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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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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才追上来的,想过各种自己可能面对的难堪场面,却没料到这位大小姐竟会讲出这么一番道理,这感觉好生古怪……她是在讽刺她么?可看表情不像呀……
  
  长生仿若未觉自己奇怪的话给大家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停了一下,继续道:“虽说是秋玉络无能,但我只欠了她一人,是非好歹只偏于她,你既然与她为仇,不管对错,谅解赔罪之类的话,夫人日后休提。至于父女天伦,”一直很讲道理甚至可以说得上和气的长生首次将眼神犀利的沉了下来,“娼门之夫怎敢称是吾父!”
  不再搭理这对母女,转身踏上马车。
  
  白月母女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安鞅一脸无语的伸出手去牵她,然后一直盯着她看,直到长生被他看得抬起眼,奇道:“有事?”
  安鞅迟缓的摇头,拉着姐姐的手用力握了两下:“受教……”
  青瓷跟橙兮坐上后面的马车,呆了半响,青瓷喃喃道:“真狠……”
  橙兮默然点头。
  除非能把南安侯府听见的下人全灭了口,否则,这侯府上下最少大半年都没脸见人了,还办丧事呢,小姐的逻辑,真天才……
  
  白月母女好久才神色恍惚的转身进府,刚一抬头,白月便倒抽了一口气,惊道:“侯爷……”
  木侯爷一脸青白的站在门内,旁边是跪了一地的下人。
  
  说实话这不能怪长生,她只是没给人留情面,实话实说罢了,确没有刻意羞辱的意思。
  大民女子也有从事风月的,如同这边的小倌,称“花娘”。而堂堂女儿,不图自强,行此贱业,世人多看不起。其地位比青楼“男子”更为低下,并被视之如秽物,就算是青楼“男子”都不愿嫁。当皇帝的,多少总有些洁癖,所以……而且,长生她正心情不好。
  ——对天外来客,还请敬而远之。
  
 
                  
 水中鸟
   目送着主上的背影消失在东苑庭内,南离淡声道:“把南安侯府那六个人看起来。”
  在门口听见长生所言的,除了白氏母女身边的两个丫头,便是门内的南安侯爷跟四个下人,一共六个仆从。
  
  没有看见什么人出来,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但安鞅见南离云淡风清的模样,便知道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免多看了南离一眼。这事就是南离不交代他也是要办的,只是南离前身一个江湖人,竟然这么深谙上层处事,还有这么敏锐的心思,给人感觉有些高深莫测。
  
  南离转头看了安鞅一眼,微微点了下头,道:“少爷回去歇着吧。”说着,人起步走进东苑。
  安鞅明白,这意思就是让他忘了这事,不用再管。他只道姐姐曾挑了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老窝,杀了一半收了一半,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少爷?”
  竹心找来,见他家少爷呆呆的站在东苑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身上还穿着官服呢,不禁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唤道。
  安鞅回转头来,深呼了口气,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袖子一扬,大摇大摆的回院了。
  竹心看看空荡荡的东苑门口,再看看少爷飘飘然的背影,一头雾水。
  
  南安侯府内。
  白月夫人愣愣的侧坐在圆桌边,手里紧捏着一方锦帕,脸色苍白。
  
  长生说她娼门,委实是有些牵强。
  她本是也是良家女,十七嫁十八寡,带着儿子,实在没办法了才流落到京城,凭着弹得一手好琵琶,无奈教导些风尘女子,勉强过活。
  与南安侯爷相识纯属意外。
  那日南安侯爷与朋友在青楼大摆宴席,一乐伎生病,缺了一味琵琶,鸨母死活又求又威胁的强拖了她去顶替。说是只在帘后绝不见人,不料还是露了痕迹。想来应是一直打她主意的鸨母其心不良算计了她,但也就此跟南安侯结下这段孽缘。
  也愧疚也不安,可她不曾后悔。
  
  出身这种东西半点含糊不得,她在那样的场合与南安侯爷相识,不是也是了,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当年为娶她过门,南安侯爷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官面上四处都圆通得过来。虽挡不住悠悠众口私下里八卦,但三个孩子目前前程都很好,她以为,一切都渐渐过去了。
  她早知道自己结下的孽债避无可避,却未曾想到秋氏夫人的女儿性情是如此的桀骜叛逆。
  今日其直言称父为“娼门之夫”,拒不相认。话不过四个字,却如晴天霹雳,六个在门口听见的下人,侯爷当场杖毙了两个,其中一个正是她身边的丫头。
  
  想到那两个血肉模糊生生被打死的奴才,白月心中惊惧又愧疚,眼眶渐渐湿润。
  
  “娘……”木参辰伸出手来握住母亲,难过的道。她也正心惊肉跳,从未见父亲如此暴怒过,连她都不敢多说一句。
  
  被急忙从自己府中叫回来的云铭从侯府书房中出来,见母亲这等情景,暗叹了一声,按下因看见他而起身的妹妹,坐下来倒了温茶递到母亲手里。
  
  白月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什么救星般,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铭儿,你父亲他……”她与侯爷夫妻十几年,侯爷对铭儿都视若己出,今日却遭亲女羞辱,气成那般模样,全是她的过错。
  
  云铭温声安抚母亲道:“父亲没事,都处理好了,您别担心。”
  
  “那燕儿……”燕儿是她身边的丫头,还有翠儿,两人不幸跟她追上那位大小姐见了一面,翠儿刚被打死。
  
  “燕儿没事,挨了几板子,日后不乱说就没事。”
  
  白月松了口气,黯淡的垂下了眼睛,艰涩道:“都是我对不住你父亲……”
  
  云铭安慰着母亲,眼神却深藏着些忧虑。
  
  他从前就提醒过母亲跟妹妹,不要去招惹那位大小姐,最好退避三舍,面都不要见,可显然,母亲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位大小姐虽然至今尚无人知,但这其中却不包括云铭。
  云铭很清楚,她是如何可怕的一个人。
  别的且不说,就说安鞅。安小状元先拜的义父,然后就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期中深意叵测。安鞅确是有才,但云铭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心思。
  旁人道“有间车行”神秘,但云铭身为御赐龙泉剑的侍卫却知道,四轮转轴马车就是出自安鞅的手笔。当年被发现这小小马车大有可为,安鞅坦言承认,因为其姐性好山水常游历在外,为助其行,才费心思改造的这车驾。
  虽然这等奇技淫巧非读书人本分,而且正是以悦妇人,当大斥。但天家却感其小小年纪不忘根本,心思纯良,太后盛赞,圣上只轻责。随后安鞅献上技术,大胆直言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想为其姐讨个不按礼制使用此车驾的恩典,愿她得良车千里乘风。虽然逾越,皇上却还是准了他。
  一个十一岁的状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导得出来的吗?能让安鞅那样的人如此甘心折节为其改制车驾,会是单纯大脚好武的粗俗女子?
  云铭苦笑。
  划空无痕,落叶无声,返璞归真不着点滴端倪,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那广袖翩翩的女子分明已经达到传说中的大宗师境界。哪里是安小状元不太好意思难以启齿般说的:家姐好舞刀弄棒,江湖习性,难登大雅……
  
  一入宗师境界,便不在凡俗当中。
  
  当初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塞外魔门圣门斗得一塌糊涂,最终还是有无为道宗暗助的赵阀得胜。但即便大局已定,赵夏王朝定鼎江山,各为其主的三大宗师依旧得全身而退,不见其被秋后算账。更何况如今四大宗师皆已逝去,大宗师悄然出世,赵夏皇家若是知道了,拉拢尚来不及,哪里会轻易得罪?
  
  那女子华贵冷酷,气量恢宏,性情倨傲深沉,天下都不在眼里,岂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南安侯府?能到大宗师的境界,世情早参的透彻,所谓父女天伦世俗道理,不过尘埃,母亲妄想弥补于她,实在是自辱。
  
  离开南安侯府前,云铭回头看着送他出来的妹妹,眉微微拧了一下,道:“参儿,回去好生劝慰母亲,把这事忘了,以后再不要去招惹大小姐。还有,此事不要告诉商儿。”
  
  木参辰轻轻点头,在一向信赖的哥哥面前没有什么掩饰,面色不愉的直言道:“我知道了。哥,你没看见,那大小姐也太……”
  
  “够了!”云铭打断妹妹的抱怨,“照我的话去做,这事以后再也休提。还有大小姐,忘了她,不许不敬,不许对人说起,权当从未见过。”
  
  木参辰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说话了。
  
  云铭伸手摸摸妹妹头,叹气,柔声道:“听大哥话。”
  
  “嗯。”木参辰点头,眼圈却红了。母亲欠了她的,所以即便被这般羞辱,也连一丝不满都不可以有吗?
  
  看妹妹虽然点头答应但脸上却未能释怀,云铭暗暗摇头。他这个妹妹虽然聪明,但终归是个妇道人家,眼界有限。还有她暗藏的那番心思,断没有如愿的可能,只希望她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不要惹出祸事来。
  
  #########
  
  秋水山庄。
  南离听了回报,摇头叹道:“才杖毙两个,莫怪南安侯府声势渐弱。”要换了是当年的老侯爷,这六个人早死得干净利落,连一丝破绽都不会让人找到。
  青瓷净了手,提起沸水缓缓净杯,笑道:“大年正月,又逢大丧,岂不为老夫人修点阴德?死多了人不好。”
  茶还没好,紫砂却等不及,抓了块点心塞嘴里,嘟囔道:“青瓷,你可是干杀手的,阴德这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古怪。”
  “我退隐了。”青瓷笑得慈眉善目。
  紫砂被点心呛了一下。
  
  “井。”南离叫道。
  一个歪歪扭扭披着长衫的人睡眼惺忪的走出来。
  “去处理了,要干净。”南离漫不经心道。
  又歪歪扭扭睡眼惺忪的晃了出去。
  
  “牛刀啊牛刀啊……”紫砂连连摇头感叹。
  
  朱雀门下井,非万金请不动,竟然出手杀几个连把重刀都未必举得起来的仆从。这不是牛刀,简直是举着关公的青龙偃月砍小鸡,还是刚出壳的。
  
  这是一个男权的父系社会,君父之道乃天理。
  百善孝为先,子尚不言父过,何况是奴家之身的女子?母可以子贵,女却不能无父,秋长生是自称,官宦贵女却只有木芙蓉。父亲可以驱逐女儿,做女儿的若敢斥责不认亲父,天理不容。
  跟父亲断绝关系,男儿尚勉强可为,一个女儿家,无论对错,只是大逆。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南安侯爷顶多是丢了面子,可他家主上,却会后患无穷。
  世人怎样评说秋水山庄不在乎,但南安侯爷是朝廷重臣,这事若传得沸沸扬扬的,万一那后宫妇人多事,要行她管教天下女子的权责,降下三言两语来,能指望他家主上去跪着接么?
  当然,以他家主上如今,并不惧他皇家发难。但主上她现在明明没有杀上金銮殿,将刀架在赵家皇帝脖子上,让大宗师之名响震寰宇的意思,她们就得自动自觉的为她收尾,此乃本分。
  杀鸡儆猴怎比得上干脆死了更稳妥?
  
  南离丝毫不觉他刚是怎样糟蹋了人才,目视着东苑深处,眼藏忧色。
  青瓷也看着远处,脸上笑容消失不见,不无担心道:“先生,小姐这是怎么了?从未见她这样过……”
  紫砂东西也不吃了,也将眼睛望去,应道:“是啊,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练功出了问题?”
  
  长生意兴阑珊的躺在屋顶上,眼望着天空,素有洁癖的她身下甚至都没有垫毯子。
  南离他们在下面为她杀人灭口什么的,她自己根本没这个意识。在她而言这种事渺小如微尘,想都不值得她想一下。而她以此刻的心情,就是泰山崩溃在面前,也未必能使她抬一下眼皮。
  大年正月,万物都在准备这迎接春天,唯有她,她的心一直停留在秋季,甚至寒冬。
  
  回家无望,她失去了生活的感觉。
  这个世界“男不男女不女”,“阴阳颠倒荒诞透顶”,于她而言就是一场滑稽大戏的戏台。
  做为过客,她能好奇的研究他们的史书,看着男雄女嗔的滑稽情景哈哈哈大笑,见着“阴阳颠倒”的可笑理论抱肚子打滚。她离奇的经历,宛如一场奇幻的游记,她看着,乐着,甚至记录下来,然后包袱款款,回家。
  包括秋玉络在内,这个世界对她没有丝毫意义,她欠了秋玉络的,但这种亏欠可说有也可说无,她帮她妥善安排好了后半辈子,算两清了。
  但,某一天,突然正视到,你以后就只能待在这个戏班子里了,你也是戏里的一角色,你无家可归……哪怕戏台上上演的曲名再滑稽再可笑再新奇,估计也提不起好奇心笑不出来了。
  做为一个帝王,她没有伤春悲秋怨天尤人的习惯,但她确实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曾想游山,但这里的山她懒得抬眼。
  她曾想玩水,但这里的水她没有玩性。
  她曾想走遍世界,但这个“滑稽的戏班”提不起她的兴致。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要做什么?长生沉默的看着天空,她没有答案。
  人是群居的生物,她处身一座荒岛。
  
  天空飞翔着的苍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沉在海底成了一条鱼。或许她悬崖上的鹰巢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鹰,或许它带领的鹰群正在跟秃鹫打架,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飞在苍穹上……大海的瑰丽也许丝毫不会逊色于蔚蓝的天空,可它只仰望着蓝天,一次次徒劳的飞蹦出水面,在空中划过绝望的弧线,再掉入水中,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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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南安侯府老夫人过世,侯爷大悲,杖毙死两个犯错的下人,后又府中一屋起火,烧死四人。
  众人皆摇头,为老夫人唏嘘不已。六个仆从,不过细微小事,除了侯爷夫妻母女三人得知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再无人在意。
  不过,渐从老夫人屋中流传出,那长在府外的大小姐,原是个说不出来的天人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书·泰誓下》:“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
 
                  
 探花使
   五百名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
  绿袍乍著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
  龙作马,玉为鞭,花如罗绮柳如棉
  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曲江两旁人头涌动,岸边彩帐,水上画舫,还有孩童喧闹,似乎这晋阳城不管老少贵贱都蜂拥而至,来沾染这份喜气。芙蓉园内天子赐宴,曲江两岸万人道贺,建明二十二年三月的春光尽数归于新科进士们。
  进士登科曲江赐宴的盛况,前人有载:曲江之宴,行市罗列,晋阳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填塞,莫可殚诉……
  水面上不知哪家彩舫轻拨起琵琶,女子声音清脆柔美,喜气洋洋,唱到自是嫦娥爱少年处情深意切缠绵悱恻,应时应景,引来众人一致应和,高声叫好。顿时女子娇笑孩童起哄的声音响彻曲江,绕是朱成清傲,在众人灼热的目光跟指指点点的议论中也稍微感觉有些不自在,大红状元袍外的脸微微发红。
  
  这首《鹧鸪词》又名《少状元词》却不是等闲得唱的。
  三年一届,三千士子中只取二三十人,所谓五十少进士,宫墙黄榜处千人黯然,得意者中又有几人能是少年?前科安状元少是少了,可未免少得太过,神童可称之,少年却牵强。
  二十弱冠年华的朱成清俊儒雅,才正是符合了世人关于平步青云少年得意的意想。红袍玉面不骄不躁的翩翩风度,不知让多少有意挑选东床的老大人抚着长须暗暗颔首,彩帐内多少公卿女子偷眼看得绯红了脸颊。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伯定!”钱祟从后赶来,伸手一掌拍在朱成肩膀上,也是喜上眉梢。今科取士二十一人,他不偏不倚正好排在第二十一位。虽然跟好友一头一尾添为垫底,但一试而中,三千人中厮杀出来,二十五岁的进士,也足以自傲了。
  “该去采花了。”钱祟笑容古怪,表情有些捉狭,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明明是斯文雅致的探花之事,他却偏要用采花这么暧昧的词。
  朱成失笑。
  
  按例,曲江宴上,还要选出新科进士中最年少英俊的人充当探花使或叫探花郎,骑上高头骏马,踏遍整个晋阳城的大小名园,采摘早春的鲜花。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晋阳花。
  朱成这风度翩翩的状元郎自然在探花使之列,钱祟这垫底的家伙,占了个年轻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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