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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阁-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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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相思殷殷地看着他,卓王孙的心忽然软了软。算了,反正七日后她就要死了,我就答应她又何妨?
    他握住相思的手,深深提了口气,向湖心纵了过去。
    波影腾照,两人的身形宛如一对翩跹的彩蝶,在碧波云彩间飞过。湖面宛如一块巨大的琉璃,倒影出两人的身影,五彩的衣带翻飞,彩云般护卫在两人身畔,卓王孙发现,原来他们也可以靠得如此之近。
    他带着她从湖面上徐徐飞过,修为到了他的境界,几乎可以身同飞羽,借片花之力,飞纵来去。他握着相思的手,在湖波上轻轻起落,宛如在花中停栖的蝶。相思一面牢牢牵着他的手,一面一次次弯下腰,伸手摘下他选中的睡莲。
    每一次,她站起身,将莲花凑到眼前,都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满意,于是将摘下的莲花交给卓王孙,又去寻找下一朵了。
    卓王孙另一手接过莲花,也不说话,只由着她的性子,在湖面上往来飘飞。
    不一会,卓王孙已经抱了近百朵各色各样的莲花。沉沉地压在手上,看上去宛如一捧绚烂的彩云。
    相思却依旧没有选到自己想要的那朵。
    她一次次躬身下去采莲,也有些累了,美丽的嫣红将她的脸妆点得也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卓王孙透过一大簇五色莲花看去,她鬓角的散发微微有些发湿,紧紧地贴在她香腮上,不知是湖上的水气还是她的汗珠。
    她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作过这样一件事——一件只为她自己做的事。
    卓王孙心中似乎一动,他眼中的神光也如湖波一般,渐渐散开。
    突然他的手一空。
    却是相思为了采摘一朵远处的莲花,不小心放开了他的手。她一声惊呼,整个身子顿时失去了支撑,向湖中坠去。
    卓王孙来不及多想,抛开手中的睡莲,去抓她的手。他突然想起,自己施展这登萍渡水的轻功已经太久,气息已不容有一丝混乱!
    他正要重新凝气,不料相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带,猝不及防间,两人一起跌落水中。
    水波漫过两人的双眼,无数朵散落的睡莲在两人身边沉浮,相思似乎害怕般地紧紧抱住了她。
    透过盈盈波光,卓王孙脸上本有些怒意,但看到她眼中狡黠的笑,也顿时释然了。
    原来她是故意落水的。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恶作剧吧。
    这些年来,他一直跟随在他的左右,然而,即使是在最亲密的时候,她也要称他一声先生。只有现在,在这被莲花扰乱的湖水中,她终于暂时忘记了两人的身份,宛如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时兴起,于是拉着所爱的人,一起坠入水中。
    或许,上弦月主的身份,一直像一个美丽的枷锁,把本来属于她的少女的天性压抑了太久太久。其实,她只比小鸾大了几岁,小鸾纵然万般不幸,也算在他的羽翼下长大,无忧无虑,而她呢?
    多少年来,他又给了他什么?
    十六岁那年开始,她就跟着他出入风云,而她又到底得到了什么?
    卓王孙的心中竟涌起一阵隐痛。
    相思抬起头,怔怔地仰望着他,双颊上布满了幸福的殷红,但眼中也有一丝怯意——第一次如此大胆,他会向自己发火么?
    卓王孙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相思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前,纤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竟似乎在轻轻抽泣。只是她的眼泪,必将落入湖中,无人看见。
    哗的一声轻响,两人浮出布满莲瓣的水面。
    相思散开的长发上沾满盈盈水珠,宛如一粒粒水晶,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痕,只笑着拉起他的手,将一朵莲花放在他掌中,盈盈道:“知道么,这才是你送我的花!”
    莲花在他掌心展开,花朵残了一瓣,卓王孙忽然想了起来,他第一次见相思的时候,所送的,正是一朵残瓣了的睡莲。
    ——她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卓王孙清楚地记得着,那同样是个夕阳鲜艳的黄昏,而现在,夕阳斜偎在青山的怀中,在含笑看着他们。相思轻轻抚摸着睡莲的花瓣,是的,这朵花,是属于她的。
    在女孩的心中,千朵万朵花,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而只有这一朵,爱人费力采来的,才是属于她的花,是值得记一辈子的。
    每对相恋的人,都有这么一朵花,也许只是野生的雏菊,也许是偷来抢来的花,但绝不是买来的。
    它会被深深记住一辈子,而不仅仅只是荣耀的一刻。
    夕阳垂照中,曾有多少少年将手中的花递到女孩面前。这是他浑身湿漉漉采来的花,也是只属于她的花。
    夕阳下他们偎依得更紧。
    这是旷绝天下的卓王孙么?这是他一心要杀掉的相思么?
    卓王孙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将这些念头驱走。这一刻,他只想将手中的花送出去;这一刻,他只想好好照一照这湖边的夕阳,让脸上的笑容更自然一些。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良久,相思轻轻道:“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不回华音阁么?”
    在她的心中,在这里,卓王孙是卓王孙,相思是相思,但回了华音阁之后,卓王孙便是阁主,而她就是上弦月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湖能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可以让往事重新灼显,但她心底深处,却希望这一感觉能延续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卓王孙柔声道:“当然可以了,不过现在不行——我们至少需要一座房子。”
    相思笑了:“房子?”
    卓王孙点头道:“那当然。也许,明天我就会送你一所房子,但今天已不行了。”
    他猛然记起,睡莲、湖泊,不过是个礼物而已,是的,是他要历练自己,杀死相思的礼物。他怎么能沉缅于自己的礼物中呢?
    卓王孙立即问自己道:你能杀死站在你面前、笑着的这个人么?
    他审视着相思,审视着自己,然后回答:
    我能。
    那就浸得更深一些吧。
    于是他笑着对相思道:“明天,我们再来这里,好不好?”
    相思柔顺地点了点头。夕阳照得她心暖暖的,她紧紧握着手中残缺了的睡莲,仿佛抓住了一生企盼的幸福,永远不再放开。
华音流韶之凤仪第六卷 第二日之木屋
    
    莲花依旧盛开在醉莲小筑中,淡淡的流水洋溢着淡淡的香气。相思依旧淡然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若是细心的话,可以看出她薄施了些粉黛,她在期盼着。
    果然,天还很早,卓王孙就来了。相思立即站了起来,卓王孙握住她的手,两人并没说什么话,一齐向那片湖走去。
    阁中众人更是惊讶,但依旧没说什么。华音阁中,阁主予取予求,又有谁敢过问?
    湖水依旧清澈,昨日盛开的睡莲,今日依旧鲜媚。相思偷偷瞟着卓王孙,见他脸色甚和,于是笑道:“你送我的小屋呢?怎么我没看见?”
    卓王孙凌空指点道:“就在这里。”
    相思四顾良久,但见青山绿水,古树浮云,就是没有小屋。她笑道:“难道,今天这件礼物是隐形的?”
    卓王孙笑道:“看到这些树没有?我们就来个伐木造房。”
    相思讶道:“我们?”
    卓王孙点了点头。
    相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名满天下的华音阁阁主,要和她亲手造房子?这要是传出去了,正道那些人不笑傻了才怪。但她随即释然:在这湖边,卓王孙就是卓王孙,相思就是相思。放下了重重光环,他们只是他们——一对在荒漠的湖边一起伐木建造小家的人。
    也许他们两个亲手造的小屋,也会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中吧。相思突然这样想着,不禁有些感动。
    像他们两人这样的武功,要造房子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工具。
    要的只是天都剑。
    天都剑乃华音阁历传阁主的佩剑,已经至少数百年没有沾染过鲜血,只作传教信物,从不用于御敌。即便是历任华音阁主,也素少将它带在身旁,却不知为什么,卓王孙带它一起来到这只属于两个人的湖畔。
    而在这片湖边,天都剑惟一的用处就是一连斩了十几棵巨大的橡树,然后将他们裁成整齐的方条,深深植入了湖边高处。相思一面量着方条之间的距离,一面指点着卓王孙应该怎么裁,怎么植。忙了两个多时辰,他们的房子的根基就矗立了起来。
    那是一连串粗大的橡木,均长四五尺,被卓王孙用掌力深深击入了地中,只露出一尺多高。这些橡木桩围成三尺见方的地基,卓王孙再用剑削了两尺多的木桩,将地基内钉满。于是,一个木屋的基础就出来了。
    相思很高兴,站在地基里,不断想像着当木屋造成之后,应该怎么布置,怎么装饰。有卓王孙在,自然不用她动手,她惟一的工作,就是构思。构思木屋是什么样子,构思木屋该怎么装潢。
    她的意见其实很简单,什么东西都不要从华音阁中拿来,他们自己做。因为她私心中认为,这片湖泊是她跟卓王孙所有的,只有在这里,卓王孙才是卓王孙,而她才是相思。他们永远停留在多年前他从水中捞起一朵睡莲的时候。
    那时,没有华音阁,没有江湖,没有天下,有的,只是夕阳下相对而笑的情人。
    是情人么?停下休息时,相思想着。
    也许是吧,至少他们共同拥有了一朵睡莲,还有这个小木屋。她决定要让这个小木屋里充满了专属于他们两人的东西,她要的不仅仅只是一座房子,而同时要装满记忆,她的,也是他的记忆。
    总有一天我会不在他身边吧,那么就让他的心中有座小木屋吧。相思静静地想着。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就微微侧着,上面漾着静静的笑容。她的手中随便拈着一朵睡莲,她就如这莲一般,丰足而满意着。
    卓王孙收剑在手,他看着相思这样笑着,他的心忽然变得无比的平静。杀戮的江湖,纷争的岁月,一瞬间离他好远好远。
    天下,得到了会有什么不一样么?无敌呢?卓王孙情不自禁地问着自己。那时,他会有这样平静的心情么?
    那为什么不就此停住?
    卓王孙轻轻闭上了眼睛,不再去多想。
    如果得不到答案的话,那就先伐树吧。
    中午他们并没有回华音阁,相思坚持要留在这个还没盖完的小木屋里,由她来解决吃的问题。她的解决方法很简单,由卓王孙从湖中捉了两条鱼,由她来生火烤着吃。
    坦白说,她的烤鱼手法很生疏,这两条鱼是在没什么滋味可言,但卓王孙吃得很有滋味。也许他也会累、会饿吧。
    相思将手中的半条也给了他。
    这才像是生活,不是么?看着卓王孙接过那半条鱼竟然有了馋得表情,相思忽然觉得柔情无限。
    江湖,又远了一些,而夕阳,便又近了些。
    午后卓王孙依旧挥舞着天都剑,砍伐树木,将之做成一寸厚的木板,用木钉子将它们钉在地桩上,渐渐搭起了一个房子的形状。相思坚持将屋顶的一半做成平的,并做了个梯子,可以随时登上屋顶。卓王孙一一按照她的意思做了。
    于是,一座木屋的雏形就建立起来了,矗立在这座湖泊的东岸上。卓王孙移了些藤萝过来,将木屋爬满,于是,这小屋就温馨起来。
    当他们将这一切都完工之后,天已经黑得厉害了,繁星点点,萤火虫在星光下尽情飞舞,似乎整个天地之间都被这些精灵占据。
    相思跟卓王孙躺在屋顶,望着这些星光,都有些痴了。相思执拗地握着卓王孙的手,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
    今天,是他出剑最多的一天,哪怕是面对最顶尖的对手,他也不会出那么多的剑的。何况,这每一剑,都没有杀戮,为的,只是她的梦想,一个女孩对家的梦想。
    山中的星光分外亮些,但却照不出影子来。这让两人看上去都有些通透。银河蜿蜒穿过天际,从天的这一头,一直甩到另一个尽头。相思眼神朦胧地看着长天,忽然道:“世人都说牛郎织女苦情,但他们却可以一年一度相会,生生世世,永远如此。”
    卓王孙笑道:“争得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相思轻叹道:“你说等他们老了后,还会每年相会一次么?”
    卓王孙道:“我倒是没有这样想过,也许仙人不会老吧。”
    相思道:“但我们都会老的……”
    她有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时候,你会记住这座房子么?”
    卓王孙点了点头,他默默对自己道:杀了你后,我会记住这房子的。
    相思也点点头,道:“我一定会记住的,因为我亲手做的东西并不多。”
    这句话莫名地打入了卓王孙的心中。他一生顺遂,所求无不得,但他亲手做过的东西又有多少?除了杀人,还是杀人。这间简陋的小木屋,或许,就是他第一次亲手做的东西吧。
    躺在自己亲手盖的房子上,竟然是如此的平静。卓王孙不禁有些沉迷于这种气氛,没有了相思之后,我还会来这里么?
    卓王孙忽然发觉,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没有相思之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么?天下,小鸾,还值得自己守护么?
    当然值得。卓王孙摇摇头,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想法
华音流韶之凤仪第六卷 第三日之集市
    
    太阳才升起,相思就跑到了虚生白月宫,恰好卓王孙也刚出门。他一下子没有认出相思来,因为她穿了一身粗布衣裳,看上去就像个村姑。只是哪里的村姑,有这样娇艳的容颜?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笑着递给卓王孙,脸上满是期待。
    卓王孙不知道她搞些什么鬼,进屋打开看时,只见是一套粗布衣裳。他换上之后,临镜一照,那衣服剪裁得极为粗糙,自己俨然是个村夫。他也不禁失笑,相思在一旁笑道:“快些走吧,要让他们看见了,必定会笑话死我的!”
    她拉着卓王孙,向华音阁外走去。奇怪的是,她并不是要去那个湖泊。卓王孙有些惊疑,但相思不说,他也就不问,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山下。又走了三四里路,猛然人声鼎沸,他们走到了一个小镇之上。
    这个镇并不大,但今日恰是集会之日,四乡八屯的人全都来了,买的买,卖的卖,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相思笑道:“我们的小房子刚建成,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买些回去好不好?”
    卓王孙又有些想笑,华音阁里什么没有,还要从这里买?但既来之,则安之,那就买吧。好在此处赶集的乡民都朴实之极,也没看出两人有什么不对来。他们拥挤在人群中,只觉这个新鲜,那个也奇怪。集会中什么东西都有卖的,相思不时停下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脸上的笑容再也掩盖不住。
    但当他们真的要买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他们都没有钱。
    一个是阁主,一个是上弦月主,他们哪有花钱的时候?他们又知道钱是什么?两人虽然都常行走江湖,但衣食住行,却都不由自己操心,对于钱之一物,绝无任何认识,自然更不会带钱在身上了。身在华音阁中,自然万事不萦怀,但此时到了这个集市上,却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一齐大笑了起来。
    华音阁的阁主与月主竟然会没钱,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两人搜着身上,刚换了衣物,当真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卓王孙忽然喜道:“对了,我还有一块玉佩的!”
    他从衣带上解下来一块羊脂白玉佩,笑道:“这是京城聚宝斋的镇店之宝,严道明用三万两银子买来的,这集市上肯定有当铺,我们将这玉佩当了,就有钱了。”
    相思大喜,两人兴冲冲地一路问,一路向当铺冲去。当铺朝奉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块玉佩,两眼浑浊地看了一眼冷笑道:“什么破烂玉?仿的吧?”
    一面连珠价地指出了这玉几十处瑕疵来,一面文不加点地写好了当票。卓王孙接过来,看时,只见当票上赫然写着:“足色纹银三钱。”
    三万两银子的玉佩居然只当三钱?相思忍不住要跳了起来,卓王孙挥挥手,叫那朝奉将玉包起,拿钱出来。那朝奉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见他们衣服虽粗,但人才尚有几分,跟乡屯粗人大有不同,料定他们是大户人家私奔的小妾与奸夫,不屑地甩了三钱银子出来,将玉佩收起,随随便便扔在了角落里,与乡下人当的衣衫堆在一起。
    他也许永远想不到,把这整个当铺卖了,都未必够得上这块玉的真正价值。但卓王孙只是笑笑,带着那三钱银子道:“钱不多,你要节省着点花!”
    相思紧紧攥着这三钱银子,大声道:“我一定要用它买光我所有需要的东西!”
    她挽着卓王孙的手,兴冲冲地向人多地地方钻了过去。
    如果不是来到了这个集市,卓王孙也许永远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过着这样的生活。王者与平民也许永远是隔离的,因为不论他们如何体恤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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