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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乐寻人记-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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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车座下面还有一个新买的睡袋,让六一去拿了给那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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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无光,震后第一夜,我们看不到任何景物,只能靠耳朵听周围的世界。
夜,更深了,无声地向我们压过来,我感到黑暗是有重量的,那重量从每个毛孔里浸透进去,听远处山上缓缓的咚、咚声,像谁在一下一下敲鼓,那是余震时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大石头;也有哗啦啦的声音,像谁拖着一大排铁链在跑,那是泥石流倾泻而下;还听得见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无数列火车在经过,我们都猜不出这是什么,青青爸在后面沉沉地说,这是在造山,明天又会看到新的山了。青青爸是地理老师,他说他爸那辈儿,这里也发生过大地震,终于来了,我知道迟早要来的。
刚才山下上来的十几个大人中有人认领了孩子,可更多的孩子无人认领,又有孩子轻轻哭喊了,妈妈,我想妈妈……这个声音迅速感染了所有孩子,都开始哭喊妈妈、爸爸,声音越来越大,大人们无法阻止。我悄悄问武六一怕不怕,他说怕,他又问我怕不怕,我说肯定比你还要怕,是不是世界末日到了。康红轻声斥骂,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见。我感到她的手又在掐着我了,轻轻颤抖,我知道其实她也怕,只不过她是警察,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不怕。
李可乐寻人记 第九部分(11)
我们真的害怕,因为根本看不到希望。
现在的问题是:一、食品,肯定撑不到明天以后;二、寒冷,大部分人都穿着衬衣,没想到地震后的天气和冬季一样冷;三、药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如果有一个生病的,迅速会传染到很多人。
意见分成三派,一派认为应该就地等救援,如果轻举妄动无疑更危险;另一派认为与其等死,不如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还有一派说分头行动,人太多反而不好求生,不如分成两拨,一拨走,一拨留。
书记一边搓着手一边叹气,这个决定实在难下,他说,我们总不会抓阄吧,这就太不像话了。拿眼睛看我们,我知道其实他心里是想这么干的,说实话,我也想这么干,我潜意识还是有点想逃跑的,一个人不敢跑,最好动员大部队一起转移,抽个机会再跑。可人们意见不一,如果同意抓阄,那岂不是进入我的强项。我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觉得康红在发抖,她刚刚做了手术不过十天,赶紧让她抱着袜子取暖,她没有拒绝。
促使我们下决心的是天亮时分一场余震,哗啦啦后,我们所处的山坡开始出现滑坡。康红仔细地询问武六一附近的地形,到最近的县城需要多长时间,平时有40多公里,可现在公路都破坏了,走都走不出去。康红问要是翻山呢,武六一惊骇地说有三座山,两条河。
我悄悄问康红怎么办,康红说肯定是走好,留在这里的人一定会死。一直沉默不语的青青爸突然说话了,翻山,从景家山走,那里的山是花岗岩的不会出现泥石流。我对康红附耳说了一句,她迟疑,然后点头。
我跳起来大声说,抓阄,生死有命,福贵在天,同意的举手。
武六一早就动员了几个男老师齐刷刷举手,青青爸也主张抓阄,康红站起来说,那就抓阄。书记现在是最高领导,搓着手说,那,抓阄。
我又喊,大家相不相信我来抓。武六一当然说同意,一些跟随武六一的老师也说同意,我看着书记,说干脆让书记来抓吧,这个责任太重大,要是出什么危险我可负不起,书记本来还想负一下责,见我这么说赶紧也跟着喊你来抓,你来抓……
我从怀里拿出三张早已写好了走、留、分头走的牛皮纸,先后亮出来让大家检查,揉成一团后放进康红抱着的一个竹筒里,我马上伸手进去在里面搅了搅,众人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注意着我的手,我很快拿出阄条,也并不打开,马上交给书记,书记缓缓打开纸条,突然高举,大喊一声——走。
人群爆发出一片掌声,除了极少数人,大家都说还是走好,早就该走,安全。我知道,其实大家都没有主见,只是需要别人帮着拿出主见,所以,我刚才又耍老千了。
我放到竹筒里的三张阄条是真的,我伸手进去拿出来的阄条也是真的,我也没有写了另一张走字藏在手腕或者衣服里趁人不注意换掉,众目睽睽之下,我只有一只手不方便,竹筒纸条他们又是检查过的,而且我很快拿出阄条交给书记,他又不可能跟我配合,前后也就用了六七秒钟,想换也换不了。
我的手脚,其实是做在纸条的温度上,早就写好了三张阄条,只不过写了走字的一直放在胳肢窝里暖着,另外两张纸放在衬衣口袋里,外面寒冷,这就有了温差,我假意伸手进竹筒里搅,其实是在找那张尚存体温的纸条,由于我的手冷得很,依稀就找得到那张热一点的阄条,这就成功了。之后交给书记,还把竹筒里剩下的两张纸打开检验,就是障眼了。
康红暗问可乐你怎么搞的。我说关键要快,快是一切老千的秘诀,刚才我估摸过,从亮出纸条到我抓出走字来,整个过程不能超过10秒钟,否则温差就没有了,所以我是先亮那两张纸条,最后才亮出走字条,就是为了保温,不要小看这两三秒钟,对保温起到决定作用,然后我给大家一晃,迅速揉成纸团扔到竹筒里,迅速抓出来,总共也就六七秒钟吧,不过这把戏也只有在灾难中趁大家六神无主时用,平时大家都精力集中时,肯定当场被抓。
我悄悄补充,那些大米的包装纸也很重要,是牛皮纸,保温,要是普通纸效果就差很多,三秒钟温差就消失,那些地摊上耍纸牌游戏的,其实就是利用这个原理。康红看着我,李可乐你一天到晚正经东西不学,尽学些歪门邪道的。我委屈地说,这歪门邪道关键时候不是也起作用了么。康红想了想,不说话,组织人们撤退去了。
天光开始发出灰蓝,给每个人的表情镀上一层肃杀,大家都不说话,被数不清的余震弄得麻木了,点名、数人、列队,男的和强壮的在两边,妇女和小孩在中间,总共184人缓慢地向景家山转移。我一直和康红并排站着,悄悄碰一下她说,总不能一直装连体婴儿,这样别人看了不好。
她摇摇头,这时武六一大喊我帮忙照顾一些小孩,我求饶地看着她,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低头说,李可乐,我这辈子就要害在你手上。然后解开。我大喜过望,斜眼看她,故意跑几步说我要逃了。康红幽幽说,你跑吧,你跑了我就去死。
我打了一个寒战,放慢脚步跟着她,在大队后面殿后。
康红说,地震中的转移有很多和洪水不一样,在洪水中的转移,走在前面的人最危险,因为不知深浅,一不小心就失足卷得无影无踪,地震恰恰相反,拖在后面的人最危险,因为大队人马行走一定会引起震动,不管是一段路还是一处桥,走在最后的人赶上塌方的几率远远大于前面的。
李可乐寻人记 第九部分(12)
我听康红这么说,紧跑两步就向前面跑去,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康红却在后面没动,她冷冷地看着我,我只得放慢脚步,也不好意思马上停下来,就在原地踮着小碎步,一边踮一边说,咳,我其实是想活动一下身体,哎这地震中逃生没有好身体是不行的……慢慢又踱回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她是警察,我是匪,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要和她在一起。
袜子也跟着我们,它是城里的丑角,可到了这荒郊野岭,它却矫健机敏,反应神速,那场大地震它不仅提前预警,而且咬着裤脚和康红一起把我拖离窗台,它还救了几个被吓懵的孩子,一瘸一拐用头拱着他们往下跑。我暗想,上次还来不及给它做臗骨手术,等到了云南一定给它彻底治愈,甚至要不要再给它做个整容手术比如拉个双眼皮垫个鼻梁装颗獠牙,我也在考虑中。
青青爸是整个行动的路线向导,他是老人熟悉地形,又是地理老师有些地震常识,由武六一和几个年轻老师轮流抬着他,他说先得下到镇口,从河谷上了景家山,再过青片河,再经过红棉岭,如果能翻过银锭山,过了白水河就可以到县城,那里应该有救援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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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前方等待的会是什么,也许根本没有救援队,也许是更大的一场灾难,如果这样,我造假的那个阄条就会害死很多人,那我就不仅是骗子,而是杀人犯,我内心恐慌,问会不会害了这184人。康红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必须尽快离开那道山坡,因为在那儿待下去肯定死人,在可能的灾难和肯定的灾难中,还是先躲过一劫再说。
我知道康红也很绝望,这支队伍老的老,小的小,最老的是64岁的青青爸,最小的是6岁的丁丁,还有孕妇,全靠20来个年轻人帮着照顾,翻过三座山,两条河,肯定不止青青爸估计的,只花一天一夜。
因为我们慢慢下到镇口短短七八公里就用了半天时间,那些麻花路根本不能走人,你以为是路,可走着走着就可能掉到悬崖下面,只能从路基边绕过去,老老小小全靠年轻人去背,那条断了桥的河只能涉水而过,也得一个一个背,临出发前用竹子做了几个担架,但根本不够用,只能让老人孕妇坐。
到了原来镇口的地方已是中午一点,放眼望去镇子已成一片沼泽,偶尔能看到一些房椽从淤泥里冒出来,还有几条侥幸逃命的狗在凄迷地叫。我们要快速绕过这片沼泽。
这时出现一个意外情况,青青爸在担架上大哭起来,我要去找青青妈,否则我就不走,不走了。
一时间长长的队伍停下来,有人已经开始叫骂,大声喊快走快走,就为你家一个人耽误大家逃命,也太不仁义了。青青爸坐在担架上老泪纵横,和众人对吵,我就不仁义了,你们把我扔在这里吧,我和她生活了40年了,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是死是活都要在一起。
我内心冒火,突然明白他设计这条线路的本意,从学校后山走沟里也可以上景家山,可他舍近求远,说山沟危险不如先下镇口,其实是因为他半身不遂无法独自行动,就带着大队人马绕道这片大沼泽地,目的是为了找青青妈。
大队伍已在沼泽地边缘停了十几分钟,随时可能有泥石流再次冲下来,多待一分钟都很危险,其他人并不理他,齐喊快走,不要管他了,让他自己去找。当即大队伍开始缓缓前行,书记上去说顾全大局让他快走,可青青爸居然一翻身从担架上滚下来了,趴在泥泞中以头磕地,一脸都是泥污。
有人还在谴责着青青爸,我突然心中一痛,也心中一动,心中一痛是因为想到了青青,心中一动是因为如果离开大部队,抽空是不是可以逃个跑。我上去对青青爸说,我陪你找青青妈,找不到我就一直陪着你。青青爸抬着看着我,点头。
康红果断说她也要陪着找。武六一连忙派了两个年轻教师与一个担架和我们一起,书记也主动留下来找,我有些失望,这些人怎么都喜欢当英雄,眼看着大队伍缓缓向河谷方向先行而去。
沼泽地里一股恶臭,因为积水,泛出绿色的光芒,青青爸努力辨认着他家的位置,我和康红把脚上绑起木板免得陷到沼泽里,带着袜子一步步向他指的方向找去,书记则在沼泽地旁边大叫青青妈的名字,还有他自己老婆女儿的名字,一时凄惨得很。
因为到处都夷为平地,根本没有特征,小小的一条街找了两个小时,我一阵恶心,浑身酸软,几次陷入淤泥差点拔不出来,我们绝望中往回走时,袜子突然对着一个晃动的猪肘子汪汪大叫,我大喜,因为我看到一个人满脸泥污躺在一堆废墟中,说不出话,只有眼睛动,手里高举着一个猪肘子,青青妈。地震时她并没有在家,而是到旁边的菜市场买菜去了,幸好菜市场相对空旷所以没有被瞬间吞没,她被弹起在一个房顶上,随着房子缓缓下沉,下沉时,还不忘高举刚买的猪肘子,而就是这个猪肘子,引起了袜子的注意。
又在旁边发现两个活着的人,被木头压着,所幸没有大碍。
一行9人,带着一条瘸狗,紧紧追赶着大队伍,青青爸一直叫我过去说话,我挥挥手,说不用说。青青爸又拉着康红的手说,姑娘,一定要好好对可乐,他是个好人。
虽然没找到机会逃跑,有些郁闷,但我却因为我们一起救了几个人而高兴,那种感觉真有成就感,每发现一个人,就像发现一处宝藏,心跳加速,肾上腺素激增,恨不得马上跳下去把人捞起来。康红又领着我们去追大队伍,好在大部队行动缓慢,傍晚时分,刚过河谷就追上他们了。
李可乐寻人记 第九部分(13)
刚上景家山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台,就听到一阵巨响,脚下就像有人在拉扯后跟,差点摔倒,耳边哗啦啦巨响,惊愕地看到对面一座山正在迅速变瘦,像正在魔鬼减肥,山体飞快地变成泥石流向我们脚下的河谷倾泻而来,河谷就飞快上涨,就像要漫上我们所处的平台,康红在旁边抓住我的手,我把她挡在身后,但腿脚发软,仿佛听见所有人都在默念,不要,不要漫上来……离我们脚下还有两三米的时候,泥石流停下来了,改道另一个方向。幸好这个平台地势高,又全是花岗岩,不会崩溃,是天然阻挡。
有人喊快看,我们惊愕地发现出现一座新山,山寸草不生,形状如金字塔,就在刚刚我们经过沼泽地的边缘。想来后怕,要是再晚10分钟……
武六一跑过来握住康红的手,不说话,只鞠了一躬,他指着学校方向,我们惊呆了,昨晚栖身的那片山坡已成平地,依稀看到,泥石流直冲到新教学楼前面,才停住。
康红突然抱着我哭了,可乐,谢谢你的阄条,你是一个福将。
我后怕得很,喃喃自语,该谢谢老天,是他老人家帮我摸的,要是我当时摸错了怎么办,那一摸,可就是184条人命。
当即决定不再走了,这个临近景家山的平台够高度,前面又有一条河谷聊以挡住泥石流,是现在最安全的宿营地。开始发放最后的食品和水,孩子们乖乖地排成两排,领取饼干和水,大人们已经没有吃的了,就地找些野菜和果子吃。青青爸教大家辨认有毒和无毒的区别。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见康红轻声呻吟,问她是不是手术的伤口痛,她点点头,她刚刚动完手术11天,又淋了雨,我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身体,她没有拒绝。我闭上眼睛,听着外面莫名其妙的声音,觉得灵魂随时会被拖走,不知不觉,就昏然入睡。
天刚亮就出发。青青爸说景家山是最险峻的一座山,很高,小心了。
这天居然出了太阳,很艳,很妖,照得满山遍野都是彩色,山势也不像传说中那么陡峭,大家心情忽然放松起来,顺手还采摘一些花环戴在头上。
中午时分进入景家山最高峰,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我和康红殿后,忽然觉得队伍停下来了,听前面声音此起彼伏,我怕出事赶紧冲上前去,跑了一百多米突然停下脚步,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前方有一种巨大的东西缓缓向队伍移动,我看不清它具体的模样,它足有十头大象那么硕大,颜色灰黑,蠕动着,变形着,无声地向我们压过来,孩子们齐声尖叫,有的掉头就往后面逃跑,武六一大喊别跑,小心悬崖,可于事无补,更多的孩子开始往后跑。
我没有跑,因为我头皮快炸了,大脑被控制住般一时竟挪不动脚步,我结结巴巴问武六一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慢慢地,那东西移动更近了,好像感觉到人声忽然就停住,在原地蠕动着。青青爸坐着担架从后面赶过来急急说,是瘴气,离它远点,沾着会得怪病。
青青爸语气惊恐,瘴气其实不是气,就是山妖,它是有生命的,它不会被风吹散,会变成人形,很多人形,有些人走进瘴气里就再也出不来了,而且它会让人的脑子晕乎乎的,不自觉就走进去,快,快让大家互相喊着名字,唱起歌来……
我们不太明白,但那怪物又开始蠕动着过来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气体,就是一个怪物,我甚至看得到怪物的须发,情急之下我和武六一率先大喊起来,武六一、李可乐、唱起山歌咧,打起鼓咧,红星闪闪照我去战斗……孩子们也开始互相喊名字,大声唱歌。
说也怪,那怪物听到人声鼎沸之后,又一次停下来,青青爸低声说快走,让孩子们绕着它尽快走过去,穿过这片森林。年轻老师们本都不信邪,可此情此景让人不信不行,纷纷叫喊着,唱着歌快步通过,一时间各种歪名正名学名,各种跑调和不跑调的歌子,响彻森林。
很诡异,森林越来越黑,外面明明是正午,这里却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四处都是瘴气,四处都是妖魅的人形在游走,有的孩子又吓哭了,我两腿发软、魂魄出窍,拉住他们的手让快跑,康红从最后面跑上来,拔出枪来呯呯对着空中开了两枪,聊以给孩子们壮胆。
不知为何,一会儿之后,阳光,从森林的缝隙中洒落下来,鸟儿,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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