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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王家势力主要在军方，也没啥利益之争。但是如今民国建立不久，根基不深，各地军阀互相倾轧，国民党又剥削得厉害，上海城还有这么多他国势力。王家作为上海的三把手之一，总要养活手下的军队，所以也置办了一些产业。

　　　　这沈文愉也不知道是被秦家要求还是怎么的，一直打压王家的生意。差点让王家的生意付之东流，只能在两年前，把当时还在上黄埔军校的王燕叫回来管理生意，才有一点起色。

　　　　对王小姐来说，沈文愉是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不谈他在商场的手段把她父亲气得要死，只他这个人来说，就是一只抓不到尾巴的狐狸。对每个人都温文尔雅，一派绅士风度，一旦讲到利益时，翻脸不认人，让你被他卖都给他数钱。

　　　　作为一个商人，不让别人叫他老板，要称呼他为沈先生。王燕看不懂这个男人，但不妨碍她觉得他虚伪，只是看出这一点的人很少，多数人都被他的表象迷惑。

　　　　“哦~原来是沈老板啊，不知道你又挖了什么坑让我家盛银跳。”王燕转头看着沈文愉。

　　　　“当然没有，我们都是公平交易，对双方都好。”听到沈老板的称呼，他也没有生气，向身边的侍从说：“去把檐少爷带来，等会回家。”侍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这里。

　　　　王燕看了看手上染着红色的指甲，说：“那我要做个坏人了，你知道的，盛银可当不了家，就算签了什么也是作废的。”

　　　　“貌似要对不起王小姐了，李老板把你们厂房的公章带来了，还让工商局的陆科长作了见证。”沈文愉道，然后拿出一张纸，“你看，合同在这里。”

　　　　王燕终于变了脸色，她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李盛银，发现他也变了脸色。很显然他没有料到沈文愉带来的人里有工商局的，他忙转头：“对不起燕燕，我不知道他带了工商局的人来。”

　　　　王燕深吸了一口气，说：“说吧，想要什么才把合同还给我。”沈文愉收回合同，翘起嘴角，“王小姐，签了的合同怎么能还回去呢？我要的也就这份合同了。”

　　　　只是他的笑意没有维持一会儿，就看到一个枪口指着他，黑漆漆的枪口好像能够闻到弹药的味道。

　　　　“拿出来，你今天不拿出来，也别想跨出这个大门”枪的主人有一双白皙细茧的手。

　　　　她看着他的笑意慢慢僵在脸上。

　　　　沈文愉想用手把枪拨开，结果发现王燕的力气着实不小，他沉下脸，“如果我今天不给呢！”

　　　　回答他的是移向额头的枪口。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把合同拿出来，王燕一把抢过，仔细地浏览一遍才把枪放下，也不说话转身便走。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沈文愉努力想扬起温文尔雅的笑，只是笑意还没到嘴角。

　　　　“砰！”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耳边，留下一丝血迹，击碎身后的花瓶。

　　　　身后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众人，众人望向大门，发现王燕刚把枪放下，枪口还有白色的烟冒出，她对着众人笑了笑，又看向低着头摸耳朵的沈文愉

　　　　说：“沈老板……这是我给你的警告，你知道的，我向来弹无虚发。”

　　　　说完扬长而去，窈窕的身材留下一道蓝色的身影，舞厅的众人还隐隐听见李盛银的声音

　　　　“燕燕，燕燕，等等我，这次是我不小心着了道，我就是想给你分忧，对不起，我回家就跪搓衣板，你不让我起来我绝不起来。”

　　　　舞厅的人有点尴尬，有人偷看沈文愉，发现他还是低着头，也看不见表情。

　　　　唐实信让人把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轰开，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有人小声嘀咕：“这王家的小姐也太嚣张了，当众逼迫沈先生，这不是打秦家的脸吗？”说着摇摇头。

　　　　唐实信轰散人后，来到沈文愉旁边，发现他已经抬起头，把左胸的怀表拿下打开，然后又放回去。他对唐实信笑道：“唐老板，今晚对不起。”他看了看被王家破坏的大门和碎了的花瓶，接着说“今晚王小姐破坏的东西记到我的账上。”

　　　　唐实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本来就是我没保护客人的利益，你们今晚的费用我都包了。”

　　　　旁边的人听见，纷纷道：“唐老板真大方，那我今晚可要玩的痛快。”“好的，好的，你们今晚玩得开心一些。”唐实信说完，对沈文愉道了一声便离开了。

　　　　沈文愉转头看向大门，眼里晦暗莫测。

　　　　隔着一重重的人，大门口发生的事，沈青檐他们没有看到。原本听到沈文愉被叫去的消息，沈青檐便想过去看看，但门童听到枪声阻止了他。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虽然心里有点着急，但还是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等着。

　　　　后面枪声响起时，沈木青便离开了。他想叫住她，但看见她匆匆忙忙地跑到一个摔倒的女人身边，也就作罢了。

　　　　女人就是红莲，她一直站在沈文愉不远的地方，王小姐开枪时，射中了她左边的花瓶。她吓了一跳，往后退时，不小心绊倒在地，落下的花瓶碎片洒在她的手上，鲜血淋漓的，看着很吓人。

　　　　沈木青将她扶起来，和她说了什么，大概是让她去包扎的话，但是红莲不肯。他看见她抿起嘴，大眼睛望着她，像一只小动物，特别乖巧，他有点想笑。

　　　　不过沈木青好像很生气，她和红莲僵持了一会，最后跑开了，过了不久又拿着一些白色的纱布和酒精跑回来了。然后把红莲扶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娴熟地包扎了起来。

　　　　沈青檐看了看前方还没有散，便跑步沈木青那里，他觉得她应该需要帮助。

　　　　走近才发现红莲已经包扎完了，但是精神状态不太好，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一样。她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木青，对他说：“你是木青的朋友吗？”她的声音不像话筒里传出来的那么清亮，但很温柔。

　　　　他想说话，沈木青却先道：“他不是我的朋友。”他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疼，毕竟他送了她蛋糕，还聊的那么愉快（他自以为的），他以为他们早都是朋友了，结果她拒绝了。

　　　　然而打击还没有完，他看见她又抿了抿嘴，他想去捂住她的嘴。他有种预感，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父亲是沈先生，今年十二岁。”沈木青站在红莲前面，直直地望着她的眼。

　　　　红莲先是疑惑了下：“沈先生？”

　　　　“对，沈先生，沈文愉先生。”少女的声音软糯而坚定，他看着她的背影，浮光里，喧嚣尽皆褪去，她的脊梁挺直，像他午睡后看的西洋油画般，有种不真实的美。

　　　　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一幕，如果可以早点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他多么希望那时捂住她的嘴。

　　　　然而他没有，命运从来不肯善待她，所以他也得到了惩罚。

　　　　他看见红莲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即使打的腮红也掩盖不了。她看着他，从他的眼睛慢慢看向眉毛，看向嘴唇，最后是脸型，怔怔地掉下泪来。

　　　　美人哭泣，梨花带雨，可是这里没有心疼她的人。

　　　　他有点手脚无措，他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才哭的，她好像和沈木青关系很好，他害怕沈木青怪他。

　　　　不过此时身后传来沈文愉的声音：“青檐，回家了。”男人的皮鞋发出哒哒的声音，他的脸色平静，声音没有起伏，好像在开始的那场闹剧中，他并不是当事人。

　　　　他来到沈青檐身旁，发现他前面站着一个女人。他认出她的穿着，知道是夜上海的一位“歌后”。红莲比他矮，站在一个光线不好的地方，他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觉得浓妆艳抹，很美艳。

　　　　往下，还看见一个小姑娘背对着他，他有些好笑得看了看略微惊慌的沈青檐，说道：

　　　　“你是来找这位小姑娘的吗，她怎么背对着我们，是和你闹矛盾了吗？”说着摸了摸口袋，拿出两块巧克力，说：“这是你四姨从法国带回来的巧克力，只有这两块了，拿去给小姑娘道歉吧。”

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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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檐拿过巧克力，绕过沈文愉，走到沈木青前面。沈木青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空茫茫的一片。他拉起她的手，把巧克力放在她的手上，巧克力用漂亮的锡箔纸包装着，上面印有彩色的法语，很漂亮。

　　　　沈木青握了握手，不规则的巧克力硌得有点不舒服。她想还给他，但沈青檐顺手包住了她的拳头。她的手真小，胳膊也好细。

　　　　她想把手拿出来，挣扎中，袖子滑下，他眼尖地发现她的手臂上有红红的印子，像被人揪的，还有一些伤疤和指甲印。他放下她的手掌，想去抓她的手臂，沈木青马上退了一步，把手背在身后，让他抓了个空。

　　　　“你的手……”沈青檐想问她，但被他打断，“你回家吧。”“那你的手？”“没事，你快走吧。”

　　　　沈文愉看见小姑娘的动作，以为他们还在闹矛盾，就把沈青檐叫了回来：“青檐，回去了，你妈咪让我们九点陪她去看音乐剧！”

　　　　沈青檐只能作罢，他有点沮丧地说：“那两颗糖叫巧克力，很好吃的，我下次再来找你玩。”说完耷拉着脑袋，走到沈文愉旁边。

　　　　沈文愉拉过他的手，准备走，那个一直不说话的歌女忽然道：“沈先生，你认识我吗？”声音是沙哑的哭音，含着一丝怨气。沈文愉微皱着眉，他厌恶这些想借机搭上他的女人，这个女人的理由还这么蹩脚。但他不会把一个人的厌恶摆在脸上，他礼貌地看向那双打着淡紫色眼影的眼睛，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冷淡疏离。

　　　　“作为夜上海的歌后，我想很少有人不认识红莲小姐的”说完拉着沈青檐便走了。沈青檐被动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沈木青，发现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他有点失望，却发现红莲一直看着沈文愉的背影，嘴里一直说着什么。

　　　　他好像听见她说：“不认识我吗，红莲不认识，那…”转过一个拐角，便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沈木青看着红莲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离开的地方，她的声音像被堵在嗓子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乐之，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为什么！为什么！乐之，乐之……”声音越来越小，终是低低地哭了起来。

　　　　沈文愉带着沈青檐回到车上，他松了松领带，想起王燕离开时嚣张的神情，锤了一下方向盘，惊醒了副驾驶座发呆的沈青檐。

　　　　他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他道：“爹地，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让你不开心吗？”沈文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皱着眉头，警告他：“以后不准跟那个小姑娘来往了，那里面的人没有好人。”

　　　　沈青檐有点生气，他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爹地！她人很好的，她……”

　　　　“够了！说了不准就不准。今晚的事别告诉你妈咪。”沈文愉说完打着方向盘便开车了，沈青檐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和父亲争锋相对的事，尤其是在开车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我窝在副驾驶里生气，心里小声嘀咕道：“这是迁怒，肯定是迁怒，木青人那么好。”一时有点愤愤不平。

　　　　红莲是唐实信在五年前偶然救下的，当时的他遇见了八岁的沈木青，那时的沈木青极其瘦小，说句骨瘦如柴都不为过。

　　　　她全身湿漉漉的，跪在地上扯住他的裤脚，哭着求他救人，他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旁边人事不省的女人送到洋人医院。

　　　　女人全身淤青，洋人医生告诉他，她可能遭受过人为的虐待，又在水里泡了太久，要不是送来及时，怕是活不了。

　　　　只是女人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她没有求生意识，沈木青就一直照顾她，但是她们没有钱。

　　　　他那时也不知道是怜悯心作祟还是怎么，替她们付了医药费，事实上，他一直没有做过亏本生意。

　　　　她们跟他回到了夜上海，女人也成为了夜上海的“歌后”。

　　　　唐实信不了解红莲的故事，他遇见她时，她才二十五岁，长得漂亮。

　　　　他推测她大概被人强bao过，所以想不开跳河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她之前的情况。

　　　　因为失忆了，或许是之前的事打击太大，或许是在河里时，脑袋撞在石头上的缘故。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身边的小姑娘是谁，她甚至记不得之前发生过的事。

　　　　那时的沈木青慌张、害怕、难过、绝望，最后只是悲伤地看着她。

　　　　他看见她强忍着眼泪，只说了两句话：“我叫沈木青，你是我姨姨。”

　　　　红莲因为失忆一直很焦躁，没有注意到沈木青的表情，她相信了沈木青的说辞。

　　　　他问过沈木青红莲的情况，红莲自己也问过，但沈木青什么也不说，他们都知道她瞒着很多事。

　　　　只是她太倔强了，始终不说。唐实信调查过红莲的背景，却什么也没调查出。沈木青找过他，告诉他：

　　　　“唐先生，我们身世清白，但是那些过去太过痛苦，我不想让她想起。”小姑娘神情认真，眼睛却有着化不开的绝望，他相信了她。

　　　　红莲是个温柔的女人，尤其对待沈木青时，即使她没有记忆，她也非常爱她。她以前的家境大概不错，会读书写字，尤善书画。

　　　　这让她区别于夜上海的人，格外受人追捧。她把自己叫做红莲，这个名字符合她歌女的身份，但他认为这里面大概还是有渊源的。她总是给自己眼尾画上一朵红莲，这不仅是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更像是记住一件事情。

　　　　红莲今年三十岁，在夜上海这些十几二十来岁的舞女中已经显得不年轻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只是唱歌，并且看着不显老，或许已经被辞退了。

　　　　唐实信是个商人，不过他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商人，红莲在他这里五年，也为他赚了很多钱，他本打算，再过两三年年龄到了，也不辞退她，让她转型做“妈妈”。

　　　　所以当红莲和他说，她要离开夜上海的时候，他很惊讶。红莲没有钱，这几年也没看见过她的其他亲人，要是离开夜上海，唐实信不知道她怎么靠自己养活她和沈木青。

　　　　唐实信想挽留她，但是红莲去意已决，他也就不挽留了，只能说一句：“红莲，如果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红莲点了点头，牵着沈木青离开了。

　　　　沈木青抬头看着红莲：“姨姨，为什么要离开，是因为他吗？”

　　　　红莲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一辆辆汽车偶尔穿过人群驶去，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走过，他们身边或攀附着妖娆的中国女人，娇笑着擦肩而过。红莲一阵恍惚，对她说：

　　　　“可能是吧，我只是有点累了。”

　　　　沈木青很担心她，她有点后悔那天残忍地告诉她“真相。”

　　　　来到夜上海不久，她就认出了报纸上的沈文愉，那时红莲失忆，她害怕她想起过去，一直努力让红莲避免接触，而沈文愉也几乎从来没有来过夜上海，就这么一直瞒了四年。

　　　　但红莲这一年却慢慢想起那个男人，她想起来了，她要等的人是他。

　　　　她不知道红莲离开夜上海想做什么，但她知道这算不上多好的事。

　　　　连续几天红莲都夜不归宿，她找过她，只是上海城这么大，要找出一个人谈何容易，她甚至去过沈家的别墅门口蹲点，仍然没有看到过红莲的踪迹。

　　　　但在第五天的早上，沈木青是在一阵窒息中醒来的，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双手努力扳开脖子上的手。

　　　　但是脖子上的手掐的越来越紧，她感觉到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睁大眼睛看着手的人。

　　　　红莲的表情诡异，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红色的莲花。

　　　　她看着沈木青，又像透过她看着其他人。

　　　　沈木青的力气越来越小，慢慢地像认了命一般，松开了手，脸色发青。她想，这次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会，大量的空气涌入口鼻，她吸入一大口空气，呛得咳嗽起来。

　　　　红莲受惊般地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沈木青使劲咳嗽了几下，匆匆穿上外衣，也跟着跑了出去。

　　　　外面天色青白，太阳还没出来，街上已经陆陆续续摆出许多早餐摊，报纸小童沿街叫卖。

　　　　沈木青人小，在人群中快速地钻来钻去，前面传来男人女人的咒骂声：

　　　　“看着路啊！”“哪里来的疯女人，走路没长眼啊！”“一大早被人撞，真晦气！”

　　　　沈木青身体弱，边跑边喘，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喊。

　　　　她知道红莲“犯病了”，她的声音只会刺激她，让她更加避开她。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大脑缺氧让她头晕眼花，没有注意左右，就直接穿过街道。

　　　　“嘀嘀嘀”汽车的喇叭声在耳畔响起，沈木青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转过头。

　　　　汽车冲到她的面前，刺耳的刹车声划破这个清晨。

　　　　汽车及时刹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