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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壶-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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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是混说呢……”莫研忽看见宁望舒的模样,骤然住口,慌道,“姐,我再不说了!我说错了,你打我骂我就是了……”
两行泪水正从宁望舒的脸颊滑下,被她匆忙抹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索性站起来避了出去。
“姐!”莫研急道,忙要追,却被一人拉住胳膊,转头一看,正是展昭。
展昭轻轻摇摇头,示意她莫要鲁莽。
莫研愣了愣,便看见南宫若虚已离席寻师姐而去,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懊恼问道:“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展昭淡淡一笑,默不作声,自顾挟菜吃饭。
南宫礼平伸长了脖子直往门外望去,又不敢跟上去瞧瞧,在原地踌躇了一会,终还是不放心,疾步出了花厅,往园中而去。
花厅中只剩下展昭和莫研对着满桌饭菜。
“你说,她为何哭?”莫研一头雾水,“他们既然彼此都喜欢着,成亲不好么?”在她看来,此事便如同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般简单明了。
展昭的袖子几乎快被她扯下来,眼看菜是挟不成了,他只好道:“大概是你师姐觉得害羞吧,毕竟当着这么多人……”
莫研懊丧地垂下头,低低道:“我就知道是我不好。”
相处以来甚少见她如此,展昭不禁心中一软,忍不住要安慰她两句,便道:“你所言也有些道理,只是成亲是人生大事,他们大概不愿如此草草定夺。”
“那依你说该如何?”莫研抬眼。
“……”他被她问得一楞,顺口道:“那……自然是要从长计议。”
“你觉得他的身子适合从长计议么?”莫研不可思议地反问他。
展昭沉默片刻:“这位南宫公子身有沉疴,你师姐嫁给他,你不担心么?”
“自然担心。”
“那你为何……”
莫研理所当然道:“可人总是要死的呀!就算活不了多久,那也是多一日便欢喜一日。你看……”她用筷子点点桌上的栗子烧鸡,循循善诱:“就好比这只鸡,难道就因为它早晚要发臭,你就不吃么,自然是抓紧时间趁热吃才好。”
展昭不由失笑。
“你笑什么?”莫研顺便挟了块鸡翅膀,奇道。
“你所说的,仔细想来,其实也有些道理。”
“那当然。”
莫研得意道。
南宫世家花厅中,饭菜用完已撤下,又分别为各人奉上香茗。
展昭静静看着翻阅账本的南宫若虚,莫研慢吞吞地喝茶。
“这是旧年的假帐。”
不过才用了半个时辰,南宫若虚就大概翻完了账本,对旁边等候的展昭和莫研道。
两人倒也不惊奇,这本来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莫研倦倦道:“我们也知道这是假帐,要是旧年的真帐,哪里还会留着给我们偷。只是,这帐究竟有多假,你可看得出来?”
“别的不提,单看蚕丝这项,上面写收一斤一两二钱,年收五十万两,可据我所知,去年蚕丝价格颇低,便是上等桑蚕丝市价不过也才八钱银子,官府收丝的价格只会更低。二则;姑苏几家蚕丝大户与我家也有些交情,舍弟与他们来往间,听其口风,织造府收的蚕丝大概在十五万左右。”他微微一笑,“只这一项,便可知了。”
展昭闻言,微抿了唇,不语。
莫研扳着手指算了算,冷笑道:“这位织造府的范大人果然是‘两袖清风’,难怪天下如此太平。”
“劳烦再看看丝绸这项。”展昭沉声道。
“丝绸……光是凌烟罗一项就起码虚报了几万两银子,其他的自是不用提了。”南宫若虚随手翻了翻,不禁摇头道,“范大人当真是贪心不足,实在是过了、过了……”
展昭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如此看来,这一年下来,织造府在姑苏地界上盘剥足有上百万两。”
“绝不止这个数,这不过是帐上的数目罢了,加上层层盘剥,起码这个数。”南宫若虚摊开五个手指,“就是每年从我们这些大户身上盘去的,便有几十万了。”
“你们每年也往织造府里递银子?”莫研问道。
“不递怎么办?官府若要难为你,名目花样多得很,难道我们还反了不成。”南宫若虚苦笑,“那真真就是官逼民反了,可惜,又有几人相信。”
展昭起身收起账本,重新包好,道:“多谢,今日之事,还请南宫兄勿向他人提及。展某先行谢过!”
“展大人放心。”南宫若虚也起身道。
“姐,我们先走一步。”莫研朝宁望舒道,“还得趁夜把账本还了。”
宁望舒伸手替她理好一缕溜出来的发丝:“小心点。”
“姐夫你多保重!”她朝南宫若虚调皮一笑,“有喜酒吃的时候,可得想着我。”
“告辞!”
展昭略一拱手,遂与莫研转身离开。
“书房已经烧了,就算帐册要还回去,放什么地方?”刚出了南宫世家,莫研就问道,“再说是陈年的旧帐了,便是新任织造要交接,也应该不会查这些旧帐吧?”
展昭不语,径自陷在沉思之中:方才在南宫世家中,听南宫若虚轻描淡写地说破帐册中的猫腻,每年织造府起码盘剥五百万两以上,如此庞大的数额实在令人发指。而这,不过区区一个织造府而已……
莫研见他不答,踢了一会路上的小石子玩,半晌才道:“别想了,我早就说过,大多当官的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搜刮民脂民膏,哪里管百姓的死活。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又何必自苦。”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展昭望她。
“你的眉头皱得象铁疙瘩,一看便知。”她低头找石子,突然脚下发力,笑道:“看暗器!”
一粒小石子被她踢得激射而出,直打向展昭的左肩。
不过是微微一侧身,石子从他耳边飞过。
“小娃儿功夫不错,再过两年,又是一朵江湖奇葩。”莫研上前老成持重地拍拍他肩膀。
展昭啼笑皆非:“展某愧不敢当。”
两人相视,莫研大笑。
“我师父以前就老是这么夸我们,”她无限怀念道,“骗我辛辛苦苦地练功,两年又两年……”
“后来呢?”展昭微笑。
“后来,我二哥哥骂我傻,说我就是一头被人用萝卜牵着的驴。”
“……”
展昭淡淡一笑,笑容带着几分苦涩。思及自己,何尝不是与她一样,全心想守住一片青天,却又是如此艰难而遥不可及。
莫研背着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行去,声音飘过来:“再后来我就懒了许多……其实现在想想,觉得有萝卜倒比没萝卜好些。”
在她的身后,展昭缓步跟上,心中郁郁之气渐散:凡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
他们手中的是假帐册,真的帐册应该还在白府之中。
夜阑人静,展昭悄然立在白府假山巨石暗处,莫研半靠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的月亮。
他们在等小楼灯灭。
上次时间仓促,无法细细探查,所以他们只好漏夜再来。既然烧掉书房的是白盈玉,那么多半真的帐册也被她藏起来了。
“明日要起风了。”莫研低低自言自语。
展昭仰头,月亮边缘带着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确是要起风了。
此时,小楼的灯明暗一晃,灭了。
两人又候了近一个时辰,待楼中人睡沉。
“楼下两名,楼上还有一名陪着白盈玉。”莫研方才便留意灯烛人影,两名丫鬟宿在楼下的偏室里,还有一名丫鬟陪着白盈玉在小楼上面就寝。
展昭点头:“我去楼下。”楼上女儿家物件太多,若要他去女儿家衾衣中翻翻拣拣,终是不妥。
莫研依旧用小银簪子挑开窗子,两人翻身跃入。展昭先点了两个丫鬟的睡穴,朝莫研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上楼不可伤人。
她不耐烦地点点头,猫一般脚步地从楼梯轻纵而上。
楼上点了薰香,香味对于莫研这般灵敏的鼻子实在稍嫌浓了些,害她痒痒地直想打喷嚏。
绣帘内,可以看见丫鬟睡在床边的榻上,呼吸稍重,已然沉沉睡去。罗帐层层低垂,看不见里面的白盈玉。
莫研依葫芦画样,先点了那丫鬟的睡穴,再掀开罗帐,准备点白盈玉的睡穴。
岂料,罗帐拢起,映着窗外月光,正对上白盈玉双目炯炯,万分吃惊地盯着莫研。
莫研也被吓了一跳,夜已深沉,没想到她竟还未入睡。
“啪!”
一声响亮的脆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晰。展昭心中一惊,连忙上楼,看见莫研怒气冲冲地捂着脸,瞪着床上的人。
白盈玉尚躺在被衾之中,双目圆睁,动弹不得,徒劳地张口也说不出话来。看来莫研已经连白大小姐的哑穴也一起点了。
“怎么了?”展昭压低声音道。
莫研没好气道:“她压根没睡……看着是个弱质纤纤的大小姐,指甲长些也就罢了,怎么手劲也这么大。”她放下手,那原本捂着的半边脸上赫然几道血痕,指印隐约可见,显是打得不轻。
“不碍事么?”明明知道仅是皮肉外伤,展昭还是问道。
莫研摆摆手,示意无事:“就是有点疼,别的倒没什么。”
两人复看向目中怒气渐盛的白盈玉。
“你替她把衣服穿起来吧。”
即使被衾将白盈玉裹得严严实实,展昭还是别开脸,转过身去低声吩咐莫研。
闻言,白盈玉眼中恐惧之色大增,欲极力挣扎,无奈却是半分也动不了,樱唇一启一合,不知想说什么。
莫研取了挂在旁边屏风上的罗裙,掀开她的被衾,扶她坐起来,就准备给她穿,而此时的白盈玉仅着衾衣……
她眼睛睁地大大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你哭什么?我被你打成这样,该哭的人是我!”莫研皱着眉看她,手中不停,一面给她披上衣裙。
其间,白盈玉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直落下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莫研看她衣裙前襟大片的濡湿,无奈道:“求你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还得替你换一套。”
“好了么?”展昭问道。
他始终面朝窗外,背对她们。
“好了。”莫研还好心替白盈玉拢了拢披散下来的头发,此举换来恨意更甚的目光。
展昭方转过身来,走到白盈玉面前,眼中并无丝毫歉然。
“想必小姐清楚,令尊死于非命,展某则是为了查明真凶而来。”他顿了顿,“小姐烧毁书房,难道是宁可让令尊枉死?”
白盈玉虽口不能言,但终是深居绣阁的大小姐,并不懂如何掩饰,脸上立刻显出吃惊的模样。
“解开她的哑穴吧。”展昭道。
“她要是叫怎么办?”
莫研还在犹豫,忽瞥见地上的绣花鞋,遂抿嘴坏笑,拿了一只鞋,对白盈玉道:“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穴道,你若叫的话,我便只好将这鞋塞进你嘴里。你可想明白了。”
鞋虽不算脏,但终归是在地上踩过,白盈玉这样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愿意被它塞进嘴里。展某默不作声,显然默许,所以她只能怒瞪莫研。
后者冲她笑得很有诚意,手指几下疾点,已解开穴道。
白盈玉果然没有尖叫,盯着展昭,脸上泪痕犹在:“两位若是为查案而来,为何要深夜来访,还……还这般羞辱于我!你枉有侠名,却是这等宵小之徒!”
“深夜潜入,也是万般无奈。”展昭静静道,“况且展某自始自终并未存心羞辱小姐。”
“你居然让他……”她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你们这般羞辱于我,不如杀了我便是。”
展昭盯了眼尚穿着男装的莫研,只好解释道:“莫姑娘也是女儿家,想来并无不妥之处。”
“她是……姑娘?”
白盈玉顿时忘了流泪。其实莫研即使穿着男装也掩不住女子的秀气,且嗓音清脆,并不难分辨,只是这位大小姐向来足不出户,没见过如此这般女扮男装罢了。
莫研左顾右盼地打量自己,奇道:“我不象吗?”
“言归正传。”展昭见白盈玉平静了许多,遂沉声道:“小姐是否想过要将杀死令尊的真凶伏法?”
“这是自然。”
“那小姐为何还要烧毁书房?”
白盈玉抿紧嘴唇,并不答话。
展昭也不逼问,道:“这些年,每年织造府贪没的银两超过百万,若令尊身后没有人指使,这小小一个织造府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闻贪没数目,白盈玉眼中露出惊诧之色,沉默不语。
“令尊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棋子,而令尊之死,也不过是他顶上之人弃车保帅的举动。”展昭语气一转,柔和了几分,“包大人深知令尊是被逼无奈。若小姐深明大义,便该助我等查明真凶。”
他停下来,注视着白盈玉,后者表情惊疑不定,却仍在思量。
“实不相瞒,包大人此番彻查江南贪没,令尊确是难逃其罪,但罪不在全责。令尊这一死,正好让人将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展昭加重语气,“难不成小姐眼睁睁地看着真凶不仅逍遥法外,并且将他的罪责全部推到令尊身上么?”
白盈玉怔在当地,半晌才道:“你们有何凭据指证家父贪没?”
展昭淡淡一笑:“包大人自年前便开始探查,恕展某直言,令尊行事过于张扬。就说小姐与司马家结亲一事,令尊送出的定礼便是一位三品官员十年不吃不喝也送不起。”
“……那你怎么能肯定杀家父之人就是指使他贪没的人?”
旁边莫研听得不耐,恼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他若不是怕你爹爹把他牵连进去,何必杀你爹爹灭口。”
白盈玉轻咬樱唇,犹犹豫豫道:“方才展大人曾说,包大人年前便开始怀疑家父,那么家父之死也可能是包大人所为。”
此言一出,展昭和莫研同时大怒。
展昭怒的是她竟然会怀疑到包大人身上,包大人如何能作下此等卑劣的暗杀之事。
而莫研怒的是她竟然会笨到如此程度,包拯怎么可能傻到亲手断掉查案的线索,然后再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地想重新接回来。
两人目光扫过,几乎看得白盈玉打了个战。
展昭深吸口气,知道白盈玉深居绣阁,对官场上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解释道:“令尊三品大员,包大人便是要令尊伏法,也须过堂审讯,岂会暗中杀害于他。换而言之,令尊贪没罪证确凿,按大宋律法,罪可问斩。包大人若要令尊性命,何须多此一举。”
听了他这番话,白盈玉低头沉思:展昭分析得在情在理,由不得她不信,可她还记得白宝震临走之时对她的嘱咐……
良久,她才抬头道:“展大人说得虽有理,但终是片面之词。恕盈玉愚钝,一时无法决断。”
“确实够愚钝。”
莫研点头赞同,见展昭用制止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只好闭上嘴。
“展某明白,望小姐思量清楚。”展昭不急不缓道,“展某明日午后再来。”
“明日午后,不用这么麻烦吧。”莫研显然觉得他给的时间太久,插口道,“我可以坐在这里等到白小姐想明白。”
展昭没理她。
白盈玉本是觉得太短,但看看莫研,只好点点头。
“展某告辞。”
展昭示意莫研,后者无可奈何,跟着他下楼去。
“我的穴道!”白盈玉在他们身后喊道。
“我点得轻,过半个时辰就解了。”莫研头都懒得回。
刚出白府,莫研便停住脚步,不满道:“为何要等到明日午后,反正都让她发现了,索性翻个底朝天,把东西找出来不就行了吗?”
“若她能自愿把东西给我们,岂不更好。”展昭转头看她,忽柔声道,“你脸上还疼么?”
莫研被他看得一怔,挨打的半边脸顿觉得火烧般。
“很疼?”他又问。
她摇摇头。
“那就好。”
展昭微笑,她的另一边脸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
“你今夜莫回去,就盯在白府。”他接着道,“得防着白小姐,万一她没想明白,想转移东西,或想离家出走,我们也好知道。”
“……哦。”
她怔了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你去哪里?”
“我还有个地方得去。”
展昭微微一笑,与她作别,眨眼功夫,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莫研尚在原地发呆,半晌才发觉展昭说了等于没说,她很是气恼地瞪了一眼黑暗中他消失的方向,又甩了甩头,想把脑中展昭微笑的模样甩掉。
展昭离开白府,一路疾行,直奔寒山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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