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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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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死了,妈妈去了伦敦,她在那儿干什么呢?”孩子问着自己,仿佛这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他看着一只接一只的罐笼升了起来,可就是没有父亲。终于,在运煤车旁,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罐笼停稳后,莫瑞尔走来了。由于上次事故,他的腿稍微有点瘸。

    “是你,保罗?他更严重了吗?”

    “你得去趟伦敦。”

    两人离开矿井,好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走出矿区,沿着铁路向前走去。

    一边是沐浴秋天阳光的田野,一边是像墙一样的长列货车。莫瑞尔有些惊恐地问:“他没死吧,孩子?”

    “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晚上,我们接到妈妈的电报。”

    莫瑞尔走了几步,斜靠在一辆卡车旁,双手蒙着眼睛,他没有哭。保罗站在那里,张望着四周等他。一架过磅机上,一辆货车慢慢开过。保罗望着周围的一切,就是回避不看似乎累了斜靠在煤车上的父亲。

    莫瑞尔以前去过一次伦敦。他动身去帮妻子,心里害怕,神情憔悴。那一天是星期二,孩子们留在家里。保罗去上班,亚瑟去上学,安妮有一位朋友陪着她。

    星期六晚上,保罗从休斯顿回家,刚拐过弯,他就看到从塞斯利桥车站回来的父母。他们在黑暗中无言地走着,精疲力尽,两人拉开一大截距离,保罗等着。

    “妈妈!”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莫瑞尔太太瘦小的身躯似乎没有反应。他又叫一声。

    “保罗!”她应道,仍是十分漠然的样子。

    她让他吻了一下,但她似乎对他没有感觉。

    回到家里,她依旧是那副神情——愈发矮小,面色苍白,一声不响。她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不过问,只是说:“棺材今天晚上就运到这儿了,沃尔特,你最好找人帮帮忙。”然后,转过身来对孩子说,“我们把他运回来了。”

    说完她又恢复了那种一言不发的状态,两眼茫然地看着屋里的空间,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保罗看着她,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上班了,妈妈。”他痛楚地说。

    “是吗?”她回答,神情阴郁。

    半小时后,莫瑞尔烦恼不安,手足无措地又进来了。

    “他来了,我们应该把他放在哪儿?”他问妻子。

    “放在前屋里。”

    “那我还得搬掉桌子吧?”

    “嗯”

    “把他放在椅子上?”

    “你知道放在那儿——对,我也这样想。”

    莫瑞尔和保罗拿了支蜡烛,走进了客厅,里面没有煤气灯。父亲把那张桃花木的大圆桌的桌面拧了下来,空出屋子中间,又找来六把椅子面对面地排着,准备放棺材。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的人!”这个矿工说,边干活边焦急地张望着。

    保罗走到凸窗前,向外望着,夜色朦胧,那株白蜡树怪模怪样地站在黑暗之中。

    保罗回到母亲身边。

    十点钟,莫瑞尔喊道:“他来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前门传来一阵开锁取门闩的声音。门开处,夜色涌进屋内。

    “再拿一支蜡烛来。”莫瑞尔喊道。

    安妮和亚瑟去了。保罗陪着母亲,一手扶着母亲的腰站在里屋门口。在这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六张椅子面对面的已经摆好了。窗边,亚瑟靠着花边窗帘,举着一支蜡烛。在敞开的门口,安妮背对着黑夜,向前探身。站在那里,手里的铜烛台发着光。

    一阵车轮声。保罗看见外面黑漆漆的街上几匹马拉着一辆黑色的灵车,上面是一盏灯,两侧是几张惨白的脸。接着,几个男人,都是只穿着衬衫的矿工,好象在拼命用力。一会儿,两个男人出现了,他们抬着沉重的棺材,腰都压弯了。这是莫瑞尔和一个邻居。

    “抬稳了!”莫瑞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和同伴们踏上园子里很陡的台阶,微微发光的棺材头在烛光下起起伏伏。其他人的胳膊在后面使着劲。前面的莫瑞尔和本茨踉跄了一下,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就晃动起来。

    “稳住!稳住!”莫瑞尔喊道,声音中似乎饱含着痛楚。

    六个人抬棺材的人高高地抬着棺材,走进了小园子。再有三步台阶就到门口了。

    灵车上那盏黄色的灯孤零零地在黑沉沉的马路上闪烁着。

    “小心!”莫瑞尔说。

    棺材晃动着。人们爬上这三级台阶。第一个人刚出现,安妮手里的蜡烛就忽闪了一下,她禁不住呜咽起来。六个男人垂着脑袋挣扎着进了屋,棺材压着六个人,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似的沉重而悲哀。

    “噢,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这些人因为上台阶步伐不一致而引起棺材晃动,每晃一次,莫瑞尔太太就低声地哭号一阵。

    “噢,我的儿子——……——……——………,”

    “妈妈!”保罗一手扶着她的腰,呜咽地喊道。

    她没听见。

    “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她一遍一遍地念叨着。

    保罗看见汗珠从父亲额头上滚落下来。六个男人都进了屋里——六个都没穿外套,弯着胳膊,使着劲,磕碰着家具,把屋里挤得满满的。棺材掉了个头,轻轻地放在了椅子上,汗从莫瑞尔脸上滴落在棺木上。

    “哎呀,他可真沉!”一个男人说,其它五个矿工叹着气,躬着腰,哆哆嗦嗦地挣扎着走下台阶,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全家人和这个巨大的上了漆的木匣子。威廉入殓时,身长有六英尺四英寸,像一块纪念碑似的躺在那个浅棕色笨重的棺材里。保罗觉得棺材将永远留在房间里了。母亲在抚摸着那上了漆的棺木。

    星期一,在山坡上的小公墓地他们葬了他。在这片小公墓里可以俯瞰田野上的大教堂和房屋。那天天气晴朗,白色的菊花在阳光下皱起花瓣。

    葬礼后,莫瑞尔太太不再像过去一样谈论生活,对生活充满希望,谁劝她也没用,她不和任何人交谈。在回家的火车上,她就自言自语:“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保罗晚上回家时,母亲总是坐在那儿,双手叉着放在膝上那条粗围裙上。所有的家务事都干完了。过去她总是换掉衣服,带上一条黑围裙。现在是安妮给她端饭菜,而妈妈则茫然地看着前方,紧紧地闭着嘴。这时他就绞尽脑汁想起点事来说给她听。

    “妈妈,乔丹小姐今天来了,她说我那张素描《忙碌的矿山》画得很棒。”

    但是莫瑞尔太太漠然对之。虽然她不听,可他还是每天强迫自己给她讲些什么。

    她这副麻木的神情几乎要让他发疯了。终于,“你怎么了,妈妈?”他问。

    她没有听到。

    “怎么了?”他坚持问,“妈妈,你怎么了?”

    “你知道我怎么了。”她烦躁地说着,转过身去。

    这个孩子——16岁的孩子——郁郁不乐地上床去了。他就这样愁苦地度过了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整整三个月。母亲也试着改变一下,可她怎么也振奋不起来。

    她只是默默思念着死去的儿子,他死得可真惨。

    后来,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保罗口袋里装着五先令的圣诞赏钱,晕晕乎乎地走进了屋,母亲看着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问。

    “我难受得很,妈妈。”他回答,“乔丹先生给了我五先令圣诞赏钱。”

    他颤抖着把钱递给她,她把钱放在桌上,“你不高兴?”他有些责怪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哪儿不舒服吗?”她说着解开他大衣的钮扣。

    她常这么问。

    “我觉得很难受,妈妈。”

    她给他脱了衣服,扶他上了床。医生说,他得了很严重的肺炎。

    “如果我让他呆在家里,不去诺丁汉,也许他不会得这种病吧?”她首先问道。

    “可能不会这么严重。”医生说。

    莫瑞尔太太不禁责备自己。

    “我应该照顾活人,而不该一心想着死去的。”她对自己说。

    保罗病得很厉害,可他们雇不起护士,每天晚上母亲就躺在床上陪他。病情开始恶化,发展到病危期。一天晚上,他被一种就要死的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折磨着,全身的细胞好象都处在就要崩溃的过敏状态,知觉疯狂地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死了,妈妈!”他喊着,在枕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扶起他,低低地哭着:“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母亲的哀泣使他清楚过来,认出了她,他的全部意志由此产生并振奋起来。他把头靠在母亲胸前,沉浸在母亲的慰籍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姨妈说,“保罗在圣诞前生病倒是一件好事,我相信这倒救了他妈妈。”

    保罗在床上躺了七个星期,再起来时,脸色苍白,浑身虚弱不堪。父亲给他买了一盆深红和金黄色的郁金香。当他坐在沙发上跟母亲聊天时,花儿就放在窗台上,在三月的阳光下闪耀着。现在,母子俩相依为命,莫瑞尔太太把保罗当成了命根子。

    威廉是个预言家。圣诞节时,莫瑞尔太太收到了莉莉寄来的一份小礼物和一封信。新年时,莫瑞尔太太的姐姐也收到了莉莉的一封信。“昨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舞会,舞会上碰到一些讨人喜欢的人,我玩得很痛快。”信上这么写着,“我每支舞都跳,没空错过一支舞曲。”

    从那以后,莫瑞尔太太再没有她的消息。

    儿子死后的一段时间里,莫瑞尔夫妇相敬如宾。他常常陷入一阵恍惚之中,眼睛瞪得大大的,茫然地看着房间的另一头。之后,他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到“三点”酒家,回来后就又正常了。不过他再也没有路过莎普斯通,因为那儿有儿子工作过的办公室,而且也总回避着那座公墓。

    第七章  少男少女的爱情

    在秋天那段时间,保罗去了好多次威利农场,他和最小的两个男孩子已经成了朋友。大儿子艾德加起初有点傲气,米丽亚姆也不大愿意和他接近,她怕被保罗看不起,会像她兄弟那样对待他,这个女孩子内心充满罗曼蒂克的幻想、她想像着到处都有沃尔特。司各特笔下的女主人公。受到头戴钢盔或帽簪羽毛的男子的爱慕,而她就是一位公主般的人物,后来沦落为一个牧猪女。而她见到得多少有点象沃尔特。司各特笔下的男主人公的保罗时有点害怕,保罗既会画画,又会说法语,还懂代数,每天乘火车去诺丁汉。她害怕保罗也把她看作是个牧猪女,看不出她自身内在的那种公主气质,因此她总是冷淡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的好伴儿就是自己的母亲,她们都长着褐色的眼睛,都带有神秘莫测的气质。

    这种女人内心深深地信仰宗教,甚至连呼吸中都有一种宗教气息,她们对待生活也是透过这层迷雾。对于米丽亚姆来说,当瑰丽的夕阳映红了西天,当艾迪丝、露茜、罗恩娜、布莱茵。德。布伊斯。吉尔伯特,罗勃。罗伊和盖。曼纳林等等人物形像在清晨朝阳下踩着脚下沙沙作响的树叶,或在下雪天,高高坐在卧室里时,她就觉得她一心一意热情膜拜的耶稣和上帝合二为一了。这就是她的生活。其余时间,她就无聊地在家里干活。要不是她刚擦干净的红地板马上就会被兄弟们的皮靴踩脏的话,她是不会介意干这些家务活的。她老是紧紧地抱着四岁的小弟弟,她的疼爱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虔诚地去教堂,头总是低着,唱诗班别的女孩子的粗俗的行为和教区牧师庸俗的嗓音都让她痛苦得发抖。她跟她的几个兄弟针锋相对斗争,因为她认为他们是野蛮的家伙。她对父亲也不是很尊重,因为在他心中,他没有一点珍惜尊重上帝的意思,只是想尽力过一个舒适的日子。而且,只要他想吃饭,就得开饭。

    她痛恨自己低下的地位,她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她想学习,想象着如果她也能像保罗所做的那样《高龙巴》,《围着房间的旅行》,这世界对她就会是另一副面孔了,而且也会对她肃然起敬了。她不可能靠地位和财富成为一名公主,因此她疯狂地学习,想籍此来出人头地。因为她与众不同,不该与平庸之辈一起被别人忽视。

    学习则是她所寻求的出人头地的唯一方法。

    她的美——那种羞怯、任性、十分敏感的美——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她那热烈地沉湎于狂想的灵魂,也是不足挂齿。她一定得有什么东西来巩固她的自尊心,因为她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她对保罗简直是心驰神往。总的来说,她对男性是藐视的。但是,眼前这位是一个新的形象,聪明伶俐,文雅,时而温柔,时而忧伤,时而机灵乖巧,他见多识广,家里还新近遭逢丧事。这个男孩就这点微薄的知识已经博得了她的无限尊敬。然而,她却努力装出藐视他的样子,因为他只是把她看成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姑娘而不是一位公主,甚至,他几乎不注意她。

    后来,他大病了一场,她想到他可能会变得十分虚弱,那么,她就比他强壮些,这样,她就可以爱护他了,而他也依靠着她,她把他拥在怀里,不知她将会多么的爱他!

    天刚亮,李花竞相开放,保罗就搭那辆送牛奶的笨重的马车来到了威利农场。

    他们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慢慢地往坡上爬,雷渥斯先生亲切地冲他喊了一声,接着就“嗒嗒”地催着马儿。一路上,白云缭绕,涌向被春天唤醒的后山。尼瑟米尔河流经山谷,河水在两岸干枯的草地和荆棘的映衬下显得很蓝。

    马车行驶了四英里半,树篱上小小的花蕾飞开出玫瑰似的花朵,闪出铜绿般色泽。画眉和黑鸟此伏彼起互相和鸣。这儿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新奇的世界。

    米丽亚姆透过厨房向窗外张望着,看见马踏过白色的大门进了后面长满橡树的院子,但还没看见人影。紧接着,一个穿着厚厚的大衣的年轻人下了车,伸出手去接那个相貌英俊、红光满面的农夫递过去的鞭子和毛毯。

    米丽亚姆出现在门口,她快十六岁了,肤色红润,仪态端庄,更加漂亮了,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好像什么使她欣喜若狂。

    “我说,”保罗说,不好意思地侧过脸,“你家的水仙花就要开了,是不是太早啊?不过这花看上去冷冰冰的,是吗?”

    “是冷冰冰的。”米丽亚姆用悦耳含情的声音说。

    “那花蕾上的绿色……”他支支吾吾,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我来拿毯子吧。”米丽亚姆异常温柔地说。

    “我自己来。”他说,似乎有些受到伤害,不过他还是把毯子递给了她。

    接着,雷渥斯太太出现了。

    “你一定又冷又累,”她说,“我来替你脱衣服,这衣服太厚太重,你不能穿这件衣服走远路。”

    她帮他脱下大衣,他对这种照顾很不适应。她被大衣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喂,孩子她妈,”农夫提着大奶桶,晃晃荡荡地走过厨房时,笑着说,“你怎么能拿得动那东西呢?”

    她替小伙子把沙发垫子拍拍松。

    厨房狭小而零乱。这个房子原来是个工人的房子,家具也是破破烂烂的。保罗喜欢这儿——喜欢被当做炉边地毯的麻袋,喜欢楼梯下面那有趣的角落,还喜欢角落里的小窗户,他弯下腰来就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后园里的李树,和远处可爱的小山丘。

    “你要不要躺一躺?”雷渥斯太太问。

    “哦,不要,我不累。”他说,“你不觉得出来有多么美好吗?我看见一棵开花的野刺李,还有好多的屈菜,我真高兴今天天气这么好。”

    “你要不要吃喝点什么?”

    “不用,谢谢你。”

    “你妈妈怎么样?”

    “我觉得她现在太累了,老是要干的活太多。也许要不了多久要和我一起去斯肯格涅斯,她就能休息休息了。如果她能去,我会非常开心的。”

    “没错,”雷渥斯太太回答,“她自己没病倒真是个奇迹。”

    米丽亚姆忙乎着准备午饭,保罗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脸苍白而消瘦,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像以往一样机灵而充满活力。他看着姑娘走来走去那惊异痴醉的样子,把一个大炖锅搁在炉子上,要不就看看平底锅里。这里的气氛和自己家里完全不一样,家里的一切总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马在园子想去吃玫瑰花,雷渥斯先生在外面大声吆喝着,姑娘吓了一跳,一双黑眼睛看了看四周,仿佛什么东西突然闯入了她的内心世界。屋里屋外都有一种寂静的感觉,米丽亚姆似乎生活在一个梦幻一般的故事里,她自己是个被囚禁的少女,她的心总是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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