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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 阴 舞 阳-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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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
那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些了?
是好些了。
不痛、不痒、不难受了吗?
不了,只是眼睛里酸困酸困,想淌眼泪呢。
好,那是见效了。我给你开3服药,回去慢火煎煮半个小时,一天吃一服,一服早晚空肚吃两次。再给你开两瓶眼药,随时点,听明白了吗?
常吉起了针,开药方的时候,屋里的人已渐渐散去。一边里早已气坏了孙晋。在他看来,常吉的表演纯是一个江湖流氓的把戏。面对贫下中农疾病的痛苦,作为一院之长,不但不同情,反而利用治疗之便如此戏弄和调谑,这不光是阶级感情的问题,简直就是对人民的犯罪。而且他坚信常吉的所谓治疗是装神弄鬼,欺人耳目。以他的水平,对这样的古怪病例不可能真懂,那么,他在干什么?在拿着人民群众的宝贵生命做儿戏……这样无耻的败类,竟然就敢在广大革命群众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表演,这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义愤填膺的孙晋怒不可遏了。他嘴唇发麻、胸口闷腾,脊梁骨里寒战阵阵,铁青着脸夺门而走。孙晋回屋,点着了烟吞云吐雾,先是想立刻到公社和县上反映情况。又觉着不妥,口头反映听众太少,没有威力,思前想后,就想到了大字报。写他狗日的两张大字报,一张贴在卫生院大门口,一张贴到卫生科门前,不信没人管。要是发动全院人签名,肯定一炮打响。孙晋兴奋起来。高度兴奋起来的孙晋说干就干,关上门,起草开了大字报。
第二天,熬了大半夜的孙晋将抄好了的两份大字报,用图钉钉在墙上,细细检查了一遍,甚是满意。上班的时候,他已想好了让大家前来签名的方式。走进诊室,却吃了一惊。见常吉正给昨天的那位患者扎针。说是自从扎了针后,肉线线不疼不痒了,因此,天一亮就赶来了,等着请常吉再给扎扎针。孙晋大惑,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常吉已经在起针了,边起边说:你明天早上再来,要是不方便,我上你家去扎。不要紧的,你们大队又不很远,骑车子一会就到了。病人慌张道:不、不、不,谢谢院长了,我来、我来。说着,从布袋里掏出了个白面大锅盔,双手捧着献给常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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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晋看得呆了。
接下来,难以想象的奇迹发生了。病人每天早上来扎一次针,那鲜红的肉线渐渐就变成了肉色,且一天短似一天,到第10天上,竟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一例疑难病被彻底治愈了。
孙晋傻了。常吉也受到了强烈震动。他万万想不到,几枚银针,在迫不得已的使用中竟产生了如此神奇的力量。他想知其然,更想知其所以然。数天来,埋头书中,努力想找到其中的因果,熬得两眼血红,却一无所获。就像是面对苍茫的大海,想要找到一枚稀世的珍珠一样。有人已经在叫他“神针”了,这更让他坐卧不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肚里的货色,可他确确实实想当“神针”。
孙晋不声不响将大字报烧了。脑筋急转弯,来了个180度的大掉头。他到县上求人搞到了几张烟酒票,买了两瓶像模像样的大曲酒,两包墨菊牌香烟。回到卫生院后,将老婆寄来的花生米用油炒了,请常吉喝酒。
酒酣。
孙晋再次敬常吉,两人碰了。孙晋就又提起那肉线线的事。常吉胡乱应付了几句。孙晋就紧紧抓住话头,虔诚地请教起因由来。常吉面对这医科大学毕业的高级医生,哪里敢胡说,可在酒力的作用下,又忍不住想要表现。他知道孙晋的专业不是中医,又对针灸素来持疑,就云里雾里胡诌起来,天上地下、伤寒内经、经络五行,什么滋阴降火法了,什么阴阳辨证立纲说了,什么丹气热火论了,什么脏腑根本法了,等等,把孙晋听了个迷迷瞪瞪,晕头昏脑。末了,孙晋就提出了写论文的事。让常吉把诊断、治疗的依据、经过写出来,不写的话讲述也行,具体由自己撰著,署两人的名,常吉在前。说这样的病例写成论文,发表是百分之百的事。结果,心虚的常吉哼哼哈哈,只是胡乱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题,便佯装醉了。之后,孙晋又找他两次,见他始终暧昧含糊,就起了疑心。可又不忍放弃这么好的写作材料,思前想后,就以通讯的形式,给省报写了篇文章,从祖国医学博大精深的角度,将常吉的针灸技术大吹了一番。文章很快就发表了,兴高采烈的常吉破例请了孙晋一顿酒。
现在,面对孙晋又一次提出写论文的事,常吉爽快地答应了,说先等等,等病人确实痊愈了再写不迟。孙晋道:不必,现在就行,精神失常半年多了的人,几天就恢复成了这个样子,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成就,可以说是奇迹。这样的奇迹发生在小小的公社卫生院,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卫生路线的胜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项成果,应该尽快发表出来,以鼓舞广大医务人员的革命斗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这番话使正背运的常吉心旷神怡,说不出的舒畅和愉快。
26
常泰看到那篇《浅谈中药配合针灸治疗精神病之体会》的论文时,常吉已成为全县注目的红人了。论文的发表和省报的报道,震动了全县的医疗卫生界。接着,就看到了题为《神奇的针灸疗法》的第二篇文章。两篇文章的署名都是常吉在前,孙晋在后。县委宣传部为此专门采写了广播报道,用高音喇叭在全县播放了3天。常吉很是吃惊,他没想到论文真的发表了,署着自己的名字,而且发表得如此之快,大名鼎鼎的孙晋的大名真的排在了自己的后面。他没想到县委宣传部会出面宣传,早、中、晚的大喇叭里把论文的发表作为热点新闻反复播送,称之为农村医疗卫生工作的新成就。常吉飘飘然了,飘飘然了的常吉已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停职检查的遭遇,忘了这两篇文章之所以能够发表的因由。他觉得冥冥之中有神异的力量在帮助自己,自己将在这神异之力的帮助下成为真正了不起的伟大人物。他不知道,此时常泰已经盯上了他。
一个和风细雨的星期天,常泰一大早就登上了去新林公社的班车。下车打听到了去李家山大队的方向,就撑着一把油伞纸沿着泥泞的坡路徒步而去。他要去找那个叫麻玉梅的妇女,看看她的精神病是不是真的叫常吉几次针灸几服药就治好了。他对那篇论文的真实性充满怀疑。自己呕心沥血十来年,痴心于精神病的研究,自信无论理论上、临床上,还是经验和治疗手段上,都要比常吉强得多。他太了解常吉了,一个根本上缺乏科学精神的人,一个从不愿意寂寞,只想着出风头、赶时髦的人,一个以鸽血疗法那样的蠢事来碰运气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攻下精神病这样的难题呢?这太像一个荒唐的传说了。要么,就是自己的意识出了问题,就像那天去看夏红红,在坟岗子上,晴空朗朗、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活见鬼似的看见常吉的身影一样。他知道夏红红的死绝对与常吉有关,知道是常吉,拿走了夏红红的羊皮药袋和香包。那羊皮药袋是桑热送给他的。袋子上面的藏文是高浓的红花汁写的天堂仙女,意思是说,吃了袋子里的药,就能上天堂看见仙女。可在那些悲惨的日子里,浸透了夏红红鲜血的皮袋和香包都不见了,常泰后来怎么都没找到。
李家山离新林公社约15公里,基本上是崎岖的山道。常泰走了一半时,山风陡起,乱云飞渡,遥遥在望的李家山在山沟尽头时隐时现,很有点宋词里人烟萧疏、境界高远的味道。常泰迎风驻脚,满目爽净,那清凉甜畅的空气,金黄|色的油菜花,绿得发黑的灌木丛,苍苍翠翠的梯田,白如银练的涓流,在云的蕴化中,像水墨画一样,展示在天地之间。
常泰已经很久没有接受大自然的沐浴了,他那颗赤诚的心,在精神病的翳影里像泥沼中的沙袋,沉重得几乎没了任何希望,只有那线生命的光亮还在指引着他。他是执著之人,是那种由内向外燃烧的人,要烧就一次成灰,绝不做二次燃烧的木炭。可是风太大了,雨太大了,冰雪包裹着他、寒雾笼罩着他。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始终在燃点间跳动着,挣扎着。他发现到处是路,到处又都不是路。一不注意,脚下就空荡荡的没了路。几十年来,他常常自以为在中医上有独到之处。可通过对结核病和精神病的研究,发现自己竟像是海边上拾贝壳的孩子那样天真和可笑。孜孜不倦几十年,原来只是希腊神话里永远推巨石上山,待到巨石落下,复又推起的西绪弗斯。所谓的独到,不仅统统是前人所赐,而且只是皮毛之二三,离真正意义上的发现差得太远。即使以现有的知识从头活起,一生终结,也未必就能有真正独到的发现。自我实在是太渺小了。由此他开始认识到了专一的重要性,认识到了生命价值的真正内涵,认识到了古往今来所有的各行各类的大师都是走在“路”的途中。巅峰不存在,巅峰的前面永远是新的更高、更险的巅峰。所以对人的生命而言,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走在“路”的途中,不间断、不犹豫、不徘徊。不管这“路”是在哪儿,天上、地下、山上、水里,你都要走,坚定地不惜一切代价地走下去。
临近中午,走了4个多小时的常泰甩着满裤角的泥水,在李家山大队的村口打听到了麻玉梅的家。他用砖头块刮了刮鞋上的泥,使劲跺跺脚,推开了人家的门。
院里乱七八糟,不种菜、没养鸡,很是荒寂,猛一看,就像是没女人的家。
常泰站在院里喊了一嗓子。屋里没人应声,身后却跟进个人,说你找谁。常泰回身,见是李春。立刻高兴道:是我啊,我是县医院的常泰。不认识了吗?你媳妇在县医院住院时,我是她的医生。听说她的病好了,专门来看看。常泰一回头,李春就认出来了,县医院的大夫,那可都是些比公社干部风光的人物,非亲非故的,说是到自己家里专门来看看,这如何承受得了,慌得李春不知该说啥做啥了。
常泰见状,故意用土腔土调说:真的认不出来了,还是不欢迎我来啊!
李春这才如梦初醒,直往上房里让。
房子低矮破旧。窗子还是老当年糊纸的那种,一米见方的框子上能有20个木格。墙上、梁上黑霉黝亮。几样家具全是厚笨的松木做成。迎着正门的是一幅毛主席的标准像,两旁是一副红对子,上联是“听毛主席的话”,下联是“跟共产党走”。字迹大小不一,歪七扭八,像是刚学毛笔字的人写的。
李春把常泰往左边的套间里让,常泰却掀开了右边套间的门帘子。他想要见的是麻玉梅,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个被常吉治愈了的精神病患者。
屋里没人,炕上堆着破旧的被子,怪味刺鼻。
你媳妇呢?我听说她的病好了,今天特意来看看。
好了,好了,是好了。可是……咋说呢?头脑是清楚了。可是,可是却变了个人了。
她人呢?
李春不语。再问。便怪模怪样憋红了脸,像是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常泰起疑。本来,他就对麻玉梅神奇的康复疑惑重重。这是从他手上经过的一个病人,住院期间,他使用了现有的一切手段,只是改善了些症状。怎么可能一到常吉的手上,仅仅数天,几服药几次针的治疗就彻底康复了呢?他怎么也接受不了,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一个事实。现在,看那李春的样子,更觉着心里有底。
李春闷头抽烟。看样子是什么也不想说了,一副只等着送客的架势。
常泰想了想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咋来的啊?告诉你吧,为了到你家里来,我雨里泥里走了一上午,累了个半死,到现在一口茶还没喝呢。见李春有了不安,接着说:你咋就忘了,你们在县医院里住院时,没饭票了,是谁给你们买的?你们的粮票又是谁给的?你们去住院,没有脸盆、没有饭碗,连个喝水的缸子、擦脸的毛巾都没有。说是家太远了,又不知道要住院,什么也没准备,回去拿来回要两天,难得不行,是谁帮你们解决的?是我常泰!当时你千恩万谢,怎么没几天就忘成了干蛋?到了你家里,连口茶都不给,你……
不等常泰说完,李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看是要磕头。吃了一惊的常泰赶紧将其拉起。李春已是泣不成声。接着,就说出了给她下毒以及常吉如何给她治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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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夫啊,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没脸说啊,她……她这挨刀的做下了丢人的事了……你说她是咋疯的?是……是叫人日疯的啊!还……还叫那狗日的桑热和尚差点儿吸干了血啊……我……我命苦啊!
常泰惊得目瞪口呆。
这事我是咋知道的呢?李春喝了一口刚熬好的红得发黑的浓茶,阴冷着脸说:她的疯病好了后,我看她老是擦鼻子抹泪,开始还以为是病的过,可她一看见大夫就害怕,大夫一走就开始哭。死里活里不住院,非要回家,人家常吉大夫怎么留也留不住。我看她脑子清楚了,过去的事都想起来了,又非回家看娃娃,就回来了。晚上呢,她不让我做那事,我一动手她又哭,真是烦暴死我了……就……就强迫她做了。谁知半夜里醒来,她还坐在炕角里哭,我道是又犯了病。可又一想不对啊,以前做那事,她向来情愿,不瞒你说,她比我臊情,我们在外头也是常做。可自从她找那狗日的桑热和尚看病,吃了几服药,人就全变了,像是让鬼给附了体。这里头肯定有鬼!我想了想,想到她吃软不服硬,又怕她真的再犯了病,就哄着她睡下,没几分钟,就叫这小表子把实情给招了。
原来,那狗日的桑热和尚,是个该挨千刀的大流氓啊!他把媳妇们骗到屋里;三抓脉两抓脉;就说出你的病问你对不对,你若说是对;他就叫你到里间检查;往那白幛子围住的床上一躺;在你的太阳|穴上抹点儿药;就让你闻一个古怪的药瓶;然后你就软了;由着他扒光了整……光整不说;还他妈念着咒语用那玩意吸女人的血气。女人一经他日弄,就没了魂了,心性也全乱了,整日里只想着让他去日弄,你说说,你说说这能不疯吗?我媳妇就是尽往白崖里跑,不让去就跟你闹,结果我打了一顿,她还是跑了,两天后回来就成了疯子了。
常泰听得额头上冷汗津津,苍白了面孔,说不出话。
这太荒唐了,太离奇了。
不可能!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些话本身就像是梦话。那麻玉梅肯定没好,这肯定是她精神错乱时的胡话、疯话,是她的想象,或者是她潜意识里的某种病态的释放。也许,也许是李春这王八蛋故意造的谣,他能用毒药杀她,编点儿谎言那算得了什么?
可他为什么非要陷害桑热师父呢?难道说全都疯了?
常泰头疼欲裂,心性大乱。
她人呢?
回了娘家了。
我一定要见她。常泰说着就站了起来。
真的是回了白崖了。常吉院长来过之后,给她开了些药,说是安神。又给我说,不要把她说出来的话再传出去,说她有可能还没好透,说出来的也许是胡话。可我相信,我相信她说的全是实话。
常吉院长来干什么?常泰警觉地问。
说是来复查。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知道的说了。
27
常泰直接推桑热的门,不开,就举起拳头使劲砸了两下,这才发现门是锁着的。四下里一问,说是没见好多天了,不知去了哪里。常泰实在想不起他有什么亲戚朋友,郭莽寺已经夷为平地,他是实在无处可去才回来的。常泰想到了一个名叫才旦的人,当和尚的时候曾跟桑热学过徒,后来还俗务农了,就住在庄子上。他找了个人问到了住址,上门正碰上才旦。俩人早就认识,进屋盘坐上炕,女人就端来了白花花的蒸馍,敬上了滚茶。
桑热走了好多天了,快一个月了吧。才旦吭吭巴巴地说:详细情况吗,我也不知道,好长时间不来往了。
常泰说:发生啥事了吗?
事嘛,倒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女人们都找他看病的事。风言风语多得很。
常泰告别才旦,又到桑热门上,心里突然掠过浓重的阴影,感觉桑热已经走远了。他扒在窗子上看了看,里面用布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失望透顶的常泰有些焦躁,转念一想,何不到公社卫生院问问,也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公社卫生院院长,是个又粗又矮的壮老头,瓷实得像是截木桩,擅长接骨推拿,是常泰的老朋友。见常泰来了,又是递烟,又是上茶,亲热得了不得。之后,向值班医生交代了几句,就把常泰拉到了医院后面的家里。家里没人,上学的上学去了,劳动的下地去了。他给常泰沏上茶,说你喝茶稍等,我去去就来。约一支烟的时间,他不知从哪弄了块卤大肉,到厨房里切了,又从院里的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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