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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我猛地睁开眼睛。
　　还是人间那张四面垂着金丝锦帐的床。那晚我在旭羽怀里窝了一夜，从未睡得那么舒服过。
　　床边，有个人眼泛血丝，面色苍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见我醒来，他俯下身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云微漾，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所有的担心和痛苦。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击了一下，眼睛就湿了。
　　不得了，眼睛怎么会湿！我惊讶得暂时忘了一切，伸手抹了抹脸颊，手上湿漉漉的一片。
　　那是泪！我哭了我哭了，我竟然哭了！
　　惊讶还不止一个。胸口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发热，我忽然叫了出来：“凤凰内丹！你疯啦？竟然把凤凰内丹给了我！”
　　他按着我道：“嘘，小声点，这里可到处都是凡人呢！一颗内丹有什么了不起，赏你就是赏你了。”
　　听着他故作轻松的语气，我的眼泪簌簌而落。
　　他第一次见我流泪，马上就慌了：“喂，你不用这样吧。我没有内丹真没什么大不了……”
　　他变出一块手绢，手忙脚乱地替我拭泪，然后突然惊呼道：“呀，你眼角的泪痣怎么没了！”
　　我立马让他递过来一面镜子，急切地往里一看：“真的！泪痣真的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没了泪痣后，会有什么不同？
　　旭羽焦急地望着我：“柒柒，你现在感觉有什么不对？”
　　我虚弱道：“没什么不对。”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以前不知你的寒疾竟严重至此，掉进冰水里连动也动不了。幸好有人看见你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湖面……柒柒，这凤凰内丹你留着……别说话！给你你敢不要？小心治你个不敬之罪。”
　　我哭了又哭，他拍着我的背哄个不停。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道：“柒柒，别哭了，五爷的事我已处理好了，以后他再也不能欺负你。”
　　我一边流泪，一边举起拳头轻轻砸他：“笨蛋，我哪是哭那个！我还以为永远也见不着你了。”　
　　***
　　眼角没了那颗红色的泪痣，我看起来也就少了些媚态，多了几分清丽。
　　有时候上妆，我仍是会用红色的胭脂把泪痣点上，虽然旭羽百分之百肯定地说，没有泪痣更好看。
　　还有几日就是人间的除夕了。
　　长安街上挂满了大红的装饰，喜气洋洋，随风飘荡。孩子们已迫不及待地穿起了新衣服，戴上了虎头帽，希望在来年生龙活虎。
　　我很兴奋，因为第一次要在人间过年。并非之前没经历过除夕和初一，而是对于从前的我来说，新年根本不是给我这种人过的。
　　只有那些快乐，被爱的人跨过除夕和初一才能叫“过年”。以前的我，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瞻仰他们的喜悦而已。
　　可今年的年底，我忙上忙下，指挥一众家仆打扫卫生，购置年货，把整座豪宅布置得充满了过年的气息。因为我终于也快乐，被爱，有了过年的资格。
　　自从我落水，旭羽就没离开长安超过一天。他在天界和凡界间不停地跑，每天抱着一大堆卷子回到家里，一两天后又把它们抱回天宫。
　　我像所有凡间的妻子一样，悉心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守着他的身影朝朝暮暮。他忙时我就静静地在一旁看书，缝补衣裳，不忙时就拽着他上街去，吵嚷着买这买那。他对我的砍价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日子很平凡，却很幸福。原来两个人平静地相守，真的可以地老天荒。这就是为人妻的感觉吗？我都要恨嫁了。
　　今天，我已第一百八十次严肃地问王叔，旭羽是不是真的从没往这宅子里带过别的女人。王叔第一百八十次肯定地告诉我，公子买下这地方已有十年，十年间从未出现过别的女人。
　　以前，我对他身边的女人总是不以为意，即便嘴上会吃点醋，心里还是不在乎的。可如今，他要是在街上多看别的女人几眼，我就忍不住心烦气躁，恨不得把她撕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前一刻刚离开人间到天宫去，我下一刻就会开始想他。
　　日子虽平静，但有什么分明是不一样了。
　　腊月三十一，除夕夜。
　　整条长街都是璀璨的灯火。人们在互相拜年，说着好听而吉利的话。
　　“噼里啪啦”，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一串红鞭炮。孩子们有的捂着耳朵，有的挥舞着烟火棒，炮竹声中一岁除。
　　我揽着旭羽的手臂，依偎在他肩上，缓缓地散着步，欣赏街上的喜庆热闹。
　　他用手紧了紧我身上大红的斗篷，柔声道：“你冷不冷？”
　　我嫣然道：“有了凤凰内丹，怎会冷。倒是你，你冷不冷？”
　　他笑了一声：“被你揽得这么紧，我热得很。”
　　我羞恼，立马松开手：“不想要我碰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哩！”
　　“我稀罕，我特别稀罕！”他紧紧扯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这种牵手的方式最是亲密，我的脸就这样红了。
　　忽然，面前停下一个眼睛亮亮的孩子。他穿着一件小黄袄，戴着红帽子，朝我们伸出手道：“祝哥哥姐姐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旭羽笑了，掏出几枚用红绳串在一起的铜钱递到孩子手上，拍了拍他的头道：“来年快快长高。”
　　孩子欢笑着跑远了。我眨眨眼，学着孩子的模样，也朝旭羽伸出手：“祝哥哥福星高照，万事顺意！”
　　他停下来，凝注着我一动不动。
　　我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不够么？好，柒柒再祝哥哥来年爱情甜蜜，大展宏图！”
　　“爱情甜蜜？这句可真好听。”他终于开口道。那双凤目望着我，流光溢彩，比身周过年的街景更加璀璨，璀璨中掩饰不住柔情似水。
　　四周的灯火似乎更加绚烂，就像漫天不灭的烟火。
　　“云台山的千金小姐，不是几枚铜钱能打发的吧？说，你想要什么。”
　　我打量着他，认真道：“什么都行？”
　　他深深地望着我：“什么都行，只要你敢说出来。你敢么？”
　　我为什么不敢！
　　从相遇至今，你已跨出那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就让我来完成。
　　只是，我说了后你可不许反悔啊。
　　于是，浪漫的夜色下，我缓缓张开双臂，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我、想、要、你。”
　　很想要你，只想要你，想得发疯！
　　三千年间，天地悠悠，人来人往，从没谁让我产生过这种感情。
　　比烟火绚丽，比风花雪月旖旎。因为烟火终会消逝，风会止，花会谢，雪会融，月会落。可我的心却已永恒。爱也已永恒。
　　好巧不巧，零时了。
　　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炮竹声顿时震动天地，数朵烟花也在此刻齐齐绽放，漆黑的苍穹瞬间亮得五彩纷呈。
　　旭羽定定立在烟花下，眼里满是铺天盖地的狂喜。执着终于得到回报，就如春风吹渡沙漠，蝴蝶飞过沧海。在这个除旧迎新的喜庆之日，就这么被幸福砸中。
　　如此良辰，如此夜，灯火正辉煌！
　　惟愿化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
　　***
　　九天宫阙，祥瑞的紫云悠悠缭绕。
　　旭羽带着我一起回来，从中天门一路走到云漱斋，路上请安的神仙无数。他们的目光落在他紧紧牵着我的手上，落在我带着甜蜜笑意的脸上，立即了然。
　　之前那师徒禁恋的谣言，就这样不攻自破。某些人只能讪讪地闭起嘴，因为他们再也不敢说我一句坏话。
　　我回来后，墨墨高兴坏了。但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仙子，你的泪痣呢？怎么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还有哈，多了种被滋润的感觉，更加光彩照人了！”
　　我娇羞一笑，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旁边的小仙娥们惊讶得同时叫起来：“仙子，你现在真是女人中的女人！这都是，殿下的功劳吧？”
　　大家起哄着笑起来。我跳起来四处追打她们，甜蜜的笑容却偷偷爬上眼角和眉梢。
　　幸福的激动和喜悦，是想藏也藏不住的。春天在我的眼睛里。
　　晚上，我端着一碗雪霞羹走进西宸宫。
　　旭羽正坐在桌前看最后一卷战报，我把雪霞羹放到他面前，走过去直接坐在他腿上。看了眼战报上密密麻麻的字，我问道：“战况怎样了？”
　　“越演越烈，泾风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至少厉害三倍。他的兵马也在不断扩大，足以让他在保证魔界不失守的情况下，进攻到天界。”
　　他的眉头蹙着，脸上蒙着一层凝重。
　　我用手指轻抚他的眉头，柔声道：“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这碗雪霞羹是我守了几个时辰熬的，你尝一口。”
　　他拍拍我的手，道：“柒柒，好大一碗呢。你先吃一点，剩下的我来吃。”说完目光又移回了战报上。
　　于是我端起雪霞羹开始吃。这是我为他精心熬的东西，真好吃啊，一勺接一勺，越吃越停不下来。等他终于看完战报，只剩半碗不到了。
　　为了防止他笑我贪吃，我连忙先发制人，声讨道：“喂，你是柳下惠啊？我就坐在你怀里，你还能心如止水地看战报？”
　　他抓住我的手，勺了一勺花羹放进嘴里，眼内露出邪笑：“不然你想我怎样？”
　　我被他这种目光瞧得脸红，羞涩地低下头，“你要怎样就怎样呗。”
　　谁知下一句又听他道：“哦，那我要把你扔出去喽？”
　　“你找死！”我吼了一声，跳起来用指甲掐他。他一只手轻易地制住我两只手，另一只手娴熟地抬起我的下巴：“既然想的不是我把你扔出去，那么，就只有另一种了……”
　　说完缓缓低下头来。唉？好像又被钓上钩了。可我还是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轻轻踮起了脚尖。
　　深夜，回到云漱斋，竟然还有一盏孤灯亮着。在周围一片黑暗的映衬下，那如豆的灯光更是显得寂寥冷清。
　　我走进去一看，“阿染，不是说过了，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云染抬起头来，望着我带有缠绵痕迹的嘴唇。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暗黄灯光的映衬下，她的脸色那么昏惨。
　　刚想看清楚些，云染已展开笑颜：“柒柒姐，夜晚风大，你从西宸宫走回来身子会冷。我等着给你捧一杯热茶呢。”
　　我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
　　云染道：“酒能暖身，可惜你不能喝酒。”她说着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怪怪的。
　　我愣了愣，却没有多想。
　　***
　　还有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这将是两千年来不在蓬丘度过的第一个生辰。
　　“柒柒姐，你说殿下会送你什么礼物？”云染递给我一杯自己泡的茶，最近总是她主动给我泡茶。
　　“礼物不重要，收下心意就好啦！”我笑吟吟道。
　　蓬丘的礼物已开始一堆堆地被送来。不管是曾经毫无背景的七小姐还是如今的七小姐加云台少尊，蓬丘的礼物总是最最用心。
　　巴结我师父和爹爹的神仙们当然也送来大把的生辰贺礼，全是罕见而珍贵的珠宝玉石，我看了几样就失去兴致，把它们赏给了墨墨和云染。
　　秋寻送的是一条她亲手织的披帛，披帛如紫色云霞般轻盈美妙，我十分喜欢。
　　旭羽却一直没有动静。
　　我简直怀疑他忘了我们正式在一起后第一个生辰。他怎么能这样呢？再忙也不至如此吧！他是不是没把我放在心里？我几乎要气哭了。
　　悄悄和秋寻说起，她笑了，然后认真对我道：“当你对一个人用情很深，那么你对他的判断就一般不会准确。因为你太在乎他，他每一个平常的举动都会激起千层波澜，你会不断揣测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成日患得患失，七上八下，凡事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然后受到打击，自怨自艾。”
　　原来是这样么？我愣愣地看她，她抛给我一个肯定的结论：“你真的爱他。”
　　对啊，所以我很怕他忘了我的生辰，怕得要死。
　　生辰之日就在提心吊胆中来临。本神仙已三千五百岁整。
　　一大早，我就坐在云漱斋，痴痴地等待某人的身影。太阳的影子，从东边升起，渐渐移到了中间，又缓缓偏西。
　　他怎么还没来。我用手撑着下巴，动也不动，几乎等成了一尊雕塑。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猛地拍了一下，我惊得一跃而起，撞到了那人的下巴。
　　他痛呼一声，捂着下巴道：“云微漾，你激动什么！害我差点咬舌自尽！”
　　旭羽身上的衣裳很华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夺目的光。
　　他含笑的眼睛比所有光芒更加令人目眩神迷。
　　我咽了咽口水，又想亲他眼睛了。但他让我等了这么久，我得克制住。
　　“你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哼哼。
　　“来庆祝你又老一岁啊。”他笑道。
　　我一拳砸在他身上：“是，我就是三千多岁的老妖婆！你若喜欢嫩的，大可以去找人间那些只有十七八岁，长得水灵灵的花骨朵儿！”
　　他连忙揽住我的肩道：“别呀！俗话不是说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你这把年纪，能有这等韵味也是很了不起的……”
　　我要气死了，双手并用开始打他。他轻轻笑出来，我更气恼，连脚也用上了。
　　“大胆，竟敢对我拳脚相加，这罪可不能轻饶！”他说着，用一只手把我拦腰扛起来，往外面走去。
　　我用力挣扎，双脚不停地蹬：“快把我放下来！你个登徒子，竟敢公然绑架良家少女！”我的拳头打在他身上，不知为何轻得就像雨点。
　　他笑道：“对了，既然是绑架，就该敬业一点，不让你看出被掳到了什么地方！”说完念一个口诀，一条丝带便绑住了我的眼睛。
　　没过一会儿，鼻尖忽然飘进一阵阵熟悉的芬芳，沁人心脾，清冶而好闻。
　　他加快脚步，脚下似乎已不是硬实的玉砖，而是松软的土地。
　　终于，他把我放下来。我站稳，双眼还是看不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掉在我头上和身上。
　　“喂，你在玩什么把戏？”我茫然地伸出手摸他。
　　“我要拉开你眼上的丝带了，看了之后别太感动。”他说着，往我头上一扯，轻飘飘的丝带便落了下来。
　　瞬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整片无垠的粉色花海！
　　桃花海！这可不是蟠桃园，这里每一棵都是那种专开桃花的桃树！
　　花满枝桠。每一朵，都绽放得那么娇美，热烈，每一朵都在诉说着甜蜜和柔情。远远望去，这片花海一望无际，似织锦绚丽万千，如云霞蒸蔚浪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不敢置信地张开双臂，在桃花下转了个圈儿。立刻，桃花瓣如雨般滑落，在空中飞旋飘舞，就像当初在蓬丘一样。
　　不同的是，这片桃林至少比蓬丘的大三倍。
　　旭羽长身玉立在芳菲的花雨中，凤目内蕴含着深深的，不断涌动着的感情。
　　“哪里有桃林，哪里就有柒柒。”他凝注着我，唇角扬起一个款款的微笑，“我的宝贝，生辰快乐。”
　　我捂着嘴，控制不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我答应你，这片桃林，会一直有柒柒。”我哭着一张脸对他说。
　　他把我揽进怀里，柔声道：“哭什么，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我忽也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抱住，就像抱住我的全世界。不知何时，对他的感情已渗透进我的整个生命，然后凝结成最坚硬的存在，无论如何也拆不开，扯不断，永无转移，永无更改，除非我的生命裂成碎片。
　　“柒柒，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下一句是什么吗？”他把嘴唇贴在我耳畔，轻轻地说。
　　我浑身都被幸福包裹，脑袋晕乎乎的，什么也记不清。
　　“不知道。”我回答。
　　他一字一句地说：“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起来，紧绷的同时隐隐期待着什么。
　　他又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马上就要上战场。等我回来后，你……”
　　他捧起我的脸，深深望进我的眼睛，然后一鼓作气道：“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四周的一切瞬间寂静，时间好像也在这一刻定格。唯有粉色的花瓣絮絮而落，温柔地落在我们之间和我们发上。
　　“云微漾，做我的妻子吧。我把我的人，我的心，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交给你。”
　　我深吸了口气：“……”
　　他摇摇我的肩膀，急切道：“好不好？”
　　花瓣又掉下几片，沿着他的额头滑落。我仍是定定望着他：“……”
　　他等了又等，急得要跳脚：“求你了，云微漾，好歹给个回应，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浑身都紧张得要造反？”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我能看得出他身上每一条神经都在紧紧绷着，我能听见他的心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狂跳。
　　我忽然轻松地笑了笑，一口应道：“好。”
　　短短一个字，他等的那一分钟就像过了几千年。
　　那一个字出口，他眼里的狂喜也像是积累了几千年。
　　我之前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