就是希望自己率部第一个杀进南京总统府，从此一战成名。至于中国军队的抵抗，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在他的心目中，中国军队与大日本皇军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除了淞沪会战初期打得像点儿样子，其余时间都是在溃败和逃窜。与这样的对手交锋，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屠杀。藤田从不把对手的生命当回事，心中充满了对杀戮的渴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两个小时之后，他的生命便将不属于自己了。
　　一轮炮击过后，藤田一步跨出战壕，高举指挥刀，向南京城墙用力一指，不用说话，手下的士兵已如潮水般向前冲去。
　　藤田冲在第二波队的最前沿，面对南京城墙上稀稀落落的阻击枪声，心中不屑一顾，他相信中国军队的战斗意志已经被帝国炮火摧毁，对于这些丧失意志的士兵，自己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对准他们的脑袋开枪。自大的性格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属下向他请示是否使用云梯时，他将手一挥，指了指远方城墙的豁口，道：“云梯太耽误时间了，既然炮火已经为我们打开了门户，为什么不使用它？”
　　几百名日军士兵冲到城墙的豁口下，顿时显得拥挤不堪。藤田跳上一块高高的断壁，挥舞指挥刀，大声道：“快速通过，不许滞留，快！快！”
　　在他的催促声中，日军士兵争先恐后冲进豁口，十多米的通道内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突然间，豁口的另一端响起密集的枪声。藤田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对各种枪械发出的声音并不陌生，这些枪声不是中国军队常用的中正式步枪发出的，也不是轻、重机枪的声音，而是德国造伯格曼MP18冲锋枪的射击声。他只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刹那间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对手，这是一群训练有素、武器装备比自己还要优良的军人，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修正自己的错误了，一道长长的火舌扫了过来，密集的子弹几乎将他拦腰截断，尸体重重栽倒在城墙脚下。

古城忠魂（5）
在这场遭遇战中，日军的武器使他们吃了大亏，三八式步枪只能单发射击，人工退壳，每次射击时都需要拉推枪栓一次，这短短几秒钟耽误叫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伯格曼MP18冲锋枪虽然射程近、精度不高，但是火力猛烈，最适合近战，每支冲锋枪的弹匣容弹三十二发，射速高达每分钟四百发。宪兵教导连突然袭击，二百多支冲锋枪在不到三十秒钟的时间内，向日军扫射了七千多发子弹。也许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七千发子弹的消耗微不足道，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密度的火网倾泻在十几米的通道内，造成的杀伤力就变得异常惊人了！
　　上百名日本士兵甚至来不及开枪还击，就被铺天盖地的弹雨浇透，尸体堵住了豁口，冒着热气的鲜血肆意溅射，触目惊心。
　　日本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弹雨打蒙了，但是没过多久，他们迅速恢复了强悍的本色，一队又一队的投弹手踩着同伴的尸体，冲过豁口，将手榴弹接连不断向中国阵地狂掷，妄图炸开一条血路。与此同时，五六十名中国工兵冲出掩体，迎着飞来的手榴弹，发疯一般猛挥工兵锹，像打棒球一般将手榴弹挡出工事，不惜冒着被炸碎的危险，捡起冒烟的手榴弹往回掷去。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日军的投弹手根本就没想活着回去，掷出手榴弹后全部被打死，无一生还。中国工兵也被炸得支离破碎，生者寥寥。
　　呼啸的弹道声刺激着双方的神经，人人都杀红了眼。日本步兵见久攻不下，选择了战术中最刚烈、也最盲目的进攻方式，挺起刺刀，迎着弹雨发起冲锋。
　　这种战法让他们直接走向死亡。教导连的士兵全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子弹打得又准又狠，两百多支冲锋枪组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火网，数百名日军士兵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