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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三月果-第4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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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城就那么大点破事,关于买卖灾民,谁人心里没个数,她坐在上位,留意着他们此刻的神态,谁人皱眉,谁人心虚,谁人闪躲,一目了然。
戴了玉镯金扣的左手轻轻抚在腹上,她目光散漫地滑过人群,不经意对上一双似惊又怔的眼睛,挑了挑眉,便转开目光,将镂金的酒樽放下,伸手让平卉扶她起来。
“此事便烦劳诸位帮手了,我身子不适,先行离席,酒水还多,诸位请慢用。”
这算是强加了任务给人头上,容不得人推拒,不理会众人的愕然,遗玉慢悠悠走到席半,才似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半转过身,突然变了脸,拈起一抹冷笑:
“忘了讲,也不晓得是不是讹传,我听说城中有人乱抓灾民充工,连逼良为娼的勾当都敢做。这几人我会派人在城中巡查,最好这话是讹传,若不然,谁冒犯了我那北来的贵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旦被我发现,莫怪我不讲情面。”
丢下一句警告,她拂袖而去,留下满座脸色或青或白的客人。
孙雷自觉地低下头去;捏着酒杯的力道发紧,别人许是不懂她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这女人、这女人竟是真敢插手这安阳城里最扯不清的脏事,她竟真敢。
第三零二章 兵来将挡
遗玉最后摞那一句,是人都不难听出来是句威胁,于是在她离席后,前来赴宴的宾客一多半都选择了离开,整场宴会可以说是还没开始便结束,闹了个不欢而散。
遗玉离席,并未直接回房去歇着,而是领着一群挤眉弄眼的丫鬟逛到了都督府上的书房,一进屋,平卉便忍不住高兴地叽喳开:
“主子,您果真的梦到仙人了吗,怎地前几日没听您提过?这下可好,有仙人混在外来的灾民当中,城里那些无赖再敢乱抓人,就让仙人好好惩治他们一番。”
遗玉笑看她一眼,扶了平霞走到书架下头,随意抽看着架上摆放整齐的书册,寻找着哪本留有李泰的笔迹。
平霞也很高兴,打定了主意待会儿要将这好消息去同小迪那孩子讲了,城里要来了仙人,看那些恶人还敢使坏。
她同平卉两人对遗玉的话是深信不疑,自是不会怀疑自家主子会扯了慌去坑骗满园子的宾客。
只是她们两个信得,不代表别人也都相信,这不,没过多久,孙雷送走了客人,便一路寻到书房来。
“王妃,孙典军求见。”
“让他进来。”
孙雷一进门,扫了两眼,便看到坐在露窗下的遗玉,他脸色不是很好,见屋里都是她贴身的丫鬟,便行了礼,上前几步,张口便是质询:
“王妃可知,您今日之举,实为不智。”
平卉和平霞偷偷扯着袖子,面面相觑,不知这孙典军拉下脸,是在说哪出。
遗玉赏着窗外景色,头也不回道:“何处不智,你且说来听听。”
孙雷声音发沉,像是要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发泄出来:
“其一,今日所到宾客,虽不及京城权贵,然也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理当客气,您邀客前来,自己却迟到,让客人久候,怠慢不礼,日后难免会落人话柄,此为不智。其二,您宴中提及梦寐,请客扶助,一说有仙人北来,一说要为小世子积德,不顾他人意愿,强令诸客接济灾民,行为霸道,当为人诟病,此为不智。其三,您宴中离席,又——”
“够了,”遗玉打断越说越激动的孙雷,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
“我只想做对一件事,纵是我有百般不智,那又如何?”
这极其任性的一句话,让孙雷猛地抬头,看着那扶窗而坐的女子,脑子似有何物在叫嚣着挣破,挤压地他涨红了额头,爆出青筋,就在她回头一个凌然于上的眼神当中,破茧而出。
十多年前,一场大旱,带走了父母的性命,他十一岁那年背井离乡,那时还有姐姐相依为命,他们一路乞讨,辗转到了安阳,岂料等待他们姐弟的,会是一场难醒的噩梦。
许多年后,他仍然不愿意再去回忆,那干瘦如柴的少年,是如何磕头作揖,头破血流地从楼子里拖出一具满目狼疮的女尸,到城郊荒坟地里埋葬,哪怕那是他对亲人最后的记忆。
他不恨吗,他恨,可是恨有什么用,越是年长,就越是清楚,这世道本就如此,你命运不济,又能指望谁来搭救,更何况他自己,不也是踩着一颗颗人头爬到今天的位置吗?
但他真就忘了吗?
十多年前那个无依无靠,只能在荒坟中嚎哭的少年,指天立誓,但他目所能及,决不让这种惨剧发生
“唰”地一声,他撩起衣摆,冲着那个让他想起初衷的女人,平生第三次诚心地跪下:
“属下孙雷,但凭王妃差遣。”
遗玉心细如发,察觉到孙雷的异样,却并未惊讶,每个人都有一段触及心底的往事,比起探究那些过去,她更愿意把握当下:
“正有事交给你做,城中那些无赖将抓走的灾民藏纳之处,城外方圆十里何处有被圈禁的流民苦工,你去打探,我给你五日,务必要拿到确信,可有难度?”
孙雷眼中精光一闪,利芒收敛:
“王妃放心,属下必查无失。”
“下去做事。”
“属下告退。”
戴府
“啪”
书房里,响起一阵瓷器摔打声,门外的下人都识趣地远远避开。
“哼她一个牙都没有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敢对我们呼来喝去,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戴良又砸了一只茶杯,愤声骂道。
“唉,戴兄,你先别生气,当下还是赶快想想,怎么应对才是,她这么一招‘仙人指路’,可是给我们添了**烦,难不成为了她一个梦,我们就真要停了这买卖,再花钱去接济北方灾民?”
傅正承在一旁劝道,他傅家也是安阳大姓,族上追说到朝中,前不久才故去的太史令博弈便是他本家的叔父,至于这安阳城里的灾民买卖,他们傅家也有一份参与。
“她那是白日做梦”
戴良显然被晌午宴会时遗玉的高傲的态度气的不轻,摔坏了一套茶具,在老友的劝说下,方才按下怒气,来回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停下,冷笑道:
“她不是要接济灾民么,好,咱们就让她接济。”
博正承不解:“你的意思是?”
“通知其他几家,谁府外没有百来号多余的人口,她愿意给我们省些口粮,我们又何乐而不为,”戴良眼中闪烁着阴狠,压低了声音笑道:
“让城中的商行都给我勒紧了钱袋,都督府上应该没有多少余粮,没人卖给她粮食,我看她能有多少现粮可用,等她招架不住,看她怎么下的来台,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小妇人,背着魏王惹出这等事端,能收的了场”
就在遗玉生辰宴后,当天下午,到都督府外设的几处粥棚吃粥的灾民,就从上午的数十人,猛然暴涨到了几百,一直徘徊在粥棚附近,让被派去施舍的人手应接不暇,往往一锅粥刚刚熬出来,就被人蜂拥抢光,半天便超出了预计一日所用,使得他们不得不再派人到都督府上去领粮。
除了遗玉安排设下的这六处粥棚以外,第二天,安阳城几处不显眼的地方也添置了三两处施粥地点,算是象征性地应付了她在生辰宴上所“请”,只是每天仅煮上两锅粥,施完便收摊,根本起不了大用。
城里的无赖仿佛一夜之间蒸发,从都督府中派出去巡查的人手,一整日在城里转悠,都没有发现何处出现强行捉拿灾民的现象。
傍晚,这两天种种反常被汇报到遗玉那里,纵是她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恶战,也不禁为那些人应对的手段皱眉。
于通提议道:
“主子,依小的看,这来吃粥的灾民里,有一多半都是本地的人口,假扮成了流民来乞讨,您看,是不是要小的派人抓上几个,盘问一番?”
遗玉要整治安阳城中买卖灾民的现象,这点一开始就没瞒着于通这个得力的手下,故而他对遗玉要做什么,是一清二楚,适才会有顾虑和担忧。
“不可,”遗玉摇头,“你若是敢抓了他们,他们就敢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赖说我们欺侮灾民,反倒是衬了他们心意。”
对方敢派人混进来,就是有恃无恐,她真动辄去拿人,反而惹得一身腥气。
于通迟疑道: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不少灾民都露宿在咱们粥棚附近,等着白天施舍,孙大人与小的先前只准备了三日的粮食,可现在只剩够煮二十锅粥的,还不足他们吃一早上,小的已经同周总管商量过,先从府库里提一些粮食出来应急,您看明日是不是要派人再到商行去买上一批。”
原本遗玉是同孙雷说要施粥三日,可她昨日在生辰宴上“大放厥词”,显然是不能这么三两天便草草了事,可日子长了,粮食的来源也是一个问题,都督府上也有百十号人口要养,本来往高昌出兵就带走了大部分的口粮,岂能把剩下的存粮全都用出去,那他们自己吃什么?
“也好,你——”遗玉刚想派他去办,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一闪,改而道,“不用去买了。”
“诶?那?”
遗玉揉了揉额头,笑不达眼,“你以为他们派人混在灾民当中,就是为了多吃我们几口粮食么,你现在到商行去买粮,信不信就连一口袋糙米,咱们都买不到,他们这是要把我逼到墙角,走投无路再知难而退。”
转过弯来,于通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遗玉沉思一晌,掐指算了算时日,肃声道:
“先从府里取粮,就是硬撑,也要给我撑上半个月。”
于通知道利害,这事情办不好就会功亏一篑,他咬咬牙应了下来,匆匆离去同周总管商量挪用都督府中为数不多的存粮。
遗玉这两日关注着外面动静,没怎么好休息,所幸卢氏整日好吃的好喝地灌着她,加之被韩厉一语点醒,不必昧着良心做事,她虽是身体疲乏,但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好,用卢氏的话说,她若是卯足了劲头要管闲事,就是来上十匹马都拉不住。
第三零三章 大人都是胆小鬼
关于遗玉在生辰宴上所说的那个梦境,不知如何就在安阳城里传开,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的最多的,就是魏王妃做了一个福梦,说是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当中,有一位仙人扮作平民混迹在当中,若是谁有幸善待到这位,必将得福报。
传言的威力不小,才不几天的工夫,城中的居民对待街头的流民乞丐,态度便明显有了好转,谁家有做多的饭菜,往往会盛出来均给在外乞讨的灾民,在街上见到脏兮兮的叫花子,多是不会捂着鼻子退避三舍,骂骂咧咧让他们滚开。
二月十七,遗玉以都督府的名义在城中施粥的第六天,大概是为了抢到早晨第一锅热粥喝,据下面回报,目前围聚在几处粥棚附近的流民,已经逾过千人,这还不包括那些被派来恶意“吃白饭”的。
“城西那一块荒地,原本是用来围建马场的,只因王爷不常到安阳城居住,便一直空在那里,没有开用。”
书房里,周总管被叫到别院问话,他立在屋子当中,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只偶尔抬头瞄一眼正伏在桌上写画的王妃。
“我派人去看过那块地,地方还挺大,哦,那地契是在你手里吧,待会儿你去给我找出来,到县衙去报个备,免得到时兴起土木,有人乱说话。”
周总管狐疑,“您、您这是要让人把那马场修了?那要不要小的这就让人去采买石料和木材。”
遗玉晃晃毛笔,“马场就不修了,那块地我另有用途,石料和木材不用你管,你将地方给我准备出来就好。”
周总管是个人精,眼睛一转,联想到最近城里动静,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大概也能猜到遗玉是要干嘛。
“是,小的这就去办。”
周总管领命退出去,在门口和横冲直撞跑进来的人碰了个满怀,万幸他年纪虽长,但腿脚利索,不然摔这一下,没准半个月都别想爬起来。
“哎呦,站住,这冒冒失失是做什么呢?”
周总管站稳了,眼明手快地拉住就要往里面冲的小人儿,低头一看,见是个七八岁大点的孩子,想想从孙典军那里听说的,就晓得是谁。
“我要见王妃,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小迪被周总管揪住胳膊,跑不开,扭头见人面生,便反过来去质问他。
周总管他家里有个小孙子,也刚七岁,他就喜欢逗小孩子玩,便故意板起脸,低声道:
“我是都督府上的大总管,你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随便乱闯。”
小迪不但没被他“大总管”的名头吓到,反拿鼻子哼了他一声,不屑道:
“你是都督府上的总管,又不是这栋宅子里的总管,我就住在这里,你管得着么?”
这小孩子说话十分欠揍,周总管被他气乐了,奈何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正要把他拎出去“教训”,屋里面就传来一道女声吩咐:
“周总管,你去做事,让他进来。”
听见遗玉的话,小迪得意洋洋地冲周总管翻了个白眼,滑不溜秋地从他手里挣脱开,一头钻进屋里。
周总管无奈,摸摸脸皮,摇头笑着离开了。
遗玉正忙着手上计算,余光瞄见小迪那孩子进来,没有招呼,任由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
平霞怕他又惹遗玉不快,偷偷瞪了他好几眼。
“你不是说过,不帮他们的吗?”
听见这突兀的一声,遗玉放下笔,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别别扭扭的小男孩,他不知是从哪里跑回来,早晨才换上的干净衣裳,这还没到中午,袖口领口就黑了一大片,缠起的发束有些歪扭,就同他撅起的嘴巴一样,没有规矩,却不让人讨厌。
“吃过早饭了吗?”
“吃、吃过了。”
“怎么没同小草和小芽她们一起玩?”
小迪脸色一红,微恼道:“我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同她们小丫头一起玩”
自己都是个小毛孩,还叫人家小丫头。
遗玉呵呵一笑,扭头对平霞道:
“周总管家里好像是有个孙儿,同小迪差不多年纪吧,你明日带他搬到都督府上去住下好了,小孩子嘛,没有玩伴,一个人是太孤单了点。”
“是,”平霞一口答应了,扭头冲小迪低声教道:“还不谢谢王妃。”
哪知小迪不但不因为遗玉给他找了玩伴而高兴,反倒是气的鼓圆了腮帮子,一跺脚,忿忿道:
“我才不谢她呢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我就知道,那些灾民,你根本就不想管他们,你派人给他们饭吃,就是为了落一个好名声骗子,虚伪”
遗玉被他呛住,好端端地被他又损了一通,看见他闷头跑出去,扭头对着正在咬牙切齿的平霞,哭笑不得道:
“这孩子,我都不知怎么招他了。”
平霞看清楚遗玉眼中的一丝无奈,心里一酸,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
“主子,奴婢出去找找他。”
说罢,她便沉下脸,匆匆追了出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
小迪只顾着闷头往前跑,冷不丁被平霞扯着衣领往后拉,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
平霞不理会他挣扎,拎小鸡一样把他揪起来,轻轻松松一路扯到了花园中安静的一处角落,才一甩手把他丢到地上。
小迪摔了个跟头,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盯着平霞,倔强的眼睛里“嗞嗞”地冒着火星:
“你敢摔我?”
“摔你?”平霞冷着脸,“信不信我还敢打你,你再敢对主子乱说话试试看。”
“我才没有乱说话,她就是个假惺惺的女人,什么狗屁王——”
“啪”
小迪愣住,缓缓抬手捂住火辣辣的左脸,一脸见鬼的模样瞪圆了眼睛,“你、你、你敢打我?”
平霞不比他气的轻,她森着一口白牙,一反平日憨和,仿佛要一口把这小混蛋吃下去:
“我打你怎么了,谁让你乱说主子的坏话,谁准你骂她的,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个什么要不是主子,你早就被那群坏人论斤称了卖,你现在还能吃好的穿好的?你晓得有多少人为了一口饭给人磕头作揖,你晓得有多少人因为短一件衣裳冻死在街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吃过苦,只有你一个人受过罪吗?”
平霞说着说着,想起身世遭遇,想起在遇见遗玉之前为奴为仆受过的苦辱,怒火中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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