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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莫言-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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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唱成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大舞台。孝子贤孙们忘了悲痛,看热闹的人也忘了还有
一个炸了尸的老太太坐在棺材里与他们一起听戏。直到孙丙唱完了最后一句高调,
在风筝尾巴一样的余音里,那秦老太太慢慢地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然后,像一堵墙似地,倒在棺材里。这就是孙丙能把死人唱活的故事。孙丙不但
能把死人唱活,还能把活人唱死。
    被他唱活的死人只有秦老太太一个,被这杂种唱死了的活人那可就如天上的
星星不计其数了……“宋三边说着边把身体探过来,从锅沿上抓了一块牛肉,满
脸都是无耻的嬉笑,”您老人家这炸牛肉里有一股特殊的香气——“
    宋三一语未了,咱家就看到这个杂种的身子往上一挺,脑袋上砰然开了一朵
花,然后就一头扎进了热浪翻腾的油锅里。与咱家的眼睛看到这些景象的同时,
咱家的耳朵里也听到了一声尖厉的巨响,随即咱家的鼻子嗅到了漂浮在香油煮檀
木的香气里的硝烟气味。咱家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在暗中打黑枪。黑
枪的目标当然是咱家,馋嘴的宋三当了咱家的替死鬼。
    第十五章眉娘诉说
    只见从县衙西南侧的胭脂巷里,涌出了一群身穿五颜六色服装,脸色青红皂
白、身材七长八短的人。打头的一个,用官粉涂了一个小白脸,用胭脂抹了一个
大红嘴,模样像个吊死鬼。他上身穿一件长过了膝盖的红绸子夹袄(十有八九是
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裸着两条乌油油的黑腿,赤着两只大脚,肩上扛着一只
猴子,手里提着一面铜锣,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叫花子队里
的侯小七。侯小七敲三声铜锣:镗——镗——镗——然后就高唱一句猫腔:“叫
花子过节穷欢乐啊……”
    他的嗓子是真正的油腔滑调,具有独特的韵味,让人听罢不知是该哭还是该
笑。
    接着他的唱腔的尾巴,那些叫花子们,便齐声学起了猫叫:“咪呜……咪呜
……咪呜……”
    然后就有几个年轻的小叫花子用嘴巴摹仿着猫胡的曲调,奏出了猫腔的过门
:“离格龙格离格龙格龙……”
    过门奏罢,俺感到喉咙发痒,但今天俺实在是没有心思唱戏。俺没有心思唱
戏,但侯小七有心思唱戏。世上的人不管是为官的还是为民的,多多少少都有些
忧愁,惟有这叫花子不知忧愁,那侯小七唱道:“头穿靶子脚戴帽,听俺唱段颠
倒调……咪呜咪呜……儿娶媳妇娘穿孝,县太爷走路咱坐轿……咪呜咪呜……老
鼠追猫满街跑,六月里三伏雪花飘……咪呜咪呜……”
    俺心中迷糊了片刻,马上就想起来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每年的八月十四
这一天,是高密县的叫花子节。这一天全县的叫花子要在县衙前的大街上游行三
个来回,第一个来回高唱猫腔;第二个来回耍把戏;第三个来回,叫花子们把扎
在腰间的大口袋解下来,先是在大街的南边,然后转到大街的北边,将那些站在
门口的老婆婆小媳妇用瓢端着的粮食、用碗盛着的米面分门别类地装起来。每年
的这一天,他们到了俺家的门口时,俺总是将一竹筒子油腻腻的铜钱,哗啦一声
倒进一个小叫花子端着的破瓢里,而那个猴精作怪的小叫花子必定会放开喉咙喊
一嗓子:谢干娘赏钱!每逢此时,全部的叫花子都会把眼光投过来。知道这些东
西心里馋俺,俺就故意地歪头抿嘴对着他们笑,俺就故意地把眼神儿往他们群里
飞,引逗得这些猢狲们弄景作怪,连连地翻腾起空心跟斗,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孩
子们和路边的看客嗷嗷怪叫,大声喝彩。俺的丈夫小甲,比过节的叫花子还要欢
乐。一大清早就起来,猪也不杀了,狗也不宰了,跟在叫花子的队伍后边,手舞
足蹈,一会儿跟着人家唱,一会儿跟着人家学猫叫。唱猫腔俺家小甲不在行,但
学起猫叫来,那可是有腔有调。
    俺小甲学猫叫,一会儿像公猫,一会儿像母猫,一会儿像公猫叫母猫,一会
儿像母猫叫小猫,一会儿又像那走散了的小猫叫母猫,听得人鼻子发酸泪汪汪,
好似那孤儿想亲娘。
    娘啊!天大的不幸您死得早,让女儿孤苦伶仃受煎熬;万幸您一命呜呼去得
早,省了您跟着俺爹担惊受怕、提心吊胆把那精神耗……俺看到,叫花子的队伍
大摇大摆地从那威风凛凛的大兵面前过,唱茂腔的侯七声不颤,学猫叫的花子们
不跑调。
    八月十四日,高密县的叫花子是老大,俺干爹的仪仗碰上了花子们游行的队
伍也要悄没声地把路绕。往年里花子们抬着一把藤条椅,椅子上坐着朱八老杂毛。
头戴着红纸糊成冲天冠,身穿着明黄缎子绣龙袍。如果是贫民百姓小官僚,胆敢
如此的打扮,那就是图谋不轨,小命儿十有八九要报销。但这样的僭越服装穿在
朱八身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叫花子自成王国任逍遥。今年的游行队伍比较怪,众
花子簇拥着一把空椅子,朱老八踪影全无,朱老八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端坐
龙椅抖威风?那荣耀,不差当朝的一品大员半分毫。想到此眉娘心中咯噔一声响,
俺觉得,今日个,这游行的花子们有蹊跷。
    眉娘俺是土生土长高密人,十几岁就嫁到了县城。没出嫁之前,跟着俺爹的
猫腔班子,唱遍了九村十八屯。县城虽是大地方,俺也是常来常往。模模糊糊地
记得,俺爹专门给这些叫花子教过戏。那时俺还小,剃了一个木碗儿头,人们都
以为俺是个男孩子。俺爹说,戏子花子,原本就是一家子。讨饭的实际上就是唱
戏的,唱戏的实际上也是讨饭的。所以啊,俺跟这叫花子的行当里有缘份。所以
啊,这八月十四叫花子游行的事,俺是见怪不怪。但那些从青岛来的德国兵和从
济南来的武卫军,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玩景。他们如临大敌,把枪把子拍得啪
啪响,大眼小眼瞪得溜溜圆,看着这一彪奇怪的人马,呼天嚣地地吵过来。等到
队伍渐渐近了前,他们握枪的手松懈了,挤鼻子弄眼的古怪表情出现在他们的脸
上。武卫军们的表情还没有德国兵那样好笑,因为他们能听懂侯小七嘴里的唱词,
德国兵听不懂词儿,但他们能够听懂那混杂在唱腔里的猫叫。俺知道这些家伙心
里感到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多人学猫叫呢?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叫花子游行的队
伍上,把端着架势想冲进县衙的俺忘记了。俺脑子一热,一不做,二不休,扳倒
葫芦淌了油。天赐的良机莫丧失,俺来它一个混水里摸鱼、热锅里炒豆、油锅里
加盐,趁着这乱乎劲儿来一出眉娘闯堂。为救爹爹出牢房,孙眉娘冒死闯大堂,
哪怕是拿着鸡蛋把青石撞,留下个烈女美名天下扬。俺打定了主意,等待着最好
的时机。侯小七的锣声更加响亮,他的猫腔颠倒调儿更加凄凉,众花子学猫叫学
得不偷懒,忒夸张,一个个故意地对着那些大兵扮鬼脸子出怪模样。当队伍接近
了俺,他们仿佛接了一个暗号,都突然地从怀里摸出了大大小小的连头带尾巴的
猫皮,大的技在了肩上,小的戴在了头上。这个突然的变化,直让大兵们目瞪口
呆。此时不闯堂更待何时?俺一侧身子,就从德国兵和武卫军的缝隙里,直冲县
衙大门。兵士们愣了片刻,马上觉醒,他们用枪刺抵住了俺的胸膛。俺的心一横,
死就死了吧,打定了主意就要往那刺刀尖上闯。正在这危急的时刻,从游行队伍
里冲出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叫花子,一人架住俺一只胳膊,硬把俺拖了回来。俺还
是摆出了挣扎着要往刀尖上扑的架势,但俺其实没有用出多少力气。俺不怕死,
但俺的内心里还是不想死。俺不见钱丁一面死不瞑目。俺实际上是就着台阶下了
毛驴。叫花子怪叫着把俺团团地围起来,在不知不觉中,俺的身体就坐在了那张
两边绑着竹竿的藤条椅子上。俺挣扎着想从藤椅上跳下来,四个叫花子发一声喊,
竹竿就上了他们的肩。俺高高在上,身体随着藤椅的颤悠上下颠动着,心中突然
地一阵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叫花子们更加欢实了。领头的侯小七铜锣
敲得更响,嗓门拔得更高:“大街在人脚下走,从南飞来一条狗,拾起狗来打砖
头,砖头咬了人的手……咪呜咪呜……”
    俺坐在藤椅上,身不由己地随着叫花子的队伍往东去,县衙门被甩在了脑后。
    这时,游行的队伍,斜刺里拐下了大街,往前走了几十步,那座瓦棱里长满
了狗尾巴草的娘娘庙出现在了俺的眼前。队伍拐下了大街后,叫花子们就停止了
演唱和喊叫。他们脚下的步子碎起来,快起来。俺已经明白了他们今天的游行根
本不是为了收粮受物,而是为了俺。如果不是他们,俺也许已经被德国大兵的刺
刀把胸膛戳穿了。
    在娘娘庙前破碎的石头台阶上,藤椅子稳稳地落了地。马上就上来两个叫花
子抓住俺的胳膊,把俺连拖带拽地弄进了黑乎乎的庙堂。黑暗中一个人问:“把
她弄来了吗?”
    “弄来了,八爷!”架着俺的那两个叫花子齐声回答。
    俺看到朱八斜靠在娘娘塑像前的一块破席上,手里玩弄着一团闪烁着绿光的
东西。
    “掌蜡!”朱八下了命令。
    马上就有一个小叫花子打着了火纸,点燃了藏在娘娘塑像后边的半截白蜡头,
庙里顿时一片光明,连落满了蝙蝠屎的娘娘脸庞也放出了光辉。朱八用手指指他
面前的一块席头,说:“请坐。”
    人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俺一腚就坐下了。这时,俺感觉到两条
腿已经没有了。俺可怜的腿啊,自从爹爹被抓进班房,你们东奔西走、上蹿下跳、
磨薄了鞋底走凹了路……亲亲的左腿,亲亲的右腿,你们受苦了哇。
    朱八目光炯炯地看着俺,仿佛在等待着俺开口说话。他手里那团发出绿光的
东西此时黯淡了许多。借着明亮的烛光,俺终于看明白了:那是一个纱布包儿,
里边包着几百只萤火虫。俺心中纳闷,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个大爷为什么要耍虫子。
随着俺的落座,叫花子们也各自找到自己的席片,纷纷地坐下,也有就地躺倒的。
但无论是坐着的还是躺着的,都缄口不言,连侯小七那只活泼异常的猴子,也静
静地蹲在他的面前,爪子和头虽然还不老实,但都是小小的动作。朱八看着俺,
所有的叫花子看着俺,连那只毛猴子也在看着俺。俺给朱八磕了一个头,说:
“大慈大悲的朱八爷啊——!未曾开言泪涟涟,小女子遇到了大困难——救救俺
的爹吧,八爷,省里的袁大人、德国的克罗德,还有那县台小钱丁,三堂商定虎
狼计,要给俺爹上酷刑,执刑的人就是俺的公爹赵甲和俺的丈夫赵小甲。他们要
让俺爹不得好死,他们要让俺爹死不了活不成。他们要让俺爹受刑后再活五天,
一直活到青岛到高密的火车开通……求八爷把俺爹救出来,救不出来就把他杀了
吧,一刀给他个利索的,不能让洋鬼子的阴谋诡计得了逞啊,俺的个朱八爷……”
    “叫一声眉娘莫心焦,先吃几个羊肉包。”朱八唱了这两句,接着说,“这
包子,不是讨来的,是俺让孩儿们去贾四家专门为你买来的。”
    一个小叫花子跑到娘娘的塑像后,双手托过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俺的面前。
    朱八用手试试,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吧,还热乎着
呢。”
    “八爷,火烧眉毛,俺哪里还有心吃包子?”
    “孙眉娘,你心莫慌,荒了庄稼不打粮,慌了人心遭祸殃。常言道水来了土
掩,兵来了将挡。你先吃几个包子垫垫底,然后听俺说端详。”
    朱八伸出那只多生了一个指头的右手,在俺的眼前一摇晃,一把亮晶晶的小
刀子就出现在他的手里。他用刀尖灵巧地一挑,油纸包轻松张开,闪出了四个热
气腾腾的大包子。宋西和的千层糕,杜昆家的大火烧,孙眉娘的炖狗肉,贾四家
的发面包,这是高密县的四大名吃。高密县的狗肉铺子不少,为什么惟独俺家的
炖狗肉成了名吃?因为俺家的狗肉味道格外的香。俺家的狗肉为什么格外香?因
为俺家在煮狗肉的时候,总是将一条猪腿偷偷地埋在狗肉里,等狗腿猪腿八角生
姜栓皮花椒在锅里翻滚起来时,俺再悄悄地往锅里加一碗黄酒——这就是俺的全
部诀窍。朱八爷,如果您能救俺爹爹一条命,俺每天献给您一条狗腿一坛酒。只
见那四个大包子三个在下,一个在上,叠成了一个蜡台样。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贾四包子白生生,暄腾腾,当头捏着梅花褶,褶中夹着一点红。那是一颗金丝枣,
样子俏皮又生动。朱八将刀子递到俺面前,让俺插起包子吃,那意思,可能是怕
包子烫了俺的手;也可能,是怕俺手拿包子不干净。俺摆手拒绝他的刀,抓起包
子。包子温暖着俺的手,发面的味道扑进了俺的鼻孔。俺第一口吃了那颗金丝枣,
蜜甜的滋味满喉咙。一颗红枣下了肚,勾出了胃里的小馋虫。俺第—口咬开了包
子褶,露出了胡萝卜羊肉馅儿红。
    羊肉鲜,胡萝卜甜,葱姜料物味道全。为人不吃贾四包,枉来世上混一遭。
俺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也算是个良家妇女;当着这么多叫花子的面,俺不能显出
下作相。
    俺应该小口咬,但嘴巴不听俺的话。它一口就把比俺的拳头还大的贾四包子
咬去了大半边。俺知道女人家吃饭应当细嚼慢咽,但俺的喉咙里仿佛伸出了一只
贪婪的小手,把俺的嘴巴刚刚咬下来的包子,一下子就抓走了。还没尝到滋味呢,
一个包子就不见了踪影。俺甚至怀疑,这个大包子是不是真进了俺的肚子。听人
说叫花子都有邪法子,能够隔墙打狗,能够意念搬运。看起来这包子是进了俺的
口,落了俺的肚,但实际上并没有进俺的肚子,而是进了也许是朱老八的肚子。
如果是进了俺的肚子,为什么俺的肚子还是那样空空荡荡,饥饿的感觉甚至比没
吃包子前还要强烈。
    俺的手不听俺的指挥,自做主张、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第二个包子,然后又是
三口四口地吞了下去。两个包子吞下去,俺这才感到肚子里实实在在地有了一点
东西。接下来俺急三火四地吃完了第三个包子,肚子里有了沉甸甸的感觉。俺知
道其实已经饱了,但俺的手还是把最后一个包子抓了过来。大包子在俺的小手里,
显得个头那么大,分量那样重,模样那样丑。想到这样又大、又重、又丑的三个
包子已经进了俺的肚皮,一个丢人的饱嗝就响亮地打了出来。但俺的肚皮饱了嘴
不饱。毕竟有了三个大包子垫着底,俺吃的速度慢了,俺的眼睛也顾得上看看眼
前的事物了。俺看到朱老八目光炯炯地看着俺,在他的身后,闪烁着几十点星星
一样的眼睛。叫花子们都在看着俺。俺知道在他们眼里,俺这个貌比天仙的人物
变成了人间的馋嘴婆娘。
    嗨,都说是人活一口气,还不如说人活一口食儿。肚子里有食,要脸要貌;
肚子里无食,没羞没臊。
    等俺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朱八笑眯眯地问:“吃饱了没有?”
    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既然吃饱了,就听俺慢慢道来。”朱八耍弄着手中的小刀子和那团萤火虫,
眼睛里放着绿光,幽幽地说,“咱家看中你爹是个英雄,也许你不记得了,那时
你还小,咱家与你爹有交情。你爹教会了咱家二十四套猫腔调,让咱家的孩儿多
了一套混饭吃的把戏。连这个八月十四花子节,也是你爹帮助咱家出的主意。别
的咱家就不说了,单冲着你爹他那一肚子猫腔,咱家也要把他救出来。咱家定下
了一条妙计,买通了县衙里的典史四老爷,就是管牢狱那个疤痢眼的杂种苏兰通,
让他在牢狱中来一个偷梁换柱。咱家已经找好了替死鬼——呶,就是他——”朱
八对着一个在墙角上侧歪着身子呼呼大睡的叫花子说,“他已经活够了,相貌与
你爹有三分相似。他自愿替你爹去死——当然了,他死后,咱家和孩儿们会给他
立一个牌位,天天用香火供着他。”
    俺连忙跪起来,对着那条汉子叩了一个响头。俺眼含着热泪,颤声说:“大
叔,您义薄云天,舍身成仁,品德高尚,千古流芳,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汉,
用您的死,换俺爹的活,让俺眉娘心中好为难。如果俺爹能够活出来,俺一定让
他把您编进猫腔里,让千人传诵万口唱……”
    那汉子睁开醉猫一样的眼睛看了俺一眼,翻了一个身,又呼呼地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俺从噩梦中醒过来。在梦里,俺看到一头黑猪斯斯文文地站在通
德校场的戏台上。黑猪的身后站着俺的干爹钱丁,戏台当中坐着一个红头发、绿
眼睛、高鼻子、破耳朵的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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