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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的，离儿她一直很想见我，可是——”我刚想说，都怪裴元修把我描绘得美若天仙，但一看到眼前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庞，柔情似水的眸子，和之前所发生的一些事，我的心里暗暗一动，立刻改口道：“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有些羞于见她。”

　　　　韩若诗眨了眨眼睛，看着白纱遮掩下我的脸，微笑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也太小心了。”

　　　　我也羞愧的一笑：“实在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想给离儿留下不好的印象。”

　　　　韩若诗倒也真的是个通透的人，立刻明白过来：“你没有告诉她，你是她娘。”

　　　　“是的。我脸上的这些伤痕，是前些日子中毒所致，但很快就已经要恢复了。我希望自己能恢复了平常的容貌之后，再与她相认。至少，我不想让孩子太失望。”

　　　　“你希望我也帮你守口。”

　　　　“是的。若你先见到公子，也请你帮我通个口气。”

　　　　“这不难。”

　　　　“麻烦你了。”

　　　　韩若诗看着我，脸上是温柔的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麻烦。”

　　　　“多谢。”

　　　　我向她道谢，便转身欲走，刚一起身，就听见韩若诗在身后道：“姐姐。”

　　　　我诧异的回头看着她，韩若诗有些羞涩的说道：“我叫你一声姐姐，不知算不算高攀？”

　　　　“当然不。是我高攀若诗小姐了。”

　　　　她柔柔的笑道：“这一次的意外，也是我没有照顾好离儿。还望姐姐出去之后跟公子好好说一下，若诗无能，让孩子受惊了。”

　　　　她说着，又轻轻的咳了两声，看到她这样，我倒有些歉意。原本这一次的意外是冲着离儿来的，不关她的事，而她却还记挂着裴元修对她的看法，作为一个女人，这样的心思已经一目了然，也让我有些微微的窘迫，急忙说道：“若诗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公子他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一次的事，事出有因，不关妹妹的事。”

　　　　“谢谢姐姐。”

　　　　我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一走出那间屋子，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才感觉到，原来刚刚心里一直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连呼吸都特别的艰难。

　　　　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弥漫着药的味道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山间带着露水清凉和青草芳香的空气，转身离开了。

　　　　回到离儿的房间，正好这孩子也醒了。正抱着破烂的被子在床上翻腾，一听到我推门的声音，抬起头来，正正对上她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看着我。

　　　　我微笑着走过去：“离儿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嗯。”

　　　　她下巴陷在被子里，显得脸肉嘟嘟的，特别的乖。似乎还没有说话的心情，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来对我说：“我梦到娘了。”

　　　　“……是吗？”

　　　　“我梦到她就在我身边，还抱着我。”

　　　　“……”

　　　　“她的怀抱，好温暖，好软啊……”

　　　　“……”

　　　　她抬头看着我，说道：“你说，我娘会在外面等我吗？她会喜欢我？会抱着我吗？”

　　　　我坐在床边伸手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温柔的说道：“天下的父母，无不疼惜自己的子女，你的母亲也很爱你。尤其你这么又可爱，她会更疼爱你。”

　　　　“真的吗？”

　　　　“嗯。”

　　　　看见我郑重的点点头，她像是得到了保证一般定下心来，便嚷嚷着要起床赶紧吃饭，早一点出去见娘，正好这时候那个女人也送了饭菜来，我便陪着她洗漱一番，然后对着窗户给她梳了个双丫髻。这丫头梳头也不老实，小脑袋东转西转的，经常扯得自己头皮疼，我只能小心的哄着：“别动别动，当心头发掉了。”

　　　　好不容易梳好了头，却觉得有些太简单了，正低头看到她手腕上系着几条粉红色的丝绦攒成的花，便给她解下来，离儿道：“干什么呀？”

　　　　我只笑着，小心的将丝带系在两边的发髻上，然后拿起铜镜给她：“自己看看。”

　　　　她的皮肤粉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脸颊透着点健康的红晕，梳了俏皮的双丫髻配上粉红色的丝绦，越发显得灵动可爱，她抱着镜子就不肯撒手了：“真好看！”

　　　　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是啊，我的——离儿你真好看。”

　　　　抱着她坐到桌边，这孩子也是饿着了，拿起勺子拼命的往嘴里扒饭，吃得满嘴都是米粒儿，我忍着笑，小心的用手帕帮她擦嘴，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却觉得老天似乎把我之前受过的苦难都救赎了，看着我可爱的女儿，和她拥抱在一起，给她梳头，陪着她吃饭，给她擦油乎乎的嘴，这是我前半生所做过的最美的梦，在这一天，都实现了。

　　　　我的幸福，真的来得太快，太美好了。

　　　　等好不容易吃完早饭，那个女人来收拾桌子，离儿坐在凳子上，两条小腿直晃悠：“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什么时候让我去见我娘啊？”

　　　　我用手帕擦干净她嘴边最后一点油渍，然后耐心的说道：“离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办点事。办完了，咱们就出去，公——你的，你的阿爹，也在外面等着你。到时候一起去见你娘。”

　　　　“好！”她高兴的说着，我起身正准备出去，却见她又扯了扯我的衣袖：“不要骗离儿啊。”

　　　　我的心都软了一下，只觉得鼻头一酸，勉强笑道：“不会的。”

　　　　说完，转身匆匆的走了出去。

　　　　刚刚走到下面的平地上，就看到前面好像有好些人在匆匆的跑来跑去，像是调度什么人，我隐隐感觉到不对劲，急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刚刚走到前面的营寨，就看到申啸昆正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的人指挥调派着什么，那些人领命都纷纷往周围的通道走去，有路过我身边的，都用沉重的目光看着我。

　　　　我走上前去：“申啸昆。”

　　　　他一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阵凶光，冷冷道：“你们在搞什么？！”

　　　　“什么？”

　　　　“我以为你进来，就是真的跟我谈的，没想到，你们居然表面上一套，背地里还一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走到我面前说道：“我在周围把守的兄弟回来说，在后面好几处山头上，都看到了人影，是裴元修的人吧？他让你进来稳住我，然后他们再动手！”

　　　　裴元修的人？

　　　　我惊了一下，立刻回想起来，在我进卧虎寨之前，裴元修已经派了人赶往后面的山头，想要寻路探视里面的情况，看来他们已经快要接近这里了。

　　　　我急忙跟他解释，申啸昆听了，将信将疑：“真的？”

　　　　我叹了口气，道：“我的女儿毕竟在你们手里，我不可能连她都不顾。”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没再说话。

　　　　不过，现在的情况的确有些棘手。

　　　　我已经一整天没出去了，里面的情况裴元修不知道，但我能知道他的耐心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只怕两边真的一交手，生死难料！

　　　　想到这里，我说道：“申啸昆，这一次你原本就不打算伤害离儿的，但你扣着她，还一定要我进寨，是为什么？”

　　　　他一时沉默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远处还有巡逻的队伍，申啸昆看了他们几眼，转身往门厅里走去，我跟着他进了高大的木门，看见他慢慢的走到主座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是要你给我指一条路。”

　　　　我心里一动：“我给你，指条路？”

　　　　他一只手扶着椅子的靠背，指尖捏得咯咯作响，道：“我盘踞在这里，拓展我的势力，就是有一天要找裴元修算总账！”

　　　　“……”

　　　　“这一次救了你的女儿，原本是无心，我只是没想到，立刻引来了他的人。”

　　　　“……”

　　　　“死，老子已经死过一次，是不怕的。老子只是不想死了还什么都捞不到！”

　　　　“……”

　　　　看着他年轻倔强的脸庞，我蓦地明白过来。

　　　　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他跟之前那个冲动莽撞，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已经不同了，虽然心里有仇恨，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和雄踞江南六省的裴元修抗衡，他是打算在这里坐大，再图将来。

　　　　只是，这一次救了离儿，立刻牵扯出了裴元修的人马，这让他措手不及了。

　　　　若他放了离儿，依裴元修的个性，自然不可能转身就走，一定会清查清楚，一旦发现是他，结果不言而喻。

　　　　他只能将错就错，一直扣留离儿和韩若诗，把局面僵持下去。

　　　　他不能轻易的放离儿，当然，也不可能一辈子不放。所以他指名要我进寨，就是要我帮他寻一条生路。。！

　　　　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想起在拒马河谷，他曾经对我和轻寒刀剑相向，以命相搏，那个时候我和他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可到了现在，我们却能这样平和的说话，甚至，他问我要一条生路，而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人生的际遇，真的太不寻常。

　　　　他见我一直沉默了，脸涨得通红，咬牙道：“你不帮我，也没关系。老子大不了是个死！”

　　　　听他这么说，我急忙伸手，小心的扶上了他高大宽阔的肩膀：“申啸昆。”

　　　　他回头看着我。

　　　　我又想了很久，终于慢慢的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卧虎寨？”

　　　　。。。

第733章　放弃卧虎寨

　　　　“放弃卧虎寨？”

　　　　申啸昆有些僵硬的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冷冷道：“哼，岳青婴，你为了裴元修，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我放弃卧虎寨！”他咬着牙笑着，雪白的牙齿显出了几分狰狞，慢慢的说道：“你明明知道，卧虎寨是我唯一的依靠，如果我失去了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居然让我放弃！哼，你这一招真是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是想帮他彻底的解决我吧！”

　　　　我皱着眉头，一时没开口。

　　　　要说生气，倒也不是太生气，我跟申啸昆这样有点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也没必要跟个鲁莽的年轻人去计较。只是平白的被人这么冤枉，我也没有太好的脾气受着。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他年轻的面孔，比起过去的不可一世，多少还是增添了一些沧桑的痕迹，我平静了下来，说道：“你觉得，我是要害你的吗？”

　　　　“……”他瞪着我，却没有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耐心的说道：“申啸昆，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既然你开了口，我自然要告诉你我的想法，和我的原因。我不希望你和裴元修任何一个人受害，因为他救了我的女儿，还教养了孩子这么多年，而你，明明跟我有旧怨，却可以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也没有让我的女儿受委屈，我真的非常的感激你。”

　　　　“……”

　　　　“你们都一样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心里认定的朋友。我不想站在你们两的对立面，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走上绝路，覆灭。”

　　　　“……”

　　　　“我也知道，你和他的恩怨，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

　　　　“你能在拒马河谷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你应该比别人，更珍惜自己的命。”

　　　　他不说话了，只是那双眼睛变得很深很深。

　　　　“这个卧虎寨，”我转过头去，看着大门外那一大片营地，还有那些仍然在巡逻把手的大汉们，能把一个匪窝经营成今天这个局面，也的确不易，但——“我知道，你经营成这样很不容易，可现在它是你的拖累，你守在这里，就只有等着被清剿的一天，而你和裴元修的实力悬殊，你自己也非常清楚。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放手？”

　　　　他咬紧了牙关，仍然不说话，只是一只手捏着旁边的椅背，捏得咯咯作响，几乎将木头捏成齑粉。

　　　　过了很久，他艰难的说道：“我只能放弃这里？”

　　　　“对。”

　　　　“我没有别的选择吗？”

　　　　我淡淡的一笑：“申啸昆，你读过的兵法不比我少，却来问我出路，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只能放弃这里，才有一线生机，但你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才会问我。而我告诉你的，就是最残酷的事实，你必须面对的！”

　　　　他用力的咬着牙，我几乎能听到牙齿磨得格格作响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紧绷的表情终于慢慢的缓和了下来，长长的吐了口气。

　　　　我明白，他这样也算是想通了，刚要跟他说话，却见他又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你呢？”

　　　　“我？”

　　　　“出了卧虎寨之后，你要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我，要怎么样？”

　　　　申啸昆勾了一边嘴角看着我，目光有些冷的：“你是要跟裴元修回去了吧？”

　　　　“……”

　　　　申啸昆又冷笑了一声：“我没说错？现在你到江南了，你的女儿又是他养大的，看来你们这样算是正好了？那别的人呢？”

　　　　“……”

　　　　“京城的那个泥腿子，怎么办？”

　　　　我的眉间微微一蹙，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来跟我说这些话，在我面前提起轻寒，眼前这个局面已经够乱了，他提起我和轻寒的事，只会让人的心更加乱如麻。

　　　　不过，这一回，我的心和我的脸色都平静得一成不变，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声音带着一点冷意的道：“这个，似乎不是你会关心的事吧？”

　　　　申啸昆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然后，他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得没错，你跟那个泥腿子的事，根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当初看你们俩在山谷里，啧啧，生死不离的样子，没想到——哼，原来你们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我的脸在白纱的掩映下，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有自己知道，心跳乱了一下。

　　　　他提起在谷底，那一段时间是我充满希望，一心期盼着幸福的感觉比幸福还要让人快乐，可那个时候我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轻寒的路，会走到今天，还会由曾经跟我们生死相搏的申啸昆来提醒。

　　　　我和他，真的不过如此，而已吗？

　　　　我的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扶着桌子慢慢的往外走去。

　　　　申啸昆一直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突然开口说道：“虽然我不关心你们的事，不过有一个消息，我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消息？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他：“什么消息？”

　　　　申啸昆道：“我手下有一队人马从常德那边回来，他们在那边碰到了几个逃难的比丘尼，之前还以为有什么地方要灭佛了，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在蜀地边境有一个寺庙失火了，死了不少人，寺庙毁了，剩下的人逃了出来。”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道：“是，什么寺庙？”

　　　　“皇泽寺。”

　　　　“……！”

　　　　只觉得胸口一沉，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石头突然压了下来，连呼吸都窒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的：“皇泽寺？”

　　　　“对。”

　　　　“皇泽寺？！”

　　　　“没错，就是皇泽寺。”

　　　　皇泽寺，皇泽寺！

　　　　就是长公主裴元珍的母亲，赵淑媛出家的地方！

　　　　我脑子嗡了一声，一时间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还是一团乱如麻的，只呆呆的开口：“那，长公主的母亲呢？”

　　　　申啸昆道：“他们对那边也不熟，所以没问。不过听他们打听回来的消息，死了很多人，只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逃出来，她——”他看着我：“应该是殁了。”

　　　　应该是殁了，赵淑媛——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这样的？

　　　　我只觉得心乱如麻。就在前阵子，我才刚刚见到了真正的岳青婴，才知道原来她真的出家在皇泽寺，并且和赵淑媛有同门情谊，也通过她，知道了赵淑媛这些年来受到煎熬。她虽然贵为淑媛，也算享尽人间荣华，但现在看来，她几乎没有过过什么舒心的日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下落不明，而这件事才刚刚为我所知，甚至还来不及去弄清楚，突然之间，皇泽寺就着火了，她就殁了。

　　　　我，不能算太喜欢裴元珍，毕竟我和她是情敌的关系，可她的状况，我也很清楚，虽然生在皇家，花团锦簇，但真正的亲人，她只剩下这个母亲了。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