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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越听了高山宰这话，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他只是无可奈何地低着头，琢磨着高记伊的承包责任书。

　　厢房里，尤越用心看着高记伊的责任书，心里却是在琢磨着高山宰的事儿。

　　高山宰却无所事事，他东瞅瞅，西看看，毫无目的地看着厢房那漆黑的四壁。看了一会儿，他实在没啥意思了，就坐在炕上，打起盹儿来。

　　厢房外，山雀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可里面鸦雀无声，一点动静也听不到，她只好轻轻地舔破窗户纸，用一只眼睛往里看。她看见了，尤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材料，可高山宰却坐在炕上打盹儿，气得她就想马上闯进屋里，把山宰训斥一顿。可还没等她动地方，就听见大街上有人说话，那话儿涉及了高记伊，她马上站了下来，想听听人们议论高记伊什么。

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9）
###（七）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9）

　　（七）山雀从窗户纸的小洞里，看见高山宰在打盹，一时性起，马上想闯进屋里训斥儿子。可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有人议论高记伊，就没有进屋，她想听听人们对高记伊说什么。

　　她听到有一个人说：“知道不，因为高记伊听了山雀的话，要承包村里的铁器加工厂，高连城老伴儿一大早就到高连城坟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另一个人说：“这事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我下地回来的时候，还看见高记伊气哼哼地从他们高家祖坟往回走呢，我估摸着，是娘俩说拧了。”

　　一个人又说：“这事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呀，那你说，高连城老伴儿现在回来没回来呀。”

　　另一个人说：“我估摸着，现在也没回来，因为他们家还没点灯，要是回来了，能不点灯吗。”

　　山雀听了这些话，再顾不得山宰怎么样了，她只是往屋里瞪了一眼，就走出了尹家大院，她要去高家祖坟，劝劝高连城老伴儿。

　　已是黄昏时分，高连城老伴儿还坐在高家的坟地里。

　　高连城老伴儿想用“世仇”教育教育高记伊，可她万万没想到，本来很孝顺的儿子，在这件事上，却是那么倔强，她见儿子只是给老头子磕了个头，就站起来走了，心里感觉失落落的。再一抬头看看黑暗中老头子那高高的墓碑，就又哭着叨咕起来：“连城啊，连城啊，你把我撇得好苦呀…”

　　就在高连城老伴儿哭天抹泪地叨念的时候，一阵旋风吹来，夜幕里，一个黑影飘飘呼呼地飞了过来，仿佛有一个人来到了高连城老伴儿面前。她睁眼一看，黑暗里，看不清这人是谁，她觉着这人象是自己的丈夫高连城。她想站起来，拉住那黑影。可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又在坟前坐了好长时间了，怎么能一下子站起来呢，她试着站了几回，屁股都没有离地，她只能伸着两只手，在空中划拉着要拉住那人。可她怎么也拉不着，只能嘴里不住地叨咕着：“连城，连城啊，你果然有灵啊，我想为你报仇，你就来见我来了，你可是同意了我的想法了吗？”

　　那黑影还忽悠忽悠地在她眼前飘忽着，可她就是抓不住，摸不着，那黑影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她。高连城老伴儿抓不住黑影，她只能自己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连城啊，连城啊，还是我对不起你呀，我没把咱们的儿子教育好啊，他爷爷给他取名叫高记伊，是叫他记住尹家的人，他记也记住了，可他没记住尹家的仇，倒记住了人家的好，老头子啊，你叫我咋办啊，我说他，他就是不听我的话呀，他简直是大逆不道，他不想为你报仇反倒罢了，更气人的是，他和打死你的仇人山雀，亲亲热热地打着连连，啥事都听那个‘雀’的，就是不听我的呀。”

　　那黑影还在她的眼前飘忽着。

　　高连城老伴儿继续叨咕着：“连城啊，连城啊，你要是真有灵，你就把咱们的儿子叫回来，叫他亲耳听听你的话，你把咱们的儿子叫回来吧。”

　　高连城老伴儿眼前的黑影变成了一个真人。

　　高连城老伴儿以为是儿子被老头子叫了回来，高兴地喊起来：“伊儿，是你回来了吗，你可回来了，你爸爸想对你说话了。”

　　黑暗里，那个人走到了高连城老伴儿的面前，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高连城老伴儿拉住了那人的腿，说：“伊儿，你既然回来了，就是同意为你爸报仇了，就是同意和那个山雀对着干了，是不是啊？”说完，她还晃动了几下那人的腿。

　　只听那人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嫂，是我。”

　　高连城老伴儿听了这一声，比刚才见了那黑影还吃惊，她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嘴才能合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憋了半天，用足了力气，才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话：“鬼呀，鬼呀，打鬼呀。”

　　尤越终于拿出了自己的一套方案，他伸了伸发酸的胳膊，随后就叨咕起他方案来。

　　尤越：“山宰，你看我这套方案怎么样，第一，生产目标：年产值三万元，利税七千五百元，工人工资一千零五十元，上交承包费八千元；第二，经营措施：经营目标准备以来料加工为主，拟雇工七人，实行三班倒工作制；第三，保证措施：先由承包人拿出生产资金五千元，再以自家房产做抵押，如达不到责任目标，房产归公；第四，生产口号，我们的生产口号是：苦干加巧干，工人连轴转，……”

　　高山宰坐在小炕上，打起了呼噜。

　　尤越捅了一下睡着了的高山宰。

　　高山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耐烦地说：“你捅我干啥。”。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10）
###（七）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10）

　　（七）尤越是想把高山宰捅醒了，问问山宰他制定的方案咋样，没想到山宰会这样，气得一甩袖子想走人，可他想想山雀的嘱托，又耐下性子，哄着说：“我是问你，我做的这方案咋样呀。”

　　高山宰还没醒透，他随口说：“方案呀，你做出来了就挺好，挺好，就这么定了。”

　　尤越：“你刚才睡着了，还不知道这方案是咋回事，你怎么说，就这么定了呢。”

　　高山宰笑了笑，说：“你老…北大毕业生，你还不如高记伊吗，他哪儿毕业啊，大北，知道不，大北监狱毕业。”高山宰差一点又把“老右派”喊出来，是他机灵地把话转了一个弯儿，把“老右派”说成了“老北大”。

　　尤越听高山宰夸他是“老北大”毕业生，他心里也感到十分的满足，他这个老北大毕业生，从毕业到现在，从没有人当面赞成过他，现在，终于有人承认了他的高学历了，他高兴得几乎都流出了眼泪。但他生性谨慎，还在不住地嘱咐着高山宰说：“你说行就行，既然你这么信得过我，那就按你说得定，可是，你回去还得好好看看，仔细琢磨，特别是数字问题，你一定要斟酌了再斟酌，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高山宰：“行，我回去一定‘真捉再真捉’，这事，我从小就是这样，捉蝈蝈，从来我就是真捉，假捉你连个蝈蝈腿儿也抓不着。”说完，他揣起了尤越为他草拟的那份承包方案。

　　高山宰这么一解释，反倒把他的无知都抖落在了尤越的面前，把尤越急得又连说带比划地解释了一番：“不是，不是‘真捉’，是‘斟酌’。”他用手抓了抓，意思是不要“捉”，又用手敲了敲脑袋，意思是要“想”。

　　高山宰听也没听，看也没看，他揣好方案后，问：“哎，他高记伊啥指标？”

　　尤越哭笑不得，他指了指高山宰的前胸，说：“高记伊的方案，不在你那儿么，你看了，不就知道了么，还问什么问。”

　　高山宰一听，也笑了，说：“真是骑驴找驴，这驴儿就在我的怀里，还问你干啥，你又不是驴儿。”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尤越的西厢房。

　　高家祖坟那里，还在上演着那幕心理剧。

　　来人蹲下去，抓住高连城老伴儿那抖做一团的手，连声说：“大嫂，是我，我是山雀，不是鬼。”

　　黑暗里高连城老伴儿终于看清了，来人确实是山雀，她用力甩开山雀攥着自己的手，赌气地说：“你来干啥？来吓唬我呀。”

　　山雀：“大嫂，你就那么恨我吗？你非得要我死吗？”

　　高连城老伴儿见山雀直截了当地问她，她反倒支吾起来：“我，我咋就是，要你死了？我要是想要你死，土改那会儿，你早就死了，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高连城老伴儿这话，一点儿也不错，特别是山雀听了，她更有切身的体会，要不是高连城老伴儿的精心侍侯，她山雀也活不到今天。可山雀又明明听到了高连城老伴儿那叨叨咕咕的话。所以，下面的话，让山雀说出来，她也有些磕巴了：“可，可你在高大哥的坟前，连哭带数叨的，说的不都是要报仇吗？”

　　高连城老伴儿对这一点，承认得倒干脆：“是啊，是要报仇啊。”

　　山雀递给她一块带尖儿的石头，然后就跪在她的面前，指着自己的脑后，说：“大嫂，你拿这块石头，在我这儿打一下，你的大仇，就得报了。”

　　高连城老伴儿拿着石头的手颤抖着，她举了又举，总没有举得很高，她举了几回以后，就把那石头放在了她的面前，急促地喘着气。

　　山雀见高连城老伴没有下手，又说：“大嫂，土改的时候，没有你，就没有我山雀，我的命是你给的，现在，你就拿回去吧，山雀无怨无悔。”说完，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高连城老伴儿那致命的一击。

　　高连城老伴儿喘了一会儿，说：“山雀，你要是不想死的话，我还有别的办法。”

　　山雀：“大嫂，只要你心里解了恨，只要你认为报了大仇了，山雀是死是活，都没有怨言。”

　　高连城老伴儿：“这么办吧，你今后别再和我们记伊搅和在一起了，只要你离开我们家记伊，把记伊还给我，我就不要你死了。”

　　山雀听了这话，她竟怔怔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连城老伴儿见山雀不说话，又把那石头举了起来，她举着那石头，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呀。”

　　山雀：“大嫂，你，你还是打死我吧。”

　　这回，高连城老伴儿是真的举起的石头，她真的要把那石头砸下去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11）
###（七）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11）

　　（七）尹家大院的西厢房里，尤越看着高山宰走了，就一挺身子，躺倒在炕上，也准备睡一会儿，一天的忙活，他也有些累了。他刚迷糊一下，不想高山宰却又闯了回来，他一进屋就质问着说：“老右派，你是咋写的承包指标呀？你看过高记伊的承包指标了吧，他咋那么多呢？我咋就那么点儿呢？他是不是写错了？是他给自己多写了几个零，还是你少给我写了几个零呀？”

　　尤越听高山宰这样说，就笑着解释说：“他也没多写几个零，我也没给你少写几个零，他那指标，就是比你的指标多多了。”

　　高山宰还没等尤越说完，他就急了，说：“你咋这么写呀，你得这么写，他多少，我就多少，要不，我就得比他还要多写那么一点点。”

　　尤越看了看激动着的高山宰，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不能和他高记伊定的指标看齐，你就得定这么多了，虽然你比他定得少一点儿，对，是少了很多，可你也就能干出这么一点儿啊。”

　　高山宰听尤越这么说，他瞪着眼，指着尤越的鼻子，吼叫着：“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右派，凿死铆子的老右派，你这不是坑我么？我的指标比他少了，我还和他竞什么标，那我不是准被人家比下来了吗？啊！”

　　尤越是看在山雀的面子上，才辛辛苦苦地耐着性子，为高山宰制定了这么一个方案，他认为他定得指标，已经很高了，高山宰要完成这样一个指标，已经很难了，谁知道，高山宰看自己为他定的指标，比高记伊的指标少，竟又开口叫他“老右派”，这使他怎么也接受不了啦，他一指高山宰，也吼着说：“你，你也太不象话了，你竟敢开口就叫我‘老右派’，你，你给我出去。”

　　高山宰拿起尤越定的方案，就朝着门口走去，谁知道山宰刚到门口，就又笑嘻嘻地走了回来，他腆着脸，象没事人似的说：“哎大叔，大叔，我的好大叔，刚才，刚才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给您陪不是了，要不，我跪下，给您磕俩头，行不？”

　　尤越对高山宰赖皮赖脸地行为，也无可奈何，他板着脸，说：“说，你还回来干啥？你还找我这个‘老右派’干什么？”

　　高山宰还是笑嘻嘻地说：“干什么？我不干什么，你说我能干什么，是吧，大叔，我离了你，就什么也干不了啦，大叔，你呀，你还得帮帮我，帮我赶上高记伊。”

　　尤越磨不开山雀的情分，他还是指了指自己的小土炕，叫高山宰坐在自己的小土炕上，说：“好吧，就凭你‘大叔、大叔’地叫着，我也得帮帮你，是不？”

　　高山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把尤越刚给他定的方案拿出来，往炕上一摔，说：“大叔，你这就给你大侄子，把那个指标，往高里拔吧。”

　　在高家祖坟，高连城老伴儿手里的石头，没有砸向山雀，而是砸向了自己。就在高连城老伴儿的石头，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下来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旁边窜了过来，抓住高连城老伴儿攥着石头的手，还听他急迫地喊着：“妈，你怎么能这样啊。”

　　山雀见高连城老伴儿手里的石头，竟砸向了她自己，也把山雀惊呆了，她愣愣地站着，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等高记伊跑过来，制止了高连城老伴儿的自杀行为，她才醒过腔儿来，单腿跪在地上，抱着倒在地上的高连城老伴儿，哭着说：“大嫂啊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呀。”

　　高连城老伴儿自己砸了自己一下，可她毕竟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手脚不麻利也没有多大的劲头儿，还有高记伊的一拦，所以，砸得也不重，不碍事。她见儿子高记伊并没有走，就在一边看着她。又见山雀还跪在她的面前，是那么诚恳地认罪，她求死的心，也就不那么坚定了，她攥着山雀的手，也嘤嘤地哭泣着，说：“大妹子啊，有你在，我对记伊也就放心了，只是我，我咋就这么小心眼儿啊。”

　　高记伊跪在地上哭着：“妈，妈妈，都是我不好，是我……”

　　高连城老伴儿摸着儿子的脑袋，她指了指山雀，说：“妈其实也知道，你是对的，你听她的话没错，只是，只是妈妈我…”

　　高记伊：“妈，您是何必呢。”

　　高连城老伴儿叹了口气，说：“咳，妈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也该去找你爸爸了，你爸爸在地下，等我等了四十多年了，我，该去了。”

　　高记伊：“妈妈”

　　高连城老伴儿睁开眼，对高记伊说：“我死了以后，她，就是你的妈，你的‘亲妈’，你记住了。”

　　高记伊朝着妈妈点了点头，然后又回过头来，深情地看着山雀。

　　高连城老伴儿：“你就当着我的面，叫她一声妈妈吧。”

　　山雀抓着高连城老伴儿手，激动地说：“大嫂，大嫂，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您才是记伊的亲妈妈呀。”

　　高连城老伴儿：“你人品，比我强，看事，比我透，你更有资格，当记伊妈妈，记伊，叫啊。”

　　高记伊：“婶子，婶”

　　高连城老伴儿：“不是叫婶子，得叫娘。”

　　高记伊：“婶………娘。”

　　高记伊终于叫出了一个“娘”字，只是前面加了一个“婶”字。

　　高连城老伴听了，心里既满意，又觉着不是滋味。

　　高记伊叫完了“婶娘”问妈妈：“妈，您总该回家了吧？”

　　经过这一番的折腾，又过了几天，高连城老伴儿放心地闭上了她那不甘心的眼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12）
###（七）第十二章　联产承包责任制（12）

　　（七）村委会的土房前，只摆了一张桌子，就算是会场了。

　　因为高连海早就想辞掉村委会主任，可乡政府又叫他把村办企业承包的事办完了，才允许他辞职。所以，他也没多大精神头儿办事，可又不能不办，他就这么对付着，想把村里的几家企业承包出去，他这个村委会主任，就算完事大吉了。他强打精神站在桌子前，临说话打了打嗓儿，说：“老少爷儿们，今天，咱们巴嘎砬子，开个全体村民大会，人到的越全越好，为啥呢，就是今天的会，不是一般的会，是要把咱们村的家底儿，都要折腾出去了，最好呢，人人都知道，咋个折腾法呢，就是承包，承包给个人经营，村里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