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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神坛的毛泽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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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毛泽东的办公桌上材料一叠一叠的,都是八开大的清样纸,别的什么文件也不放。他整天呆在屋里,夜里写,白天上午也写,下午偶尔睡几小时,起来又于。一连十几天他没同我说话,给他送茶也不看你一眼。他身体的疲劳与精神上的兴奋是一样的显而易见。他在追求心中的目标时总是这样一种表现。
  暑天到了,中央统一安排首长们去北戴河。我向毛泽东报告,毛泽东说:“好吧,我们到海边去。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就要到了,我们到有潮水的地方去。”他在讲这些话时,两眼闪闪发光,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烂漫又是扑朔迷离的神情,,好像在他的面前施了魔法似的,忽然展现出一个辽阔灿烂。美妙无比的世界,他在向那神秘诱人的未来倾诉着悄悄话。毛泽东一生都是未来世界的情人。我这样说你理解吗?
  良久,毛泽东仿佛刚从美妙的逻想中醒过来,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材料说:“你给我带上这些材料,不要搞乱。”
  毛泽东有两个一米见方的书籍,叫现在的年轻人看只能做包装箱。但这是毛泽东的书箱,出门必带。里面装的通常全是书,这次装的全是材料和他写的纸稿。我将材料仔细定好顺序,用纸条分隔标明,小心翼翼装箱。到北戴河后,又照原秩序原位置原格式恢复在他的办公桌上。那材料都是各省各地区送来的有关合作化的报告。现在看来,其中不乏头脑发热弄虚作假的“杰作”。当时我可没看出来,毛泽东大概也没有发现。
  我们住在浴场一号,是掩映在一片小叶杨树林中的一栋小平房。毛泽东住东屋。毛泽东喜欢住东边的房间,在中南海的菊香书屋里是这样,外出也是这样。他除了游泳便是整天坐下来写,除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三人外.其余人一概不见。
  我发现一个规律:毛泽东越是心潮澎湃,越是挥笔如飞,昼夜不停。当他的冲动再也无法从笔下宣泄出时,便突然起身,投笔奔向大海,到浪涛里去搏击。可是,起台风了。驱散了暑气也卷走了光明。一卷卷一团团的黑云疾驰奔跑;狂风呼号,大海咆哮,雷电交加.暴雨颠狂!整个世界变成一曲激昂。热烈。疯狂、恐怖的音乐。这种音乐对毛泽东无疑是有影响的。他仍在写。并不朝窗外望,可是他越写越快,胸膛也在微微起伏。蓦地,那惊人之举发生了。
  毛泽东突然将笔掼在桌上,奋然起身:“银桥,我们游泳去。”
  “啊?”我叫出了声,不啻遭了落地雷。“游,游泳?这,这天气游,游泳?”我梦吃一般喃喃。
  “这天气不是正好游泳吗?”毛泽东居然微微一笑,嘴角朝下撇去,下额儿两侧便起来两道我所熟悉的藐视一切的纹络,“又不是小脚女人,还怕吹倒了不成?”
  “不成,绝对不成!我梦醒一般叫起来,几步抢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小脚女人,他怎么会想到小脚女人?“我决不许你去!”
  我是有这个权力和本事的,这是组织上给的。建国后、毛泽东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丧失了行动自由”。没有警卫部门批准,他就出不了中南海,出不了家门。我调来卫士,在毛泽东面前横起一道长城,无论他怎样焦躁怎么发脾气,这道长城也不会为他开门。这种时刻我不能听毛泽东的话,只能听罗瑞卿的话。罗瑞卿向我们下令:“一天24小时,你们一分一秒也不许离开主席,要看紧,要不借一切代价拦住他,保护他,决不许他下海!”
  毛泽东精力超人,二三天、四五天不睡觉是家常便饭,我们过去是四班倒,现在怕一个人拦不住,只好都陪他。这下子可累惨了!何况,他每次冲动起来都会和我们卫士对峙一番,较量一番。我们怕他“寻机溜走”,眼也不敢眨一下啊!
  台风终于过去,云散日出。可我们却更紧张了。因为海面上的风至少还有7级,大海翻腾的波涛仍是直达天穹;因为毛泽东见到阳光会更坚持游泳,更不好阻拦。
  果然,上午10点钟,毛泽东又提出去游泳。我们早有准备,立刻横起“长城”并且由保健医生徐涛陈述不能游的理由。他是知识分子,比我们词儿多。他讲了三条不能游的理由。千不该万不该讲那个第三条理由。他说:“第三。一场大风雨,冲上来很多很多贝壳,海滩不平,会扎脚绊脚。李维汉就是绊了一跤,摔断了腿。那还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呢……”
  “哪个?”毛泽东一下子睁大了眼,目光咄咄逼人,“李维汉摔断了腿我就要摔断腿吗?你这么说,我今天是非游不可!”
  毛泽东愤然起身,我们慌忙横到他面前。他只说了一句:“下去!便照直走过来,好像他面前是一片无遮无拦的旷野,好像是有一条笔直平坦的大道,好像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在他的目光下紧张了,害怕了,好像过来的是一列带着灌耳呼啸的特别列车,而我们简直成了几只螳螂。我们步步后退,终于在门口闪到两边,以免被“辗成粉碎”。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立刻命令卫士们作好一切准备,带了浴衣、毛巾、救生圈和白酒。徐涛带了药箱和一应急救药品,警卫中队早已被惊动,紧急动员,追上来簇拥着毛泽东奔向大海。
  一旦面对大海,我立刻紧张战栗了。深黑色的海水猛烈地起伏翻腾,长列的大浪头绵延几百米,一道接一道地从天际翻滚过来,咆哮着,飞一般扑向沙岸。满耳轰轰飞响,像大炮轰鸣,像森林呼号,像万千头巨兽吼叫着围逼进迫而来。强劲的海风将泡沫水珠卷起,吹出几千米,雨点般打在我们身上。我们不由得朝毛泽东靠近过去。
  毛泽东凝视大海,胸膛起伏,呼吸有声。他两眼眯细目光灼灼,漾出一种战士冲锋陷阵时所特有的那种锐气。这种较量前的对峙是短暂的。毛泽东两手轻轻一分,分开拥挤在身边的卫士,一声不响脱衣服。这种沉默更具有撼人心魄的分量和魅力。我们像听到冲锋号,将心一横:刀山火海也得闯了!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脱剥了衣服。紧张、兴奋加之随风吹来的冰凉水珠:我们无一例外地浑身颤抖。
  都脱光了。毛泽东扫视我们一遍,嘴角忽然漾出一丝微笑:“你们害怕吗?”
  “不怕。我们的回答不整齐也不响亮。
  “你们可以跟我走,也可以下跟我走。可以在岸上看,也可以回去。”毛泽东淡淡说罢,转身便向大海走去。他身体魁梧,腹部稍稍隆起,走路的姿式不大好看,稍显后坐的样子,但是这种姿式立得稳,七级风奈何不得他,身后的沙滩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
  无须多言,卫士和警卫人员听到号令一般冲上去,簇拥到毛泽东前后。七八名青年警卫一字排开在毛泽东面前,抢先向大海冲,我们四五名卫士围护毛泽东左右和身后,大踏步走,赴汤蹈火一般。
  一道矗立的水的墙壁像迎接毛泽东的挑战一般滚滚而来,潮头上飞卷着白沫,像无数闪烁的精灵在墙头飞窜。它轰然掀起如高山,又愤怒的跌落如深谷,疯狂地扑向沙岸发出一阵悲怆的隆隆怪叫和嘶嘶的呻吟。“追,追上它!”毛泽东忽然孩子般地叫起来。大家便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冲入那叹息着退却的潮水中,可是,一阵可怖的轰轰巨响,退却的潮水与新涌来的大潮相遇了。怒吼着威猛地耸起,在我们头上形成一道黑绿色的高不可测的拱墙。不容我们屏息发力,那种惊心动魄的吼声已经化作了拉天摇地的一击。我们只觉得眼前一黑,劈头盖脑被埋没了。分明被深深地埋没,却又腾云驾雾一般飞跃。待到屁股重重地墩坐到沙滩上时。仍然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然。“主席,主席,”有人在叫喊,极遥远又极近切,“摔伤没有?啊,摔伤没有?”
  我突然一激凌,发现所有人都被大浪拍倒在地,毛泽东也不例外。我一轱辘爬起身,扑向毛泽东:“主席,主席,怎么了?摔伤了吗?”
  毛泽东推开我的手,自己站起来,奋力吐出嘴里的泥沙,斜着眼睛看海中长列飞卷的浪,看那急骤浩荡地涌上海滩的潮,忽然伸出一指,指点大海:“嘿嘿,”还真是个对手呢。”
  糟了,我心中暗暗叫苦。毛泽东一旦把谁确定为对立面,那就非征服打倒不可。
  果然,我们喘息未定,他已经又向那威猛耸立的浪潮走去。我们照例冲上去前遮后挡,照例被大浪埋没,被大浪抛起,被大浪远远扔在沙滩上。反复几次,胆寒了。大海悲沧的喧啸使我们的精神受不了,要崩溃。我们躺倒在沙滩上。就是毛泽东在身边我们也不想站起来了。
  毛泽东脸色阴沉,皱起眉头叫我:“银桥,起不来了?这点水比刘勘的7个旅还凶吗?”我心头一跳,坐起身。毛泽东已是面对所有人讲话,声色异常严肃:“你们不行了吗?你们不愿跟我走,你们可以回去。我可以另组织人马,另组织队伍跟它斗!”
  这话分量重了。我“嗷”了一嗓子跳起来,警卫战士和卫士们都嗷嗷叫着跳起来。剽悍的警卫战士肩并肩。手挽手在前面组成楔形的铁阵,精壮的卫士挽起毛泽东的手臂。推抉着他紧跟那铁阵向大海猛冲。刹那间入浪相撞,虽被深深地埋葬,却再不曾被抛出。待大浪退缩时,继续向前冲。风吼,浪喧,人呐喊,像有千军万马绞杀在一处!冲过一道又一道浪,我们终于冲进了大海的怀抱。同志们奋力要靠拢毛泽东,却力不从心地时时被浪打散。海水含着全部的愤怒猛烈起伏;高山跌作深谷,深谷掀成高山。我们以为活不成了,有人绝望地喊出最后的心愿:“快,救生圈!快把救生圈给主席!”
  毛泽东在浪尖上喊:“放心,都不要慌。现在是涨潮……”他又在深谷里嘱咐:“沉住气!只有被冲上岸,不会被拖入海……”他又在浪尖上喊:“现在考验你们的胆子呢!
  那天游泳回来,毛泽东比当年打下沙家店还要显得高兴。
  毛泽东在作出挑战或接受挑战时,不谈怀疑,只谈坚信。他的顽强与他的任性一样惊人。当他由于任性出现错误时,由于他的自信和顽强,仍然能说服和团结一大批人形成一种向上的力量,一种无法战胜的力量。所以老人家有生之年,始终是强者。当然,我们今天只谈生活不论政治.用不着谈正确与错误,只谈他在挑战中的英雄本色。
第三章
  你见过毛泽东面对死亡压迫时的表现吗?
  见过。他很沉得住气。
  走在7个旅追兵的枪口前,这可以算面对死亡的压迫吧?走得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算不算沉得住气?所以你这个问题我早日答了。
  如果你以为山上山下距离远,还不足以造成足够的恐怖气氛,那么我可以给你再举一个例子。
  东渡黄河来到晋察冀根据地,毛泽东住在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城南庄。5月,他主持召开了书记会议,开了10天。会议结束后,他很兴奋,没有休息,给挺进大别山创建根据地的邓小平拟了份长长的电报稿,还起草了召开全国政协会议的通知。
  写完通知,天已朦朦亮。毛泽东到院子里散一圈步,扭扭腰,扩扩胸,返回屋将笔砚和通知稿收起来,说:“银桥,我休息吧。”
  我忙取出两片阿米妥纳,斟水请他服下。毛泽东是农民的儿子,睡觉时习惯脱得赤条条。他躺下必要看一会儿书报。半小时后,他将报纸朝枕边一放,眼睛合上了。我明白.无须再服第二次安眠药了,便蹑手蹑脚退出屋。
  江青已经起床,她生活是很有规律的。她住在隔壁一个小房间。聂荣臻也起来了,散一圈步回来,同江青握握手,聊着什么。他们每次见面都要握握手,彼此很客气,但是话不是很多,聊几句,聂荣臻就回屋去了。聂荣臻把房间让给毛泽东住,自己搬到了后排一所房子。
  就在这时,城南庄北边的山顶上,防空警报突然响起来。我心里咯噎一下,紧张得立刻屏住了呼吸。城南庄和延安不一样,在延安时,敌机一进陕甘宁边区,电话就打到延安,延安可以及时拉警报防空。城甫庄可是距北平很近,而且只能在山头上发现敌机的时候才能拉警报,时间已经很紧张;毛泽东的住房距防空洞一百多米,动作稍一迟缓将是很危险的。
  我急得失了主张,在毛泽东的屋门前团团转。可能你觉得可笑:这还不简单?有备无患,叫起毛泽东到防空洞不就行了?
  事情要那么简单,我再笨也笨不到团团转。这里有个特殊性:毛泽东睡觉难。他发脾气,十次有九次是因为睡觉吵醒了他,万一敌机不是来轰炸,他一定大发雷霆。毛泽东发脾气是真正的“雷霆之怒”,吼声像打雷,而且以老子自居:“老子捧你!,“老子不要你!”,“你给老子站着去!”……发这么一次火,是很伤他的身体的,会影响几天精神不振。
  警卫排长闰长林惦着脚跑过来,急风急火又是小心翼翼,压着嗓子问:“怎么办?怎么办?叫醒不叫醒老头?”
  跟随毛泽东时间久的人,有时称他老头。
  “他吃了安眠药刚睡着啊……”我一个劲搓手。
  “我的娘,万一敌机来轰炸怎么办?”
  “万一不轰炸呢?叫爹也晚了!”
  正拿不定主意,3架敌机已经临空,就在我们头上盘旋。我们个个呆若木鸡,不躲不避。现在只能祈祷马克思在天之灵保佑了。不轰炸,干好万好;扔下炸弹来,干脆我们先死吧,不要活着让千人唾万人骂,当个千古罪人……
  敌机转了两圈,哼哼着朝北平方向飞走了。我们好像背了个大磨盘忽然甩落地,全身一阵轻松,几乎要跳起来。心里一个劲叫喊马克思在天有灵。
  轻松转瞬即逝,我们又被新的焦虑所困扰:这三架敌机显然是侦察机,侦察之后……糟了!我们想到轰炸机随后就会飞临。军区大院不同于老百姓杂乱的自然户院,建的是一排一排整齐的平房,目标显著,一炸一个准!
  仍然是敌机来与不来的矛盾,明智的作法是矛盾上交。我们是归江青领导,让她决定怎么办。聂荣臻派他的范秘书来一道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暂不惊扰毛泽东,我们先做好一切防空准备,把人员组织好守在毛泽东门口,担架放在身旁,一旦敌机来轰炸,就抬上毛泽东往防空洞跑。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来叫我们轮流着去吃饭。我们没一个人去。这种时刻怎么能离开毛泽东啊?
  8点多钟,北山上的防空警报器又拉响了。再不能犹豫,闰长林喊了声:“照彭老总说的办!”我已破门而入。
  撤离延安时,彭德怀曾对闰长林讲:“关键时刻,在危险的情况下,不管主席同意不同意,你们把他架起来就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讲道理。主席也会原谅的。
  我冲到毛泽东床前:“主席,有情况……“哪个?”毛泽东惊醒,朦胧地瞪住我,似要发脾气。闰长林已经不容分说扶他起身:“主席,敌机要来轰炸了,刚才已经来过三架侦察机,现在防空警报又响了,肯定来的是轰炸机,请主席赶快到防空洞里去防空。”
  毛泽东终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可是,他竟然不分时间场合,顽强地保持着他的生活习惯。我手忙脚乱替他穿衣裤,他却伸出手:“拿烟来。给我点一支烟吸。”我的天哪!我叫起来:“主席,来不及了!
  毛泽东不悦地皱起眉头:“已经丢炸弹了?”
  闰长林急得跺脚:“哎呀,主席,轰炸机一到就丢炸弹。丢下来跑都来不及。你听一一一”
  “听什么?点烟!毛泽东有点火。
  “快快快!”江青冲进来,在门口喊:“飞机下来了,飞机下来了!”话没喊完,她身子一闪便跳出门,远处继续传来她一声急迫地喊:“走走走!”
  情况万分紧急!我粗鲁地将手一下插入毛泽东腋窝下。闰长林顺手往毛泽东身上披了一件棉衣,石国瑞和孙振国便搀扶住毛泽东另一只胳膊。“快快快!”我喊着,四个人连架带搀,拖起毛泽东便朝门外跑。
  刚出门,头上一阵尖啸,我们本能地一缩脖,朝后倒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脚下的黄土地猛烈一颤,耳畔响起磕破臭鸡蛋一般的钝响。于是,我们一如吃了定身符,全都僵住了。
  “啊!远处传来江青绝望的尖叫。我猛醒过来,定睛看时,刷地冒出一身冷汗。天哪,三颗炸弹摆成一束,就落在毛泽东的房前,伸手可及!我想喊,想跑,却凝固了一般做不出任何反应。接着,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它怎么了?”毛泽东盯着那三颗炸弹,像哲学家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满腹狐疑地想弯下身去。他对那炸弹尾部呼呼飞旋的陀螺发生了兴趣,伸出一根指头,似乎要拨弄那个陀螺……
  “炸弹!那是炸弹!”江青尖叫着,顿着脚。头上又响起飞机俯冲的尖啸,她立刻像充气过量的皮球一般跳起来,向防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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