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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莫言-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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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大又笨,马的眼显得又明又亮。捕快们举着火把,特意地照看了店门上方悬挂
的匾牌,然后便不紧不慢地敲门。
    没人来开门。
    捕快们砸门。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捕快,根本就没想抓他,如果真要抓,他们就不
会这样子磨蹭,他们也不会这样耐着性子敲门。他们当中不乏翻墙越屋的高手。
他的心中,生出了许多的对捕快们的好感。当然他更明白,捕快的背后,是钱大
老爷,而钱大老爷的背后,是自己的女儿眉娘。
    店门终于被砸开了,捕快们举着火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他随即听到了
妻子装疯卖傻的哭声和笑声,还有两个孩子惊恐万端的哭声。
    捕快们折腾了一阵,打着火把出来,有的嘴里嘟哝着什么,有的连连打着哈
欠。
    他们在店前磨蹭一阵,便吆二喝三地上马走了。马蹄声和火光穿街而过,镇
子里恢复了宁静。他正要下堤回家,就看到,镇子里的千家灯火,如同接到了一
个统一的命令似的,一齐亮了。停了片刻,大街上便出现了几十盏灯笼,汇集成
一条灯火的长蛇,飞快地朝他家的方向移动。他的双眼里,流出来滚烫的泪水。
    遵照着有经验的老人的指示,在以后的几天里,他白天还是躲了出去,到了
夜晚人脚安定之后再悄悄地溜回来。白天他躲到马桑河对岸那一大片柳树林子里。
那里边有十几栋乡民们烤烟用的小土屋子。他白天在那些小土屋里睡觉,到了晚
上,就过河回家。第二天早晨,用包袱包着煎饼,用葫芦头提着水,再回到土屋
里去。
    紧靠着他藏身土屋的那几棵大柳树上,有十几个喜鹊的巢穴。他躺在土炕上,
吃了睡,睡了吃。起初他还不敢出屋,渐渐地就丧失了警惕。他溜到树下,仰着
脸看喜鹊吵架。一个放羊的身材高大的青年与他成了朋友。青年名字叫木犊,非
常的憨厚,心眼子有点不够用。他把自己的煎饼送给木犊吃,并且对他说了自己
就是那个打死德国铁路技师的孙丙。
    二月初七日,也就是打死德国技师的第五天中午。他吃了几张煎饼,喝了一
碗凉水,躺在土炕上,听着外边喜鹊的喳喳声和啄木鸟钻树洞的笃笃声,迷迷糊
糊,似睡非睡。突然从河对岸传来一声特别尖锐的枪响。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
后膛快枪的声音,与土枪土炮的声音大不一样。他的心里一惊,知道大事不好了。
他从炕上跳起来,抄起枣木棍子,把身体影在破旧的门板后边,等待着他的敌人。
随即又是几声尖锐的枪响。枪声还是从河对岸传过来。他在屋子里待不住了,便
溜出门,弓着腰,翻过几道颓败的土墙,窜进了柳树林子。他听到马桑镇上,老
婆哭,孩子叫,马嘶、驴鸣。狗汪汪,杂乱的叫声连成一片。看不到对岸的情景,
他急中生智,将枣木棍子别在腰带上,爬上了最高的一棵大树。喜鹊们看到入侵
者,结成群体向他发起猛烈的进攻。他抡圆棍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轰退。他
站在一个巨大的喜鹊巢旁边,手扶着树杈子向对岸张望,镇上的情景,历历地摆
在眼前。
    他看到,足有五十匹高大的洋马,散乱在他家店前那片空地上。一群衣衫灿
烂的洋兵,都戴着饰有鸟毛的圆筒帽子,端着上有枪刺的瓦蓝色的快枪,对着他
家的门窗啪啪地射击。枪口里喷出一簇簇白烟,如团团旋转的雏菊,久久不飘散。
洋兵们身上的黄铜纽扣和枪筒上的雪亮刺刀,在阳光下散射出耀眼的光芒。在洋
兵的背后,还站着一些头戴红缨子凉帽、前胸后背补有圆形白布的清兵。他一阵
目眩,手里的枣木棍子脱落,碰撞着树杈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幸亏他的一
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树枝,才没有栽倒树下。
    他心急如焚,知道大祸真正地降临了。但他的心中还是残存着一线希望,这
希望就是:妻子发挥演过多年戏的特长,特别优秀地装疯卖傻,而那些德国兵也
如钱大老爷派来的捕快一样,折腾一阵,然后就无功而返。也就是这一刻,他下
定决心,如果能逃过这一劫,马上就带着妻子儿女远走他乡。
    最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他看到,两个德国兵架着妻子的胳膊往河堤上拖。
    妻子尖利地喊叫着,双腿拖拉着地面。两个孩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兵
一手一个,倒提着腿儿,仿佛提着鸡鸭,拎到了河堤上。小石头从一个德国兵手
里挣脱,好像还咬了德国兵一口。然后他看到石头的小小的乌黑的身子在河堤上
倒退着,倒退着,一直倒退到站在他的背后的德国人的枪口前面,刺刀在艳阳下
一闪烁,他的身体就被戳穿了。那孩子似乎叫了一声,似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就像一个黑色的小球,滚到河堤下面去了。孙丙贴在树上,只看到河堤上一片血
光,灼暗了他的眼睛。
    德国兵都退到了河堤上,有的单腿跪着,有的站着,托着枪,瞄着镇子里的
人。
    他们的枪法都很准,一声枪响,几乎就有一个人,在大街上或是在院子里,
前仆或是后仰。清兵们举着火把,把他家的房子点燃了。先是黑烟如树,直冲云
天,一会儿就升起了金黄色的大火。火苗子啵啵地响着,宛如鞭炮齐鸣、风突然
地大起来,火和烟都东倒西歪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和着浓厚的烟尘,飘到了他
的面前。
    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德国兵把他的妻子推来搡去,在推来搡去的
过程中撕破了她的衣裳,最后使她一丝不挂……他的牙齿深深地啃进了树皮,额
头也在树干上碰破了。他的心像一颗火球,飞到了对岸,但他的身体如被绑在了
树上,一动也动不了。德国人把妻子白花花的身体抬起来,前悠后荡着,然后一
脱手——妻子宛若一条白色的大鱼,落进了马桑河里。河水无声地飞溅起一朵朵
白花,一朵朵白花,无声无息地落下。最后,德国兵把他的云儿和宝儿用刺刀挑
起来,也扔到河里去了。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如被噩梦魔住,心中急如火烧,身
体无法动弹。他竭尽全力挣扎着,终于,发出了一声吼叫,身体解放了,会动了。
他努力地往前扑去,身体砸断了一些树杈子,沉重地落在了柳树下柔软的沙地上。
    第八章神坛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络刺目的光线,从柳树的枝杈间射下来。在树梢上亲眼
目睹的悲惨景象刚在脑海里一闪现,他的心就如遭到了突然打击的牛睾丸一样,
痛苦地收缩了起来。从这一时刻开始,他的耳朵里,就响起了急急如烽火的锣鼓
声,宛如一场即将开幕的猫腔大戏的前奏,然后便是唢呐和喇叭的悲凉长鸣,引
导出一把猫琴的连绵不断循环往复的演奏。这些伴随了他半生的声音,钝化了他
心中的锐痛,犹如抹去高山的尖峰,填平了万丈的沟壑,使他的痛苦变成了漫漫
的高原。成群的喜鹊,随着他心中的音乐轰鸣,做着戏剧性的飞翔,犹如一片团
团旋转的瓦蓝色的轻云;而不知疲倦的啄木鸟笃笃的啄木声,正是这急促的音乐
的节拍。柳丝在清风中飘拂着,恰似他当年的潇洒胡须。——俺俺俺例提着冬木
棍……怀揣着雪刀刀……行一步哭号啕……走两步怒火烧……俺俺俺急走着羊肠
小道恨路遥——悲愤的唱腔在他的心中轰鸣,他手扶着树干,艰难地站立,摇晃
着脑袋,双脚跺地。——咣咣咣咣咣咣——咣采咣采咣采——咣!苦哇——!有
孙丙俺举目北望家园,半空里火熊熊滚滚黑烟。我的妻她她她追了毒手葬身鱼腹,
我的儿啊一惨惨惨哪!一双小儿女也命丧黄泉……可恨这洋鬼子白毛绿眼,心如
蛇蝎、丧尽天良。枉杀无辜,害得俺家破人亡、形只形单,俺俺俺……惨惨惨啊
……他拄着那根给他带来了灾难的枣木棍子,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柳树林子。——
俺俺俺俺好比失群的孤雁,俺好比虎落在平川,龙困在浅滩……他抡起枣木棍子,
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得柳树皮肤开裂,打得众树木哭哭啼啼——德国鬼子啊!
你你你杀妻灭子好凶残……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咣咣咣咣咣——里格咙格里
格咙——此仇不报非儿男——他挥舞着大棍,跌跌撞撞地扑向马桑河。河水浸到
了他的腹部。二月的河水虽然已经开冻,但依然是寒冷彻骨。但是他浑然不觉,
复仇的怒火在他的心中燃烧。他在河水中走得很艰难,水如成群的洋兵,拦阻着
他,扯拽着他。他横冲直闯,棍打水之皮,啪啪啪啪啪啪!水声泼刺,水花四溅
——好似那虎入羊群——水花溅到他的脸上,一片迷蒙,一片灰白,一片血红—
—闯入那龙潭虎穴,杀它个血流成河,俺俺俺就是那催命的判官,索命的无常—
—他手脚并用,爬上了河堤,跪倒在地,抚着河堤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俺
的娇儿哪,见娇儿命赴黄泉,俺的肝肠寸断……俺头晕眼花,俺天旋地转,俺俺
俺怒发冲冠——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燃烧未尽的房屋,释放着灼人的
热浪。滚烫的灰屑,弥漫了天空。他感到喉咙里腥甜苦咸,低头就喷出了一口鲜
血。
    这一次屠杀,害了马桑镇二十七条性命。人们把亲人的尸体抬到大堤上,并
排起来,等待着知县大人前来观看。在张二爷的操持下,几个小伙子,跳到河里,
把被河水冲出去五里远的小桃红的尸体和宝儿云儿的尸体捞回来,与乡亲们的尸
体放在一起。她身上遮盖着一件破旧的夹祆,两条白得疹人的腿僵硬地伸着。孙
丙想起了她扮演青衣花旦时,头戴着雉尾,腰挂着宝剑,脚蹬着绣鞋,鞋尖上挑
着拳大的红绒花,长袖翩翩,载歌载舞,面如桃花,腰似杨柳,开口娇莺啼,顾
盼百媚生——我的妻啊,怎承想雹碎了春红,更那堪风刀霜剑,俺俺俺血泪涟涟
……眼见着红日西沉,早又有银钩高悬~~牧羊童悲歌,老乌鸦唱晚~~铜锣声
哐哐,轿杆儿颤颤,那边厢来了高密知县……
    孙丙看到,钱大老爷弓着腰从轿子里钻出来。他那一贯地如门板一样舒展挺
直的腰板,古怪地佝偻起来了。他那一贯地喜笑盈盈的脸可怕地抽搐起来了。他
那一贯地如马尾般潇洒的胡须,如瘦驴的尾巴一样凌乱不堪了。他那一贯的清澈
明净、锐利无比的眼睛,变得晦暗而迟钝。他的双手无所措地一会儿攥成拳头,
一会儿又紧张地拍打着额头。几个带刀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是
保护他还是监视他。他逐个地查看了大堤上的尸首。在他查看尸首的时候,乡民
们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用眼角扫视着肃穆的百姓,明亮的汗水很快地就湿透了他
的头发。终于,他停止了慌慌张张的脚步,抬起袍袖,沾沾汗水,他说:“父老
乡亲们,你们要克制……”
    “大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乡民们猛烈地号哭起来,黑压压地跪
了一片。
    “乡亲们,快快起来。发生了这样的惨案,本官心如刀绞,但人死不能复生,
请诸位准备棺木。盛敛死者,让他们人士为安……”
    “难道我们的人就这样白死了吗?难道就让洋鬼子这样横行霸道吗?”
    “乡亲们,你们的悲痛其实也就是我的悲痛,”知县眼泪汪汪地说,“你们
的父母也就是本官的父母,你们的子女,也就是本官的子女。万望父老乡亲们少
安毋躁,不可意气用事。本官明日就赴省城求见巡抚大人,一定要替你们讨一个
公道。”
    “我们抬着尸体进省城!”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他焦急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本官一定为你们
据理力争,豁出去不要这头上的顶戴花翎!”
    在百姓们的恸哭声中,孙丙看到,钱大老爷避避影影地走上前来,吞吞吐吐
地说:“孙丙,劳驾你跟本官走一趟吧。”
    孙丙心中回旋往复的音乐,突然又掀起了一个高潮,如地裂,似山崩,扶摇
直上羊角风。他双眉倒竖,虎眼圆睁,高高地举起枣木棍子——狗官,你道貌岸
然假惺惺,说什么为民去请命,分明是借机抓人去道功。你当官不为民做主,心
甘情愿做帮凶。俺俺俺妻死于亡万念灰,报仇雪恨是正宗。哪怕你两榜进士知一
县,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不中。俺摩摩拳,擦擦掌,棒打昏官不留情——对准了钱
大老爷的脑袋,猛地劈了下去——罢罢罢,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打死你个帮虎吃
人的贼县令——钱大老爷机灵地往旁边一闪,孙丙的棍子带着一阵风劈了一个空。
衙役们看到老爷有险,举着腰刀,上前欲擒孙丙。孙丙发了一声喊,正是一夫拼
命,千军难抵。
    孙丙暴跳如雷,宛如一匹发了疯的猛兽,灼热的火花从他的眼睛里进发出来。
众百姓齐声发威,怒潮汹涌。孙丙把一根棍子使得呼呼生风,一个胖衙役躲避不
迭,拦腰中了一棍,翻了几个跟头后滚下河堤。钱大老爷仰天长叹道:“嗨,本
官用心良苦,惟有皇天可鉴。乡亲们,事关洋务,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孙丙啊,本官今日放过你,但我估计你躲过了初一,你躲不过十五。你善自
珍重吧!“
    钱大老爷在衙役们的护卫下,钻进了轿子。轿子启动,轿夫们脚下生风,一
行人很快就被沉沉的夜色吞没了,这一夜的马桑镇彻夜不眠,女人们的哭声此起
彼伏,棺材铺里的斧凿声一直响到了天亮。第二天,邻民们互相帮忙,装殓了死
者。一溜白茬子棺材,噼噼啪啪地钉上了铁钉。
    埋葬了死人后,活人都变得有些懵懂,仿佛从一场噩梦中刚刚醒来。众人齐
集在大堤之上,眺望着原野上的铁路窝棚。高大的铁路路基已经铺到了柳亭,那
是高密东北乡最东边的一个小村,距马桑镇只有六里路。祖先的坟墓就要被镇压,
泄洪的水道就要被堵塞,千年的风水就要被破坏,割辫子索灵魂垫铁路的传说活
灵活现,每个人的头颅都不安全。父母官都是洋人的走狗,百姓们的苦日子就要
来临。孙丙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残存的几根胡须也变成了枯草,纷纷地折
断脱落。他拖着一条棍子在镇子里跳来跳去,好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老武生。人
们同情地看着他,以为他的神志已经不清楚,但没有想到他说出的一席话竟然格
外的精明:“各位乡亲,俺孙丙打死了德国技师,招来了灾祸,殃及了诸位高邻,
俺俺俺惭愧,俺俺俺惶恐!你们把俺绑了去,献给钱丁,让他跟德国人讲情,只
要他们答应把铁路改线,孙丙虽死无怨。”
    众人扶起孙丙,七嘴八舌地开导他:孙丙啊孙丙,你是条好汉子浑身血性,
不怕官不怕洋是个英雄。虽说咱马桑镇大锅因你而起,但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
晚发生不如早发生。只要那洋鬼子把铁路修成,咱们的日子就不得安生。听说那
火龙车跑起来山摇地动,咱这些土坯房非塌即崩。听人说曹州府闹起了义和神拳,
专跟那些洋鬼子斗强争雄。叫孙丙你拾掇拾掇赴快逃命,去曹州搬回来神拳救兵。
兴中华天洋鬼拯救苍生。
    众人凑了一点盘缠,连夜送孙丙上路。孙丙眼里夹着泪唱道:“乡亲们呐,
美莫美过家乡水,亲莫亲过故乡情。俺孙西没齿不忘大恩德。搬不来救兵俺就不
回程。”
    众人唱道:此一去山高水运你多保重,此一去您的头脑清楚要机灵。乡亲们
都在翘首将你等,盼望着你带着天兵天将早回程。
    二十天后的一个下午,孙丙穿着白袍,披着银甲,背插着六面银色令旗,头
戴着银盔、盔上簇着一朵拳大的红缨,脸抹成朱砂红,眉描成倒剑锋,足蹬厚底
靴,手提枣木棍,一步三摇,回到了马桑镇。他的身后,紧跟着两员虎将,一个
身材玲珑,腿轻脚快,腰扎着虎皮裙,头戴金箍圈,手提如意棒,尖声嘶叫着,
活蹦乱跳着,恰似那齐天大圣孙悟空。另一位袒着大肚皮,披着黑直裰,头顶毗
卢帽,倒拖着捣粪耙,不用说就是天蓬元帅猪悟能。
    一行三人在马桑河大堤上一出现,正好被乌云中透出来的阳光照亮。他们衣
甲鲜明,形状古怪,伊然是刚刚从云头降落的天兵天将。最先看到了他们身影的
吴大少爷并没有把孙丙认出来。孙丙对他一笑,弄得他莫名其妙,随即是心惊胆
战。吴大少爷眼瞅着这三个怪物进了镇子西头那家炉包铺子,再也没有露面。
    黄昏时,镇上的人都遵循着老习惯,端着粗瓷大碗在街上喝粥。吴大少爷从
大街的东头跑到大街的西头,传播着妖人进村的消息。吴大少爷的话向来是云山
雾罩、望风扑影,人们半信半疑地听着,权当下饭的咸菜。这时,从镇子的西头,
突然响起了铛铛的铜锣声。只见那炉包铺子里的小伙计四喜,头顶着一张黑色的
小猫皮,绘画了一个小狸猫的脸g 谱,生龙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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