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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她，她是我娘！神尊大人，怎么你也认得她……”
　　话未说完，云台神尊忽然抓住我的肩膀：“你说她是你娘？她真的，真的是你娘？”
　　他眼里的波澜有如惊涛骇浪，不断咆哮翻滚，浑身都激动得颤抖。云台神尊一向潇洒自在，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失控的他。
　　我点头道：“她是我娘。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也错不了！”
　　空气忽然那么安静。
　　云台神尊定定地，瞬也不瞬地望着我，好像整个世界已经毁灭，变成黑白，而我是唯一的存在，唯一的色彩。
　　很久之后，他才嘶哑着嗓音道：“漾儿……”
　　我忽地看向他，心跳加速：“什么？”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漾儿，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我的头脑刹那间一片空白。很久之后，才轻轻道：“神尊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爹爹……其实另有其人。”
　　他脸色煞白，惶恐道：“不，不会，若你娘是她，那么我就是你爹！这一定不会错！”
　　我语无伦次道：“可，可那块碎玉上的血迹融在了一起，那是我和昆仑……”
　　他忽然又激动起来：“碎玉？碎玉上的血融在了一起？你说的是不是三殿下那块碎玉？”
　　我道：“是的！碎玉上有我的血，后来我用它划破了昆仑神尊的手……”
　　他抓着我的肩膀道：“柒柒，当时你也划破了我的！但我怕你内疚，马上用神力愈合了伤口！所以你不知道！”
　　这种不宣之于口的体贴和关怀，往我心里注入一股暖流。但我来不及感动，张大了眼睛和嘴巴道：“真的？难道我碰巧捡了有你血的那块碎玉？你，你才是我的……”
　　他忽然抓过我的手，“你若不信，我可以检验！”
　　说完变出一把匕首，轻轻地划开我的掌心，让血滴在一个银盘里，然后念咒温柔地替我愈合伤口。
　　接着他一下划开自己的手，把血滴在我的血旁，然后开始念咒。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两滴血慢慢地移动，距离越来越近，最后，慢慢地融到了一起！
　　两滴血变成了一滴！
　　再抬起眼，看见云台神尊已热泪盈眶。
　　我双脚一软跪了下去：“……”
　　他颤抖地弯下腰来，颤抖地摸着我的头，我能听见他心里的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苦苦的等待。
　　跨越几千年的，苦苦的等待。
　　他在等我叫一声爹。
　　可那个字眼好几次滚到了我嘴边，却不知为何生生退回。
　　他知我之痛，哽咽道：“漾儿，对不起。我没能看着你出生，没能看着你成长。所有你需要的时刻，我都不在……”
　　我狠狠咬着嘴唇，想起从前那许多个孤独而无眠的夜，想着自己是怎样跑到邻居家的篱笆旁，踮着脚尖，看窗里的父亲给孩子讲睡前故事……
　　他颤抖着道：“漾儿，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陪你说第一句话，扶你走第一步路，陪你过第一个生辰……”
　　我又想起，千凰会上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亲眼看他牵着云染走上红毯，看他对她绽开慈父般的笑容。而另一边，属于我的只有孤独和黑暗。
　　他的泪水落在我额头上，他忍着痛说：“漾儿，原谅我。我本该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拥你入怀的男人……”
　　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呜咽起来：“爹爹！”
　　生平第一次，有人回应：“嗯，我在！”
　　心中泪水狂奔。
　　感谢老天感谢一切，我终是找回了你。
　　从人间到天界，跨过高山和河流，跨过三千年的荒芜和等待。
　　终于。
　　终于到达彼岸！
　　彼岸那么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
　　彻夜未眠。
　　我躺在床上，爹爹坐在我床边。他要听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故事，连我哪一天爬上哪一棵树，摘了多少个梨都不能漏说。
　　寝殿里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他捏着我的鼻子道：“原来我的漾儿小时候这么淘气！”
　　真的不能漏说吗？我说给他听的，只有过去的欢乐，而把苦难埋在心里。
　　当他困惑道：“我们云家的人，喝酒最在行，我本来还想通过酒来找到你呢。漾儿，你为什么不能碰酒？”
　　我实是不知该怎样解释。因为我永远也不会把酒铺子里的经历告诉他。那些痛苦，我承受了就算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再承受一次？
　　聊了许久，感觉那遗失的三千年时光正慢慢倒流。亲情和温暖就如窗外的月光，淌满整个世界，抚慰我的心田。
　　我讲累了，昏昏欲睡。爹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那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漾儿，你娘……这么多年来，你娘她有没有……不用说，她肯定已经……”
　　我闭着眼睛，轻轻道：“那天，我没有说恭喜。”
　　阿娘嫁给继父那天，我虽然脸上在笑，虽然忙上忙下地准备宴席，可是始终说不出恭喜。
　　很久之后，爹爹才勉强道：“应该的。她是该找一个依靠的人……”
　　我刚要安慰他，就听他道：“很晚了，快睡吧。”
　　我固执道：“你一定很想她吧？我带你到人间看看她怎么样？”
　　他长身玉立，面对着窗户，看不清表情。不过，他的声音很挣扎：“不必了，她不想看到我。再说，如今她已作他人妇，我去岂不是一种打扰？”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错，我们父女无论谁出现，对她都是一种打扰。
　　可我还是看得出，爹爹很渴望见到她，很想她，简直想得要发疯。
　　他是除天帝外阶级最高的神尊，位高权重，显赫富贵，却三千年不娶，一直在等她。
　　那片桃林，见证他孤独的身影。
　　还有，我终于明白朝南的窗户为什么要关着，殿内为什么放置那么多蜡烛。不过是因为阿娘真身是桃树，修的是木灵，受不得湿气。而湿气主要从南而入，室内点蜡烛能除湿！
　　他一切按照有她的样子而活。
　　三千年的等待，等的何止是我，还有她，孩子的母亲！
　　***
　　我的存在，似乎总是惊吓到别人。
　　当年成为蓬丘小姐，整个天界震一震。如今忽然成为云台少尊，众神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还好他们不知道旭羽为我干那么出格的事，不然把他们生生吓出毛病来又是我的错。　
　　此刻，云台山正热热闹闹地宴请众神。
　　元元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脸上随时挂着那两个可爱的酒窝，“姐姐，云台从没有这么喜庆热闹！都是因为尊上要在众神面前恢复你的身份！”
　　他拽着我的手臂踮起脚尖，远远的往山下望去，期盼道：“不知那位哥哥会不会来？”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严肃道：“哥哥可不能来，不然姐姐要倒大霉的。”
　　元元晃着我的袖子道：“不会的！哥哥喜欢姐姐，哥哥看到姐姐今天这么漂亮一定很高兴！”
　　我干咳一声道：“哈哈，哥哥喜欢姐姐才怪！他若见了我，肯定一道神光劈过来，到时元元可得挡在姐姐面前！”
　　光临的宾客络绎不绝，个个红光满面，锦衣华袍。我站在爹爹身边，他一直笑得很开心。众神不停地夸赞我蓬丘小姐的身份和千凰会上的风姿，问长问短，简直像在给自己找儿媳妇。
　　连昆仑神尊也这样。他对爹爹笑道：“云止兄，你我向来交好，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我别提有多高兴。犬子昆玦一直对柒柒仰慕得很，我看不如让两个孩子多多相处，补上本来应有的青梅竹马之情啊。”
　　爹爹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道：“昆玦小子品貌绝佳，我可喜欢他。不知他今日有没有来？我一定让柒柒给他斟一杯小酒！”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竟像相处极为融洽的亲家。我觉得很好笑，昆玦对我仰慕？他只怕是分分钟想用两根手指头把我掐死。
　　可下一刻，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四周出现了姑娘们吃吃的笑声，一个男子自人群中款款走来，目光流转间，是惊艳绝伦的俊俏和风流。
　　竟是昆玦。
　　不是说再也不想看见我吗，怎的现在又来？看着他，我的心控制不住地急跳起来。
　　他已走到我们面前，对着爹爹有礼地欠身：“恭贺云台神尊大喜。”
　　爹爹高兴地催着我：“漾儿，不用和我在这儿站着了，快好好招待昆玦少尊！”
　　我应了声“是”后转身就走，昆玦竟自己跟在后面。
　　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他开口道：“云台少尊对客人也是亲切得很，不仅一路上笑脸都没一个，连茶水也舍不得赏一杯。”
　　我哼道：“一杯茶水能不能堵住你的嘴？如果不能，我干嘛要给你。”
　　他悠悠道：“你为什么想堵住我的嘴？是不是怕我提起一些你不想听的事？请教一下少尊，你究竟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呢……”
　　我咬牙道：“主人如果不亲切，一定因为客人太欠揍。”
　　昆玦在我身后冷不丁道：“他说想你。”
　　我霍然转头瞪着他：“什么？”
　　他耸了耸肩：“当我没说。”
　　我瞪着眼威逼道：“你若不说清楚些，今日休想活着走出云台山！”
　　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气呼呼地跟上去。现在，反过来是他头也不回地走，我在后面辛辛苦苦地跟。
　　云台之巅。
　　碧林苍翠，薄雾出岫。
　　周围渺无人烟，只有山下众宾客的喧嚣声隐隐传来。
　　我停下脚步，累得双手叉腰，“昆仑少尊，你见不得我嚣张，想搓我锐气，现在已搓得差不多了，可以告诉我他的事了么？”
　　他转过身，深深地望着我：“你真的关心？”
　　我道：“如果不关心，我早就把你踢下山去了！”
　　他又看了我一会，才缓缓道：“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于偷盗噬神刀的罪名……此事费了我们好大的劲才让它平息。好几个月了，天庭那边已恢复正常。”
　　我仰头望着苍穹，道：“他没事就好。”
　　虽是淡淡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的情感。虽然说不出口，却比什么都真切。
　　我对昆玦道：“你回去后，告诉他我是个混蛋。”
　　昆玦道：“你的确是。可你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我保证他即使要动手也绝不打你的脸。”
　　我心里澎湃起来。他这是原谅我了吗？
　　“柒柒，我为上次和你说那样的话感到抱歉。”他道。
　　我道：“你没有做错。”
　　他眨了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无论何事，让女人难过，我就是错了。”
　　我嗤笑道：“你再这样，总有一天会被一大堆女人缠得要去跳诛仙池。”
　　昆玦也笑：“云微漾，你干嘛担心我身边多女人，你该看住的是他。小旭养伤期间，多少神女想趁虚而入，我在一旁看看就觉得壮观得很。唉，你远在云台，真是遥不可及……”
　　我斜着眼睛看他：“你想让我回天宫去？不，我不去。”
　　他愣道：“为什么？”
　　我道：“我在云台生活得很舒心很满意，若没什么要紧事，就不回去了。”
　　昆玦闻言，长叹道；“你这女人，总能在瞬间内让别人产生一股掐死你的冲动。”
　　***
　　三日后，九天宫阙。
　　还是云漱斋，我靠在那个熟悉的亭子上，甚无心情地摇着那把白羽镶彩钻绫绢扇。
　　“仙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高兴！”墨墨泪水盈盈。
　　我胡乱地扇了几扇，忽然道：“我也是，真他妈的开心得要命。”
　　墨墨愣了愣，道：“仙子，你为什么生气？”
　　我满面愁容道：“当然因为我不想回来。墨墨，我本来已打算让我爹讨你到云台山去。可是真见鬼，我竟自己跑回来了。”
　　一天前，云台山上，我爹临行在即。
　　他语重心长地对我道：“漾儿，我知道你想待在云台。可是万一战火烧到天界，云台也会很危险，你独自在这儿我实在担心。”
　　我高高地嘟起了嘴。
　　他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乖女儿，我走啦。虽然我让阿染跟着你，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天宫接你。”
　　于是他恋恋不舍地下山远行了，不知要多少百年才会回来。
　　他是去找我娘的。之前，他虽没打算亲自到人间去，可还是向我要了地址，派一个属下悄悄去看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结果那个属下回来说矮房不见了，只有一堆废墟，而且并非人力所为。我们寻思着，即使不住那儿了，也不必把房子毁掉吧。难道阿娘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于是我爹大惊小怪地要去找她，生怕她正面临危险，正需要别人帮助。
　　可天大地大，上哪儿去找？凭着一两块沾有阿娘气息的破瓦砖，他要找到何年何月？可是他若不去，只怕会夜夜睡不着觉。
　　所以他陪了我三天后，一个人离开了。所以我又来到了天宫，寄人篱下。
　　为什么我总摆脱不了这孤苦的命运？
　　唉，好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谣言

　　天宫的生活一切如旧。
　　除了身边多了云染，除了至今未见过旭羽。我重回天宫，他就好像不知道般，一点反应也没有。　
　　秋寻一边把玩着我从云台给她带的礼物，一边道：“柒柒，他现在就在西宸宫。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话，就去说吧。”
　　之前做了那样的事，现在人又在天宫，的确该亲自登门说个对不起。
　　于是我去了。走一步哆嗦一步，生怕他见到我后怒吼着把我捏成一团烂泥。
　　阳光甚好，西宸宫还是那么祥光缭绕，贵气奢华。
　　大门处，我对通传的小仙娥道：“请转告殿下，云柒求见。就是那个他认识的，眼角有颗红痣的云柒。”
　　好一会儿后，她才重新出来：“云台少尊，这边请。”
　　我手心冒汗，紧张至极地走进去。
　　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个身着华服的背影。高大，挺立，无论何时都带着一抹华贵和高傲。淡淡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身上，模糊的光晕让这个背影看起来更加动人心魄。
　　看见他的瞬间，所有思念和柔情都被勾起。
　　我迫切地上前一步，却不敢走近。
　　“三殿下万安。”我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要打要骂随便。但这些日子，真的好想你，知不知道。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我赶紧低下头去。
　　“云台少尊，请坐。”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我走到客人的位子旁坐下，仍旧低着头，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上茶。”他吩咐道。
　　这么客气，这么正式，完完全全是招待云台山少尊的礼仪。
　　我终于抬起头，抬起头看他的脸。
　　脸还是那张脸，英俊得令所有少女心醉神迷。只不过我除了看见他的脸外，还看见了两个字：陌生。
　　陌生得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我。
　　他在用属于皇子的很有教养的姿态，温和有礼地招呼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的神情，平静得好像之前所有的一切从未发生。我清晰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他只把我当云台少尊。过往的一切，好像已消逝得如同轻烟。
　　我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让殿内的仙娥们先下去？我想和你说点话。”
　　我想和他好好解释，伤他真的不是我本意。
　　他捧起茶杯，为难地笑：“恐怕得令少尊失望，殿内只有你我，似乎不太合适。”
　　我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什么少尊不少尊，难道你忘了我的名字？”
　　他的语气还是有礼而疏离，轻轻道：“并未。如果少尊更喜欢直接被人叫名字，那也行。云微漾。”
　　即使要叫，也是“云微漾”。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亲热地把“柒柒”挂在嘴边。
　　我的心冷了下去，道：“小神是来道歉的。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我为我做的事感到极度愧疚。如果你不肯原谅，我也理解。”
　　他脸上满是形式性的微笑，宽和道：“不必愧疚。事情过去就是过去，停留原地没什么好处。我早已向前看，希望你也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他，很久很久之后才发得出声音：“多谢殿下既往不咎，小神如释重负。今日已叨扰多时，先行告退。”
　　他浅浅地点了点头，吩咐道：“送客。”
　　语气疏离得不能再疏离，神情陌生得不能再陌生。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比天涯海角还要远。
　　我已听明白他所有的话。他的意思是，停在过去没有好处，他已走远，希望我也莫要流连，莫要纠缠。
　　好，他很好。他若早点这样，就不会被我害得这么惨了。
　　我一路都在微笑。
　　他终于脱离了我的魔掌，无论谁都该替他高兴。
　　回到云漱斋，还在微笑。
　　秋寻看我表情，松了口气：“瞧你心情这么好，事情解决得不错吧？”
　　我点头：“嗯！他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温温和和地坐着，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秋寻道：“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