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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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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章来到作坊中视查了一番,下令工匠们开工试压。只见有人开了闸放水,不一会儿就带动着水车机关转动起来了,甲坊署的一个官员嚷嚷道:“烧红了就放上去!”俩工匠闻罢便用铁钳抬着一块火红的铁搁到了铁砧上。“哐”地一声巨响,贺知章只觉得眼前一闪火光飞溅,下意识地急忙闭上眼睛。
“如何?”他睁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工匠答道:“明公要求的这整块铁太重,力道不够压不动。”
贺知章心下一沉,又见人试了半天,确实打不动整块铁板。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叫人烧了一块小的,这下可以锻打了……总算是没有白费一番心血,人力用锤子锻打刚才那块铁也是打不动的,机关的力道总算大了不少。有经验的工匠多次测试后估算出这台水排的锤力大概在四百斤左右,远远超过了身强力壮的力夫的臂力。
甲坊署令曾进奉承道:“贺侍郎通阴阳|物理,让作坊大有成效,假以时日改造之后定能提高锤力。此处水道高低落差不大,水排也小,咱们另择高山流水之处,招能工巧匠重造水排再试如何?”
“恐时限不够。”贺知章沉吟片刻,“观其水力我思之以为就算换了更大的水排短日之内也无法锻造整块甲胄。”
旁边有个老工匠进言道:“明公何不先用铁水铸出一块,然后再烧红捶打,磨制成形?”
贺知章问道:“如此造出一副甲需多少时日?”
工匠想了许久才说:“烧软之后捶打一阵又得加热,如此反复,修整和磨制工序诸多,怕也得几个月……还得要一批手艺熟练的工匠,一般人接不了这活儿。”
贺知章的眉头没有展开苦思着什么,没有应那工匠的话,众官瞧他的脸色也不敢多言。过得一会儿他便招手让随同的官吏一起离开了作坊。
曾进小心问道:“这处作坊……是否扯了还给屯仓?”
“用来造护心镜不是比人力省事儿么?”贺知章回头丢下一句话,“要如此简单地压出甲胄没那么容易,我起先看他们用炭烧铁,烧成什么样全凭经验,烧热也是个问题。咱们不能闷头往一个地方钻,得另想办法。”
“是……是。”曾进心下好笑,面上依然一本正经地应付着。
众人一番折腾,在作坊里烧热铁块试锻甲胄过程漫长,花不了不少时间,走出来时不知不觉整个上午都过去了。曾进等人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提醒道:“请贺侍郎回官署用膳,下午再忙不迟。”
贺知章喝道:“刚办一会儿正事就要吃饭,饭吃完还要喝茶闲谈一阵?那咱们还能办什么事!现在咱们去你们甲坊署的制造作坊瞧瞧,叫人拿一些烙饼来,就着水便可以充饥了,何须另费工夫?”
一行人只得跟着贺侍郎一起去了甲坊署的工匠作坊,这种地方官员们几乎不来,只有小吏来传话办差,忽然来了那么多官还真少见。
贺知章到了地儿发现里面根本没几个人,心下有些不快,责问曾进道:“今日既非沐假,干活的人都哪去了?”
曾进道:“今年朝廷额定锻造的甲胄已经完成了,去年收纳的破损盔甲已在上月基本修缮完工,只剩下少数,所以甲坊署暂时遣散了大部分工匠只留下这么一些人收尾。等待官署签收新一批破甲之后再招集人手干活。”
贺知章道:“如果此时边关某处发生战事,破损了甲胄送进来,你们要修到明年?”
曾进脸色有些难看,指着一个正在忙活的工匠道:“您瞧这幅甲的腹甲,需数以百计的鱼鳞甲片增补,从打造出这些甲片到连结完好,自非一日之功。”
贺知章道:“你们把人给遣散了,为何不在空闲时先造出一些鳞片预备,待有破损时增补便是?”
曾进忍不住笑了一下,忙正色道:“这些甲胄或是五年前造的,或是三年前造的,出自无数不同的工匠之手,现在的甲片不一定与之相配。何况人有高矮胖瘦,各人穿的又不同,哪里能如此省事?”
“呵呵……”贺知章顿时笑了起来,指着曾进道,“我知道你们的问题出在哪里了,我有办法。今天大家就散了罢,我保证一副盔甲可以在两个月内造好,修缮只需半月。”
曾进不明所以。贺知章急匆匆地回到官署,叫人搬来了甲坊署的一些卷宗,就和幕僚一起连夜忙碌起来。他首先着手的就是制定甲胄标准。这还是开纺棉作坊时得来的经验,当时洛阳很多作坊的纺车都是从农家买来或者招募来的人自带,各村型号不同,一旦坏了的纺车就得耽误下来;而贺知章则专门招工匠按照规定的尺寸造了一些纺车,尺寸标准几乎相同,某处损坏可以马上更换,又加上专门雇佣的工匠时时改进器械,所以他的作坊出布速度便不断地提高。
现在甲坊署的毛病就和那些小作坊的一样,这也是他们效率低下的原因。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在这个时代很难让人察觉,因为整个社会都是松散的小农结构,人们各自为政,除了军政机构其他地方很少有大规模协同工作的机会,就算是修渠建工事等大型工程,也是临时征用壮丁凑一块儿。因此甲胄的规格混乱实属正常。
贺知章的见识又比普通人高了不少,正好有过经验,倒让他发现了问题所在。薛崇训如果花精力专门办这事肯定也能看明白,见识多寡之故;但整个国家朝廷有很多环节,他不可能每一样都有时间去经手,办了这样就分不开身办另一件,用对了人才是最有效果的办法。
第七十六章 夏风
六月正值盛夏一向是女人的季节,自古皆然,宫廷贵妇青楼歌妓可以穿得酥|胸半|露乘车招摇过市,就算是那些贫寒之家的女子也可以添置两件颜色鲜艳一些的衣裳,毕竟薄一些的料子花费更少。来到长安的游人如果想在外头看美女,夏季来当然是最好的时候。京师处在关中腹地,此太平无事之夏,东西两市周围是格外繁华,从一大清早起的喧嚣开始直至深夜,市面的昌盛让京兆府的宵禁法令都作出了适当的更改。
唐代比较自由开放女性出门也相对随意,虽然“抛头露面”仍然为士家所不齿,但是妇人出门散心选购一些胭脂水粉等物却没什么限制。晋王府乐坊的那些歌妓就更自由了,连主持内务的孙氏都不管她们出门的,在孙氏眼里这些人也就是养着娱乐的奴婢,礼仪风化等讲究都和她们不沾边。年轻女孩儿很多都喜欢打扮,连颇有名气的非烟也不例外,不过她比起普通歌妓来她就更讲究一些,东西市那些摆出来的上妆用的东西却是从来不用。在洛阳刘家时有专门为名妓们定时供应的用度,如今到了京师晋王府这样的王侯之家自然没有这方面的供应,女人们都是靠自己琢磨,非烟也只能自己去买,不过她知道有一个商贾世家“屈氏”,传言是江南代代相传的家族,经营的胭脂粉黛却是十分考究,当然价格也不低。这日非烟闲下来就考虑去屈氏铺面上看看,以前也是听说没自己买过。
不料她刚一出门竟然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贺知章。非烟正想放下马车帘子避而不见,可是贺知章已经发现她了,并向这边抱拳应酬。非烟下意识地不好忤了他的面子,这就像职业习惯,她始终是歌妓出身笑脸对人,很少有失礼的时候。于是她就向贺知章点点头算是招呼,因为坐着无法屈身。
此时非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脸上一阵纸白。一会儿马车就从门口过去了,她无意中回头一看,就看到贺知章正和门口刚出来的一个胖胖的人说着什么,那胖子非烟也认识,唤作薛六是府上的管家,她刚到晋王府的时候还和他打过交道。
让她意外的是贺知章对那薛六的态度,言行神态之间一下子就让非烟觉得好像低人一等似的……她十分诧异,按理薛六也是贱籍身份,而贺知章可是堂堂朝廷官僚!
在这一瞬间,一个细节就让非烟有了另一种见识。贺知章连刘家主公对他都十分客气的人,非烟高看一眼的人,居然在薛家的一个家奴面前这样的处境!
此时非烟才直观地感受到了薛崇训的厉害。她回想起来,亲自和薛崇训见面的时候,没觉得他多让人敬畏遥不可及,随和的性情让非烟无甚压力,而这瞬间的对比才她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人心很微妙,短短的一个细节让非烟的内心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一时间忽然对薛崇训有些崇拜起来。
……贺知章今日来前来为了见薛崇训,毕竟是朝廷大臣,接待他的人都是薛六亲自出面,告诉他薛崇训不在府上,已去了亲王国,让他直接去亲王国官署拜见。他便辞别了管家,上马去了不远的亲王国。
亲王按律开府设官,那边其实是一个比较正规的衙门,有专门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吏。官吏把贺知章带到一个房间里上茶招待着,然后为他通报。一般官僚要见薛崇训也不一定见得着,不过贺知章倒是比较顺利,很快就有官吏来告诉他去前殿面见。
沿着前殿“风满楼”高高的石阶爬上去,迎面就见一个俊俏非常的小白脸书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抱拳有模有样地见了一礼道:“贺侍郎么?”
“正是。”贺知章愣了愣,很快就发现这书生原来是个娘们。
“王爷在书房呢,贺侍郎随我来罢。”小娘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听在耳朵里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不是夏天而是满面春风的温暖春季。饶是有狂士之名放浪不羁的贺知章见多识广,竟然被一句话逗得心下一荡,心道:皇亲国戚之家果然羡煞世人。
由那小娘带路,贺知章到了薛崇训的书房,进门一看,只见屋子里有好几个人,原来中书令张说、右武卫大将军杜暹、金吾卫将军张五郎都在,还有他的故交苏晋。
“俗礼就免了,贺侍郎坐吧。”薛崇训和气地笑着说,“刚才有人进来说你来了,我就想难道上回你应下的事儿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贺知章也感觉薛崇训这个人平日真的很随和,在熟人面前没有多少架子。可是贺知章并不敢因此就跟着随意,连旁边的中书令张说在薛崇训面前都十分客气……张说一向是贺知章很尊敬的人。
于是他还是躬身执礼道:“臣不敢丝毫懈怠,这些卷宗是臣与诸同僚整理完成的,按此新规甲坊署制造一副甲胄的时间可缩短至三月以内,而修缮则缩短至半月,并能缩减人力物力预算,极大地节约军费。”
薛崇训顿时面有喜色:“季真已经想出用机械批量制造的办法了?”
贺知章忙道:“水排机关只能做护心境,没法锻压出整甲,最多数百斤的锤力无论如何也不够,烧热把握也是很大的问题,非短时间可以解决。不过臣按照王爷成批制造的意思,从协调各部的法子上作手,制定出甲胄各部位的规则,修订甲坊署的用人法令,基本达到了目的。”
就在这时苏晋埋怨道:“当初贺侍郎明明答应得干脆,事到临头却还是办得有出入……”
这口气简直有找茬的意思,不过贺知章心里明白,正因为和苏晋的关系,又是他推荐的,他才更应出面挑不是。当然贺知章是不会见怪的,苏晋也相信他,两个故交在公务上渐渐找回了往昔的信任。
“板甲毕竟还是超出技术现状,实在不是急得来的。”薛崇训叹息了一声。
贺知章道:“臣曾到作坊视查过,具老工匠言可以做出整块的甲胄,只不过需要先铸,然后照模型反复锻打磨制,费工半年以上。而且一开始熟悉此艺的工匠不足,可能铸造出来反而不灵活实用。臣反复推敲,故而认为改进原来明光铠的定制,更能缩减工期军费,造出实用的铠甲。”
薛崇训既未夸赞贺知章,也没有说他办得不好,苏晋等人都沉默不语。
这时薛崇训说道:“你们做的卷宗呢,我瞧瞧。”
方才接待贺知章的那小娘便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拿给薛崇训。贺知章一面解释道:“旧制甲胄全是各地工匠凭经验打造,造成每副盔甲的大小型号各不相同十分混乱,如其头盔护耳损坏,或是腹甲鳞片损坏,整副铠甲便不能使用,只有花费许多时日慢慢修补匹配;又造成忙时赶工,闲时无事可做的境况,甚至工匠被遣散归家。我们对症下药,将甲胄分作大中小三等,每等又分两级,基本可以适合将士们的体型。每一等的鳞片、胸铠圆护、兜鍪都可事前制造库存,便于维护修缮,更可以临时装配成套,朝廷征募之能工巧匠也可以专心此行养家糊口,无须再归家务农,而军费开支却并没有因此增加。臣以为两全之策也。”
在薛崇训的知识体系里,社会的进步在于分工细化、协同,他一听自然能懂得其中玄机,顿时拍案赞道:“妙!”此时他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番贺知章,心说:这位诗人头发都白了,却并非那迂腐之辈,竟能有如此思维却是让我刮目相看,诗人也并非全部只会作诗啊。
一声妙,苏晋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一头。而张说则没有多少反应。
薛崇训抬起头想多说两句,却忽然发现无从出口,显然不能和古人说什么社会分工之类的玩意,他顿了顿便笑道:“据说东周末年天下诸侯之度量衡及文字皆不统一,造成极大的不便,待始皇帝一统天下便制定了标准,这也是他的一个功业。可见凡事有个规则非常有用,贺侍郎能献出此策另我十分欣慰。”
贺知章一本正经道:“王爷过誉,臣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薛崇训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一切都要循序渐进,咱们不能一步就想登天,贺侍郎的这个办法已算不错了。你就按照此议督促甲坊署先做出一万五千副精良的铠甲出来,防护做工一定要好!这玩意他们做的时候只是出汗,而将士们是穿着上沙场流血!如果质量出了问题,一律问责严惩不贷!”
“新造一万五千副?”张说意外地脱口说了一句。
薛崇训没有回答他的话,大约是贺知章还不算圈内人,有些事不便说得太多。
贺知章问道:“王爷的时限是什么时候?”
“你不是说三个月内就可以?当然越快越好,军费一定给足,政事堂的张相公不是在这里么,该花的钱可不能省。”
第七十七章 别院
待书房里剩下几个要|员和晋王府幕僚之后,薛崇训便爽快地说:“我左右权衡之后决定新增马兵一军,欲从各地挑选猛士一万成军,以备突厥之战。”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没人提出异议,因为没有用。连造甲的事儿都准备好了,显然薛崇训已经下了决定,再说也是无益。他回顾周围又道:“咱们准备也有一些日子了,我思之北方旷野马军尤为重要。虽军中有马队,但苦于没有一股精锐,战场之上关键时刻便需要一把好用的利刃才能抓住战机。故而欲挑选一些弓马娴熟身强力壮的勇猛之士组成一军,有备无患。”
这时张说清了清嗓子道:“依晋王的意思,今年内便欲对突厥开战,挑选将士并集结训练尚需一些时间,此时应早作安排,不知晋王如何布置?”
薛崇训用余光注意了一下张五郎,却迟迟没有开口,他这两日忽然又多了一些想法,一时尚未理清遂未下决定。组建新的嫡系军队这事儿,安排也不复杂,首先定一个主将,然后从飞虎团中提拔一批人内定为中层将领,班子一搭起来就可以托付他们负责选兵训练等一系列事务。
主将他还没想好。
其实按照薛崇训的一贯作风,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一向比较干脆效率。就像要造甲,直接就叫人去办。可是现在他在组军上迟迟没有动手,就是没有想好还在犹豫。
他便说道:“此事我还得向母亲大人言语一声,稍后几日再说,有何作为自然会事先和张相公议定。”
“晋王所言极是。”
薛崇训用随意的口气说道,“咱们就说到这儿,明日正逢沐假,诸位也该歇一歇,正事改日再说罢。”
众人听罢便陆续上前告辞。等杜暹过来抱拳说辞时,薛崇训忽然抬起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却点点头道:“好,不必多礼了,让亲王国的官吏送杜将军上车。”
杜暹心下纳闷,琢磨了方才薛崇训的动作,总觉得有点玄虚,出了书房后便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地走路。果然没一会儿就见薛崇训身边的“书童”白七妹追上来了,在后面说道:“杜将军请留步。”
杜暹忙站定转身,问道:“王爷还有什么交待?”
白七妹似笑非笑地说道:“郎君说明日无公事,北街斜对面有处别院可供休憩,欲邀杜将军一同前去。”
她的表情有点奇怪,让人觉得里面有什么猫腻一样。杜暹心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杜某人光明正大你何故那般笑我?不过这小娘子本来就不怎么靠谱,杜暹就见过她行止乖张,也就不以为意懒得和她计较。
这时白七妹催道:“杜将军愣什么呢,给个话,我赶着转去回话呀。”
杜暹很少见得这样没有教养的小娘,脸色一沉但不便发作,毕竟她不是杜暹管得着的人,便不紧不慢地点头道:“晋王的盛情难却,杜某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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