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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 阴 舞 阳-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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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吉又一次红了。
又一次红了的常吉在县革委会主任的陪同下,红光满面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记者: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
常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问:你就是常吉院长?
是。我是新林公社卫生院的院长常吉。
问:《民间妙方》是你编出来的吗?
答:不!不是我编的。它是千千万万劳动人民在长期的革命和生产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是中华民族勤劳和智慧的结晶,是劳动人民与天斗、与地斗、与疾病斗的科学总结,是我们伟大人民的骄傲。
问:据说你编此书用了十几年的时间?
答:这是劳动人民的宝贵财富,我们只不过用了一点时间,做了该做的一点儿工作。应该说,此书是高德县全体医务工作者共同编成的,我个人只做了其中很少的一点儿工作。没有党的领导,没有广大贫下中农的支持,没有全县人民的帮助,这项工作是完不成的。
问:请你谈谈个人的思想感受。
答: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真正动力。”毛主席的教导使我心明眼亮,斗志昂扬;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我们的人民不愧是伟大的人民,我们的事业不愧是伟大的事业。我们广大知识分子,一定要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努力改造世界观,彻底砸烂封、资、修的资产阶级老爷卫生部,把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然而,形势发展太快,常吉的作为就像是大江里的一片小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怒涛澎湃、浊浪滚滚的天际。虽说他在古楼医院药剂师黄斌的帮助下,随后就在全县首先自制出了黄连素和攻克老年性支气管炎的时髦药品杜鹃油,事迹又一次上了省报,引来不少外县的参观学习者。但这两项成果外省早就推出两年了,一点也不新鲜,不新鲜的事物注定缺乏生命力。倒是经他培养、发展,日益壮大起来的赤脚医生队伍渐成气候,影响越来越大。就在他想要充分利用这支20多人,遍布全公社14个生产队的赤脚医生队伍时,一件意外从天而降。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常吉带人从马汗河岸采药归来,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这可是少有的事情。饥肠辘辘的常吉急忙蹿进厨房,揭开锅盖。只见大铁锅里正炖着酱红油亮的肉,汁已基本收干,热气腾腾,鲜香扑鼻。他胸口一阵扑腾,仔细一看,竟是鸡肉,心中疑惑,却顾不得多想,只顾伸手掐起一块,吸溜着舌头嚼将起来。待到品出滋味再要抓时,见老婆晓玉正坐在灶火前垂泪,不觉一惊,食欲就消了大半。常吉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谁惹你了?晓玉只顾抹泪。常吉急躁起来:到底怎么了?你哑巴了吗?晓玉将火棍往地下一掼,睁圆了眼怒道:你才哑巴了呢?我问你,你吃的是什么?当然是肉啊!肉?什么肉?肯定是鸡肉啊!晓玉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你还说是鸡肉,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咋就不问问是哪来的鸡肉?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啊,你知不知道,这是咱们的赛金黄啊!
赛金黄是常吉家喂养的一只仅一岁的大公鸡,长得身架雄壮,浑身毛色镏金般的明亮,冠子血红,啼鸣清脆,是晓玉特意从娘家带来留做种鸡的。由于她本人姓金,这鸡又金光耀眼,深得她的喜爱,就取了个名字叫赛金黄。近段时间,晓玉发现这鸡不知咋的没了欢声,鸣也不打了,食也不好好吃,毛色不那么亮了,冠子的颜色也不正了。她还以为是鸡得了病。谁知今儿上午她肚子不舒服,到前院的药房取药回来,一转过墙角就见赛金黄正被邻居赵老爷子用绳子套住了往家里提。晓玉大惊,随后就气得七窍生烟。这真是太不像话了,大天白日的,一个退了休的中医先生,竟然偷起了邻居家的鸡。抓奸抓双、抓贼抓赃,现在人赃俱在,我看你怎么说。晓玉到了赵老爷子的门前,想先听听里面的动静,又怕赛金黄被杀了,便破门而入。破门而入的晓玉,随即就看到那赵老爷子鼻子上架上了眼镜,头上戴着雪白的工作帽,一只手将头窝在双膀间的赛金黄按在桌角上,另一只手拿着注射器正给赛金黄在翅膀根处注射。晓玉头晕目眩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赵老爷子在发什么神经?干吗莫名其妙偷着给公鸡打针?赵老爷子见晓玉进来就慌了,手下不知怎么一松劲,赛金黄就凌空腾起,扑扑棱棱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撞翻,尖声惊鸣着飞向窗子,把一盆正开花的倒挂金钟扑了个落英缤纷。接着,掉将下来,金翅扇处瓶倒花折,乒乒乓乓,乱了个乌烟瘴气。待到它夺路而逃,屋里一片狼藉之时,晓玉就看见赵老爷子手里的针管在颤抖,大约有1毫升的暗红色液体在阳光下被玻璃折射出刺目的宝石样的鲜艳。那是血,是刚刚从赛金黄的膀子底下抽出的鲜血。晓玉喉头一哽,回到家,心里满是吞了苍蝇的感觉,自家的公鸡被莫名其妙偷抽了血,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她越想越气,冲出去,站在院里大骂起来。什么缺德了、不得好死了……骂了一会,见赵老爷子毫无动静,气就消了大半。回头间,见赛金黄正倒在鸡窝边上抽筋,扑翅蹬腿,却站不起来,眼看身形已渐渐发僵,怕是随时就要断气。晓玉顾不得多想,急忙奔进屋抄起菜刀。这就有了锅里的炖鸡和见到常吉时的委屈。
常吉听了个不明不白。心想,这老爷子在搞什么鬼?大天白日偷抽人家的鸡血,显然是在干什么事,而且干了不止一次,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能被抽血抽死,说明他常干这事。难道是入药?这赵老爷子退休已经几年了,性情孤僻,脾气古怪,从不和人交往,和家人亲戚也处得不好,时常独居。他解放前曾开过药铺,据说和当地巫婆过往甚密,神神叨叨,装神弄鬼,留下过不少与他不利的传说。解放后,数次被改造,规规矩矩,从不乱说乱动,渐渐地也就没有什么人去注意他了。他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穷孑独处,了度残生。
常吉敲开了赵老爷子的门。
他似乎早就料到常吉会来,破例在屋里摆了两个方凳,平时只放一个,任何人进门都不会让座。
常吉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抽我们家公鸡的血?
老爷子诚惶诚恐,满脸惧色,颤抖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答非所问道:那只鸡死了?
死了!是被你抽血抽死的。
老爷子哆哆嗦嗦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纸包,递给常吉道:对不起院长,我不是故意的,请收下我的赔金。见常吉不动,忙低声下气打开纸包道:真对不起,你看这钱够不?
常吉见纸包里是皱巴巴的5块钱,心里就一跳。这平日里从不见花钱的怪老头,竟然拿出5块钱,赔他一只公鸡,说出去是不会有人相信的。5块钱,绝不是小数,到马汗河上游可以轻而易举买回一只羊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吉觉着事情愈发蹊跷迷人起来。
我不要钱!鸡已经死了。肉我也吃了。我只想问一句话,你抽鸡血到底做什么用?
老爷子半信半疑缩回拿钱的手,战战兢兢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嗫嗫嚅嚅道:治病。
常吉心里一亮:你抽了几次?
三次。不,不是三次,是五次。不……
常吉挥手打断他:治什么病?
皮肤病。
鸡血能治皮肤病?
能。这是师传的方子,确实有效。
怎么治?
赵老爷子有了明显的放松,挽起裤子,露出瘦骨嶙峋的干腿,指着一片片暗红的色斑说:你看,新皮已长得差不多了,这都是用鲜鸡血擦敷的效果。
常吉见此情景,就想起了近几天在报纸上偶然看到的一条消息,说是上海某医院宣布了一项最新的科研成果,称之为鸡血疗法,也就是用新鲜的鸡血给人肌注,以治疗皮肤病和其他的一些病症。由于报上发的只是一条消息,具体的方法并没有披露,他也就只是感兴趣地看了看就扔在了一边。现在看来,这鸡血疗法肯定是真实有效,说不定他们所谓的发明只是移花接木,是从赵老爷子这样的一个什么方子上得到的灵感。常吉兴奋起来。毫无疑问,掌握这种新奇的治疗方法,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他三步并作两步,到办公室翻出了那张报纸,对那条确凿无疑的消息连看数遍,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就使他激动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既然新鲜的鸡血可以给人肌注治病,那么新鲜的鸽血肯定也能行,说不定治疗效果比鸡血还好。为什么不试试呢?应该试试,必须试验,一旦成功就是响当当的科学发明。现在不是正抓革命、促生产吗?不正提倡敢想、敢干、敢创新吗?报上说了,鸡血疗法既没有副作用,也不会发生感染。由此来看,鸽血也不会有副作用不会发生感染。那么,既然新鲜的鸡血可以给肌肉注射,是不是也能进行静脉注射呢?如果行,效果肯定会更好。当又一次想到前景的辉煌时,我们的常吉就完完全全在狂热的畅想里置生死于不顾了。
24
常泰是在县医院二楼的楼梯口遇见常吉的。常吉躺在摆架上,由四个新林卫生院的医护人员抬着,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前呼后拥的,像是刚出了车祸。正是下班之后,医护人员该走的都走了,常泰稍稍晚了点,正好碰上。
见是常吉,常泰吃了一惊,急问怎么了。那伙人不认识常泰,见他的模样像是个医院里的,就说是急诊。常泰就赶紧把他们往抢救室里带。值班医师吃饭去了,门开着,连个护士都没有。常泰顺手从门后的衣钉上捞了件白大褂穿上,指挥众人将常吉抬到了抢救台上,一面翻开眼皮照光,一面问怎么了。无人回答。常泰又问了一遍,还都是悄无声息。常泰十分不快,伸手搭住其腕脉,觉得体热如灼、脉数如鼓,却是数中虚迟,显见是邪气内郁、气血内困所致。再细查其五脏,并无外伤,又不像是中毒,但内热滚滚,阴虚阳浮,神志昏迷,实乃邪陷心包之危候。遂抽针取|穴,于人中、合谷、足三里、中冲施捻转法以开窍醒脑;又在大椎、曲池|穴施用泻法以退热。众人全都肃然宁神。常泰再次号脉,将血压量了,长叹了口气,问那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
常泰见状,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高声道:大家都是搞医的,不必多说。可你们若是不说病因,我常泰技术浅鄙、见识不多,只好请你们另请高明。另外,我是中医科的。这儿是抢救室,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因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才用针法以解其危。现在,请你们稍候,我马上把值班医生给你们找来。说着,就解扣脱衣。
几个人就都更没了主意,就都看那个岁数稍大些的矮个儿。矮个儿像是横了横心,对常泰说:详细情况我们也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注射了鸽血。
鸽血?什么鸽血?常泰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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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鸽子的血。他把鸽子的血抽出来注射到了自己的静脉里。
常泰就愣了。他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常吉难道是疯了吗?如果不是疯子,怎么会做出这等的疯事?
矮个子说:常院长在做试验,他说是为了一项奇迹的诞生,要有真正的献身精神。为了验证鸽血进入人体静脉的反应情况,他在社员家里借了只健康的鸽子,亲自消毒后,又亲自抽了约二毫升的鸽子血,让护士给他做静脉注射。护士害怕出事,他说没关系,所有责任都由他自己负,决不连累任何人。说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鸽血疗法肯定会红遍全国、传遍世界。后来护士就被他说动了,将鸽血缓缓注入他的静脉。当注射到一半时,他的额头就布满了汗粒,面色苍白,呼吸急促,龇牙咧嘴,说是血管里热胀刺辣,疼痛难忍。吓坏了的护士赶紧停止注射,但已经晚了,常吉翻倒在地滚动不止……
常泰听得惊心动魄,想不到天底下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急忙抹他的衣袖,抹不上去,剪开一看,就傻了眼。只见胳膊肿得比常人粗了一倍,赤红明亮,热气逼人,像是刚从热澡盆里出来。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谁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病历。常泰束手无策了。束手无策的常泰,情急之下就想起了古楼医院的反动技术权威原该院副院长张忱。忙吩咐护士给常吉注射一支扑尔敏,自己急奔出门,向张忱家跑去。
那天,当常吉最终被抢救过来,已是下午4点多了,整个县医院都在谈常吉给自己的血管里注射鸽血的事。事情经广大知识分子天才的加工、润色和补充,很快就成了一则滑稽的笑话。后来传着传着,常泰也被传成了其中的一个角色,说他的针法如何如何回阳救逆,使常吉狂吐了数口鲜血,将大半的鸽血吐了出来,等等,对真正救了常吉的张忱只字不提,搞得常泰十分痛苦。
倒是张忱豁达超脱。他劝常泰道:这有什么,不就是人们的传说吗?对传说的事你何必当真。再说,这些传说对你并无恶意。常泰说:可也不该胡说啊,更不该狂吹。张忱道:你要知道,爱传说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是喜欢动情的人。一个动了真情的人,在他所讲的故事中,肯定会情不自禁地脱离开原有的真实,他是不会忠实于事实的。他在叙述中对事实的不满是自然而然的。他会在激|情的冲动中莫名其妙地创造出许许多多动人的情景和细节,给叙述罩上强烈的自我色彩,以产生足够的感染力量。你说是不是啊?所以嘛,还是那句话,管他呢!是夜,常泰久久不能入眠,眼看子时已过,还是毫无睡意,就在自己的神门|穴刺入一针,少顷,又在三阴交刺入一针。很快,就恍恍惚惚像是看见了一排房子,一排很熟悉的红砖房,上面深灰色的瓦十分巨大,一间房子只用两片就盖住了顶。天空的颜色似青非青、似白非白,目力所及尽是些来来往往的人。这些人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他穿着白大褂,走进一个房间。房里有三张床,但只住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像是他很熟悉的一个朋友,但形象不确定,飘飘忽忽的,一会儿像是这个人,一会儿又像是那个人。他自己也不确定,一会儿像是住在宿舍里,一会儿又像是在家里。这使他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他不想继续这个梦,可就是醒不来。后来,房里就剩下了他自己。可他总觉着还有不止一个其他的人,像是气团一样,他无法看清,很是惊诧,心奇道:既然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为什么要摆三张床呢?而且还铺着这么厚的被褥。那个很熟悉的朋友显出怪异的眼神。他像是从天而降。很显然,这是间有着重大秘密的房子,那两张没人睡的床上肯定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想知道这些秘密,感觉里有人也急于告诉他这些秘密。他过去,抓住厚被的一角,看了朋友一眼,猛然掀开。见一具完整的尸骨摆在雪白的床单上,却不难看,像是打磨光滑的一件艺术品。他的心猛跳了几下,冥冥中似乎听见有个声音说:你好好看看这是谁,还能认出来吗?人家可是没有忘记你啊,人在阴间,还想着以尸骨来陪伴你,你可不能太没良心啊!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仔细地看着那象牙色的尸骨,努力想分辨出点儿什么。看着看着,那尸骨上就长出了鲜嫩的肉,眨眼间,就成了完整的肉身,竟然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却看不清她的脸,只像是个隐在雾里的朦朦胧胧的轮廓。可她的身子是那么鲜活,那么熟悉,那白腻如脂的肤色、修长的四肢、纤细的腰身、肥美的臀、壶状的小腹、隆起的丰|乳、粉艳的奶头,全都熟得让他心惊。尤其是那微凸迷人的荫部,那撮淡黄细软的体毛,竟像是无数次地触摸过。可他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就像是学徒时,面对师父的考问,突然间忘记了熟悉的药名,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后,梦境模糊起来。感觉里时间像是流失了好几天,他一直不吃不喝地待在那间房子里。房里的三张小床已变成大床,他躺在床上,身边是那个肉体鲜活但看不清脸的熟悉的少女。他们时而拥抱时而亲吻,情调和心情都很真实。可他不敢想性,感觉一触到性,意识就像麻醉了似的飘忽,少女也就隐身不见了,就又还原成了那具象牙色的尸骨。
常泰决定去看看夏红红。他一直想到她的坟上去看看,可始终以种种不方便不合适为由没有去。这次不同,他不但要去,还要去祭奠一番,他认定那梦中的少女就是夏红红。她来找他了。他想把这事给什么人说说,比如他的瘸姑娘,可又不敢,怕人误会,惹出意外的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少人都说他神经有问题。如果不是他上班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很可能已将他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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