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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的女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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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我差点忘记了不久之前,我还是个多么喜欢去上学的小姑娘。有时,我认为自己也该像妈妈一样离家出走。然而,我又问自己,去哪儿呢?我没有归宿,无处可去。满脑子想着这些事,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爸爸对我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我不再是他的宝贝女儿,而是扎在他身上的刺。芝麻大的事都会惹得他大发雷霆,我也因此而越来越不自信。我开始担心,别人是不是一看到我就一肚子火。
  

《恒河的女儿》第一部分(10)
我已经不再理会爸妈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但是久久消散不去的紧张气氛深深影响了我。每次听到他们抱怨我,或是商量着怎么才能把我甩掉,我就跑出去大哭。一天,我再也无法忍受,告诉爸爸,我想再去姑妈家。
  “你刚从那儿回来,”他说,“怎么能再去呢?他们会怎么想?”爸妈一致反对,但我执意要去。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就是不肯改变主意。最后,他们只好同意。也许,爸爸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缓和家里紧张的气氛。我肯定没猜错,因为不久,爸爸让我去姑妈家把一切都告诉她。“说不定她能帮上忙。”他说。
  第二天,爸爸帮我买了票,把我送上了去姑妈家的巴士。几小时后,我下了车,直接走到堂哥开的店里。他的店离巴士站台不远。看到他,我说:“哥哥,我饿坏了,给我点吃的吧。” 他见我神情有点忧虑,很是担心。“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家里还好吗?”“先让我吃点东西吧,”我说,“吃完了再告诉你。我真的很饿。”于是,他把我带进糖果店,让我坐在长椅上,吃了个够。
  吃完后,堂哥就带我回家了。到了姑妈家,我才知道,原本应该已经结婚的那个堂姐,也就是之前听我讲豺狼和农夫的故事的那个女孩还未出嫁。我正和她闲聊,姑妈进来了,看到我,她大吃一惊。她问我现在怎么样,我便把家里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她眼中噙满泪水。“你来这儿是对的,”她说,“你现在必须待在姑妈家。过两天,有人会来看你姐姐,你嫂子到时得替他们做饭。你正好留下来,帮帮她。”
  那晚,堂姐和我一直谈到深夜。我告诉她,要娶她的那个男孩非常好。她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我听到姑妈和桑迪亚的妈妈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姐姐一听,脸红了:“好了,够了!现在该睡觉了,很晚了。”
  睡得晚,早上就起不来。可姑妈怎么了解这些呢?她有早起烘烤膨化大米的习惯,而我们得事先把她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她把我们叫醒,但我们会继续睡,挣扎好几次才起床,把她的事做完,然后爬回床上接着睡。但是她在劳作时,会不停地大声叫我们的名字,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躺回床上继续睡。如果没人答应,她就会生气地大喊大叫:“你们这些没用的孩子,又跑回去睡觉了!”于是,我们不得不噌地从床上跳下来,按她吩咐的去做。
  但有时姑妈即便把我们叫醒,也会一整天都不告诉我们该做什么。姐姐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我在学校里待了几年,整天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真的觉得很难受。来姑妈家的客人看到我,会向姑妈打听。姑妈便告诉他们我是谁家的女儿。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小孩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噢,天啊,”他们大喊着,“就是那个小女孩?真的长大了!以前是个小孩子。”我喜欢听他们讲话,尤其是那些从穆希达巴德来的人,因为他们说话很中听。
  来看堂姐的也是穆希达巴德人,说话也很中听。也许正因如此,我们对他们十分热情。我帮忙招待他们。姑妈的儿媳妇负责煮饭,而我就端茶上菜。我穿着长外套,东奔西跑,忙得不亦乐乎。我听到有人问,这个活蹦乱跳的年轻女孩是谁,谁家女孩干活这么卖力。姑妈立刻领悟到,这些问题看似无心,其实话里有话。于是她告诉他们,我父亲有份好工作,不会把女儿嫁给某个老家伙的。
  客人走后,才感觉好累好累。我走到屋外,靠着墙,身子瘫了下去,两腿伸直,分开。我喜欢那样坐着。我想起那些夸我干活卖力的人。我,贝碧,从小到大,只知道怎么干一些苦差事。如果他们知道这些事的话,又会说些什么呢?
  可怜的贝碧!除此之外,他们还会说什么呢?坐下来回忆整个童年,几乎用不了半个小时。想象一个无比简单而短暂的童年吧!然而,贝碧的童年却让她着迷。也许是那些被剥夺的、人们渴望得到的东西都会让人着迷吧。贝碧回忆着她的童年,品味着童年的每一分钟,像奶牛舔舐着初生牛犊一样舔舐着童年,品味着每一部分。她记得爸爸妈妈在查谟和克什米尔的故事,记得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因为早产两个月,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就在她出生的前一天,父亲丢下医院里的母亲,上战场去了。在那儿,父亲挨了一枪。他怎么可能不挨枪子儿呢?老婆躺在医院里,等着分娩,他还能集中精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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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的女儿》第一部分(11)
童年里不仅有克什米尔,还有达尔豪西。在达尔豪西,爸爸有时会晚上带着孩子们出去散步,沿着马路走,回到家时,已经冻僵了。到家后,围坐在取暖器前,挤在一起取暖。妈妈会提醒,睡觉前一定得在手上涂些芥末油,然后会亲自为他们涂上。之后孩子们进入梦乡。一觉醒来,还是又黑又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晚了。
  屋子建在高处,可以看到绵延的高峰,山路就像一条条细窄的带子,路上的车辆则像玩具车。哪儿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贝碧回忆起那些日子,心想,命运让不让她再回到那里?
  我很清楚等待贝碧的是什么。爸爸让她找姑妈帮着“安排安排”,但她一旦离开,爸爸肯定会告诉继母,家里没有贝碧就很难支撑下去,结果又会把她叫回家。贝碧纳闷不已,有什么事那么重要,让她非得待在家里不可。家务活什么人都可以做。后来,她想起了一件让她必须待在家里的事,不禁笑了。继母整日整夜地裹着头,从来不会独自出门时把头巾解开。爸爸不许她这么做,所以贝碧的工作就是陪她出门。虽然不好意思讲这事,但是不管怎样,父母已经决定把贝碧带回去。一天,他们果然来到姑妈家,把贝碧带走了。
  从姑妈家回来至少有两个月了。一天,继母的哥哥带着一个男人来到我家。继母先是吩咐我沏茶,接着又走进厨房,让我去上茶。我端着茶走了进去,照继母吩咐的做了。继母的哥哥,也就是舅舅,让我坐下。我坐下后,和舅舅一起的那个男人开始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父亲叫什么?你会做针线活儿吗?会做饭吗?会读书写字吗……”我当时紧张得不敢回答,一直在天真地想,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完全不能想象我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我刚过十二岁,而他已经二十六了!
  吃完饭,喝完茶后,舅舅就带着那个男人走了。
  我出门去玩,一个朋友走过来。她大声嘲笑我。“那么,” 她说,“他们来看你了,不是吗?”我先是迷惑不解,接着便大笑道:“他们来看我又怎么了?结婚是件好事!至少我可以办酒席了。”“你就这么想的?”她也大笑,“你就想着要结婚了,可以办酒席了?”我说:“为什么不这样想呢?你没发现人们在婚宴上吃得有多好吗?”朋友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她的反应很正常。除了几个人,我不会跟其他人说话,别人也不找我聊天。人们一直觉得我有点怪。
  几天后,那个男人带着另外两个人来了。我当时穿着长外套,正在屋外玩耍。继母把我叫进屋。我正纳闷这些人怎么又来了,我弟弟便指着其中一个人说:“看,他就是我未来的姐夫,我们家的女婿。”我转身问继母:“妈,是真的吗?他们中的一个会成为我们家的女婿?”话音刚落,爸爸、继母和弟弟都笑了。“你怎么总是这么无知,真是个傻子,”父亲激动地大喊,“我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懂事呢?” 我感觉,我让爸爸不开心了。
  我无法忍受爸爸不开心的样子。只要他一不开心,流眼泪,我也会哭。我还记得,有一次,姐姐打了弟弟,爸爸拦住她说: “别打他了,孩子。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说着,他就开始哭,我和姐姐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我想,爸爸在这些人面前说我又傻又疯并没错。他们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怕得舌头都打结了。于是爸爸帮我一个一个回答,但他的回答都很含糊。比如,他们问到我的兄弟姐妹时,爸爸提都没提妈妈离家出走时带走的那个弟弟。
  他们离开后,我想,既然不提我的小弟弟,爸爸为什么还要告诉他们弟弟在玩耍时额头上留下了伤疤呢?我还在上二年级时,有一天,弟弟坚持要跟着我去上学,妈妈说:“他真想去,你就带他一起去吧。”于是我带他去了。路上,看到一个水龙头,弟弟说想喝水,我们便走过去。可他突然滑了一跤,把脑门摔破了,血哗哗地流。我吓得大哭,为他用头巾包扎好伤口,两个人摇摇晃晃回了家。爸爸不在,妈妈马上把弟弟送到了医院。我没来得及洗手,就冲回了学校。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沾满血迹的双手。老师知道了,把我送回了家。回家路上,我遇到了爸爸的朋友达南杰·卡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肯定在路上遇到妈妈了。达南杰·卡库是个好人,一个陶工,经常帮我们说好话。他家离学校很近,我们经常在休息时跑去那儿,看他父亲摆弄陶轮—运动中的陶轮和他父亲让黏土成型的熟练工艺让我们着迷。我们实在搞不明白,一团泥怎么会眨眼间就变成漂亮的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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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的女儿》第一部分(12)
客人们还问起了我姐姐。爸爸只是说她结婚了,现在住在夫家。要不是我怕得不敢说话,猜猜我会告诉他们什么?我把朋友多利和图图尔带去参加姐姐的婚礼。我们大吃大喝,直到多利的爷爷来领她和图图尔。他们就住在我家附近。多利的父亲和我父亲是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所以多利的父亲过来,爸爸还请他进屋一起吃糖。姐姐的婚礼上请了个乐队,我姐夫带了近七百个人来迎亲。我们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但事情还算顺利,因为爸爸的单位发退休金,到手的差不多都用来招待客人了,剩下的零零碎碎地花在喝酒和找妈妈的事上。他还为姐姐定制了一些首饰。我还记得,姐姐问爸爸为什么花了这么多钱。“花这么多钱在我身上,妹妹会怎么想?”她问道,“为什么不帮她准备一些首饰呢?”她对爸爸说,如果不帮我也准备一些的话,她就不会戴任何首饰。于是,爸爸也帮我做了些小耳环之类。姐姐让我把这些东西戴上,所有人都觉得我很漂亮。
  姐姐的婚礼结束后不久,我去看姑妈。在姑妈家梳头时,有个耳环卡住了我的头发,坏了。继母让我把所有的首饰都给她,说会帮我修好,于是我就把东西交给了她。但是过了很久,都不见那些首饰的踪影。没人再提起这事,甚至当我问起,也没人回答。但是不久之后,我看见继母戴上了新耳环……一问起来,他们就说在修理店里,之后就再也没人提起……我的首饰就这么失踪了,到现在还是个谜。
  继母和父亲是恋爱结婚的,还是在卡利女神庙举行的仪式。爸爸和她都喝酒。一开始,他们趁我们不在时喝,但是渐渐地,就不那么谨慎了,经常当着我们的面喝醉,发酒疯。我们不喜欢这样,但是不管说什么话责备或羞辱他们,都没用。他们想喝就喝,爱听的话就听两句。奇怪的是,最后感到羞耻的反而是我们,于是,我们尽量躲开他们。我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爸爸和继母结婚后仍然相爱。每天吃饭时,他们会赌气:如果一个人不吃东西,另一个也不吃。他们为对方起了昵称。她会说:“马纳①,你先吃。”他会说:“不,拉尼 ②,你先吃。”爸爸有时发脾气不肯吃饭,跺着脚去干活儿,她也会不动碗筷。
  一切都在继续,不知不觉,我已经十二岁又十一个月了。一天,我看见爸爸和舅妈提着满满几袋子蔬菜从菜市场回来。他们把袋子递给我,让我收拾。我小心地拿出菜,出门时,发现了一个衣箱。我问爸爸,他说里面装的是为我结婚准备的东西。继母和舅妈打开衣箱给我看。有这么多好东西,我别提有多开心了!第二天,爸爸给我买了新棉被、新床垫和一个新枕头,我简直开心得要命!屋外搭起了篷子,篷子下面有一个垒在砖块上的大楚拉③。处处都是音乐。我和孩子们在屋外看着这一切,舅妈突然把我叫进屋。我坐在木板上,继母开始往我身上抹姜黄糊,其他人也进来帮着一起涂。他们告诉我,当天不能吃东西,必须斋戒。我很惊讶,据我所知,只有在宗教节日才必须斋戒,没有其他时候会……
   。。

《恒河的女儿》第二部分(1)
贝碧现在回忆过去时,会奇怪自己怎么会欢天喜地地度过了那么叫人伤心的一天。贝碧不知道这是她痛苦和悲伤的开端,也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怎么样。阿格瑞哈延 ①那个月的第十七天,星期三,贝碧结婚了。
  星期三晚上,我结婚了。整晚我都在和朋友们、几个当地的女孩,还有一个较年长的女人聊天。第二天是星期四,继母说她不会选这么不吉利的日子送我走。我不知道这事,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很快就一门心思做家务了,时不时地唱唱跳跳。那天,没人流泪,继母没哭,我也没哭。我无忧无虑,兴高采烈,而且老是笑。下午洗完澡,开始穿衣服。我拉出一件长外套,舅妈看见了,便笑着说:“不,不,不是这件!你该穿纱丽①。”我不知道怎么穿纱丽—这是我第一次穿。于是,我请舅妈帮我把纱丽系好。
  星期五,邻居家的一个女人来帮我理妆。结婚那天,也是她来帮我和我丈夫穿衣打扮的。之后,我们叫了辆出租车,我和丈夫坐了进去。我继母、姨妈、弟弟也和我们坐在一起。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儿。我们坐下时,舅妈走过来,将一把大米和达西尔①放到我的纱丽上,轻声告诉我,应该把这些东西送给母亲,并且要说:“妈妈,这么多年来您供女儿吃穿,照顾女儿,现在我拿这些来报答您。” 我按她说的做了。我说这些话时,爸爸开始哭泣。我看着他,眼泪也夺眶而出。这样一来,爸爸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抓住我丈夫的手说:“女婿,我把我女儿交给你了。现在,轮到你来照顾她。她是个没娘的苦命孩子。”
  出租车开动了。丈夫家离我家不远,打车只花了三卢比 ②。车停下后,走来一个女人,拉着我的手,扶我下车。接着,她领我进了我的新家。人们挤作一团,给我糖,催我吃掉,但是我怕得张不开嘴。甚至舅舅和舅###我吃糖,我还是不肯吃,只是盯着聚在一块儿的人看。
  下午,来了个女人,帮我打扮,往我头上撒了几把朱砂粉 ③。我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人们聚拢来,想瞅一眼新娘子长什么模样,我便按舅妈说的,把头蒙住。人们走近来看我,给我钱、器皿和其他礼物。接着,他们坐下来,开始吃东西。用餐完毕,外面有人大喊说,把新娘送出去。一个女人便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屋外人们坐着的地方。她递给我满满一罐糖,说: “现在给每人发点糖。在每个人的盘子里放两块。”我好紧张,双手抖得厉害,糖总是掉。巴露①一直往下滑,我不知道头是不是还蒙着,一时间手忙脚乱。
  自始至终,舅妈要我把头蒙着的指示都在耳边回响。一气之下,我索性放下糖罐,把头上的巴露理理好。所有人都开始大笑。我丢尽脸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下去,也顾不上糖罐了,逃进屋里,不停地哭。人们开始取笑我的丈夫。“哎呀,香卡,”他们对他说,“她完全就是个小孩子,你把一个小孩子娶回了家!你该怎么应付这么年轻的妻子呢?”带我出去的那个女人走进屋,再次拉着我的手说:“跟我来,今天是过门的日子,新娘子得招待大家的。”于是我再次走了出去。不知怎的,这次我顺利地招待了所有人。我感觉,当时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等所有人吃完东西,就轮到我丈夫。他吃完后,舅妈说,我该吃他盘子里剩下的。我坚持说,我想和她还有继母一起吃,但继母却责备我说:“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在这儿。以后你得待在这儿。静一静,去吃点吧。”继母、姨妈和弟弟吃完后,立刻走了。
  现在,只剩我和丈夫。我一直盯着他,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他一声不吭。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在房里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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