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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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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宝说:“不敢。”
胖子说:“他敢把你怎么着?再说,他今晚上夜班,明早八点才回来……”
后来,胖子恼了:“原来你是怕叫咱赖着!你呀,狗眼看人低!咱是抬举你,才和你开玩笑……忘了你在张庄那阵儿,不是老娘偷鸡摸狗养着,早就完你的蛋了,还有今天?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人吗?是杂种兼子!……”
梁宝笑了。她又央求他,把她弄过去,在他手下干,一个月多弄几个钱,见梁宝不肯痛快答应下来,她又威胁他,要把他下乡时勾引她现在又企图诱夺她的贞操写成材料,广为散发,毁坏他的名声。梁宝说他的艳绩越辉煌,生意就越好。胖子也承认这是事实,她请求梁主原谅,并逼他答应以后继续和她幽会。梁宝问她钱方的下落,她瞪起眼睛。“你找她干啥?”
梁宝说:“和找你一样。”
“眼镜蛇找你了吗?”胖子突然问。
梁宝说没有。
胖子说眼镜蛇回城后当了一气政工干部,干得相当不赖,后来毁在顶头上司手里。上司有个闺女,一条腿粗,一条腿细,她看上了眼镜蛇,他一来她就眼睛放光,他一走她就哭。上司决定把女儿托付给他。眼镜蛇回绝了有来头的伐柯者们,外贸部门也混不下去了,索性扔了铁饭碗,做起买卖来了。他打着残疾人协会的旗号先后坑骗过街道办事处、中小学、邮局、税务所,有一次诈骗交通大队犯了案,被关押三个多月。现在他已是国际倒爷了。把中国的货运往东欧,再把东欧的货带回中国。胖子帮他弄过几批袜子,出厂价,他赖着不给钱,胖子没拿着一分钱好处,还赔了好几顿饭。胖子还神秘兮兮告诉梁宝,眼镜蛇有好几回占了她一点小便宜:她丈夫不在家。
梁宝说:“恐怕不是小便宜吧!”
胖子红着脸说:“你不知道,这人多不要脸,劲儿又大……”
梁宝又问钱方。
胖子说:“她呀,恐怕比你还会挣哩!”一梁宝问:“她怎么个挣法?”
“躺着呗,无本万利……”
梁宝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胖子说:“你去领事馆、合资企业、留学生宿舍转一转,看我是不是诳你。”
梁宝转了几回,看见外国男人搂着中国姑娘就凑上去瞧一瞧,有一回还被女硕士骂了一句:“土鳖,真无聊!”
梁宝赶紧回敬一句:“臭婊子!”
外国中年男子用英语问梁宝说了什么,女子也用英语回答,那外国人回头看了梁宝一眼,梁宝冲他瞎比划一招中国功夫,外国人笑了。
这一回梁宝从后面看,觉得女郎眼熟,就跟了上去。他吸取了以往教训,与这一对保持着不致引起疑心的距离。男的是一位黑人老汉,年纪在五十至八十之间,肥大臃肿,仿佛一堆巨大的肉团,装在滑轮上往前滚动,每动一下,都叫人担心衣裳会被撑破。梁宝想,咱也见过不少黑人男女,身材捧得没法说。这一位可就别提了。瞧他穿的,邋邋遏遏,料子不咋的情有可原,你弄得埋埋汰汰的,怪谁?梁宝想,这位不是一位老工人,就是一位老农,顶多是小农场主,养了几千只鸡,让自己的三四个媳妇伺候着,他的二十多个孩子跟在她们身后捣蛋。他身边这位女郎,怎么说也是中国女人中拔尖儿的:高个儿,身板笔直,白高跟鞋,上等的短裙(不是超短裙),肉皮色长筒袜一点折也没有,两腿修长光洁,腿肚子自然过渡上去(不象有些女同志,腿肚子粗如瓷坛),细腰往下过渡,玉腿往上过渡肥臀部隆得气象万干,柔软飘逸的裙子里面仿佛藏有一万篇文章。她昂着头,走路不看地面,步态训练有素,身子摆动得细柳春风。叫梁宝对她肃然起敬的是她对黑人老汉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对面没人走过来,或远处没人不友好地品评时,她就让黑人老汉搂着她的纤腰;若周围有人投来锋利的目光,她就快走几步,把黑人老汉拉下来,要么往旁边闪开他的搂抱。令人生气的是,人们都好象没见过中国人与外国友人友好交往似的,一个个神着脖子,愣是看个不够,更为恶毒的是,有的甚至出言不逊,谩骂咱们中国的姑娘。好在这位小姐视而不见,依旧昂着头,有节奏地扭动着腰肢。
前边不太远是一家星级大饭店,梁宝想,咱得开口了,人家进了饭店就来不及了。
于是快步超过小姐,走出六七步,突然掉头往回走,和她碰了个正面。
“你不是钱方吗?”
梁宝问。女子不答话。梁宝知道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一你咋不说话?“梁宝又问。
女子快走几步,超过了梁宝。黑人老汉见有男人纠缠他的女伴,很生气,气喘吁吁,加快脚步追上来。梁宝跑着超过钱方,又猛回头,又问。
钱方人了:“少废话!我不认识你!”
梁宝说:“咱可认识你,扒了皮,咱也能认出你的骨头。”
钱方说:“再不走,我喊警察了。”
梁宝说:“咱也正想找警察呢。”
黑人老汉追上来了,他揪住梁宝,要动武的。梁宝猛的挣脱,嗨的一声,一蹲一起,弓步蓄势,摆出一副少林架式。黑人老汉大概听说过中国功夫的厉害,吓得原地站住,愤怒而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位神秘的东方人。
钱方突然跑了。梁宝追,黑人老汉也追。这一带胡同多,七拐八弯,黑人老汉不见了,梁宝却紧紧咬住钱方。
钱方身子一扭,脚崴了,她忙蹲下去,呻吟,揉脚。梁宝上前扶她,她阴着脸,骂他,搡他,梁宝嘻嘻笑,给她当拐棍拄着。钱方叹了口气:“唉!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梁宝问:“我坏了你的好事?”
“你送我回家吧。”钱方说。
“你丈夫看见了,不揍死我才怪。”
“我们分居了。”
梁宝还是不放心:“他知道你的住址吗?”
“我怎会让他知道?”钱方说。
梁宝说:“这还差不多。”就扶着一瘸一拐的钱方,来到她脏乱不堪的小窝。
“象狗窝吧?”钱方问。
梁宝觉得味儿不对,使劲嗅,四处撒目,想找出点什么。
“没有外人来过,你是第一个。”钱方说。
梁宝还是不信。
钱方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又脱了外套,挂在黑乎乎的墙上。她往身上喷了点香水。屋里一股女人的气味。
“你是警犬吗?瞎嗅什么?”钱方问。
梁宝说:“咱们张庄那拨人,你是我找的最后一个。”
钱方说:“别提什么张庄了,一想起来我牙根都疼。”
梁宝提起猴子、卫东,又提别的人,钱方打开门,冷冷地说:“没别的可说,你就出去吧。”
梁宝嘻嘻笑着把她推回到床上,关了门,涎皮涎脸对她说:“我把你追得崴了脚,不得罚我给你揉揉吗?”说着就揉了起来,钱方板着脸,让他揉。
“当着那人的面,你不是成心叫我下不来台吗?”钱方还是气哼哼的。
“他是个老农吧?”梁宝问。
钱方脸红了。梁宝自知失言,忙补上一句:“我这么一闹,咱们占他便宜了吧?”
钱方说:“占个屁!”
梁宝说:“好好的,咋就分居了?”
“要是一个人拿菜刀劈你,你还和他一个床上滚?”
“那当初干啥了?”
钱方问:“你呢?花好月圆?”
梁宝说:“咱呀,那是李承晚的裤子——提不起来了。”
钱方见梁宝直吸冷气,就说:“各家一本难念的经。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他妈的蛋了。”
梁宝说:“听说,刚回城你也红火过一阵,咋就没后劲了?”
“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钱方说。
她和丈夫在一个厂上班,她搞宣传,丈夫是技术员,后来丈夫辞职干个体,起先赔得底朝天,他吃了好几回安眠药想自杀,债主把他俩的电视机洗衣机全拉走了。
后来她丈夫发财了,钱尽着她花,但她常闻到他身上有香水味,内衣上有女人长头发,脖子肩膀有指甲印牙齿印,她和他同,他骂她,后来又打她。她和他拼命,跟踪他,捣毁过几个情妇的香穴,还准备了镪水,要毁她们的面。他跪着求她,说他改不了,和他一样富有的人都在乱搞,谁的情妇多,谁就受人尊敬,买卖好做。她说,你搞我也搞,他咬着牙根说不行,别人会瞧不起他。她说,你就怕别人瞧不起我。他说,你要是敢和别人乱搞,我就宰了你。她说,你要是还乱搞,我就搞,你搞几个我就搞几个。第二天晚上他领回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当着她面调笑,搂抱、接吻,后来脱下衣裳,躺在他和钱方的婚床上,两人毫无顾忌。她冷笑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五十多岁的厂长早就瞄上她了,多次趁个别谈话时蹭她的胸和屁股,有一回加她工资后还把她关在办公室里,差点得手。她直奔电话亭,厂长约她到他私下买的一幢房子里,如久旱逢雨,她天亮时才回家。丈夫坐在客厅里,地上扔了一大堆烟头和空酒瓶,他满眼血丝,脸色铁青,沙发上放着一把菜刀,那个女人不在了。他问她上哪去了,她坦率告诉了他,自己和谁,这一晚上几次,细节详尽。他操起菜刀,逼她跪下求饶。她纹丝不动,轻蔑地笑了。他挥起菜刀,她平静地说:砍吧。他一刀接一刀砍下去……
钱方问梁宝:“你相信吗?”
梁宝说:“象小说似的。”
钱方转过身,撩起长长的披肩发,后脖颈上有一条刀疤,斜着下去,足有半尺长。梁宝倒吸一口冷气。
钱方解开衬扣,把无袖衫从头顶脱下来,胳膊和肩膀头各挨了一刀,她摘下乳罩,左边乳房到腋窝,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几乎将乳房削下去。梁宝愣得呆着,张口结舌,钱方问他还看不,他答不上话。钱方又脱下裙子和三角裤,臀部和下体刀痕更多……迷迷糊糊中,钱方把他按在床上,等他清醒些时,已经一丝不挂。钱方急切地提出要求,梁宝拒持,抵抗一会儿后,他筋疲力尽,听任她摆布。她越着急,他越不行,钱方火了,捶了梁宝一顿,质问他:“你是男人吗?”
梁宝歉疚得不行:“我实在不行。”
“你一直这样吗?”她问。
“不。”
“我明白了。”她说,“是我不行,已经引不起你的兴趣了。”
“你不明白男人,”梁宝说,“有的时候……”
“是你不明白女人,”她说,“你不知道一个女人此时最需要什么……”
钱方伏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梁宝问她以后有啥打算,她不说。梁宝自告奋勇,要去找她丈夫谈,他要是不高抬贵手,小心有人收拾他。梁宝又劝钱方回原单位上班,后来又要她到自己公司,给她个美差。钱方只是摇头。
梁宝在钱方那里住了一夜。
再往后钱方说啥也不见他。梁宝也忙,渐渐就把她忘了。
三十
梁宝杀上文坛,大获功名,
成了重要人物。改名梁贝尔
华不石看了梁宝的创作札记,说要与他合作。梁宝问他咋个合作法,华不石说,由他执笔,署两人名,稿费归他,最后他不要名了,只要槁费,梁宝再格外奖他一万块。梁宝说,就你那臭文笔,倒贴钱咱也不用你写。华不石恼羞成怒,威胁把他搞臭,叫梁宝进不了文学圈子。梁宝笑着说,你要能把我搞臭了,就给你写,奖你五万。
华不石愁眉苦脸说:“我都恨不能舔你脚后跟儿了。”
最近有五个人要起诉他,有的告他剽窃;有的告他侵权;最玩命的是一个被他戴了绿帽子的不幸丈夫,那人花了钱,雇了四个戴墨镜杀手;一位老作家受骗后患了脑血栓,半身不遂,单位替他请了律师……华不石不敢回家,有一回还在垃圾桶里藏了大半天。外省的一个中级法院也在传讯他,他骗了一家大企业,在星级宾馆吃住二年,花了他们十万元招待费,电视剧本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梁宝说,你这家伙洋火盒喂牲口——不是个操(槽),咱又不能见死不救,你给我组织一个写作班子,越快越好。华不石说,放心吧,用不多久,这个城市的上空将响彻你的大名。
写作班子由八位记者和三位还没出名的作家组成。记者们来自电视台、电台、大小日报以及晚报。他们的任务是半年之内,每人发表两篇吹捧文章,超过两篇者,奖赏格外优厚。他们没有辜负华不石的一片苦心,一段时间内,梁宝出现在各种传播媒介上的次数仅次于红光满面的省长,位居第二。梁宝已经开始收到一些愚蠢的崇拜者写来的信,这些人大多是年轻女性,有的待业,有的在街道工厂上班,大学四年级女生想和他固定关系以便毕业后留在省会,农村女青年为了城市户口也火辣辣地向他敞开了少女的情怀……
梁宝迫不及待地拆开每一封信,一遍又一遍读着,有的象散文诗,他读着读着直想淌眼泪。遇着夹有不太好看的玉照的,他就婉言谢绝人家一片美意,说自己已使君有妇,家庭美满。没有照片,信又特别打动人心的,他回信就谨慎多了,话说得模棱两可,聪明的少女下封信就会附上玉照。每回绝一位少女,梁宝总象做了一桩坏事,心里不是滋味。华不石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如同开着推土机在花坛上碾过。
见他回信认真,华不石劝他不必回信。梁宝承认做成一笔笔买卖回家后读这样的信是莫大享受,但他要给每一位崇拜者回信。华不石告诉他,一位未婚青年诗人(42岁)正在走红,少女们含着热泪读他的诗,3500位少女(有的很丑)正在竞争他的爱情,诗人心潮澎湃,胸膜承受不住两片肺叶的激烈拍打,初诊为胸膜炎,正住院治疗。梁宝说,咱们要超过他。华不石拿到一笔巨款,信件雪花般飞向梁宝。他赴了几次约,都受了骗。往往是真人不如玉照上那么撩人。有的拿八年前的清影哄他,有的甚至借用了别人的照片。有一次和他约会的竟是一位男士。原来那小子假装成少女和他通了好几封信,照片也是一位三流女演员的生活照。梁宝的纯洁感情受到伤害,再也不轻易和人约会了、以前听说红歌星红影星不敢上大街,出门必戴大墨镜,竖起裘皮大衣或风衣领子,把崇拜者来信扔进垃圾箱,打死他也不信,这回他领受了出名的苦恼,偶尔也想,当个无名小卒也不赖,象很野草似的,自生自灭,怪逍遥的。叫他消极的还有一个原因:他其实早就暗中恋着那位胸脯奇大床上戏大胆泼辣的女明星,她没给他来信,也没打电话。人家还不知道咱是谁哩!梁宝每每心里酸酸的想。
三位没出名作家夜以继日赶写作品。其中两部小说,一部长诗,梁宝一时还没物色好写散文的人。华不石毛遂自荐,梁宝嫌他文笔太臭,又嫌他小有名气,不好操纵,万一被人捅出来谁也不好看。小说中有一部是赶时髦的作品,男主人年轻、潇洒、多才多艺,他跳霹雳舞,搞摇滚乐,一个人拉出一个小艺术团,到处唱;到处跳,到处留下风流艳史,他时而发大财,时而一文不名,他的情妇都是一流的,最后,他死在一个比他大十一岁的情妇怀里,这位情妇是个新寡娘,她前夫是外国一位华裔大亨。小说具备诱惑当代城乡读者的所有因素。作者是工厂里一位宣传干部,经常发表通讯作品。抒情长诗作者戴一顶假发,他四十多岁,头发脱落净尽,脑顶光如鸡蛋。他的再婚妻子相信了有关科学见解,毅然嫁给他,并且到处宣传秃顶的六大优势,他写了三十年诗,现在仍旧不大出名。他买了一千多本旧书,读后构思出这部抒情历史长诗。华不石请他吃了三顿馄饨,长谈三个晚上,他才投到梁宝门下。这部诗歌颂战争、爱情、山河大地、人的忠诚与坚韧,悠悠岁月、几千年血与火的文明……诗的艺术形式兼采百家之长:五言七言古诗,词赋,散曲,十四行诗,白话诗,意象派,为了多挣稿费他不惜采用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式,二十多字的一句话,拆成了十二行,刀一般斜着劈下去,梁宝看后笑出了眼泪:“这小子够精的,瞧这一句话叫他熊去多少钱……”诗人觉得艺术受了亵读,愤而辞职,华不石磨破嘴皮才使他安下心来。重头作品由大胡子捉刀,他咬着钢笔,半天才写出一句,平均每写一页得喝掉三听饮料,解两次小便。他读过左拉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的小说,还读过《红楼梦》,早就立志写一部史诗小说。遵照梁宝的指示,他把焦点定在一个叫张庄的小镇,写三个象庭的兴盛衰亡,时间跨过几个朝代,三家人忽而媾婚,忽而厮杀,仇恨一代代传下来,爱情的火星也在年轻人和半老徐娘们身上乱迸。梁宝听人说南美洲有个马尔克斯,家族小说写得不赖,买来粗粗浏览一遍,转给大胡子参考。大胡子如获至宝,把书读了26遍,并且放在案头,写不下去了,就读几页,再接着往下写。写着写着,书中人物都成了西班牙人,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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