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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抬起脸来盯住我，然后微微睁大眼睛。

　　　　“……冰寒？”

　　　　我点了点头，胸口中情不自禁地涌出一股热流。还记得小的时候，我们7个年龄相仿的小孩总是一起野，月见和另外一个男孩大焱是我最好的玩伴。不管干什么我们总是在一起，童年的时光可以说是够我怀念一辈子的。

　　　　“……喂，别一直这样盯着我。”

　　　　啊。反应过来，我看着她有些羞赧的脸孔。小时候就觉得月见是个漂亮的女孩，现在长大了更是亭亭玉立。

　　　　“抱、抱歉，”我急忙说道，“刚才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了。”

　　　　“是吗，确实令人怀念。”她眨着眼睛低下头去，注意到我的旅行包，“今天是刚回来？”

　　　　“是啊，学校放暑假了，我就回来了。”我笨手笨脚地说，“那个，其实也不急着回家，反正家里也没有人……哎，月见你呢？”

　　　　“我？一直留在镇上，从你离开之后。”

　　　　“是、是吗？”我挠挠脸颊，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小的时候自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自己总会第一个出头。还记得四年级时几个人人手一把水枪上学，下课期间我们当中一个叫小风的男孩指着挂在走廊上的电灯泡说也不知道用水枪喷它会怎么样。这么一说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但是没有人去尝试。大焱嘴上一直说我来试试让我试试，别人催他的时候却推说准备工作不足。我当时想都没想，端起枪就要射那盏灯。月见拉住我的袖子要阻止我，说害怕，我没理她。就看见水流滋啦喷到了灯泡上，紧接着呯的一声灯泡炸了。结果我们一群小孩全部跑了。

　　　　现在想想，其实当时那么做是有触电风险的。不过人在小时候总是过于勇敢，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因为无知所以对世界充满幻想。这些，都是长大之后失去的东西。

　　　　转学到大城市之后，自己慢慢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人。因为难以适应陌生的环境吧。在小学时期，一直都敢作敢当，是众人追捧的孩子王，突然来到了那个不同的环境，就像是从众星捧月的核心被挤到了没人理睬的角落。巨大的落差让自己无法忍受，却也只得接受。于是结果是，现在的我交际能力大不如前。

　　　　“那个，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我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别误会，不是喝酒……咱们都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嘛，去喝一杯咖啡好了。我刚才看到镇上新开的咖啡店了，应该不错吧，月见一定是去过的……对吧？”

　　　　月见摇了摇头。

　　　　“好热，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她凝视着我的眼睛道别，“下回再见吧。”

　　　　“好的，那……再见。”我只得扭过头继续走。

　　　　好奇怪，明明才是初夏，她又穿的那么少，怎么会热呢。也许是借口吧，貌似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耍单的样子。

　　　　2

　　　　咕嘟咕嘟咕嘟。

　　　　“唔哈——”坐在布置精雅的面馆里，眼前肩宽体长的男子将酒杯狠狠砸在桌子上，紧接着端起面碗一顿狂吃。

　　　　喂喂，你八辈子没吃过饭吗。我头上直冒黑线，眼看着周围的吃货都向这边张望不由得有些囧，连忙低头喝茶掩饰。不过从心里来说还是很高兴的，没想到能在这个夏天碰到大焱。

　　　　大焱初中毕业就四处奔波打工了，他已经去过了不少地方，应该说比我这个埋头在大城市学校里的家伙要见多识广得多。在十字路口碰面的时候，第一眼我还没认出他来，他就一把把搂住我了，非要请我吃饭。

　　　　哎，说起来他除了长得更高更壮，性格还真是没怎么变。能够在充满回忆的地方碰见亲切依旧的老朋友，没有什么比这更令我开心的了。并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用去管人际交往中需要顾忌什么。

　　　　“唔，怎么样，这家的拉面？咱们小时候可没有这福气啊。”他一面狼吞虎咽，一边问我。他已经是第三碗，居然还是这么有吃劲，简直是在无形中给店家做广告的。说起来大焱已经回到镇上住了一个月，对于小镇的各方面的变化都了然于胸了吧。

　　　　“嗯，”我看向窗外稀稀落落的人群，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每当夏天到来小镇上就三日一雨，对此我早就见怪不怪，“对了，你这些日子在小镇上碰见过其他人吗？”

　　　　“你说的是咱们小时候一起玩的那些人？”

　　　　“当然了，如此之外还能指哪些。”

　　　　“嗯，小乐不是和你去了同一个城市读书了吗，好像学校都是一样的吧。”大焱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小莉和小风在高中的时候也去了别的地方上学，现在没见到过了。小羊……还留在镇上，不过哈哈，我只找过她一次，简单地聊了会儿天就离开了。总觉得现在真是缺乏共同语言了啊，明明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无拘无束的。”

　　　　我默然点点头。的确，与和我考入同一所初中的小乐，关系也是一步步的疏远，其实本身我和他的关系就不是很铁，之所以玩的来，是因为他和小风当时都很喜欢月见，而月见总是和我在一起。另外，其实在学校里很多同学都是和大焱关系比较好，接着才亲近我的，尽管那时我并没有了解到这一点。

　　　　不愿再想这些，我努力提起精神：“对了，你猜前天我回来的时候遇见谁了？我估计你能猜到的吧，我遇到月见了。”

　　　　当啷。

　　　　大焱手中的勺子突然弹到了桌子上，而他本身也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站起来猛拍他的背。过了一会儿他才好转，摆摆手对我说不碍事了。

　　　　“我去，用不用这么大反应？”

　　　　“不是，我是自己呛到了——呃，当然我对你的说法还是很惊讶的。”大焱摆正身体，擦了擦满是汤水的嘴巴，“你、你刚才说你遇到月见了？”

　　　　我点点头。

　　　　“这样，你一定是看错人了。”他断定道。

　　　　“不会的，我们还说话了来着。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这不可能，因为、因为月见他们一家好多年前就搬走了，大概就是在你离开小镇之后不久，”大焱说道，“似乎连房子都弃置了，你没理由遇见她才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遇见了。”我耸耸肩。

　　　　大焱没再说话，速度吃完了面，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走吧。”

第136章　血色月蚀（中）（）　
3

　　　　天空上泛起了雨滴，很快，小镇就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我一个人撑伞走在外面的街道上，看着红绿灯在水坑中呈直线的倒影。一时间有点走神。几辆汽车行驶过眼前，突然间，我看到月间站在街道对面，也在等信号灯的样子，神色淡漠地看着这边。

　　　　诶？怎么不打伞啊。

　　　　“喂，冰寒！”

　　　　身后突然传来大焱的招呼，我扭过头看到大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当即指着街道对面对他说：“你看，月见在那里。”

　　　　他随着我的目光望去，表情凝固了，然后摇了摇头：“冰寒，你脑子进雨了？”

　　　　我怔了一下，再往那边看去，一辆货车正巧经过挡住了视线，等到货车驶过，街道对面空空如也，只有灰暗的街道和生锈的电线杆。

　　　　“明明道过别了，有什么事吗？”我回过头问道。

　　　　“冰寒，其实我回到这座镇上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情。我想了想，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是最后觉得吧，还是应该说出来。”

　　　　“你说。”

　　　　“是这样的，从你离开那年开始，这个小镇就开始闹鬼——你别不信，我是说真的，从前是每到年初的时候，镇上都会有人死去。这两年似乎开始变本加厉，连夏天都会死人，所以，最好小心些吧。”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小镇上的行人为什么这么少？人们都很害怕，尤其白昼阴雨夜晚晴朗的一天，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在这种天气出现时突然去世的。”

　　　　……那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天气”了啊，我暗自嘟囔道。

　　　　“我真得没有骗你，你心里有底就好，赶紧回去吧。”他说着打了招呼就匆匆走了。我耸耸肩，再度向街道对面看去，仍然空空如也。

　　　　出现幻觉了吗？我问自己。

　　　　“就让月见来作新娘好了。”

　　　　“这个，我、我不行……”

　　　　女孩踌躇着往后退，转过身把脸孔朝向阴影里。

　　　　“切，拉倒。反正这破游戏也没什么可玩的……我回家了。”

　　　　头也不回，从山洞里冲了出来。

　　　　“哎，等等，小寒！”

　　　　女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是自尊心拒绝我回头。在茫茫雪地中奔跑着，一路奔过沾满白霜的马路。

　　　　“小寒！！”

　　　　唔。胸口好疼。

　　　　从睡梦中醒来，我拉开被子跳下床，心脏仍怦怦直跳。不止是胸口，浑身都在隐隐作痛的样子。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12点30分。走出房间，走进客厅，我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到餐桌前。

　　　　居然梦见了6年前最后一次和玩伴们在一起时的情景。都快要忘记了，最后的分别那样产生的。我们7个玩伴在年前的冬天一起去山林中的洞穴里玩耍，那里算是我们的基地吧。那天，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要模仿大人的婚礼，一时间大家都赞同了。身为孩子王的我自然扮演新郎，在场的女孩有3个，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人选了，不用说就是月见。

　　　　小羊眼睛不好所以带着眼镜，而小莉脾气有点古怪——我当时对眼镜软娘和卷发傲娇都没好感，所以我只是看着月见不说话。那时她正巧穿着新买的黑色冬衣和长靴，再加上刚刚剪成的直短发看起来和平时是不一样的美。大焱和我关系最好，立马看出我的心思，虽然他和月见经常在我左右吵来吵去，不过关键时刻还是能挑大局的。

　　　　“就让月见来作新娘好了。”他对着剩余的5个人宣布。

　　　　“这个……我、我不行……”

　　　　月见听到了大焱的话却退缩了，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身为孩子王的我，竟然被拒绝了，我顿时觉得很受伤，同时也很恼火。不行，既然这样的话，就要反攻回去，才能挽回自己的尊严，我几乎是像都没想就说道：“切，拉倒。反正这破游戏也没什么可玩的……我回家了。”

　　　　我跑了出去，双眼通红地奔出小树林，穿过马路抄近路跑回了家。只是我没想到，那是儿时的我在小镇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家人动身出发，走之前父母问我要不要和小伙伴们告别，我缩在车后座上一动不动地摇摇头。

　　　　于是那一年，那个大大咧咧的我，那个死要面子的我，那个自作多情的我，就这样从镇上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4

　　　　依旧是阴天，欲雨未雨。

　　　　下午4点。我心浮气躁地走在人行道上，掏出手机按键时手在剧烈地抖动。

　　　　“喂，找谁？”

　　　　这脑残的家伙，明明就是他自己的手机，还问找谁。

　　　　“大焱，为什么骗我？”我声音有些无法自持的凌厉。

　　　　“诶，怎么了冰寒？”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小羊的事情，之前为什么说谎？”我简直是在吼，心底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我就在拉面馆附近，赶紧过来给我解释清楚！”

　　　　啪，摔上电话的翻盖。天空响过一阵闷雷。而我的胸口只能更加的闷。

　　　　今天一早就去了小羊家，想要见见从前的伙伴。结果发现小羊家气氛不对劲，家中死气沉沉的。小羊的父亲上班去了，她的母亲在客厅里招待我，结果聊了一半却突然哭了起来。我一问才知道，小羊早在两年前就死了。死因不明。

　　　　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转绿，我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街道，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街边空出的一片绿化空地里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她正侧坐在一架秋千上，一手扶着荡绳，一只眼睛挡在绳后，另一只眼睛淡然凝视着我这边的方向。

　　　　是月见？我走进空地来到她面前，她似乎无动于衷。

　　　　“真巧。”我挠挠脸说道。

　　　　她微微抬起头看我。

　　　　“我一直在等，等你先开口。”她轻轻地说，“幸好，现在的你变了。”

　　　　“是啊，毕竟在其他地方呆了很长时间。”

　　　　“不是这个原因。”她又低下头去，望着灰色的长街，“你知道吗，只有死去之后又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才不会改变。即便身体随着年龄继续成长，他也只能在他生前停留过的地方徘徊。”

　　　　诶？虽然不是很明白，却听得头皮发麻。我强笑了一声，问道：“这些古怪言论是你从哪里看到的？”

　　　　“镇上的人都知道。”她再次仰起头来，“闹鬼发生在每一个人身边，也许今年是别人，明年就是自己。”

　　　　“那，月见就不会害怕吗？”

　　　　秋千一荡，黑色的连衣裙如夜鸦的翅膀舒展开来，她从我身边无声地经过。

　　　　“等、等等！”我急忙叫住她，“那个，我想说——6年前的事情……对不起。”

　　　　“真可惜，我并不想要你的道歉。”

　　　　没有停住脚步。头上的交通灯闪烁着红光，她却毫无反应地穿过马路消失在远方的雾气中，留下我一个人怔在原地。

　　　　红月天，红月天，赤色弯月一线天。

　　　　雨过晴夜问长短，卦象不吉寻鬼仙。

　　　　苍老的嗓音突然从小巷里唱出来，如二胡弦上的音符般颤抖怨忿。听的我冒了一身冷汗，这究竟是哪个缺根筋的家伙写的歌谣，简直是制造压抑气氛。正在这时，我看到大焱顺着长街跑过，立马叫住了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想要荡秋千？童心荡漾啊哈哈。”

　　　　听到调侃，我慨叹大焱真是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扯皮，真是一点没变——诶，等等。

　　　　你知道吗，只有死去之后又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才不会改变。

　　　　冷汗再次冒出后背，顿时夏日的燥热被我完全抵消了。我仔细盯着大焱的脸孔，心说不会吧，这家伙……莫非……

　　　　“冰寒你把我叫过来主要是说小羊的事情吗？”大焱似乎没发觉我的心理变化，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似乎有点漫不经心，“那个啊，确实是我说了谎。”

　　　　“为什么？”我努力装出表面上的平静，实际上心底早已暗潮汹涌。

　　　　“这个……”他似乎有些语塞，“当然是不想让你想那么多了。不过既然你现在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羊死得早了，不只如此，去年小风回来探亲的时候也猝死了。所以你看今年小乐和小莉都没有回来，你明白为什么了吗？”

　　　　远处的交通灯再度转色，一瞬间大焱的脸被映得通红。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即便身体随着年龄继续成长，他也只能在他生前停留过的地方徘徊。

　　　　“先告诉我这几年你都是在哪里度过的吧。跑到各地去打工吗？那么就说说都去过哪里行吗，我挺好奇的。”我问他道。

　　　　“这个……”

　　　　看到他更加口齿不清，我哼了一声，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刚才我在这里碰到月见了。”我说道。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大焱此刻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阴沉，他走过来一把捞住我的衣襟，呼吸粗重：“跟我走。”

　　　　“放手，你要去哪儿？”

　　　　“离开这里，离开镇子，去其他任何地方都行。”他似乎是说真的，拽着我的胳膊就往街道边跑去，“只要搭上路过的货车就行，一定要尽快。”

　　　　“为什么？”我使劲甩脱他，“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每当我提到月见的时候你都是这种反应呢？”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再次过来拽我。我闪到一边，等他再度扑过来的时候从他的臂弯下钻了过去反身扣住他，正在这时我发现他的腰间鼓鼓囊囊的。

　　　　心中一凛，我一把掀开他的上衣，八寸匕首在我的脸上倾泻出一道寒光。

　　　　“你、你居然——”我心头火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紧接着骑到他身上，抡起拳头就要打他。没想到他完全不防备我，而是嘿嘿笑着。

　　　　“我一直都很笨。”他喃喃道，“过去也是，现在也是，根本瞒不过你。”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手中攥着他的凶器，连声音都跟着身体一起发抖，“难、难道说其他人也是你，这个小镇所谓的闹鬼都是你……”

　　　　“喂，不是的！”他看着我扬起的刀尖，脸上终于显现出惊恐。但是我没有住手，狠狠地将匕首挥了下去。

　　　　嗤。

　　　　刀入半尺，插在大焱耳边潮湿的泥土里。

　　　　“……已经够了，别让我再看见你。”丢下冷冷的声音，我在微凉的夏风中站起身来，微微摇晃着沿着空荡荡的街道离开。

第1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