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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城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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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中午没有人,程锐跑去姜彻家蹭饭,他这次出门,今早才回来。姜彻炒好菜要程锐来端,一回头发现他高了不少。整天呆在一起倒不会留意,再回来才发现已经是到他耳边的高度了。
  程锐端着盘子,说:“你以前就说过我会长高。”
  姜彻挺直背,刻意再比了比,才叹口气说:“也不至于这么快。唉,这马上就超过我了。”
  把碗筷摆好,程锐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来,说:“那你也还是我哥。”
  “这话我爱听,你长多大了,在哥这儿都还是小屁孩。”姜彻伸手摸他的头,一脸欣慰。程锐微微敛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角度方便他动作,嘴上说:“我妈才喜欢说这话。”
  “管你管多了,我都觉得自己成你妈了。”
  程锐白他一眼,敲敲碗说:“米饭是我做的”
  “别敲碗,不好。”
  “本来就是我做的。”
  “你小子敢跟哥顶嘴是不是?你做饭不是我教的?”
  “我照书上学的。”
  “学校里不好好念书,这个学得倒快。”
  程锐撇撇嘴,说:“只有上次考得不好。”初一的期末成绩太糟,姜彻说了他几句,便一直耿耿于怀。
  姜彻说:“我管你,总之给我好好念。咱这里教育条件差,初中不拔尖,你就去不了一中,那大学就没指望了。”
  “一中也没多好。”
  “赖好能上个大学。我听人说,考得好了还能到市里念。”
  程锐皱眉:“不想去。”
  姜彻敲他脑袋:“长点出息。”
  程锐不说话,闷头扒了两口饭,姜彻看他这模样,又给他碗里夹菜,说当心噎着。程锐吃完了,把碗一放就躺回床上,面对墙装睡。姜彻也不理他,吃完了把碗洗好,躺下来看电视。
  程锐闭着眼睛听到电视聒噪的声音,咬着嘴唇挪挪身子,往后一挤,一个人躺在床中间儿。身边那人往床边挪挪,没别的动作。他小孩子心性,赌气地又往后挤,脑袋就被按住了。
  “多大了都。”姜彻放松手劲儿,转而揉他的头发,心想都说性子倔的人头发硬,臭小子的倒是又软又滑。
  程锐不动了,缩成一团支耳朵听他说。
  “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怎么每次听到这个都生气?我觉得到外头念书挺好,没人管。你小时候不是特烦被管着吗,大了咋越来越粘人,倒着长呢你。”
  程锐慢慢转过身,伸长手搭在他身上,也不说话。
  秋初天还不热,姜彻就由着他去,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多出去走走好。你看庆哥,去的地方多了,回来了也过得好——唉我说我又不是你亲哥,整天唠唠叨叨的我都嫌烦。你又不是自理能力太差,我看挺好,打小不就一个人住。”
  姜彻靠枕头坐着,程锐把脸凑他腰上,闷闷地说:“去了就不能回来。”
  “高中又不是不放假。”
  “放假了才能回来。”
  姜彻琢磨一会儿,问:“想家?”程锐摇头,头发蹭得他有点痒。他躲开,笑着又问:“不是想我吧?”
  “嗯。”
  姜彻愣住,哭笑不得,说:“又没真要你到外地念书,就是想,你考得上吗!快点睡觉,不然下午上课困了。”
  程锐乖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问:“你今天下午做什么?”
  “冯英说晚上一起吃饭,刚开的那个火锅店。”
  “你不是刚回来吗?她怎么知道?”
  姜彻奇怪,说:“你不是也知道。”
  程锐心说我们俩才不一样,往他身上又黏了黏,趴他肚子上。
  个子快跟自己齐平的臭小子半趴在身上装委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头皮一麻,姜彻把他推开,说:“你怎么跟个狗一样?”
  程锐歪头看他,干脆伸手揽他腰,脸埋在胸口,低声说:“哥,这两天你不在,我很想你。”
  衣服不厚,程锐就这么抱着自己,姜彻顿时懵了,脑子里一片混沌:以前也这么抱?我操那时候臭小子才多大!一把拽开,姜彻跳起来看着他,忍不住拍灰似的打打身上说:“你跟谁学得这?多大人了别整天往身上挂。”
  程锐坐好,仰头看他,又低下。乖顺的刘海垂下来,掩着长长的睫毛。
  姜彻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抓抓脑袋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不管你了,爱咋样咋样。”看他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姜彻无奈,叹口气往外头走,“中午别睡过了,我找毛子喝酒去。”
  程锐低头,视线里看见他快步离开,又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鼻子一酸。
  一开始的游戏不知不觉变了质。他好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身体里像是有一个怪兽,张牙舞爪地,想要亲一亲,碰一碰,想要确认有人在身边。那家伙眯起眼睛蜷成一团,蠢蠢欲动,稍稍一撩拨就要跳起来张嘴咬人。他想要扼死它,却发现被缠住脖子的是自己。
  程锐重新躺下来,用手臂遮住眼睛,骂道:变态,变态,变态。
  下午的课上被老师点了两次名,程锐强迫自己专注,却总是想到别的事情。不容易挨到放学,收好书包就要走,想到要去母亲店里,步子又慢了下来。
  他推着自行车经过校外路边的商店,想了想停好车进去。
  店里有卖女生的首饰、头花,因为在校门口,便格外廉价粗糙。程锐站在摆满头饰的纸盒前,不知挑哪个好。刚拿起一只粉色的看,听见身边有人说:“程锐,你是不是……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程锐看向脸红的女生,说:“我想买给我妈。”
  章净一愣,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柔声道:“这样啊。”
  程锐继续看向那些花哨的饰品,为难道:“我不太会挑,粉色的是不是太俗?”
  章净忙说:“阿姨要用的话,朴素一点比较好吧?”
  程锐说是,又挑了淡蓝色的发卡,问怎样。
  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看过来,章净笑笑,说:“这种只能装饰用,扎不了多少头发的。”
  程锐将发卡放好,又看了许久,想拿一只黑色的橡皮圈,伸出手又收回来放进兜里,淡淡地说:“算了。”
  “怎么了?”
  “没事。”程锐说完,便离开了。
  他将车骑得飞快,因为各种各样细微又敏感的情绪而混乱不堪。
  没有买到礼物,他只好在吃饭的时候,语气僵硬地说了“生日快乐”。程湘婷笑笑,说:“又不是因为这个,人一老就不想过生日。妈妈一直很忙,很多时候忽略了你,你不要怪我。”
  程锐说怎么会。
  程湘婷又说:“锐锐,你是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妈做人一直很失败,没有遇到好男人,事业上也不成功,好多次觉得活着没意思,但一想到还有你,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程锐不敢看她,说:“说这些干嘛。”
  程湘婷伸手摸摸他的脸,笑道:“已经这么大了。你不知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她在怀里比划着,“我生完你,一点劲儿都没有,你爸不会抱你,你老是哭。我让护士帮忙给抱到我身边,就这么一点,一挨着我就不哭了,哪想到一下子就这么大了。”
  程锐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听。
  “你小时候还爱说话,挺粘人,现在真是大了。说起来,你大概不记得了,你那时候还没一岁,躺在小车里睡觉,我去上班,你爸在家里看你。他一边玩游戏,一边抽烟,烟灰掉到你褥子上,冒了火,要不是你大声哭,他还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这样母子相对聊天的时候,程湘婷不停说着他小时候的事。笑容里总带了伤感。
  程锐静静听着,不时应答两句,看到她眼角的皱纹,不禁生出一丝怜悯来。
  兴致很好,程湘婷喝了些酒,回去路上不停和程锐说话,说着说着忽流下泪来。
  程锐想到那篇课文,看到母亲微醺时的眼泪,一时默然。
  夜里程湘婷又拉着他的手说了会儿话,才去睡觉。程锐没有睡意,开了灯坐在客厅写作业——他那张学习桌搬到了姜彻家,只好趴在矮茶几上。沙发便觉得高,弯下身很不舒服。
  屋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在纸面上簌簌作响。
  过了十一点,他才收好书包,关上灯去睡觉。刚转过身,室外走廊的应急灯忽亮了,他看见窗户上映了个漆黑的人影。
  程锐一惊,站在黑暗里,身体僵了半边。
  确实是个瘦高的人影,一动不动的,倚在窗前。
  程锐缓了口气,轻步走过去。
  应急灯灭了,看不清楚,他只好又站定,忐忑不安。
  窗外传来一阵轻咳,灯复亮起,那人影抬手敲了敲窗子。
  程锐愣住,听到那人沙哑的声音:“程湘婷,湘婷,湘婷……”
  血液几乎冻住了。
  “你开门,开门,今天是生日,生日嘛,我给你带了礼物,快来,湘婷,开门。”对方小声说,不时停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很快继续说下去,翻来覆去总是一样的内容。
  琐碎的声音在黑夜里如同敲打窗户的那根手指,嗒嗒,嗒嗒,在黑夜里分外清晰。
  程锐站在客厅里,咬紧了牙。
  他又听到屋里母亲起身的声音,她一边向客厅走,一边低声骂道:“你怎么又来了?锐锐在睡觉,你快走吧,我们已经——”她的声音断了,呆呆望着客厅里的程锐。
  窗外的人没有听到她说话,仍是不停叩窗户,嘴里嘟嘟囔囔的。
  母子二人沉默许久,程锐开口问:“他一直这样?”他总是住在姜彻家,即使姜彻不在,也觉得那张床比家里的舒服。
  从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在母亲独自在家的时候。
  他声音发抖,程湘婷不禁担心,上前拉住他说:“没事的,他敲一会儿就回去了,只是喝醉了,不开门就没事,快睡吧。”
  一整天郁结的心情在这时候想要爆炸了,程锐胸口起伏,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锐锐?”
  程湘婷按着他的手,似乎怕他有什么动作。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无法克制。程锐咬牙,甩开她,大步走去一把拉开门。
  半倚在窗上的人迟钝地转过头来,看见他便笑了,一手扶着脑袋,醉醺醺地说:“还是好儿子,给爸开门,来……”
  他话没说完,程锐一拳砸了上去。
  程湘婷大惊失色,待她缓过气来,程锐已经揪起邵为均的衣领,按着他的头往窗上撞了。她忙上去拉,哭喊着要他停下。
  原本以为那一拳就可以发泄掉所有的不满。
  但是在看到他被打裂的眼角时,身体里忽然升腾起一丝不可言说的快感,血液沸腾而兴奋。
  程锐无法控制地向他挥动拳头,因为想挣开母亲的拉扯而更加用力。邵为均喝醉了,想要反抗时已经被按倒在地。
  程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呻乬吟的父亲,大口喘气。
  程湘婷在背后抱紧他,哭着要他住手。
  程锐抬手想掰开她的胳膊,才发现手指受了伤。程湘婷忙问他怎样,要拉他到屋里上药,又听见邵为均晕晕乎乎地骂了什么话。
  邵为均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住程锐的腿,想要爬起来。
  儿时的恐惧感从被他触碰的皮肤开始,即刻蔓延至全身。
  如果父亲站了起来,那么倒下的人一定会是妈妈和自己。
  程锐咬牙,拉上程湘婷向屋里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挣开她,抓起一只凳子复又出去,迎面撞上已经站起的邵为均。
  邵为均见是他,扬手便要打过来。
  程锐没有躲,一凳子朝他头上砸了下去。
  他听到母亲一声尖叫,看着父亲昏倒过去,血沿着他的鼻梁向下蜿蜒。
  安全了。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程锐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水和眼泪,手指上的血蹭到了脸上。他做完这个动作,身体一软,跪了下来。
  程湘婷呆若木鸡地站在儿子身后,扶着门框勉强站稳。她愣了两秒,才匆忙扑到邵为均身边,颤颤巍巍地抱起他的头,将手指凑到鼻尖。她并不知道该怎样做,凄惶地看向程锐。
  程锐漆黑的眼睛大大睁着,茫然地望着她。
  程湘婷看着他,感到指缝间滑腻的血液,回过神来,压低声音命令道:“到姜彻那里去,快去。”
  程锐不解。
  程湘婷环顾四处,因为争吵已是家常便饭,邻居们也不以为意,没有惊动他们,她深吸口气,快速说:“到姜彻那里,让他给你把手包好。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这两天一直在他那里。”
  程锐一愣,嗫嚅半晌方道:“我,我把他,他……”
  程湘婷对他笑笑,安抚道:“没事,不会有事的,他只是昏过去了。你快点走,我去找房东,让他把你爸送到医院,动作快点就没关系。”
  程锐看看地上的男人,仍在犹豫。
  “你快走!非让别人以为是儿子把当爸的打到住院吗!”程湘婷骂道,见他不动,放下邵为均,一把将程锐拉起,向楼下跑。程锐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院里,程湘婷将他推出去,转身便去敲房东的门。
  程锐在外头听到房东说话,呆站了一会儿,向姜彻家走去。
  不需要想,便可以走到那间院子。两棵光秃秃的无花果树已经好多年不结果了。房东太太洗好的床单挂在绳子上,水滴在地面上汇成一片,月色下澄亮如镜。
  程锐在姜彻楼下站了好久,转身往回走。
  自家的院里灯火通明。程锐不敢回去,躲在墙角,看到房东家的车载着母亲和邵为均呼啸而去,等人声渐息才走进院子,推出自行车,向城东骑去。
  一直走一直走,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想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

  ☆、崩断的弦

  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变成谁都行,就不愿做我自己。——《玛丽和马克思》
  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贴有一米多高的白色瓷砖,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暗淡,沾染了各样污渍。手指沿着瓷砖边缘划过,指尖可以嗅到消毒水的味道。眼前是一路延伸的灰色地板,在最尽头的窗户处会成阳光里模糊的点,分明是阴暗的长廊,那个光点却挥之不去,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它在眼睑上跳动。
  程锐并不喜欢医院。所以他只是走到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窗看到床前静静站着的母亲。她身边是二伯,手插在衣兜里,默然看向病床。程锐看不到床上的人,也不进去,站了一会儿,要走,听到身后冯英的声音:“小锐?”
  程锐回头。冯英穿了白色的护士服,鬓边有几缕长发,手里端着治疗盘。她站在那个光点里。姜彻叫程锐小锐,她也跟着叫。她问:“屋里是你的亲戚?”
  程锐下意识便说不是,转身就走。
  医院里楼道有些窄,上上下下都是面容憔悴的病人,高高举着输液瓶,步伐迟钝。程锐侧身避让,身体蹭到贴有白瓷砖的墙面,迅速挪开。他的自行车停在医院门口,还带有初秋清晨的湿气。程锐仰头看了眼住院部的窗子,骑车往学校走。到了校门口,才意识到没有带书包,回去取也来不及,只好进去。
  他并不知道晚上骑车到了多远,熬过了最困最冷的午夜,这时候只是脑袋沉得厉害,却怎样都睡不着了。又没有书,不想呆坐着,便趴在课桌上。
  章净看看他,问:“你不舒服吗?”
  程锐没说话,合上眼看到一处亮闪闪的光斑。他一坐下,身上的冷气就传了过去,让章净担心,却不敢再问了。她觉得分手后程锐就像变了一个人,先前还是腼腆的沉默,这学期却有些阴沉,便有些怕他。
  头疼欲裂,好在老师讲课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程锐终究还是睡了过去。昏沉间想到父亲头上的血,一闪即逝。
  中午回家,屋里还是昨天离开时的模样。程锐知道母亲没回来,松了口气——要是她看到客厅的书包,一定要问的。冰箱里有剩下的米饭,程锐炒了小半碗吃,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冬季作息时间还没有开始,可以睡午觉,躺在床上试了几次,还是睡不着,他好像听到有人在敲窗户,笃笃笃的,轻微又执着。
  ……想到姜彻那里去。
  程锐睁大眼睛躺了很久,最后带着放弃般的颓败感爬起来,提上书包出门,往姜彻家走。
  程锐打开门,姜彻不在。他扔下书包,在那张凌乱的床上躺下,用姜彻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到处都是姜彻的味道。好棒。
  他睡了一个很安心的觉。睁开眼时,夕阳橙色的光越过后山的树林,洒满了房间。他听到走廊上姜彻在哼歌。程锐爬起来,走出房间,看着姜彻做饭的背影。
  “醒了?”
  “嗯。”
  “把饭盛上,菜就好了。”
  程锐乖乖盛饭,姜彻扫他一眼,皱眉道:“手怎么了?”
  程锐一愣,低头看到手指关节处的伤痕,想了一会儿,才说:“忘了。”
  油锅里嗞啦一声,姜彻翻炒着锅里的豆芽,说:“待会儿抹点碘伏,就在你学习桌上。”
  程锐说好,盛好饭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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