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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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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送到三楼的我也很难过,上楼时我一路想着恩斯特对弗兰妮描述“母牛体位”的情景。行李感觉并不重,因为我把它们想成恩斯特;我想把他提到新罕布什尔旅馆顶楼,找个窗口把他扔下去。 。 想看书来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8)
新罕布什尔来的女人用手摸了下楼梯的扶手。“灰尘。”她说。
史劳本史吕瑟在二楼的楼梯口经过我们身边,一双手从指尖到前臂都沾满机油,脖子上套了一卷铜线,活像要上绞架的犯人。他抱着一个看来很重的盒子,像是个超大型电池——日后回想起来,用在宾士车上实在太大了些。
“嗨,扳手,”我说。他咕哝了一声擦身而过,嘴里小心地——对他而言——咬着一支小小的东西,像是包在玻璃里的保险丝。
“那是旅馆的技工。”我解释道,这么说最简单。
“样子不怎么干净。”新罕布什尔来的女人说。
“有汽车停在顶楼吗?”她丈夫问。
我们走上三楼,正在微暗的走廊上找房间时,五楼有个房门开了,泻出一屋子十万火急的打字声——菲格波大概在给哪篇宣言下结语,要不就是在写她那篇以浪漫传奇为美国文学中心思想的论文——阿贝特的吼声从楼梯间传来。
“妥协!”阿贝特叫道,“你最会的就是妥协!”
“每个时代都不一样!”老比利吼回去,老激进派忙了一天正要离开。当他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我还在跟行李和钥匙奋斗。
“你这只风向鸡,老头!”阿贝特大吼,吼的当然是德文。我猜,对不懂德文的美国人来说,听起来一定更诡异不祥;我听得懂,也觉得这话挺吓人。“总有一天,老头,”阿贝特下结论,“你会被风一起吹走!”
激进派老比利在楼梯口停下,对着阿贝特回骂:“你这疯子!想把大家都害死吗?没耐性的家伙!”他大吼。
三楼和五楼之间有个如鲜奶油般柔和的人影轻悄地移动着,好心的史芳格出来安抚他们两个,一会儿往下跑几步跟老比利耳语几句,一会儿又往上跑几步去找阿贝特——跟他说话得把声音放大些。
“闭嘴!”阿贝特打断她,“去怀你的孕!”他对史芳格说:“堕你的胎!吃你的鲜奶油!”他语出恶毒。
“禽兽!”老比利大叫,开始往回走,“对你这种人用不着绅士!”他对阿贝特怒吼:“你甚至不懂人道主义!”
“求求你们,”史芳格还在试着调停,“比利、比利……”
“你要鲜奶油是吗?”阿贝特对她吼道,“最好整条卡恩纳街上都是奶油,”他疯狂地说:“最好把整条圆场街的车子都淹掉,奶油与鲜血。”他说:“你会看到那一天的,到处都是,淹没一切!”阿贝特说:“奶油与鲜血!”
我领着胆小的美国夫妇走进满是灰尘的房间。天马上就黑了,我知道,楼上的对吼会熄火,而楼下的呻吟声就要开始。床摇动的声音、洗身子的水声、熊的脚步声——为维持二楼的治安——还有弗洛伊德的球棒,规律地一步一响,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这家美国人会去歌剧院吗?回来时会不会撞见约兰塔把一个胆大的醉汉箝上楼——或者把他摔下楼?会不会有人在大厅像揉面团一样揉贝贝,而英琪在一旁跟我玩纸牌,听我诉说小琼斯的英勇事迹?她爱听护法黑军的故事。等她“年纪够大”,英琪说,她要赚一大笔钱,然后去找父亲,亲眼看看美国的黑人过得有多糟。
等到深夜几时,尖叫安妮又会来个假高潮,把新罕布什尔的小女孩吓得穿过相连的门跑去找爸妈?他们三人会不会一起挤在床上——听着老比利讨价还价的磨功,约兰塔把人往地下拽的重击——直到天亮?
尖叫安妮警告过我,要是我敢动英琪会有什么下场。 。 想看书来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9)
“我不让她跟街上的野男人厮混,”她开门见山地说,“但是我也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恋爱什么的。那八成更糟——我很清楚。会让人昏了头。我是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付钱买她——永远不会——也不会让你免费偷吃。”
“她只有莉莉那么大。”我说。
“谁管她多大?”尖叫安妮说,“我会注意你。”
“你大到可以用那玩意了,”约兰塔对我说,“我一看就知道。我有看那玩意的眼光。”
“如果那东西硬起来,你就会想用,”尖叫安妮说,“我只是告诉你,别把那东西用在英琪身上,用了你就没有了。”安妮告诉我。
“一点不错,”约兰塔说,“用在我们身上,别找小孩。你敢用在小孩身上,我们就宰了你。就算你会举重,也总有要睡觉的时候。”
“等你一觉醒来,”尖叫安妮说,“你的东西就不见了。”
“懂吗?”约兰塔说。
“懂。”我说。接着约兰塔靠上来吻我。这个威胁之吻和当年除夕夜桃乐丝的吻一样,带点呕吐的味道,毫无生气可言。吻完之后,她忽然咬住我的下唇一拉——直到我叫出声才放开。我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不由自主高高举起——好像刚练过半小时哑铃一样。但约兰塔已经警戒地一步一步朝我退开,手放在皮包里。我看着皮包和那双手,直到她离开我房里。尖叫安妮还在。
“抱歉,她方才咬你,”她说,“我没要她这么做,她这人就是坏心眼。你知道她皮包里放了什么吗?”我可不想知道。
尖叫安妮当然知道。她和约兰塔是一对——英琪告诉我的。她还对我说,不仅她母亲和约兰塔是恋人关系,贝贝也和女人(玛丽亚海佛街上的一个妓女)在一起。只有老比利宁可要男人,不过英琪说老比利太老了,大半时候其实什么都不要。
于是,我和英琪始终保持中性的友谊。其实就算尖叫安妮不警告我,我也不会想到那里去。我继续幻想着弗兰妮和约兰塔,当然也对爱读书的菲格波羞涩而笨拙地求爱。美国学校的女孩都知道我住“克鲁格街那家旅馆”,因此我不能跟她们算是同等级的。大家常说美国人在家乡大半没有阶级意识,但我很清楚海外的美国人,也知道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算是几流的美国人。
弗兰妮有她的熊,我想,她的幻想大概也和我一样多。她有小琼斯和他的橄榄球比分,她一定费尽了心思,才能想象他在每场比赛结果出来之前过得怎么样。她还有写给道夫的那些信,以及对他一厢情愿的想象。
苏西对弗兰妮写信给道夫的事有一套理论。“她怕他,”苏西熊说,“她其实很怕再见到他,就是出自恐惧才会一天到晚写这些信;因为,如果她能用平常的口吻对道夫说话——如果她能假装和他维持一种正常关系——那么他就不再是个强暴犯,不曾强暴过她,她便用不着面对现实。因为,”苏西说,“她害怕道夫或任何像他的人,会再一次强暴她。”
我仔细想了想这番话。苏西也许不是弗洛伊德心目中的那种聪明熊,但她的确自有聪明之处。
莉莉有番关于苏西的话我也牢记在心。“你尽管可以嘲笑苏西,因为她害怕当人,也不想跟人打交道。可是有多少人跟她感觉一样,却缺乏改变现状的想象力?装一辈子熊也许可笑,”莉莉说,“但你不得不承认,这得要有想象力。”
依靠想象过活这回事对我们当然不陌生。父亲在想象中茁壮,这间旅馆就是他的全部想象。弗洛伊德只有靠想象才看得见。看似活在现实中的弗兰妮,也免不了往前看——我呢,几乎无时无刻不看着弗兰妮(等待任何信号、表情和线索)。弗兰克可能是我们之中最会想象的,他为自己造了一个世界,待在里头。而莉莉在维也纳也有她的使命——为此她暂时一切平安。莉莉决心要长大。她一定有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如此决心,因为我们看不出莉莉的身材有什么变化。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10)
莉莉在维也纳做的事是“写作”。菲格波的朗诵打动了她,让她一心想当作家。我们始终窘得不敢责备她——尽管我们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写,她也始终窘得不愿承认。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她在写东西。将近七年的时间,她写了又写。我们听得出她的打字声,和激进派完全不同。莉莉写得很慢。
“你在干吗,莉莉?”有人敲她长年上锁的房门问道。
“试着长大。”莉莉回答。
我们也沿用了这个说法。假如被强暴的弗兰妮可以说自己只是被人打了——如果她真能如此了事——那么试着写作的莉莉就有理由说她正在“试着长大”。
因此当我告诉莉莉,新罕布什尔来的客人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时,她说:“那又怎样?我还得长大。也许晚饭后,我可以去自我介绍一下。”
误住烂旅馆的胆小客人最倒霉的就是——胆小得没有勇气离开,甚至抱怨也不敢。而且愈胆小的人愈有礼貌,就算在楼梯间被史劳本史吕瑟吓到、看见约兰塔在大厅咬人脸、被尖叫安妮的咆哮惊得夭寿——甚至在脸盆里发现熊毛,他们都会道完歉再退房。
但是新罕布什尔来的女人可没这么好惹,她比一般胆小客人的脾气大得多。到了傍晚妓女出来钓客人,倒还平安无事(他们大概出去吃饭了);而且一直坚持到深夜都没有怨言,甚至连一通打给柜台的电话都没有。弗兰克在房间跟裁缝人形一起用功,莉莉在试着长大。弗兰妮在柜台,苏西熊在大厅巡逻——只要她在,妓女的客人就很安分。我很焦躁,睡不着(我整整焦躁了七年,但这晚我尤其焦躁),和英琪、老比利在莫瓦特咖啡屋射飞镖。这晚老比利的生意又迟迟不上门。刚过半夜,尖叫安妮在卡恩纳街和克鲁格街的转角找到一个顾客。她带着一脸鬼祟的男伴往咖啡屋探来,一眼望见和老比利跟我在一起的英琪,还没轮到我射。
“过十二点了,”她对女儿说,“快去睡,明天学校还要上课。”
于是我们前前后后一同走回新罕布什尔旅馆。尖叫安妮和她的客人走在前面,我和英琪跟着老比利,一边一个。老比利正在谈法国的罗亚尔河谷。“我退休了就要去那里,”她说,“也许下次放假就去。”英琪和我知道,老比利放假时,都到巴登跟她妹妹一家人团聚,从无例外。她总是从歌剧院对面的车站搭公车或火车,到巴登永远比去法国来得容易。
我们走进旅馆,弗兰妮说,所有的客人都已回房。新罕布什尔的一家子大约一小时前就上床了。一对年轻的瑞典夫妇睡得更早。有个布根兰(奥国东部一州)来的老头整夜都没出房门。还有一批英国自行车迷醉醺醺地来住店,不放心放在地下室的车子,一看再看,还想去闹苏西(她只好吼一吼);现在当然都倒在自己房里不省人事了。我回房去举重——经过莉莉门前,正巧遇上熄灯的一刹那;夜里她停下来不长大了。我用长杠铃练了几下挺举,但没什么趣味;太晚了,只是因为无聊才举一举。我听见弗兰克把裁缝人形朝我和他之间的墙上一撞;他不知在念什么,一不高兴便找人形发泄——或许他只是跟我一样无聊。我敲敲墙壁。
“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弗兰克说。
“Wo ist die Gemutichkeit ?”我有气没力地唱。
我听见弗兰妮和苏西熊经过门前。
“四百六十四次,弗兰妮!”我悄声说。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11)
我听见弗洛伊德的球棒从我头上某张床掉下来,结实地啷一响。贝贝的床,我听得出。父亲跟平常一样,正在熟睡——做着美梦,不用说,而且做个没完。二楼楼梯口有个男人不知咕哝了什么,我听见约兰塔的回答,她把对方摔到楼下。
“哀愁。”弗兰克喃喃说。
弗兰妮正在唱苏西熊教她的那首歌,于是我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大厅的打斗上。约兰塔赢得很轻松,我听得出。呻吟声全是男人的。
“你那根玩意像湿袜子一样软趴趴,还敢怪我?”约兰塔说。接着那男人又挨了一拳——手腕敲在下巴上的声音?我猜。不确定,不过我听见那男人又栽了下去——这倒很清楚。他不知说了什么,听起来十分吃力,是脖子被约兰塔勒住了吗?我猜想。我该打断弗兰妮的歌声吗?这是不是让苏西熊处理比较好?就在这时,我听见尖叫安妮的声音。我猜整条克鲁格街都听见了,甚至那些听完歌剧,刚离开沙赫旅馆的酒吧走在卡恩纳街上的体面人士一定也听得一清二楚。
1969年11月某天——我们离开维也纳五年后——两件看似无关的事情一齐上了早报头条。当局宣布,11月17日起,禁止妓女在排水道和卡恩纳街上出没——包括所有卡恩纳街的周边道路,但克鲁格街例外。妓女在这一带待了三百年,但从1969年之后,她们的地盘只剩下克鲁格街。但我认为,维也纳人早在1969年前就放弃了克鲁格街;在新罕布什尔一家子造访当晚,尖叫安妮发出那声假高潮时就决定了。那声假高潮判了克鲁格街的死刑。
1969年,当局宣布卡恩纳街周边的妓女只能在克鲁格街营业的同一天,报纸上还登了另一则消息,多瑙河上有一座新桥倒塌;落成仪式过后几小时,桥便垮了。有关当局把一切归咎于阳光,但我认为,那跟阳光没有关系。只有尖叫安妮才有能耐弄垮一座桥——就算新桥也一样,她干活的地方大概有扇窗子没关上。
我相信,尖叫安妮的假高潮甚至能把没心脏的哈布斯堡皇族从坟里吓醒。
就在新罕布什尔一家子住进来的那晚,尖叫安妮创下我们在维也纳居留期间听见的“最假高潮”——七年之潮,跟着是她的恩客一声短暂的高呼。我立刻从床上伸手抓起一只哑铃自卫。我感觉弗兰克房里的人形好像撞上了墙,而他自己则连滚带爬地到了门口。弗兰妮的美妙乐声在上行中戛然而止,而我知道苏西一定疯了似的找她那颗头。无论莉莉在熄灯前长大了多少,八成被安妮那声尖叫吓得缩了一英寸。
“耶稣基督!”父亲喊。
在大厅里被约兰塔揍得七荤八素的男人,突然有了挣脱的力气,一溜烟夺门而出。至于那些正在克鲁格街上拉客的阻街女郎——我可以想象她们开始反省自己的本行。谁说这是一门“优雅的职业”?她们一定这么想。
有人在哀哀啜泣。是节奏被硬生生打断、惊惶失措的贝贝吗?是在她身边摸索球棒当武器的弗洛伊德吗?还是终于被母亲吓到的英琪?似乎还有一部激进派的打字机——远在五楼——自动从桌上跌下去,摔在地板上。
不到一分钟,我们齐聚大厅,往二楼而去。我从未见过弗兰妮像这一刻那么心慌意乱;莉莉靠近她,紧紧抱住她的臀部。弗兰克和我自成一列,像士兵一样往那毁天灭地的尖叫声无言地前进。那声音已经停止,但遗下的寂静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约兰塔和苏西熊领头上楼——就像两个绷着脸的保镖,准备去料理还蒙在鼓里的捣蛋鬼。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12)
“出事了,”父亲喃喃说,“听起来一定出事了。”
我们在二楼楼梯口遇到弗洛伊德,球棒边倚着贝贝。
“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弗洛伊德说,“没有旅馆都这样了还开得下去,不管客人是什么级数——这太过分,没人受得了。”
“呃!”苏西说,竖起毛准备狠干一场。约兰塔又把手放进皮包里。啜泣声还在继续,我这才发现是英琪,她怕得甚至不敢探看母亲怎么了。
等走到尖叫安妮房前,我们发现新罕布什尔一家子并不如原先看来那么胆小。他们的女儿显然吓得半死,不过还算站得住脚,只稍微往她簌簌发抖的父亲身上靠。他穿着睡衣,还罩着一件红黑相间的睡袍,手里拿着半个床头灯,电线缠在手腕上,灯泡和灯罩都拿掉了——为了当做更好使的武器,我猜。新罕布什尔来的太太离门口最近。
“声音从那里头来的,”她指着安妮的房间对我们宣称,“现在没了,八成都死了。”
“退后,”丈夫对她说,不停把弄着手上的灯,“这场面一定不适合老弱妇孺,我确定。”
那女人盯着弗兰克,因为——我猜——是弗兰克让他们一家住进这座疯人院的。“在美国,”她挑衅地说,“我们没遇过这么下流的事。不过,要是你们没人敢进去,我去!”
“你去?”父亲说。
“显然是谋杀。”丈夫说。
“再清楚不过了。”太太说。
“刀子。”小女孩说,不由得打了个抖,紧紧靠着父亲,“用的一定是刀子。”她的声音小得像耳语。
丈夫手上的灯跌到地上,他又捡起来。
“怎样?”那女人对弗兰克说,但走上前的是苏西熊。
“让熊进去!”弗洛伊德说,“不必劳烦客人,让熊进去!”
“呃!”苏西熊吼了一声。那个丈夫怕苏西熊攻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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