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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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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骑飞奔而来,大声喊道:“明公,赵司判报,已测出到山脚的距离。”骑士奔至人群外面跳了下来,大步走进来,双手拿着一张宣纸躬身呈了上来。
一个书吏接了宣纸,复拿到薛崇训面前。他接过来一看:一百一十三丈。
薛崇训默不作声,拿了自己测量的角度和赵司判的数据离开了原地,走到一旁的大伞下,大模大样地说道:“笔墨伺候。”
“得令!”
这哪里是战场,就跟某王公贵族出门郊游一般!周围的胥役军士忙活着侍候薛崇训,搬书案的搬书案,磨墨的磨墨,场面实在好笑至极。
薛崇训刚坐下,就有工科的官吏急忙围住刚才递宣纸的书吏,问道:“多长?”
“一百一十三丈。”
众官吏急忙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边伸长了脑袋去瞧薛崇训在写划什么。他们的求知欲来源于应用,新的测量高度的办法(虽然粗糙),只要学到手,就是一项本领,对工科官吏的仕途发展是很有好处的。
薛崇训将周围的事儿看在眼里,一面写写算算,一面像教书匠一样讲解道:“《九章算术》云勾三股四弦五,就是说这种三角图形。只要形状相似、角度一样,三条线的长度都成比例……”
有的官吏若有所悟地点头记录薛崇训的理论,有的正抓住机会大拍马屁,什么卫国公博闻广记、学富五车云云,反正什么词儿恶心就说什么,听得薛崇训恨不得跳起来扇他丫几巴掌。
薛崇训一面讲解一面开始运算。现在他手里有两个数据,直角三角形的角度、距离山下的平行距离,两个条件算出悬崖的高度毫无压力。至于tg五十度的数值,因为没有函数表不能查,但也无压力:画一个锐角五十度的直角三角形,用对边长度除邻边长度,不就算出来?
就在这时,有军士来报:吐谷浑盟军前锋距离湟水十里,汗王慕容氏亲率卫队拜会来了。
一旁的幕僚建议道:“如今吐谷浑是我友军,为展现大唐礼仪之邦,主公该迎出辕门。”
薛崇训沉吟片刻道:“知道了。”然后继续写写画画。用相似三角形的方法,他总算算出tg五十度的数值大概是一点一九。
然后带入距离山脚的长度一百一十三丈,得出了悬崖高度一百三四丈半。
后面的乘法运算大家倒是明白,“九九歌”在周朝就有了,只是薛崇训用阿拉伯数字列算式让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薛崇训少不得解释用列式计算复杂乘法的好处。
薛崇训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穿盔甲,身上穿着他那件青色三十六揩的葛衣,真有些像一个传道授业的贤士一般,他自坐于众青红袍衣的官吏中间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中感觉自己和孔子、孟子和众生一样在传播大道,一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他把手里的结果交给司工赵司判:“悬崖高一百三四丈半,相差不会太大,不信等拿下石堡城你们用绳子丈量,看我算错没有……你用这个高度来设计建造土山即可。”
这是行军总管亲手给的数据,就算造错了也不关他们司工房的事,能推卸责任的事儿,赵司判哪里有不愿意的,当下就毫不犹豫地答道:“明公深算,焉有不准之理?果然神!咱们目测这悬崖,差不多就高百余丈,神算呐!”
薛崇训笑道:“甭尽说好听的,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啥?”赵司判顿时有些尴尬。
他这人说话就是经常不循规矩,把人说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好生无趣。
薛崇训的屁|股离开胡床,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心下一阵高兴,没想到做数学题能做得这么爽……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他意犹未尽地回顾众官道:“投石车的投掷加速度、抛物线的计算等等你们肯定不懂,到时候需要估算投掷高度的时候尽管来问我,我给你们算。”
众官吏一副五体投地的表情,马屁震天响,“一切都在主公的妙算之中,攻城焉有不胜之理?”“真乃诸葛出世、孔明再生……”
王昌龄淡然地等大伙的马|屁都拍够了,才谏言道:“那吐谷浑汗王慕容氏快到了,主公是否要换身衣裳。”
薛崇训低头一看身上的麻布,回顾众人道:“我需要换衣服吗?”
大伙不明所以,不知如何作答。
薛崇训拍了拍王昌龄的肩膀笑道:“我要不是大唐的国公,穿得再花俏那汗王也不会正眼看一眼,可我不是国公么?瞧瞧,陈兵列马多壮观,我穿麻布有何关系?”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好像遇到了什么极大的乐子,只有薛崇训立刻收住了笑容,一点笑容也没有。
他当即便点了兵马出营迎接慕容宣,旌旗猎猎铁甲如云,众军前后簇拥下,薛崇训心情大好,差点就诗性大发,高唱“老子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擒苍……”
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洁白的云,青藏高原这边的天是额外得干净,就像刚刚被洗涤过一样,蓝天绿地、蜿蜒的湟水,薛崇训胸中一阵开阔,“驾!”喊了一声,一抖缰绳,脚下轻轻一踢马腹,便沿着河岸的路奔了出去。众军急忙跟上,一时尘土飞扬烟雾弥散,给纯净宁静的高原增添了热闹的气氛。
远远地看见了一拨人马向这边过来,正是慕容宣的队伍,斥候已经探明了。待人马走得近了,才看清吐谷浑人群前面有个穿白袍的人,应该就是汗王慕容宣。这是薛崇训第二次见这个汗王,知道他还是个年轻的少年。
两边的人马相距几百步时,薛崇训抬起手臂示意众人停下来,对面也停了下来,只见那白袍少年后面有个骑士扛着个金光闪闪的动物图腾,那玩意薛崇训也见过,记得上回是插|在王帐上面的。
看不清白袍人的脸,那人带着罗幕,吐谷浑人兴戴那玩意,可以遮蔽风沙。
薛崇训策马上前时,那白袍人也单独骑马迎面而来,两人在中间相遇。白袍人掀开头上的罗幕,露出一张瘦削清秀的脸来,深深的眼窝,面相果然和慕容嫣有些相像,不愧是亲姐弟,不是慕容宣是谁?
慕容宣安静地坐在马上,苍白的脸色好像有些病容,他淡然地说道:“西海慕容氏应大唐皇帝的诏书起兵十万,在石堡城共襄大举。”是不是真有十万人,可就不好说了。
薛崇训微笑着看着慕容宣道:“长安会知道汗王的忠诚和功劳,请。”
慕容宣放下头上的罗幕,轻轻一回头,后面的人马便缓缓启动,跟了上来。这时薛崇训看到了熟人,吐谷浑大相伏吕,这胖子实在是个悲剧,老婆都成薛崇训的情人了。薛崇训见到他便满面堆笑道:“大相别来无恙?”
伏吕哈哈笑道:“无恙无恙,不想没几个月又和卫国公见面啦。”
“缘分啊。”薛崇训和这伏吕说起话来倒是觉得轻松,不似和慕容宣那般拘谨,用开玩笑的口气道,“对了,公主没来么?”
伏吕道:“之前还嚷着要来,可王上说这回要和各族会盟,军中带个女人怕惹人笑柄,她便没来成。”
薛崇训的心里微微一阵失落。
慕容宣与薛崇训兵马而行,这时说道:“卫国公在书信中言,会给予我族以军械援助,希望能因此降低伤亡。”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看着远处的悬崖,“此城艰险……”
“我在信中所书绝非虚言,这回死不了多少人。”薛崇训胸有成竹地说道,“像以往那样死个几万,就算取胜也太惨烈了点。”
一众人马靠近驻扎在湟水边的唐军军营时,薛崇训指着那边道:“我们打算在那边筑几个土城,得以用攻城兵器直接攻击悬崖上的要塞。兵力不是问题,只是修城需要大量人力,这就得借汗王的人马……出汗比流血好不是?”
第四十二章 工地
夜空下火光灿烂,真是热闹到了极点。一堆堆的篝火、一点点的火把相映成辉,仿佛在这边陲之地突然平地而起一座生机勃勃的闹市。人们分作两班,连晚上都不停息,彻夜赶工,开始建筑三座土山。
薛崇训站在一个山坡上俯视热闹的景象,感觉这幅热闹的场面仿佛充满了诗情画意。如果用诗人的目光看它,确实如此,天地间是如此壮丽;但事实现在的一切毫无诗意可言,不过是两个文明为了生存空间你死我活的争夺罢了。
没有怜悯、没有感情,制造出绚烂的夜色不过是因为薛崇训等人觉得设法用远程攻击更实用。假如换一种办法,用人命上去填,血肉横飞血流成河,恐怕更能表现出这场游戏的本质。
就在这时,只见有个人影正从山坡下面上来,侍立的卫士没有丝毫阻拦,定是熟人。待近些了,薛崇训果然看清来人是王昌龄。
“这边视线挺开阔。”薛崇训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倒是王昌龄不慌不忙地抱拳一礼,很有礼节。
王昌龄的体力没薛崇训好,爬上来有点累,长呼一口气道:“这地方难攻,难就难在没法展开,人马再多都没有用。三十里狭地,地势险要……谁控制了这地方就能将河湟甚至陇右地区控于鼓掌之间。”
薛崇训苦笑道:“所以这么大点一个城能闻名朝野,如果这次我们攻陷了石堡城,定能闻名天下。”
王昌龄道:“此城号称铁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城中有数百军据守,不伤亡两三万人别想染指……主公的战法如能凑效,当称奇功。”
听到这里,薛崇训的心情好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意,用期待的眼神极目望去,心中充满了期待。希望那些火药球能凑效,能顺利拿下石堡城,这样没有消耗太大国力就为大唐取得一处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回到长安该多风光!
……西石峡至药水沟的几十里地方忙个不停,战争已经开始了,但并未开始撕杀,唐朝这边的人只顾日夜筑山。联军主力在东面的湟水线上驻扎,没有往里挤,他们的作用就是防备吐蕃援军从石堡城过来导致攻城的人马全军覆没。
不过吐蕃几个月前才在积石山大败,估计还没缓过气来,并没有调大军再次在石堡城争夺。
三座人工土山的工地距离石堡不足两百丈,唐人早已计算清楚,只要减少高度落差,这个距离就在重型投石车的射程内。但吐蕃人居高临下却拿工地没办法,他们的技术实在有限得很,虽然从汉人那里学到了一些工匠技巧,也能做弩炮投石车云梯等器械,但质量就不敢恭维,射程也大打折扣,完全达不到两百丈那么远,精度更差。吐蕃人想阻止建筑工地继续施工,只能从方台上出来,用近战解决问题。
薛崇训接受了剑南军部将的建议,调了二百步军常驻崖下防备。这地儿部署太多兵也没用,只能纵向摆列在谷地里根本摆不开,布二百人就可以抵挡好一阵了,出事儿了临时从后面增兵都来得及。
此时没有起重机等各种设备,修工事的速度实在慢得可以,就算日夜赶工,转眼间忙活到六月间了还没修完。双方在药水沟谷地中对峙了一个月,连一仗都没打。
终于在六月中旬一天晚上发生了第一次战斗。吐蕃人大概无法再忍耐唐人鲜卑人在眼皮底下修工事,而且一修就是一个多月,他们从方台上趁着月黑风高摸出来想毁工事,又正巧唐军守军久来无事麻痹大意,让其偷袭得逞。吐蕃军杀将过来时,那二百唐军还没形成战阵,当下就没抵挡住。
混战之下,一部分吐蕃人冲到了三座人工土山下,那里只有一些担土干苦力的吐谷浑奴隶,毫无抵抗力,顿时就被杀得四散逃跑。吐蕃人在木架和劳动工具上撒上油,放起火来,一时火光冲天把那些木头的东西烧了个精光。但对已经修上去的土山他们没办法,此时又没有炸药不能直接炸掉,情急之下找不到办法破坏。
于是他们抬起粗木柱去撞,想像撞城门那样把土山撞塌,无奈唐人的建筑方式是以土夯严实为基础,那些泥土被夯得十分结实,被冲撞之下一时半会都不会动弹。
薛崇训也听到了突袭的消息,当即责令张五郎调兵迅速增援,同时和吐谷浑大相伏吕汇合,叫他调吐谷浑军为后续部队继续跟进。
张五郎调了三个团骑兵迅速赶到石堡下,当即发生激战,后面的吐谷浑军也来了,把狭长的谷地塞了个满满的,果然是人多也无法。
薛崇训爬到高处去看战场上的情形,但是晚上看不甚清楚,只看到前面火光闪动,耳朵里听到嘈杂一片,反正是打起来了。他心里也是有点着急,主要不太懂建筑,不知那土山究竟能承受什么程度的破坏,要是辛辛苦苦修了一个多月的工地被彻底破坏,不是瞎忙活了?
他找来司工房的赵司判问:“你修的那土城会不会塌?”
可赵司判这人最怕担责任,相处一个多月以来薛崇训也知道。果然不出所料,赵司判支支吾吾地说:“用料、构造都没有问题,一般不会坍塌,但是如果被人为破坏,下官就不好说……”
这摸棱两可的话,薛崇训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状况。赵司判当然不会拍着胸膛担保:他是工科的,只负责建筑,反正修建起来的土城没有自己坍塌就不关他的事;被人为破坏是守备的责任,关他屁事,当然犯不着赵司判为别人顶黑锅。
薛崇训眉头紧皱,心下十分郁闷。要是前功尽弃不只是耽搁时间的问题,东面湟水岸边以吐谷浑人为主的联军近十万人,每天都要吃喝多少东西!这仗拼的是国力,让吐谷浑人这么耗,他们那点地盘恐怕不禁耗。
他意识到严重性后,当下便亲笔写了命令,传令张五郎:半个时辰之内击退敌军,夺回工地。
张五郎正在前面的三团剑南军官兵后面督战,接到传令兵的信札后,展开纸凑到火光下一看,薛崇训的亲笔信,他当即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抬头看去,前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刀枪在火光中明晃晃地乱闪。本来增援过来的是骑兵,但现在都下马作战了,因为地方太小步军能排列得密集一些。
身边的部将说道:“地方太窄,施展不开太费时候了。”
张五郎怒道:“传令前军前进,杀出血路,后退一步者,校尉队正皆斩!”
杀声和惨叫声中战鼓擂擂,下马的唐军骑兵身上照样穿着沉重的两档铠,密集的队形人挤人连转身都不可能,此时还有什么武功招数可言?根本没地儿给你比划,见人就捅,或是被人捅,只能硬扛着,躲都没地方躲。
有将领大声吆喝着:“死也要站稳,别摔倒……”此情此景,倒下就被踩成肉泥。
头顶上箭矢飞舞,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箭从身上某盔甲单薄的地方扎进肉里。众人睁大了眼,多数人脸上都有恐惧,什么视死如归都是扯淡,冒死前进不过是职责所在,后退就犯法而已。
还好唐军的战斗力果然比吐蕃人强,装备也更优良,形势已很明显,唐军步步推进,吐蕃人边打边退。
待天空渐渐泛白的时候,唐军总算夺回了工地,吐蕃往方台上退却。后面的吐谷浑兵没派上用场,这时被下令追击,跟着吐蕃溃兵往悬崖小径上冲……结果很明显,被一堆石头滚木弩炮乱七八糟的玩意砸回来,死了不少人,死得莫名其妙。
张五郎走到工地上一看,还好三座土山还好好地高高矗立在那儿,只是四周的独轮车、木架、梯子等等玩意全部被烧个精光,余烬犹自冒着青烟。
薛崇训随后也来到工地现场察看,看到工事并未遭到破坏,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些工具被破坏了倒不是大事,从后面再运送上来就是。
薄雾中还有股烧焦味和血腥味,四下里七零八落地横着许多尸体,断剑残枪歪歪斜斜地插在土里分外狼藉,众军正默默地抬尸体,收拾战场。
薛崇训冷冷问道:“负责戒备工地的人呢,死了没有?”
这时一个发髻散乱身披盔甲的将领急忙向这边奔了过来,还没走到地儿,就被薛崇训的侍卫拦下,缴了他的佩刀。
“末将大意误事,罪该万死!”那将领急忙跪倒在地。
“你说得太对了。”薛崇训挥了挥手,“拖下去砍了,首级传视三军!”
四五个军士顿时扑将上去,将其按翻在地,拉住胳膊便走。那将领一脸绝望,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自己说的罪该万死。
不出片刻,听得“咔”地一声,那将领的脑袋便滚落进土里。薛崇训环顾众官众将道:“工地已快完工,谁失职出纰漏就砍谁!”
第四十三章 破城
昌元二年七月初唐吐联军在石堡悬崖下面的工事总算是完工了,三座高达属实丈的土山平地而起,虽然仍然没有悬崖高,但目标已在射程之内。
完工当日,唐军还有模有样地办了一场祭祀拜神。众军在土山下面摆上马、牛、羊、鸡、犬、豕六畜,又呈上五谷、鲜果,然后一块儿跪倒在前面拜祭。此景让薛崇训有种身处邪|教中的感觉,但见大伙都十分虔诚,他也就不动声色一脸圣神位于前面带头叩拜。
拜完之后,薛崇训便展开王昌龄写的稿纸,念道:“伏惟昌元二年七月初五日,大唐朝卫国公行军总管薛崇训,谨以牺牲之礼五谷鲜果,告皇地祇昊天上帝、神州五帝黄帝炎帝颛顼少昊太昊、社稷日月……石堡城始建于隋,无异汉土……”
当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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