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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莫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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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绺胡须,又要往下薅时,孙眉娘扑通一声跪在了大老爷的面前。她的眼睛里
饱含着泪水。
她的脸色,娇艳的桃花,惹人冷爱。她仰望着知县大人,娇声哀求着:“大
老爷,饶了俺爹吧……”
知县老爷眯缝着眼睛,脸上的神情,似乎有点儿讶异,也仿佛是欣喜,更多
的是感动,他的嘴唇微动着,似乎说了也似乎没说:“是你……”
“闺女,起来,”孙丙的眼里溢出了泪水,低沉地说,“不要求人家……”
钱大老爷怔了怔,开朗地大笑起来。笑毕,他说:“你们以为本官真要拨光
孙丙的胡须?他今日斗须虽然落败,但他的胡须其实也是天下少有的好胡须。他
自己要拔光,本官还舍不得呢!本官与他斗须,一是想煞煞他的狂气,二是想给
诸位添点乐趣。孙丙,本官恕你无罪,留着你剩下的胡须,回去好好唱戏吧!”
孙丙跪地磕头。
群众感叹不已。
乡绅谀词连篇。
眉娘跪在地上,目不转睛,仰望着钱大老爷迷人的面孔。
“孙家女子,大公无私,身为妇人,有男子气,实属难得,”钱大老爷转身
对钱谷师爷说,“赏她一两银子吧!”
第六章比脚
皎洁的满月高高地悬在中天,宛若一位一丝不挂的美人。三更的梆锣刚刚敲
过,县城一片静寂。夏夜的清风,携带着草木虫鱼的气息,如缀满珠花的无边无
际的轻纱,铺天盖地而来。赤裸裸的月光,照耀着在自家院子里漫游的孙眉娘。
她也是一丝不挂,与月亮上下辉映。月光如水,她就是一条银色的大鱼。这是一
朵盛开的鲜花,一颗熟透了的果子,一个青春健美的身体。她从头到脚,除了脚
大,别的无可挑剔。她皮肤光滑,惟一的一个疤,藏在脑后茂密的头发里。
这个疤是被一头尖嘴的毛驴咬的。那时她刚会爬行。她不知道母亲已经喝了
鸦片,横躺在炕上死去。她在穿戴得齐齐整整的母亲身上爬着,恰似爬一座华丽
的山脉。她饿了,想吃奶,吃不到,她哭。后来她跌到炕下,大哭。没人理她。
她往门外爬去。她嗅到了一股奶腥味。她看到一匹小驴驹正在吃奶。驴驹的妈妈
脾气暴躁,被主人拴在柳树下。她爬到了母驴身边,想与驴驹争奶吃。母驴很恼
怒,张口咬住了她的脑袋,来回摆动了几下,就把她远远地甩了出去。鲜血染红
了她的身体。她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邻居。好心的邻居大娘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往她的伤口上撒上了许多石灰止血。她受伤很重,人们认为她必死无疑。她的风
流成性的爹也认为她必死无疑,但她顽强地活了下来。十五岁前,她一直很瘦弱,
后脑勺子上一个大疤明亮。她跟着爹的戏班子走南闯北,在舞台上演小孩,演小
妖,扮小猫。十五岁那年,她如久旱的禾苗逢了春雨,个头噌噌地往上钻。十六
岁时,她头上的黑发蓬勃生长,如砍掉了树冠的柳树,爆炸般地抽出了茁壮茂密
的芽条。黑发很快地就把脑后的明疤遮住。十七岁时,她皮下的脂肪大量积淀,
这时人们才知道她是一个姑娘。而在这之前,因为她的大脚和毛发稀少,戏班子
里的人一直认为她是一个秃小子。十八岁时,她发育成为高密东北乡最美丽的姑
娘。人们遗憾地说:“这闺女,如果不是两只大脚,会被皇帝选做贵妃!”
因为两只大脚,这个致命的缺陷,二十岁时,她已经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后来,美貌如花的孙眉娘委屈地嫁给了县城东关的屠户赵小甲。眉娘过门后,
小甲的娘还没死。这个小脚的女人,厌恶透了儿媳的大脚,竟然异想天开地要儿
子用剔骨的利刃把儿媳的大脚修理修理。小甲不敢动手,老太婆亲自动手。孙眉
娘从小跟着戏班子野,舞枪弄棒翻筋斗,根本没有受三从四德的教育,基本上是
个野孩子。
当了媳妇,忍气吞声,憋得要死。婆婆挥舞着小脚,持着刀子扑过来。积压
在眉娘心头的怒火猛烈地爆发了。她飞起一脚,充分地显示出大脚的优越性和在
戏班子里练出来的功夫。婆婆本来就因为小脚而站立不稳,如何能顶得住这样一
个飞脚?——一脚飞出,婆婆应声倒地。她冲上前,骑在婆婆身上,如同武松打
虎,一顿老拳,擂得婆婆哭天抢地,屎尿厨了一裤裆。挨了这顿饱打后,老太太
心情不舒坦,得了气臌病,不久就死了。从此,孙眉娘获得了解放,成了实际上
的家长。她在临街的南屋开了一家小酒馆,向县城人民供应热黄酒和熟狗肉。丈
夫愚笨,女人风流,美人当垆,生意兴隆。城里的浮浪子弟,都想来沾点膻味,
但似乎还没有一个得逞。
孙眉娘有三个外号:大脚仙子、半截美人、狗肉西施。
斗须大会之后十天,钱大老爷的潇洒仪表和宽大胸怀在县城百姓心中激起的
波澜尚未完全平息,又迎来了张灯结彩看夫人的日子。
按照惯例,每年的四月十八,平日里戒备森严、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县衙
里的头面人物也不能随便进出的三堂,却要整天对妇女儿童开放。在这个日子里,
知县的夫人,从一大清早起,就要在知县的陪同下,盛妆华服,端坐在三堂前檐
下,面带微笑,接见群众。这是一个亲民的举动,也是一次夫贵妻荣的炫耀。
知县老爷的丰姿诸多百姓已经看到过,关于知县夫人的出身和学问的传说也
早就将女人们的耳朵灌满。她们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这个好日子的到来。她们都想
知道,天官一样的知县大老爷,到底匹配着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街谈巷议早就
如柳絮一样满天飞舞:有说夫人容华绝代、倾城倾国的,有说夫人满脸麻子、貌
似鬼母的,这截然相反的两种传说,更勾起了女人们的好奇之心。年轻的女人,
想当然地认为,知县夫人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年龄稍长、经验丰富的女
人却认为世上不可能有这样完美的事情。她们更愿意相信“好汉子无好妻,丑八
怪娶花枝”的俗谚。
她们用人物猥琐的前任老爷那位花容月貌的夫人为例来证明自己的猜测,但
年轻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尚未结婚的大闺女,依然是一厢情愿地把新任知县夫人
想象成为从天上下凡的美人。
孙眉娘对这个好日子的盼望,胜过了全县的所有妇女。她与知县老爷已经见
过两次面。第一次见面是在初春的一个细雨霏霏之夜,她因为投打偷鱼的猫儿,
误中了知县老爷的轿子,然后把老爷引进了自家的店堂。借着明亮的烛光,她看
到大老爷仪表堂皇,举止端方,宛若从年画上走下来的人物。大老爷谈吐高雅,
态度和蔼,即便是一本正经的谈话里,也能透出一种别样的亲切和温存。这样的
男人与自家杀猪屠狗的丈夫相比……无法相比啊!当时,其实她的心中根本就没
有一点点空间能容下丈夫小甲的形象。她感到脚步轻飘飘,心中怦怦跳,脸上火
辣辣。她用过多的客套话和手忙脚乱的殷勤来掩饰心中的慌乱,但还是衣袖拂翻
了酒碗,膝盖碰倒了板凳。尽管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老爷端着架子,但她从大老爷
那不自然的咳嗽声里和大老爷水汪汪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大老爷心中的柔情。第
二次见面是在斗须大会上。
这一次,她充任了斗须的最终裁判,不仅更清楚地看到了大老爷的容貌,而
且还嗅到了从大老爷身上散发出来的芬芳气味。大老爷粗大光滑的发辫和挺拔的
脖颈,离她的焦渴的嘴唇只有那么近啊只有那么近……她似乎记得自己的眼泪落
在了大老爷的脖子上,大老爷啊,但愿俺的眼泪果真落在了你的脖子上,但愿你
感到了俺的眼泪落在了你的脖子上……为了表彰她的公正无私,大老爷赏给她一
两银子。当她去领取银子时,那个留着山羊胡须的师爷,用异样的眼光,把她从
上往下地扫了一遍。
师爷的目光在她的脚上停顿的时间很长,使她的心从云端跌落到深潭。她从
师爷的眼睛里猜到了师爷心里的话。她的心在呼喊着:天啊,地啊,娘啊,爹啊,
俺这辈子就毁在了这两只大脚上。如果当初俺的婆婆真能用杀猪刀子把俺的大脚
修小,俺就应该忍着痛让她修;如果能让俺的脚变小需要减俺十年阳寿,俺愿意
少活十二年!
相到此她不由得恨起了自己的爹:爹啊,你这个害死了俺娘又害了俺的爹,
你这个只管自己风流不管女儿的爹,你这个“把俺当小子养大不找人给俺裹脚的
爹啊……
即便你的胡须比大老爷的好,俺也要判你输,何况你的胡须不如大老爷的好。
孙眉娘捧着知县老爷赏赐的一两银子回了家。想起大老爷含情脉脉的目光她
心情激荡,想起了师爷挑剔的目光她心中结满冰霜。看夫人的日子临近,城里的
女人们忙着买胭脂买粉,裁剪新衣,简直如大闺女准备嫁妆,但孙眉娘在去不去
看夫人的问题上还在犹豫仿惶。尽管与大老爷只有两次相见,大老爷也没对她说
一句甜言蜜语,但她固执地认为自己跟大老爷已经心心相印,早晚会好成一对交
颈鸳鸯。当街上的女人们猜测着即将显世的知县夫人的容貌并为此争论不休时,
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好像她们议论的就是自己家中的人。她其实也不
知道自己是希望大老爷的夫人美如天仙呢,还是希望大老爷的夫人丑似鬼母。如
果她貌比天仙,自己岂不是断了念想?如果她丑似鬼母,大老爷岂不是太受委屈?
她既盼望着看夫人的日子到来,又生怕这个日子到来。
鸡叫头遍时她就醒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无心做饭,更无心打扮。她在
屋子和院子之间出出进进,连正在忙着杀猪的木头疙瘩小甲都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小甲问:“老婆,老婆,你怎么啦?你出出进进是脚底发痒吗?如果脚底发痒俺
就帮你用丝瓜瓤子擦擦。”
什么脚底发痒?俺的肚子发胀,不走动就问得慌!她恶声恶气呵斥着小甲,
从井台边上那棵开放得犹如一团烈火的石榴树上掀下了一朵,心中默默地祝祷着
:如果花瓣是双,俺就去县衙看夫人;如果花瓣是单,俺就不去看夫人,而且还
要死了与大老爷相好的心。
她将花瓣一片片地撕下来,一片两片三片……十九片,单数。她的心中顿时
一阵冰凉,情绪低落到极点。不算,刚才祝祷时俺的心不诚,这次不算数。她又
从树上揪下一朵特别丰硕的花朵,双手捧着,闭上眼睛,暗暗地祝祷:天上的神
啊,地上的仙,给俺一个指使吧……然后,她特别郑重地,将那些花瓣一片片地
撕下来。
一片两片三片……二十七片,单数。她将手中的花萼揉碎扔在地上,脑袋无
力地垂到胸前。小甲讨好地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老婆,你要戴花吗?你要
戴花俺帮你摘。”
滚,不要烦我!她恼怒地吼叫着,转身回了屋子,仰面躺到炕上,拉过一条
被子蒙住头。
哭了一阵,心里感到舒畅了许多。她洗了脸,梳了头,从箱子里找出那只纳
了一半的鞋底,盘腿坐在炕上,努力克制住心猿意马,不去听街上女人们的欢声
笑语,嗤啦嗤啦地纳起来。小甲又傻呵呵地跑进来,问:“老婆,人家都去看夫
人,你不去吗?”
她的心一下子又乱了。
“老婆,听说她们要撒果果,你能不能带我去抢?”
她叹了一口气,用一个母亲对孩子说话的口气说:小甲,你难道还是个小孩
子吗?看夫人是女人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去干什么?你难道不怕那些衙役们用
棍子把你打出来吗?
“我要去抢果果。”
想吃果果,上街去买。
“买的不如抢的好吃。”
大街上女人们的欢笑声宛如一团烈火滚进了房子,烧得她浑身疼痛。她将针
锥用力地攮进鞋底,针锥断了。她把针锥和鞋底扔在炕上,身体也随即趴在了炕
上。
她心乱如麻,用拳头捶打着炕沿儿。
“老婆老婆,你的肚子又发胀了吧?”小甲胆怯地嘟哝着。
她咬牙切齿地大喊着:我要去!我要去看看你这个尊贵的夫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纵身下了炕,把适才用花瓣打卦的事忘到了脑后,好像她在去县衙看夫人
的问题上从来就没犹豫过。她打水再次洗了脸,坐在镜子前化妆。镜子里的她粉
面朱唇,尽管眼泡有些肿,但毫无疑问还是个美人。她将事实上早就准备好的新
衣服顺手就从箱子里抓出来,当着小甲的面就换。小甲看到她的胸脯就要起腻。
她哄孩子似地说:好小甲,在家等着,我去抢果果给你吃。
孙眉娘上穿着红夹袄,下穿着绿裤子,裤子外边套着一条曳地的绿裙,于是
一棵盛开的鸡冠花来到了大街上。阳光灿烂艳阳天,温柔的南风,送来了即将黄
熟的小麦的清新气息。南风撩人,老春天气,正是女人多情的季节。她心急如火,
恨不得一步迈进县衙,但长裙拖地,使她无法快步行走。心急只嫌脚步慢,心急
只觉大街长。她索性将裙子提起来,撩开大脚,超越了一拨拨挪动着小脚、摇摇
摆摆行走的女人们。
“赵家大嫂,抢什么呢?”
“赵家大嫂,您要去救火吗?”
她不理睬女人们的问讯,从戴家巷子直插县衙的侧门。半树梨花从戴家半顷
的院墙内泛滥出来。淡淡的甜香,嗡嗡的蜜蜂,呢喃的燕语。她伸手折下一小枝
梨花,摸索着插在鬓边。戴家听觉灵敏的狗汪汪地吠叫起来。她拍打了一下身上
并不存在的土,放下裙子,进了县衙侧门。把门的衙役对她点点头,她报之以微
笑。然后,一闪身的工夫,她就浑身汗津津地站在三堂院门前了。在三堂院门前
把门的是那个外地口音、黑眉虎眼的青年公人,眉娘在斗须大会上见过他,知道
他是知县的亲信。
公人对她点点头,她还是报之以微笑。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女人,孩子们在女
人腿缝里钻来钻去。她侧着身子,拱了几下子,就站在了最靠前的地方。她看到,
在三堂飞翘起来的廊檐下,摆着一张长条的几案,案后并排放着两把椅子,左边
的椅子上,端坐着知县钱大老爷,右边的椅子上,端坐着钱大老爷的夫人。夫人
凤冠霞帔,腰板挺直。明媚的阳光照耀得她身上的红衣如一片红霞。夫人的脸上
蒙了一层粉色的轻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面部的轮廓,看不清她的容貌。眉
娘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轻松。至此,她明白了,自己最怕的还是夫人生着一张花
容月貌的脸。既然夫人不敢把脸显示出来,那就说明她的脸不好看。眉娘的胸脯
不自觉地挺了起来,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这时,她才嗅到院子里洋溢着浓烈的
丁香花气。她看到,在院落的两侧,两棵粗大的紫丁香开得如烟似雾。她还看到,
三堂檐下,并排着一串燕窝,大燕子飞进飞出,十分繁忙。燕窝里传出黄口燕雏
的喃啾之声。传说中燕子是从来不在衙门里筑巢的,它们选择的是善良祥和的农
家。但现在成群的燕子在县衙里筑了巢,这可是大祥兆,是大老爷这个大才大德
人带来的福气,绝对不是蒙面的夫人带来的福气。她将目光从夫人的脸上移到了
老爷的脸上,与老爷的目光撞个正着。她感到老爷的目光里饱含着爱慕,心中顿
时充满了柔情。老爷啊,老爷,想不到您这样一个仙人,竟然娶了一个蒙着脸不
敢见人的夫人。她的脸上果真生着一片黑麻子吗?她是一个疤痢眼子塌鼻子吗?
她是一嘴黑板牙吗?老爷啊,真真是委屈了您啦……眉娘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突然听到夫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知县的目光随着夫人的咳嗽涣散了,然后他就
歪过头去,与夫人低声交谈了一句什么。一个梳着两把头的丫鬟端着盛满红枣和
花生的小笸箩,一把把地抓起,对着人群扬过来。孩子们在人群里争抢,制造了
一阵阵的混乱。眉娘看到,夫人似乎是无意地将长裙往上撩了撩,显出了那两只
尖尖的金莲。身后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夫人的脚实在是太美了,
大脚的眉娘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尽管她的脚被长裙遮住,但她还是认为夫人早就
知道了自己的一双大脚。夫人不但知道她的一双大脚,而且还知道她对知县的痴
心念想。夫人故意地将金莲显示出来,就是要给她一个羞辱,就是要给她一个打
击。她不想看不愿看但还是忍不住地将目光投射到夫人的小脚上。夫人的脚,尖
翘翘,好似两只新菱角。夫人的鞋子做得好,绿绸帮上绣着红花草。夫人的脚,
如法宝,把孙家眉娘降服了。眉娘感到,仿佛有两道嘲弄的目光穿过粉色的轻纱,
射到自己的脸上。不,是穿过了面纱和裙子,投射到自己的大脚上。眉娘仿佛看
到,夫人翘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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