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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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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爸爸。”他说。

    “很对,宝贝。”莫瑞尔回答,他对二儿子尤其亲热。保罗把导火索插到火药罐里,替父亲收拾好,第二天早晨莫瑞尔要拿着它下井炸煤。

    此时,亚瑟也很喜欢父亲,靠在莫瑞尔椅子扶手上说:“给我们讲讲井下的事儿,爸爸。”

    这是莫瑞尔最高兴的事。

    “好,有一匹小马——我们叫它邰非,”他开始这么讲,“它很狡猾。”

    莫瑞尔活灵活现地讲着故事,一下就让人感觉到了邰非的狡猾。

    “皮肤是棕色的。”他接着说:“也不太高,嗯,它踢踢踏踏地来到井下。有人听到它打了个喷嚏。‘嗨,邰非,’有人问,‘为什么又打喷嚏了?又闻到了什么?’”

    “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就一屁股坐下去,头顶在你身上,这个小坏蛋。”

    “‘邰非,想要什么?’”有人说。

    “他想要什么?”亚瑟常常会问。

    “他想要一点烟草,宝贝。”

    邰非的故事可以无穷无尽地讲下去,而且大家都爱听。

    有时候,也会换一个新故事。

    “休息时间,我穿衣服,有个东西从我胳膊上跑过,你们猜猜是啥,宝贝?原来是只老鼠。”

    “‘嗨,站住!’”我大喝一声。

    “我一把抓住了老鼠尾巴。”

    “你把它捏死了吗?”

    “是的,它们很讨厌。井下多的是。”

    “它们吃什么?”

    “吃拉煤车的马掉下来的谷子——如果你不收拾它们,它们会钻进你的口袋,吃掉你的点心——不管你把衣服挂在哪儿——这些偷偷摸摸、到处乱咬的讨厌东西都能找到。”

    这样愉快的夜晚,只有莫瑞尔干活儿的时候才会出现。通常他总是早早的上床,比孩子们睡得还早。干完了修补的活儿,报纸也浏览了一遍,他无事可干了。

    父亲上床后,孩子们才觉得安心,他们躺下说一阵悄悄话。突然天花板上反射出晃动的亮光,呼他们一跳。原来是外面矿工们提着灯去上九点的夜班。他们听着男人们的说话声,想象着他们怎么走进黑漆漆的山谷。有时孩子们还会走到窗前,望着三、四盏灯在黑暗的田野中摇摇晃晃,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然后赶紧奔回床上,大家暖暖地挤在一起,这真令人感到兴奋。

    保罗是个相当赢弱的孩子,常犯支气管炎。而另外几个孩子却都很强壮,所以母亲格外宠爱他。一天,他在吃午饭时回到家。觉得不舒服。不过莫瑞尔家的人一向不喜欢大惊小怪。

    “你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

    “没什么。”他回答。

    可是他饭也吃不下去。

    “你不吃饭。就去不成学校。”她说。

    “为什么?”他问。

    “就因为不吃饭。”

    饭后他就躺在沙发的那个孩子们都喜欢的印花垫子上,慢慢打起瞌睡来。那天下午,莫瑞尔太太熨衣服。她干活时,听到孩子喉咙里那微弱丝丝声,心里又涌起先前讨厌他的那种感觉。她当初没希望他能活下来,然而他稚嫩的身躯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如果他刚生下来就死了,她倒会觉得宽慰些,她对他总有一种又爱又恼的感情。

    他呢,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迷迷糊糊地听到熨斗贴在熨衣板上的声音,还有轻微的撞击声。一醒过来,看到母亲站在炉边地毯上,把热熨斗靠近脸,好象在用耳朵倾听熨斗有多烫似的。她脸上平静安详,内心却充满痛苦和幻灭。由于自我克制,紧闭着嘴唇。但她玲珑的鼻子,蓝蓝的眼睛看上去多么年轻、敏锐、热情。他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爱。当她像现在这样平静时,她看上去很勇敢,充满活力,可又似乎被剥夺了某种生活权力。想到母亲的生活从来没有美满过,孩子感到心痛,他想报答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让他感到自己太无能,内心痛苦的煎熬着。但同时也使孩子念念不忘去报答母亲,这是孩子天真的生活目标。

    她在熨斗上吐了口唾沫,唾沫在黑黑的熨斗面上乱溅起来,转瞬即逝。然后她跪在地上,在炉边地毯的反面用力擦拭熨斗。炉子旺盛的火焰温暖着她。保罗很喜欢母亲蹲下来,脑袋偏向一边的样子。她的一言一行,都完美无缺。屋里暖融融的,弥漫着烫衣服的气味。后来,牧师来了,跟她和风细雨地聊起来了。

    保罗的支气管炎犯了,他自己倒不在乎。已经这样了,充好汉也没用了,他特别喜欢晚上八点钟之后,灯熄了,看着火光在黑暗中的墙壁上、天花板上闪动;看着巨大的影子摇摇摆摆,屋里似乎全是人,在沉默中厮打着。

    在上床前,父亲总会走进这间病房,家里不论谁病了,他是显得温和亲善。但是扰乱了男孩安宁的心境。

    “睡着了吗,宝贝?”莫瑞尔柔和地问。

    “没呢。妈妈来了吗?”

    “她马上就叠完衣服了。你想要点什么吗?”莫瑞尔很少这样对儿子。

    “我什么也不要。妈妈什么时候来?”

    “快了。宝贝。”

    父亲在炉边地毯上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儿子不想要他。于是他下楼对他妻子说:“孩子急着要你。你什么时候弄好啊?”

    “天啊。等我忙完嘛。告诉他让他睡觉。”

    “她叫你先睡。”父亲温柔地给保罗重复着。

    “嗯。我要她来。”男孩子坚持着。

    莫瑞尔对楼下叫道:“他说你不来他就睡不着。”

    “哦。天哪。我马上就来。别对楼下嚷嚷。还有别的几个孩子呢!”

    莫瑞尔又进来了。蹲在炉火前,他很喜欢烤火。

    “她说她马上就来。”他说。

    他磨蹭着呆在屋里,孩子烦躁得厉害,父亲在身边似乎加重了病人的烦躁。莫瑞尔站在那儿看了一下儿子,温和地说:“晚安。宝贝。”

    “晚安。”保罗回答,然后翻了个身,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独自呆一阵了。

    保罗喜欢和妈妈一起睡,不管卫生学家们怎么说,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睡觉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那份温暖、那份心灵的依赖和安宁,以及那种肌肤相亲所引起的令人舒服的感觉,催人入眠,也可以让身心完全康复。保罗挨着她睡,就觉得病好了许多。他平时老睡不踏实,这时候也睡的很深、很熟,似乎重新获得生活的信心。

    康复阶段,保罗坐在床上,望着那些鬃毛蓬松的马在田间饲料槽地吃草。踩成黄色的雪地上撒满干草;望着那些矿工一群一群地走回来——一个个小小的黑影慢慢地穿过银向色的田野。雪地上升起一片晴雾。夜幕降临了。

    身体渐渐复原,一切显得美好而惬意。雪花突然飘到窗户玻璃上,象一只只银色的飞燕栖息在那儿。雪花很快化了,玻璃上只有滴滴雪水往下爬着。有时雪花绕着屋角飞舞,像只鸽子即刻远逝。山谷对面,一列小小的黑色列车迟疑地爬过这一大片白色世界。

    由于家庭生活拮据,孩子们为能在经济方面帮助家里而感到欣慰和自豪。夏天,安妮、保罗和亚瑟一大早就出去采蘑菇,在湿湿的草地上找啊找。偶尔,云雀在草地上飞起,那表面干净、光滑的蘑菇正好就藏在这片绿色中。如果他们能采到半磅,他们就非常高兴了,为能找到食物、为接受自然的恩赐、为能在经济帮助家里而高兴。

    除了拾麦穗来熬牛奶麦粥以外,最大的收获,就是采黑莓了,莫瑞尔太太每周六总要买些水果和在布丁里,她特别喜欢黑莓。因此每到周末,保罗和亚瑟就找遍草丛、树林和旧矿,任何可能找到黑莓的每一个角落都去。在矿工居住比较集中的这地方,黑莓已经是非常稀罕,但保罗仍到处寻找,他喜欢到乡间田野,在树丛中搜寻。他无法忍受两手空空地去见母亲,他觉得宁愿去死,也不愿让她失望。

    “天哪,”当孩子们很晚才回来,劳累疲乏,饥肠辘辘,她会惊叫到:“你们去了哪?”

    “哦!”保罗回答:“附近没有黑莓,所以我们翻过美斯克山去找。看,妈妈!”

    她朝篮子里看了一下。

    “哟,真大!”她赞叹道。

    “超过了两镑了吧——是有两镑多吧?”

    她掂了掂篮子。

    “没错。”她有点迟疑地说。

    接着,保负又摸出一朵小花,他总是给她摘一支他认为最美的花。

    “真漂亮!”她用惊奇的语调说道,仿佛少女接受一件定情信物似的。

    这个男孩宁可走上一整天,跑很远很远的路,也不愿轻易罢休,两手空空地来见她。当时他还小,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是那种只盼望自己孩子赶紧长大的女人。而且那时她最关心的是威廉。

    不过,威廉去了诺丁汉后,很少在家,母亲就把保罗当成了伴儿。保罗下意识地妒嫉威廉,威廉也同样妒嫉着保罗,但他们又是好朋友。

    莫瑞尔太太对二儿子的感情显得微妙、敏感。不像对长子那么热情。保罗每星期五下午去领钱,五个矿井的工人都是在星期五发工资,但不是单独发给个人,每个巷道的钱都交给那个作为承包人的矿工头,由他分成一份份的工资。不是在小酒店里发,就是在办公室发。学校每星期五下午就会提前放学,为的就是让孩子们去领工钱。莫瑞尔的孩子们在工作前都领过工资,先是威廉,接着是安妮,然后是保罗。保罗一般总是在三点半动身,口袋里装着个花布包,在那个时候,每条路上都有妇女、姑娘、孩子们和男人,一群群地往发工资的办公室走去。

    这些办公室相当不错,一幢新的红砖楼房,像一座大厦,坐落在青山尽头一片十分清洁的院子里,屋子的大厅就是等着发工资的地方。大厅是一间没什么摆设的长条形房子。地上是青砖,四周靠墙摆着椅子、矿工们就穿着他们下井穿的那身脏衣服坐在那儿,他们来的比较早,妇女和孩子通常在红砂砾路上来回遛跶。保罗总是在很仔细地看着那些花坛和大草坡,因为那里长着小小的米兰和勿忘我。那里一片嘈杂,女人戴上了节日才戴的帽子,姑娘们大声聊着天,小狗到处跑,只有四周绿色的灌木丛沉默着。

    随后里面传来喊声,“斯宾尼公园——斯宾尼公园。”所有为斯宾尼公园的矿井干活的人都进去了。轮到布雷渥矿井的人领工资时,保罗混在人群中走了进去。

    领工资的房间很小,横放着一条柜台,把房间分成了两部分,两人站在柜台后面——一个是布雷恩韦特先生,一个是帐房先生温特博特姆。布雷恩韦特先生个子很高,外表看起来像个威严的长者,留着小白胡子,他平时常围着一条很大的丝质围巾,即使是夏天,敞口火炉里也烧着很大的火,而且窗户也是关着的。冬天的时候,人们从外面新鲜空气里走到这儿来,似乎喉咙都要烤焦了。温特博特姆先生又矮又胖,是个秃子。他的上司常对矿工们进行家长式教育,而他却常说一些蠢话。

    屋里挤满了浑身脏乎乎的矿工,还有些回家换了衣服的男人,几个女人,一两个孩子。通常还有一条狗。保罗比较矮,因此常被挤到大人腿后靠近炉子的地方,几乎要把他烤焦了。不过,他知道领钱的顺序是根据下井的号码来叫的。

    “赫利德。”传来布雷恩韦特先生响亮的声音,赫利德太太不作声地走上前去,领上钱,又退到一边。

    “鲍尔——约翰。鲍尔。”

    一个男孩走到柜台边上,布雷恩韦特先生个子高,脾气大,生气地透过眼镜瞪着他。

    “约翰。鲍尔!”他又叫了一遍。

    “是我。”男孩说。

    “咦。你的鼻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圆滑的温特博特姆先生从柜台里盯着他说。

    人们想起老约翰。鲍尔,都偷偷地笑了。

    “你爸爸为什么不来!”布雷恩韦特用一种威严的声音大声问。

    “他不舒服。”孩子尖声尖气地说。

    “你应该告诉他别喝酒了。”,这个叫大掌柜的说。

    “即使他听了会一脚踢破你的肚子也没关系。”一个嘲弄的声音从孩子背后传来。

    所有的男人都大笑起来,这位傲慢的大掌柜垂着眼睛看着下一张工资单。

    “弗雷德。皮尔金顿!”他毫无感情地叫了一声。

    布雷恩韦特是矿上的一个大股东。

    保罗知道该他了,他的心砰砰急跳着。他被推挤得靠着壁炉架,腿肚子都烫痛了。不过,他也不打算穿过这堵人墙。

    “沃尔特。莫瑞尔!”那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在这儿!”保罗尖声回答。但声音又细又弱。

    “莫瑞尔——沃尔特。莫瑞尔!”掌柜的又喊了一次。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那张工资单,准备翻过去。

    保罗害羞的不知所措,他不敢也不愿大声答应,大人们的身体把他完全挡住了,幸好温特博特姆先生帮了他一把。

    “他来了,他在哪儿?莫瑞尔的儿子?”

    这个胖胖的,脸色通红的秃头小矮个,敏锐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他指了指火炉,矿工们也四处搜寻,往旁边让了让,才看到了孩子。

    “他来了!”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保罗走到柜台前面。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刚才喊你时,为什么不大声答应?”布雷恩韦特先生说。他砰的一声把内装五镑一袋的银币放在清单上,然后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拿起十镑的一小叠金币放在银币旁边。金币像发亮的小溪倾倒在纸上,掌柜的数完钱,孩子把钱捧到温特博特姆先生的柜台上,给他交房租和工具费。又该他难堪了。

    “十六先令六便士。”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孩子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数钱了。他把几个零的银币和半个金镑推了进去。

    “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少钱吗?”温特博特姆先生问。

    “没长舌头吗?不会说话吗?”

    保罗咬着嘴唇,又推过去几个银币。

    “上小学时别人没教你数数吗?”他问。

    “只教了代数和法语。”一个矿工说。

    “还教怎样做个厚睑皮。”另一个人说。

    保罗让后面的人等了很久,他抖着手指把钱放到包里,冲了出去。在这种场合,他总是被这些该死的家伙们弄得好苦。

    他来到外面,沿着曼斯菲尔德路走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公园墙上到处是青苔,几只金黄和白色的鸡在果园树下啄食吃。有三三两两的矿工往家走。他害羞地挨着墙根窜。矿工中有很多人他认识,他们浑身灰尘,满面尘垢无法辨认。这对他来说又是一种折磨。

    他到布雷蒂新酒馆时,他父亲还没来。酒馆老板娘沃姆比太太认识他。过去,保罗的奶奶和沃姆比太太是朋友。

    “你爸还没来呢。”老板娘说,声音里似乎有点嘲讽,又有点笼络的意味。这就是专和男人来往的女人特有的腔调。“请坐吧。”

    保罗在酒吧里的长凳的上头坐下。有几个矿工在墙角算帐、分钱。还有些人走进来,大家瞥了这孩子一眼,但谁也没说话。终于,莫瑞尔喜滋滋地飘进了酒馆。

    尽管满脸煤灰,却煞有介事。

    “嘿,”他十分温和地对儿子说:“敢和我比一比吗?要喝点什么?”

    保罗和别的几个孩子从小滴酒不沾。当着这么多人即使让他喝一杯柠檬汁,也要比拔一颗牙还难过的多。

    老板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心里可怜。但对他那毫不动情、循规蹈矩的态度很不满。保罗默默地往家走,气乎乎地进了门。星期五是烤面包的时候,家里总是有一只热热的小圆面包留给他,母亲把面包放在他面前。

    突然,他恼怒地转过身去对着她,眼睛里充满怒火。

    “我再也不去领工资的办公室了。”他说“哦。怎么啦?”母亲吃惊地问。对他的发火,觉的有些好笑。

    “我再也不去了。”他大声说。

    “哦,好极了。你去和你爸爸说吧。”

    他狠狠地咬着面包,好象面包是泄气的对象。

    “我不——不去领工资了。”

    “那就叫卡林家的孩子去吧,他们能挣到六便士会非常高兴的。”莫瑞尔太太说。

    这六便士是保罗的唯一收入,这笔钱大都用来买生日礼物。毕竟它是一笔收入,他十分珍惜它。但是……

    “那么,让他们去挣吧。”他说,“我不想要了。”

    “哦,很好。”他母亲说,“但你也不用冲我发火呀。”

    “他们真可恶,又俗气,又可恶,我不去了。布雷恩韦特先生连‘H’音都发不出来,温特博特姆先生说话时语法也不通。”

    “你不愿意去,就因为这个吗?”莫瑞尔太太笑了。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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