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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壶-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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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笑得洋洋得意,宁望舒一面替她开心,一面也免不了担忧。小师妹现下知道了展昭心意,看来辽国她定是不管不顾也会跟他去的。而此行艰险,且有性命之忧,自己究竟该不该劝她莫要去?


    
心情甚好,莫研在南宫别院饱饱地吃过一顿,又与师姐闲聊半日,待日渐西沉,便抱着巨阙,笑若春风地回到了开封府。
  刚进门,便碰上马汉,大嗓门地招呼她:
  “小七,有人送了几只貔狸,你嫂子正烤着,让你快回家去吃!”
  貔狸是契丹国产,味极鲜美,深受契丹人珍爱,常把此物作为馈赠宋使的珍贵礼物。这几只貔狸正巧是马汉故友自契丹回来,知道马大嫂善厨,便送与他作礼。马大嫂与莫研亲厚,自然想到要唤她来吃。
  听闻又有好吃的,莫研欢欢喜喜地便往马汉家的小院走去。人还未到,便闻到溢出墙外的烧烤味,喷香扑鼻,饶得她腹中尚饱,却也被引得垂涎三尺。待入院中,只见马大嫂在院中支着炭火架,几只肥大的貔狸正在其上被烤得吱吱冒油。
  “小七,来得正好,替我刷蜜蜡。”马大嫂也不与她见外,锅上尚炖着汤,马汉对厨房之事一窍不通,自家厨房又不比官中,有人打下手,忙得她简直分身乏术。
  莫研笑嘻嘻地拿起毛刷,蘸了蜂蜜往貔狸身上涂。稍候,王朝与赵虎也循着香进来,王朝手里还拎着一小坛酒,边用手扇着烟气,边探头来看架子上的貔狸。
  “嫂子,今日怎得请我们来吃耗子?”王朝未见过貔狸,不由皱眉奇道。
  这貔狸长相颇似耗子,但个头比耗子大,也难怪王朝误当是耗子。莫研虽未吃过,但却不止一次听说过其味美,甚是向往,当下听到王朝如此问,取笑道:“王头,你家耗子能长这么大个头么?要是也这么大个头,你逮一只来烤烤如何!”
  知道莫研是在打趣他,王朝亦不理会她,倒是赵虎瞧见莫研另一只手提的剑,不由奇道:“展大哥的剑怎么在你手里?”
  莫研还未回答,正巧展昭被马汉拉着进院来,迎面便看见她,因未有准备,不由一怔……
  “展大哥!”
  看见展昭,莫研也顾不上回答赵虎,笑嘻嘻地迎上来,手中尚拿着小毛刷,毛刷上尚滴着蜜汁。
  原以为自己早间所说的话定是伤她甚深,大概她是不会再理会自己,不想才过大半日,她见了他却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展昭奇怪之余,心中亦有说不清的丝丝欢喜。
  “你……”他瞧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研上前,一手持剑递给他,笑道:“这剑我拿着总怕丢,还是你拿着用吧。“
  展昭接过剑,刚欲说话,她却已回身接着烤貔狸去了。
  “你怎么把剑借给这丫头?”王朝见展昭有些呆愣,拍着他肩膀笑道,“当心她弄丢了,赔都赔不出来。”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心中只道:我既送她,自然是知道她会珍惜此物。
  旁边的莫研虽听见,亦不抢白,心中哼道:他能将剑送我,便是知我信我,我又怎会辜负于他。
  那瞬,两人都瞧向对方,目光相遇之时,眼中均是笑意。
  王朝自然不知这二人心中所想,见展昭不答,只当他为人厚道惯了,不与那丫头计较,亦不再多言。直扯着他进屋去,拎高手中的酒献宝,口中笑道:“上好的女儿红,包大人给了好一阵子了,我都没舍得喝,今日大伙都来尝尝。”
  张龙笑道:“早就惦着你这酒,你再不拿出来,就该捂馊了。”马汉忙接过酒去炉上温,其余几人说说笑笑进得屋去。
  再过得一会儿,小菜端上,酒亦温好,众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莫研端着盛貔狸的大盘,小心翼翼进来,放置在大桌中间。八只貔狸全须全尾,烤得金黄喷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马汉给各人都斟上酒,酒香扑鼻,馋得莫研先抿了一小口。展昭不由轻声向她道:“这酒后劲大,你莫要多喝。”
  莫研笑着点点头,放下杯子。
  “不妨事的,她今晚不用巡街,”开口的居然是王朝,“喝醉了直接回屋躺着睡大觉去,岂不痛快。对了,说起来你马上也升捕头了,酒量也得练练,免得到时候被那帮小兔崽子灌醉。”
  莫研往展昭跟前凑了凑,得意笑道:“我才不怕,展大哥会替我挡着的……哦?”说到最后一字,她侧仰着头瞧向展昭,带着几分娇憨的询问语气。
  展昭无奈,只好笑着点点头。
  王朝不解,奇道:“展兄为何要替你挡酒?”
  莫研不理会他,伸手掂了一只肥美的貔狸放在展昭盘中,殷勤道:“展大哥,你快吃,趁热吃才好,凉了就可惜了了。”
  见她对自己仍如旧日一般,全无半分疏远,展昭虽然不甚明了她心中所想,内中却是温暖非常。她能这般欢欢喜喜的,便是没心没肺也无所谓,他去了辽国亦才能放心。边想着,边依言挟下貔狸肉,蘸酱而食,肉入口中,只觉肉质滑嫩鲜美无比,果真是上上佳品。
  “好吃么?”莫研偏头问道。
  他咽下,点点头,朝她微笑问道:“你加了什么烤的,这么好吃。”
  “不是我,是马大嫂,”莫研自己也掂了一只个头稍小的,答道,“这些貔狸可不是直接上炉烤,事前是先用酱汁腌制了一整夜,烤时又洒上甘草汁,才有这般清甜之香。你吃出来了么?”
  展昭笑而摇头,道:“论起吃食,我如何及得上你。”
  莫研倒不谦虚,很是认同的点点头:“那是当然。”
  瞧他俩一问一答,虽都是寻常话语,内中暖暖之意,却皆听得出来。王朝等人粗直武夫,尚懵懵懂懂,只有马大嫂已有几分明白了。她虽然不甚了解展昭如何会对莫研倾心,却仍为他二人欢喜,此刻只是抿着嘴笑,复给马汉等人斟上酒。
  “对了,展兄,我似乎听大人说起,你将随公主远嫁辽国,可是真的?”张龙想起这事,赶忙问道。
  展昭淡笑着点头。
  马汉急道:“去辽国那么远的地方,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展昭摇摇头:“眼下,我也不知道。”说话时,他瞥了莫研一眼,后者正埋头细细拆分貔狸,充耳不闻的模样,似乎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关心。
  “不会是三年五载都回不来吧?”马汉一惊。
  王朝摇头叹息:“护卫公主,那里是三年五载的事情,闹不好得呆一辈子呢。”
  “那怎么行!”马汉是老实人,立即道:“这公主自己嫁就嫁了,怎得还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展兄这般功夫,要是留在契丹,岂不是糟蹋了。”
  虽然知晓马汉一番好意,展昭仍是沉声道:“马兄此言差矣,能为国尽忠,是展昭之幸,怎谈得上糟蹋。”
  马汉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喝酒、喝酒,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一时酒过三巡,王朝等人均是酒坛子,带来的女儿红已然见底,莫研倒是听话,只浅浅饮了两杯,便专心吃菜。大家絮絮聊了些开封府里的琐事,又谢过马大嫂,方才各自散去。
  莫研替马大嫂收拾了碗筷,又将厨房上下收拾干净,方才离开。她这日里确实吃得甚多,佳肴当前尚不察觉,此时才感腹中有些胀痛,也不想回房去,索性又独自跑到府外夜市优哉游哉地溜达了一大圈,待渐消食,才往回走。
  远远的便看见东角门口有黑影徘徊,稍稍近些才看清原来是展昭,她忙奔上前奇道:“展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展昭已等了她许久。本来自马汉家出来时便欲等她,但碍于王朝等人拉着他走,只好等他们散去后才至小院寻她,却不想莫研并未回小院。
  “又去夜市吃东西了?”他不答,微微笑着问道。
  “不是,是吃得太撑,只好去走走。”她偏头瞧他,笑嘻嘻道,“展大哥,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展昭垂目,眼中笑意盎然,片刻之后,才轻轻点头道:“是啊。”
  闻言,莫研很是高兴,笑盈盈地瞅着他。
  “早间我说了那些话……”他迟疑了下,才问道,“你不恼么?”
  “你都是为我着想,我欢喜得很,怎么会恼。”
  展昭闻言,微微一怔,她竟能明白他的苦衷,宽心之余,亦有几分涩苦。
  “那我去辽国之后,你……”话说一半,他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终是该改口道,“你自己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什么走?”
  “大概五六月份里吧。”
  莫研挠挠耳根,疑惑道:“还有小半年呢,现在就交待我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展昭微窘,浅浅笑着点头。
  “……那你早点回去歇着吧。”他只好道。
  “嗯,那你也早些休息。”
  她脚步轻快地进东角门,进门之际,忽地停步,回首问道:“展大哥,若是你去了辽国,再也见不到我,你可会想我?”
  展昭怔了怔,未及多想,便答道:“自然会。”
  “我就知道,我也是。”
  她嫣然一笑,亦不在多言,闪身进门,身影消失。
  月明星稀,人影在地,展昭在当地静静立了许久。
  
  接下来的日子,节日接踵而至,先是腊月将至,厨房忙着制作腊肉、腊酒、腊醋,还得凿冰、舂米,并将之收藏起来。然后是腊八,又忙着剥胡桃、松子、栗子等等。再然后又是冬祀灶神,扫舍、跳灶王、赶乱岁,作口数粥。莫研没有巡街的时候,除了去南宫别院看望师姐,基本上都呆在厨房里帮马大嫂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
  展昭除了公务之外,还得了解契丹风俗习惯,朝堂资料等等,亦是常常与公孙先生在书房分析当前辽国局势。一日得空,他想到南宫若虚的病不知是否有好转,便往南宫别院来探望。
  在薛大夫的细心调养下,南宫若虚服汤药已半月有余,展昭此时见他,已觉得与半月之前的他相比,气色已好了许多。
  “展大人!”
  南宫若虚迎出大堂,朝他深鞠礼道:“一直想到开封府上谢你,可又怕惹人疑心,反倒给您添麻烦。”
  展昭忙把他扶起:“南宫兄莫要客气,调养身子要紧。”
  “展大人,快请坐。”宁望舒上前笑道,“可惜你来迟一步,小七刚走。”
  展昭闻言,只是垂目浅笑,与南宫若虚相让落坐。
  “展大人。”南宫若虚面有忧色道,“我听小七说你将随公主远嫁辽国,果真有此事么?”
  展昭淡淡一笑:“确有此事,大概五六月间我就得走了。”
  “此事可是因为七叶槐花,故而公主迁怒于你,强命你随她去辽国?”南宫若虚不得不问,若是因为七叶槐花,他欠展昭这个天大的人情就太重太重了。
  展昭笑而摇头,平静道:“南宫兄多虑了,与七叶槐花并无干系,仅是公务而已。”
  他这般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倒使得南宫若虚愈发起疑,却知道再问下去他也绝不会说半句使自己有负担之言。他以往只见展昭办公务一丝不苟全心全意,而此刻感激之余,不由心中暗赞:素闻展昭行事以情义为本,抛开庙堂之事不提,江湖誉他南侠之名,当真是名不虚传。
  如此大恩,仅仅说个谢字似乎过于单薄,南宫若虚诚恳道:“若然他日您有为难之事,南宫必定倾力相助。”
  “南宫兄言重。”
  宁望舒亲自端了香茶进来,给展昭奉上。
  “展大人,我们家小七没少给你添麻烦,我在这里先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得多包涵才是。”她又将茶碗递给南宫若虚,回身笑道。
  展昭微笑道:“没有,她很好。”
  “我没说她不好。”宁望舒抿嘴一笑,“她是很好,可就是总惹些小麻烦。若是日后她又惹了什么麻烦,你莫要怪她才好。”
  “我……”
  展昭原想说自己怎么会怪她,话到唇边,想起自己将去远去辽国,与莫研又怎谈上日后,沉默一瞬,转而淡淡道:“不会的。”
  莫研自小与宁望舒一同长大,这个小师妹的心意她自然清清楚楚,眼见小师妹将随此人而去,她纵然心中担忧,却也明白情之为物原是如此。现下,除了盼展昭能好好珍惜好好照顾莫研,她亦别无他法。
  “那个傻丫头很喜欢你,你知道么?”她直截了当问道。
  展昭怔了怔,宁望舒大概是他遇到的,除了莫研以外,说起儿女之事毫不扭捏的人,倒真不愧是同门。
  两个人都盯着他看,避无可避,他只能点点头。
  见他仅仅是点头,而未说那些错爱、惭愧之类的场面话,宁望舒心中欣喜,笑道:“你明白就好,那傻丫头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没心没肺的,可碰到真正在意的事,她伤起心来也会睡不着觉。
  展昭垂目微笑,半晌,忽想起心中存疑已久的一事:“令师兄萧辰曾经对展某交待过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二师兄?”宁望舒奇道,“是何事?”
  “小七发烧时曾说胡话,萧兄交待,切不可告诉她,不知这其中有何缘故?”
  宁望舒闻言沉默,半晌未语,似有难言之隐。 



展昭见她面有难色,以为此事不便对自己言明,他向来不愿强人所难,忙道:“若有不便之处亦无妨,是展某冒昧了。”
  若换做他人,宁望舒决计不会说出其中缘由,但展昭问起,她思量许久,终是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
  “说起来,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低低道,“那年清明前后,师父带着我和二哥哥回乡祭祖扫墓,途中经过扬州地界内的小村子,记得许多人在敲锣打鼓,还有许多官差也在,有个好小好小的女娃娃被他们绑着带上山去,那女娃娃一直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我不明白,问师父那些人为何要绑那女娃娃。师父上前打听,才知道那些人说那女娃娃是妖孽,施法术害死了村里的好多人,所以要烧死她。我们偷偷跟着那些人上山去,到了半山腰的一个木屋,屋外还堆了好多可怖的尸首,我当时就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南宫若虚在旁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复长长深吸口气,宁望舒方鼓起勇气接着说下去:“……耳朵里就听见那女娃娃不停地在叫,嗓子都哑了,再后来就没声音了。等再睁开的时候,那些尸首和女娃娃都不见了,我问二哥哥那女娃娃呢,二哥哥说女娃娃和尸首一起都被官差关进了木屋。”
  听到此处,展昭心潮起伏,手紧紧抠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隐隐发白,却不失细致地问道:“萧兄不是双目失明么?怎得看得见?”
  “那时候我二哥哥的眼睛还没有瞎,他双目失明是回蜀中之后的事情了。”宁望舒解释,然后接着道,“那些官差开始往木屋周围堆柴火,二哥哥说他们想活活烧死那个女娃娃。二哥哥气不过,让我好好呆着别动,他就要冲过去救她。师父不让他去,点了我们的穴把我们藏在树丛里。”
  “后来,火就烧起来了!我虽然看不见,可隐约又听见那女娃娃的叫声……我急地不得了,可又动不了。过了很久,好像人都下了山,师父才回来,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脚都是土,解了我们俩的穴道,把我们带到山顶无人的地方。”
  她此时方才抬头一笑,似乎自己也松了口气:“那个女娃娃就昏死在地上,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可还活着。她就是小七。”
  “小七醒来之后,也不知怎得,她虽然未受伤,可之前的事情却全都记不起来。师父看她身世可怜,也不愿她记起,顺势编了个瞎话骗她,小七也就信了。可午夜梦回之际,她说起梦话来,常常还是在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师父告诫我们,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免得她想起徒增烦恼。”
  她说罢,室内一片死寂,便是南宫若虚也从未听过此事,平常总是看莫研笑嘻嘻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怜。
  展昭铁青着脸,眼中怒气甚盛,强制平静地问道:“方才你说是在扬州地界的小村子,你可还记得村名是什么?”
  宁望舒凝眉半晌,迟疑道:“我当时太小,也记不太清,好像叫做什么什么水。”
  “可是三水铺?”
  “三水铺……好像就是这个村名,三水铺。”她奇道:“展大人,你怎么知道?”
  展昭深闭双目,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三水铺那位老婆婆所诉说的故事犹在耳畔,那时,他又怎么会想得到那个女娃娃竟然会是她呢。
  现下他全都明白了,莫研为何会那般惧怕尸首;公孙先生为何会说她郁结于心;在三水铺时她为何会头痛欲裂;她鬓边月牙形的伤疤是从何而来……他,终于全都明白了。
  这个看似没心没肺乐天知命的丫头,她竟然经历过那样的悲苦。
  这刻里,陡然间,他心痛地无以复加。
  “展大人?”宁望舒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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