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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人皮-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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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荣没有回家,钻进了一家洗脚店。洗脚店里的空调开得很冷,让他十分舒服,他大口地吸着冷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也冰凉。找了个姑娘按脚,他躺在沙发上,对姑娘说:“好好给我按,不要和我说话。”
姑娘笑了笑说:“放心,你睡一觉吧,我不说话。”
花荣感觉这是个乖巧善良的姑娘。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每次看到乖巧善良的姑娘,他第一个念头就想娶她回家做老婆,可很快地否定这个古怪想法,还是一个人过吧,一个人安全,无牵无挂,他早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抵抗岁月侵蚀。
花荣闭上了双眼。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那地铁口行乞的父子。
想到孩子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花荣十分紧张。
他手心捏着一把汗。
曾经,他的眼神也是那么痛苦无助,还有仇恨。花荣尽量回避童年往事,想起那些事情,他就会特别紧张,紧张到不能忍耐时,就会发狂,那时,他就要把自己泡到凉水之中,让自己渐渐的冷静下来。他很清楚,发狂是最伤自己的,而且无济于事,只有冷静,才有力量,才能掌控一切。
这也是他进洗脚店的原因。
洗脚店里的冷气和姑娘的按摩都有效地缓解他心里紧张的情绪。
渐渐地,花荣平静下来,孩子的眼睛也从脑海移除。
过了一会,他就打起了呼噜。
姑娘笑了笑,放下他的脚,站起来,去拿了个毛巾被,盖在他的身上。
姑娘给他按完脚了,他还在沉睡。
她微笑着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间门。
花荣做了个梦。
梦见一个孩子躺在荒凉的原野上,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眼睛紧闭,身体一动不动。冷风嗖嗖,孩子身边的野草沙沙作响,不停起伏。那是只野兔吗,是的,灰色的野兔。它从草丛里钻出来,机警地打量着躺着的孩子。许久,它发现孩子的确不会动了,或者沉睡,孩子死亡。灰色野兔才蹦跳过去。灰色野兔在孩子的头发上嗅了嗅,仿佛闻到了青草的气息,就吃起了孩子的头发。是的,灰色野兔把孩子的头发当成青草了。它津津有味地吃光了孩子的头发,在这个过程中,孩子还是一动不动。灰色野兔吃完孩子的头发,并没有离开,它又嗅了嗅孩子的头皮,又仿佛闻到了青草的味道,于是兔牙就在孩子的头皮上啃了起来。孩子的头皮被兔牙啃得鲜血淋漓……灰色野兔竟然把孩子给吃了,连同他的衣服,吃得干干净净,草地上只剩下血迹。
这是个奇怪的梦。
兔子竟然吃人。
花荣醒来,想起梦境中发生的事情,笑了笑。
这一觉也睡得太久了,走出洗脚店,已近黄昏。
夕阳西沉,天气还是热得难以忍受。花荣看了看表,心想,该去取车了。他没有乘地铁,而是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汽车修理店。出租车司机是个50多岁的男子,看上去就是老车油子。花荣不想和他说话,他却主动挑起话题:“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花荣没好气地说:“我做什么工作关你鸟事。”他笑了笑:“是呀,关我什么鸟事,我这嘴就是贱,不说话会死。”花荣说:“你的脾气还不错。”他说:“那要看情况了,也有脾气不好的时候。”花荣说:“什么时候?”他说:“交管理费的时候。”花荣说:“为什么这样说。”他说:“你以为我们开出租车容易呀,每个月交那么多管理费,还要扣这钱那钱,油价飞涨,车费不长,一个月辛辛苦苦下来,到自己腰包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好脾气。”花荣笑了:“你说的也对,换上我,也会有脾气的。”他说:“你说说,这出租车还是人开的吗?碰到操蛋的乘客,还嫌车费贵了,有的还诬陷你绕路,时不时投诉你一下,真他妈的窝火。”花荣说:“那你可以不干呀。”他说:“先生,你说得轻巧,我要不干,还能干什么,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况且,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呢。”花荣说:“实在不行,就开黑车吧,开黑车没有那么多烦恼。”他说:“我哪有钱买车呀,就是买了车,你以为就可以当黑车开,你听说过钓鱼吗,要被钓上了鱼,日子就不好过了,车管所那帮孙子黑着呢,不死也得脱层皮。还是算了吧,老老实实开我的出租车,有一天过一天吧,只要饿不死就行了。”花荣不说话了。
到了目的地,花荣付完钱,正要下车,出租车司机说:“先生,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花荣说:“很重要吗?”
他说:“相当重要,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会难受一个晚上。”
花荣说:“不瞒你说,我是开黑车的。”
他睁大了眼睛:“啊——”
取了车,花荣就到附近的一家小面馆吃了碗肥肠面,然后就去张扬路幸福小区接小姐去夜总会上班。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挤满了他的车,车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花荣说:“你们以后少喷点香水好不好,我都被你们熏得喘不过气来了,我要走神了,出了车祸,你们可不要怪罪我啊。”
小姐们就七嘴八舌地数落他。
在她们的数落声中,花荣沉默。
他不喜欢和她们斗嘴,因为占不了便宜,这些女子久经沙场,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话没有说过,花荣岂是她们的对手。
花荣觉得她们都是兔子。
每当有这样的感觉,花荣就会想到后备箱里的那把剔骨尖刀。
要不是她们人多,花荣就会把车开到那废置的别墅区里去。
那些兔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危险。
送完她们,花荣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喘着粗气。他的手很痒,颤抖着。花荣的牙咬得嘎嘎作响,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剔骨尖刀般的寒光。实在难以忍受,他脱下帽子,用自己的头去撞方向盘。
他满脑子都是兔子,都是剥兔子皮的场景。
此时,兔子在哪里,在哪里?
快下班时,赵露叫白晓洁到她办公室去。
白晓洁感觉到事情不妙,她们要对自己下手了?同事们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走进赵露办公室,他们的目光里有同情,有忐忑不安,有猜测,有说不清的情绪……她们都担心自己被莫名其妙裁掉。赵露一上任,公司里就有流言传出,说要裁掉一些朱燕的人,第一个目标就是白晓洁。谁也不希望自己被赵露定为“朱燕的人”,有些人就开始暗中对赵露表忠心,撇清和朱燕的关系;也有些人不想呆在这个公司了,开始找下家,一旦找到工作就跳槽;还有些人在观望……白晓洁走进赵露办公室,冷冷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本来想面带微笑,口气柔和说话的,可是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很清楚,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问题是白晓洁根本就不会伪装,就像当初阿南死后,她毫无保留地坦白了和他的恋情。
赵露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晓洁,坐吧,别那么紧张。”
白晓洁坐下来,没有正眼看她,只是看着她身后墙上的一幅画。
画中一个变形的女人张着大嘴呐喊。
第十四章 卑微者的血红眼睛(2)
这应该是朱燕挂上去的画,她没有收走,赵露没有撤下来换上自己喜欢的画。
赵露说:“我也喜欢这幅画,所以就留着了。”
白晓洁没有说话。
赵露说:“晓洁,你对我有抵触情绪,这样不好,我们还要在一起工作呢。”
白晓洁真想缓和与她紧张的关系,说些好话,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不是我有抵触情绪,而是你们抵触我。”
赵露还是面带微笑,温和地说:“晓洁,你这话就有点过了,我可没有和你作对,我刚刚上任,还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呢,没有大家的支持,我的工作怎么开展?我不会傻到放弃工作和你对抗吧,那样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白晓洁想起她在卫生间里和杨红说的话,就特别恶心,她竟然还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白晓洁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露又说:“晓洁,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这不要紧,你还不了解我,以后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改变对我的看法的。我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我没有必要和任何一个人过意不去,干好自己该干的事情就对了,你说是不是?”
白晓洁还是不说话,低着头。
赵露说:“叫你来,还是工作上的事情。”
接着,她让白晓洁做一份新产品上市的策划案,而且要得很急,明天上班就要交给她。她把新产品的资料给了白晓洁。
白晓洁手中拿着那厚厚的一沓资料,说:“这不应该是我的工作,我是负责市场调查的。”
赵露笑着说:“我知道,我想在工作上做些调整,以后你就不要管市场调查这块了,今天晚上辛苦你,把这个策划案写出来吧,的确很急。”
白晓洁说:“这——”
赵露说:“晓洁,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点事情难不了你。就这样,快去做事情吧,加个班,加班费我会考虑的,我不会让我手下吃亏的。对了,你写完,把策划案发我邮箱就可以了,明天上午你在家休息吧。”
白晓洁真想把那沓资料甩在她的脸上,然后提出辞职。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忍辱负重地走出了赵露办公室。
赵露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到了下班时间,赵露和杨红有说有笑地走了,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最后,只剩下白晓洁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加班。
白晓洁自言自语道:“要把我赶走,没有那么容易。”
她咬了咬牙,静下心来干活。
一直到凌晨三点,白晓洁才把写完的策划案发到赵露的邮箱。
发完邮件,白晓洁感觉自己要虚脱了,又累又饿。想到自己的境遇,白晓洁又委屈又伤感,心里特别难过。在这孤独的夜里,谁是她的依靠?
她突然想到了花荣,于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花荣说:“我刚刚送那几个小姐回家,你现在在哪里?”
白晓洁听到花荣的声音,就想哭。
花荣说:“晓洁,说话呀,你怎么了?”
白晓洁说:“我,我想你——”
花荣说:“你在哪里?在家吗?我马上过来。”
白晓洁说:“大哥,我在公司,你赶快过来吧,我快崩溃了。”
花荣说:“晓洁,你别急呀,我马上过来,等着我。”
花荣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鼓起了包,疼痛。他这才停止了撞头,内心也安稳了些。花荣扭过头,发现车窗玻璃上贴着一张脏污丑陋的脸,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花荣惊叫了一声,赶紧戴上了帽子。
车外的人见他紧张,也吓了一跳,竟然撒腿就跑。
花荣看清楚了,这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花荣开动了车,追了上去。流浪汉没命地奔跑,花荣叹了口气,停车,看着流浪汉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也许这个流浪汉是这些年来唯一看到花荣的头没有被他杀死的人。
在内心,花荣已经杀死了他。
花荣突然想到了地铁口的那个孩子。
他和他父亲是不是还在那里要钱?
花荣开着车来到了那个地铁口。
孩子的父亲刚刚准备走。他把孩子背在背上,朝一条偏僻的小街走去。花荣开着车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他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只是跟着他们。
在这个街区,有栋十三层楼的楼房是无人居住的,也没有被拆掉。这栋楼房是这个城市的阴影。传说,这栋楼房是这个城市最早的商品房之一,楼房建成后,陆陆续续有人搬进去住,后来,住进去的人又陆陆续续搬走了,不到两年,变成了一栋空楼。据说,经常到了深夜,有个女人会从十三楼一直哭到一楼,又从一楼哭到十三楼,如此反复,直到天亮。某住户听到哭声,开门想看个究竟,的确可以看到一个女人,身上穿着红色旗袍,脚蹬红色高跟皮鞋,梳着飞机头,发髻上插着朵玫瑰花。女人的脸煞白,嘴唇上涂着口红。她会朝开门的住户笑笑,扬了扬手中的丝绸手帕,朝楼上飘去。她的两脚不着地,飘得十分缓慢。住户见她消失在楼梯拐弯处时,又响起了凄婉的哭声。那住户吓得魂飞魄散。可不止一个住户发现这个穿旗袍的女人。有人深夜回家,刚刚到电梯门口,没按电梯的按键,电梯门就自动开了,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后,竟然发现穿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在哭泣,等他出了电梯门,回头一看,电梯里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人晚上起来上厕所,进入卫生间,一开灯就发现马桶上坐着个穿旗袍的女人……关于空楼的传说很多,花荣从某份报纸上得知,空楼所在地原来是个妓院。
孩子父亲背着他,穿过那条偏僻的小街,就来到了空楼前。
他背着孩子走进了空楼。
空楼一片漆黑,鬼气森森。
花荣停好车,下车,站在空楼前的空地上,心想,他们难道是这里的住户?
他抬起头,一个个窗口搜选着,看哪个窗口有灯火,却什么光亮都看不见。空楼早已经停水停电,哪来的灯光。花荣从车上拿出手电,从刚才那父子俩进入的门洞走进去。楼里静得可怕,花荣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可在上楼梯时,还是心里发冷,尽管身上流着汗。走到四楼时,他听到了有人吼叫的声音,接着传来女人的哭声,还有孩子的哭声。
他迟疑了一下,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强烈的好奇心让他留了下来。
那些声音大约是从六七楼中传出的。
花荣一步一步沿着楼梯走上去。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些声音果然是从六楼左边的单元房里传出。花荣蹑手蹑脚地走到单元房门口。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门,门竟然开了条缝,暗淡的光从门缝漏出。花荣的目光从门缝穿过去,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却凌乱不堪,地上铺着席子,孩子坐在席子上哭。是一根蜡烛照亮了他们灰暗的脸,以及房里的空间。中年男子手指着一个脸黄肌瘦的女人,怒骂着。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哭。
男子似乎火很大,花荣听了会,就知道他火大的来由了。原来,他回来后,准备吃饭,发现女人忘了给他买酒,他就朝女人大发脾气。男子越来越凶,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就不像癌症病人。
女人哭着哀求:“虎子他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现在就去买,行不?”
虎子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墙边,使劲地将她的头往墙上撞。
女人哭嚎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跟着你这个王八蛋,我吃尽了苦头——”
虎子喊叫道:“爹,爹,别打妈妈了,爹——”
他朝父母亲爬了过去。
爬到父亲跟前,他抱住了父亲的脚,哀求道:“爹,放开妈妈,放开妈妈——”
虎子爹依然把老婆的头往墙上撞。
虎子突然张口朝父亲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下去。
虎子爹惨叫一声,一脚踢开了虎子,抓住老婆的手终于松开了。虎子爹的目标转移到虎子身上,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叫道:“小王八蛋,竟敢咬老子,看我不踢死你。”说着,他飞起一脚,朝趴在地上的虎子踢去。
女人扑上来,抱住了他,喊叫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孩子害成这样,还要踢他,你是畜生,畜生——”
花荣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那个杀猪佬……花荣浑身发抖,急促地喘息。他还想起了下午在洗脚店做的梦,虎子爹就是那只吃人的兔子,他该死,该死!
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朝虎子爹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住手!”
虎子爹惊愕地望着他,怔在那里。
虎子妈也松开了抱住丈夫的手,愣愣地看着他。
虎子还在哭,边哭边说:“叔叔,救救我妈——”
花荣突然把虎子爹扑倒在地,抡起拳头,朝虎子爹头上猛击。
虎子爹哀嚎着,无力还手。
虎子妈朝花荣跪下,说:“好人,你放了他吧,他要真死了,我们娘俩该怎么办。”
花荣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在求饶,在母亲面前,他从来都是个乖孩子。他停住了手,从虎子爹的身体上翻下来,坐在脏乎乎的席子上,喘着粗气。虎子妈过去,用毛巾擦着虎子爹头脸上的汗水。虎子爹推开了她,坐起来,血红的眼睛里冒着仇恨之火。
虎子妈不理他了,坐在虎子的身边,把虎子搂在怀里,说:“虎子,痛吗?”
虎子说:“妈妈,我不痛,你痛吗?”
虎子妈说:“妈妈也不痛,妈妈习惯了,早就不知道痛了。”
花荣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
他点燃了香烟,狠狠地吸了口,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
花荣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虎子妈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
花荣说:“别苦,好好说,看我能不能帮助你们。”
虎子妈开始了哭诉。
虎子妈的哭诉,让花荣颤抖,仿佛自己和母亲在经受非人的折磨。
他知道了残酷的真相:虎子爹在虎子没有出生时,就外出打工,虽然辛苦,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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