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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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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慈垂眸,看夏夫人顶上髻环微颤,不见面目。谁知那贴地的娇容之上,此时又是何等模样?

    是悲?是怨?是耻?是恨?

    放在人心博弈上,这就是走了极端,短兵相接,伤人伤己。

    不管余慈应或不应,理想状态下的“双赢”局面,就此再无可能。

    到头来,只有一方全胜,或两败俱伤两种结局。

    说到底,夏夫人这般,还是非常之举,是受迫行事,心怀怨望,难以避免。

    余慈知道里面的人心变化,暗处,也有赵相山、薛平治提醒着,前者还飞快推演之后的种种变局,以备参考。

    为此,余慈沉吟片刻,也将夏夫人晾了片刻,才开了口:

    “让我保你的血脉……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信得过上清宗?”

    夏夫人不答,只是跪伏不起。

    余慈冷笑。

    对任何一家有志于改天换地的修士来说,巫胎都是了不得的东西,

    但前提是,这具巫胎,能否引得巫神转生!

    虽说自创出“巫胎”之法以来,还没有真正验证,成败尚属未知,可依据天地规则可以推断,只要巫神转生,最初那段时间,必然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若能趁机控制住,不管是种魔也好、封禁也好、夺舍也好,都等于是掌握了打开天地密锁的钥匙。

    就算巫神沉眠以来,近十次勘天定元,已经将原有的天地法则体系搞得面目全非,可只要基于巫神理解的“天人九法”基础不变,以此为凭依,重塑天地法则体系时,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想那西方佛国,为了立下十法界,耗费了多少时光、精力、资源,最后还是被论剑轩打上门去,功亏一篑。若当时他们有巫胎在,大可将“十法界”的规则雏形植入,随便寻一个天地大劫的契机,径直改天换地。

    若真如此,别说只一个论剑轩,就是举世皆敌,也拦他们不住。

    回到夏夫人这边,难道她不清楚,佛国有十法界,余慈可也有上清三十六天!

    虽说眼下还不在手中……

    还是说,她认定了余慈拿不回太霄神庭,来不及做这等事?

    余慈能想到的,夏夫人肯定也能想到。

    此时再装聋作哑,前面的作为,就等于是白费了。

    所以,她保持着跪姿,慢慢支起上身,挺直腰脊,抬起头来,明眸怆然,偏偏唇角勾出了微微弧度,颇有自嘲之意:

    “妾身也不讳言,巫胎之于天君,或有大用,然而须是取回太霄神庭,重掌三十六天之后。只是,湖祭却只有四日了!”

    “你说湖祭?”

    “世人都以为,引不来巫神转生的巫胎,全无价值;而要承载巫神灵种,四条大巫血脉齐聚,都还勉强。所以,对这一次湖祭,他们只是看我腹中胎儿的底细,只要仅有幽、夏血脉,便能得数月、年余的缓冲……殊不知,纵然血脉只得两条,若早做准备,却也合用了!”

    最后几句,夏夫人声若游丝,分明是用了特殊的传音之法,隔绝内外。

    她的声音再低,意思还是清楚的。

    余慈盯着她看,若真如她所说——岂不是湖祭之日,就是转生之时?

    这是什么道理?

    余慈当然要问清楚,可在开口相询之前,心头一动,奇峰突起:

    “幽灿何在?”

    夏夫人微怔,却不是那种被识破了秘密的慌乱,而是被打乱了既定次序的本能调整。

    她是没想到,余慈竟如此配合?

    余慈微微一笑:

    “刚刚我观万里方圆,元气走向,固然洞天、秘府连结,气象万千,却不像是有幽城主那般大能坐镇。他这些年,不在这里闭关吗?事态激变至此,城主是否也该出来,力挽狂澜?”

    世人都道幽灿渡了四九重劫,说他成就地仙者有之,说他重伤垂死者有之,说他灰飞烟灭者亦有之。可不管是什么状态,只要他在,他活着,旁的不说,在此巫门生死存亡之际,也该出来了。

    相应的,无论生死,夏夫人必然知道他的行踪。

    面对这一质询,夏夫人笑容缥缈,或也有迷茫,但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实不知。”

    “哦?”

    “我只知道,幽灿他已经渡劫成功,成就地仙尊位。自从留下血脉,以备成就巫胎之后,便说是闭关,然而后面查验时,已经不知所踪。”

    “血脉是他专门留下的?”

    “既成地仙,自然要留下最精粹种子。然而此等血脉,必遭天嫉,若非如此,也无须平治元君秘法导引……她应该对你说起过。”

    “这样,巫胎之事,是他的主意?”

    “……天君以为如何?”

    “是个好理由。”

    夏夫人的回答,不可能全部是实话,但脉络上是足够清楚的。

    这段时间,余慈也在夏夫人的相关情报上用了功夫,结合黄泉夫人、赵相山、幽蕊等各方信息,深知此女,固然是难得的英杰,但出身千山教,便是再有奇志,主掌飞魂城,合纵连横,在洗玉盟高层呼风唤雨,已经是她的上限。

    其实她做得很好,纵然是外人,却深通权谋,杀伐果断,在飞魂城威势权柄一时无两。但像罗刹鬼王、造化剑仙这样,变革一界的大气魄,还差了太多,也没有那个必要。

    “巫胎”这种赌上前途命运,只为求一个绝大造化的计划,不像是她的风格。

    从人心上讲不通!

    那么,还能是谁影响她?

    幽灿占了极大的嫌疑。

    这样确实更合理——从这条思路推开,或可认为,夏夫人的行事,受到了某种诱导。

    计划发端于幽灿,但他并没有亲自执行,只是给夏夫人心底种了一颗“种子”,再突然失踪,等于是伐去了夏夫人的根本依靠。

    夏夫人必须千方百计地去弥补,找谁弥补?

    她这种靠体系力量撑起来的强人,便是有千般智慧,万种心计,也是无根之木,要想“生根”,不至于权柄旁落,在飞魂城这种环境下,没的选择,只能在自家血脉上打主意。

    夏夫人自以为有时间,秘密培养巫胎,待时机成熟,母凭子贵,真正稳固权柄,至于是否还要夺取苏、唐等大巫血脉,与她已无必要干系,甚至还能以此为筹码,调动保守、激进两端的力量,谋得现实利益。

    若能成功,当真进亦可、退亦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可让夏夫人想不到的是,天地大劫骤降,变局突起。

    “巫胎”已不是她一个人的“巫胎”,而是各大势力意图染指的“宝贝”!

    她建立在真界四九重劫方过、天下大局基本稳定,至少还有两千年安稳时光基础上的谋划,已经彻底过时!

    节奏乱了,阵脚也就乱了。

    余慈越发感觉到,黄泉夫人提及的“节奏”之说,真是精准恰当!

    他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奇葩”,固然是与绝大多数人不一个节奏;但相较于利用六大地仙围杀陆沉,迅速重启天地大劫,打乱了整个真界节奏的黄泉夫人,未免就是小巫见大巫。

    像夏夫人这等人,习惯了按三千六百年的一劫之数来计算,如今却要在短短一两百年里,将整个计划都调整、完善,还要应对千头万绪的变化,仓促之间,又怎么可能?

    从这一点看,把握时机妙至毫巅的罗刹鬼王,若与黄泉夫人没有勾结,谁信?

    不只是罗刹鬼王,当初参与围杀的论剑轩、地火魔宫、九玄魔宗等,还有若隐若现的魔门东支,在此项上都有嫌疑。

    换个角度,都是在黄泉夫人计划之内。

    至于夏夫人这样的,无疑就是牺牲品,

    不过,目前为止,绝大部分所得,还是猜测,甚至是一厢情愿,余慈需要更切实的答案。

    故而,余慈悠然道:“夫人的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可惜,你的解答、态度,我都不满意。”

    迎着夏夫人凄绝寒凉的目光,余慈显出了铁石心肠:

    “我本就不该和你商量这些——时值今日,八景宫、论剑轩、魔门、罗刹教,有哪个会和你谈起?他们摆弄的是大势,是全局,只要你还在他们的格局之内,又岂会管你怎么做?便是你做了,难道就能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夏夫人静默,也是在缓冲、在琢磨,可不等她找出合适的词句,余慈突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髻。

    两人一站一跪,正好方便了余慈动作,其手指挑动,就这么解开发束,挑落钗笄,任其长发披散,垂落如瀑。

    夏夫人身上发僵,却是动都不动一下。

    余慈则是按住夏夫人顶门,感受着发肤的温热,嗅着青丝的芬芳,平淡说话:

    “时间紧迫,这种事情,花费我一晚上的功夫,太不划算,现在就做个定论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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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阴阳 人心所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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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君……”

    在夏夫人柔婉客气的称呼中,两人打个照面。余慈便觉得,眼前女子不似孕妇,倒有些清减。

    他视线也不忌讳,在夏夫人小腹上巡逡几遍,不过那边已经有了封禁,阻挡神意透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感受他的目光所指,夏夫人不愠不怒,只是轻叹一声:“世事变易,此消彼长,让天君见笑了。”

    此时的夏夫人,风仪不失,然而与碧霄清谈之上相比,已然神姿迥异。

    回想起来,碧霄清谈上,可算是她的巅峰,此后,便是层层跌落,至今已经没有了红妆高座,素手点将的威仪。便余下那么一些,对余慈而言,也没了意义。

    说到底,还是她的根基,大半都系于幽灿之身,也是在飞魂城、乃至于巫门的权力体系之上,自身的修为,还远远达不到号令群雄,莫敢不从的地步。

    此事若换了罗刹鬼王,便是举世为敌又怎样?

    虽然感慨,但余慈还是当先表明了立场:“夫人请我来,我便来。然而若真谈及巫神转世之事,我上清一脉的态度也是清楚的,有些话,就不必说了。”

    夏夫人一叹又一笑:“天君也信那等言论?”

    “无风不起浪哪。这样,夫人请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夫人腹中,是不是巫胎?”

    “近似于巫胎,但是……”

    余慈直接打断她的发言:“类似的话,我不想再问第三遍。”

    “……是,是以巫胎之法造就。”

    夏夫人面色平静,眸中却似有暗潮翻涌,余慈堪称“凌迫”的态度,对她这位比拟大宗之主的女中英杰而言,堪称奇耻大辱,尤其重要的是,余慈言行,不是一个盟友的表现。

    但这种局面,也是她自个儿招来的。

    心中几度翻澜,夏夫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平淡解释:

    “今日请天君过来,便是要说个明白。巫门中人,血脉是头等大事,若有条件,巫胎必然是首选。天君可以看城中强者,哪个不是巫胎出生,先天占优,才一路突破,高踞大巫之位?

    “所谓汇集幽、夏、苏、唐四支血脉,更是荒唐。事涉先天性灵、阴阳造化,连巫神都要遵守,断没有在一代一胎之中,便可以四条血脉汇于一身的道理。

    余慈竟然点了点头:“夫人所言甚是……若真如此,湖祭之上,又有何惧?”

    “不然!如今外间对巫胎喊打喊杀,抱的是什么心思,天君应该最清楚不过,绝不会因为是否是两条、三条、四条血脉,而有什么改变。”

    “这个嘛,洗玉盟,八景宫,以我之见,还是能够秉公行事的。如果夫人真的只是以怀璞抱玉之法造就巫胎,再没有别的打算。”

    余慈笑了笑,随后就是话锋一转:“据我所知,若是隔代巫胎汇集血脉,很难保证精纯。若真有汇集多条大巫血脉的心思,说不得还要在本代做一些准备……还是那句话,无风不起浪,夫人难道就没有些想法?”

    “天君……”

    “夫人。”

    余慈再次打断她的话:“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是请教了一下内行人,得了一个消息,不知对还是不对,请夫人为我解惑——巫门之中,有凡胎、灵胎、巫胎之分。凡胎可以不论,灵胎是以一条血脉占绝对优势者,或承继于父,或承继于母,绝大多数巫门中人,都是以此发端。”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高阁栏杆边上,与夏夫人站个并齐,目光也投向外面夜空:

    “至于巫胎,本身就是野心之作,是尝试将其余血脉,在一代之中,夺取吸收的计划产物。据说,巫胎出世之后,便有‘吞噬’其他巫胎的本能,若能成功,便可以造就一个相对完整的‘作品’。

    “这种巫胎之法,大约是五劫之前,论剑轩西征之后,巫门束缚渐解,渐渐研究出来的法子,实是自相残杀的禁忌之术,受限也是极大。要知各家都把自己血脉看得极重,怎会让人轻易得手?短时间内,若不能实现,巫胎便会退化成普通灵胎,只能按部就班修行,再没有一步登天之望。

    “所以,五劫以降,飞魂城、千山教彼此防备,都没能实现这个计划,直到夫人嫁入飞魂城……”

    说到这里,余慈移转视线,与夏夫人正面相对,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眼中那纯粹的光,却在夏夫人双眸中,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现在,幽、夏血脉已合,苏、唐血脉,应该也有准备了才对。也就是说,还有一个胎儿,是苏、唐所结?”

    “……”

    余慈盯着夏夫人的眼睛,不给她任何空隙:

    “唐氏那边,千山教自会安排;苏氏一族,你选的是哪个?苏双鹤,还是苏启哲?”

    乍听得“苏启哲”之名,夏夫人耳畔如惊雷轰响,娇躯颤动。

    虽然很快止歇,但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余慈点点头:“果然,是那一位啊。”

    此时,他想到的沾染在苏启哲与夏夫人身上的“飞天”香气,那应该是妙相“授粉种香”的秘技所致。苏启哲作为“授粉”的中介,每当其欲念高炽之时,就会将香气洒播出去。

    如此一来,虽不能确证夏夫人与苏启哲有“奸情”之类,但以彼此天差地别的地位,能沾染上,便证明二人之间,有超乎常情的联系。

    虽说至今没能与妙相联系上,但余慈觉得,那位故人辛辛苦苦传了这么个消息出来,定然有她的意义所在。

    有此一着,结合“巫胎”的情报,推断出来,就不算难事,而且,也顺理成章地掌握了更多的消息。

    眼下砸出来,一击便将夏夫人的心防轰出裂缝。

    夏夫人怔了半晌,也盯着余慈看,似乎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她全心谋划之事,就这么暴露出来,而且,是来自于“苏启哲”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在此刻,她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回应了:

    “正如天君所言!然而,妾身也只是预备,那边虽也侥幸成了巫胎,却远没有到夺胎的时候。甚至最后要不要做,也还没有定论。妾身也在奇怪,为何苏双鹤竟然知道此事,要知便是苏启哲本人,都不知情……”

    夏夫人还想着绕开锋芒,这是仓促应变之下的自然想法,余慈也由她,还顺嘴捧捧场:

    “是啊,为什么呢?”

    “也许,是此人荒唐坠落已久,我本钱或是下得重了,引起他的警觉?”

    “是啊,‘断尺伶人’葛秋娘,也是北地绝色,夫人也真舍得。”

    “……天君,你?”

    余慈微微一笑,有飞天异香这个线索,又有幽蕊这个内线,想查出个究竟,还不容易?

    葛秋娘此人,余慈在环带湖时,也听说过,据说是色艺双全,当时连白衣身化的冷烟娘子,都要甘拜下风,想来也是一时绝色。本是得了“玉尺名伶”的雅号,却以断尺明志,迥异俗流。

    当时,余慈还觉得此女有几分风骨,不想到头来,还是这般结局。

    “夫人门下三千客,如葛秋娘这般人才,也不太多,终究还是扎眼了些。不过,依我想来,夫人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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