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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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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总算你争气!”

压力那么大,不争气行么?

张越面上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心里却直叹气。他这两个月来对着铜镜也不知道操练了多少次,总算是练就了这无敌一笑,但此时却觉得脸上直发僵——毕竟,这几天除了昨儿个兄弟姐妹聚在一块那一次,他全都在笑,腮帮子早就发酸了。

丈夫儿子露脸,孙氏当然也高兴,可一想到今儿个婆婆那番话,她忽然又有些担心:“老爷,你为了老太太六十大寿准备的那份寿礼,当真值得上几十顷地?别为了讨老太太欢心造下了亏空,到时候要补起来就难了。”

也不知道张倬是心里头太高兴颇有些忘乎所以,还是因为欣喜于儿子长大了能为自己争气,这会儿听了妻子忧心忡忡的话,他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放心,这次的寿礼就是用我上次和你说的收益置办的。而且,这些年派放月钱时积攒下的那些宝钞若是再不用,就全都变成了一堆废纸,这次用完了也省得担心。”

他说着便走到妻子和儿子面前,压低了声音说:“前一次的事情做成之后,那一位可是分了我相当多的好处。咱家如今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他们有权势,但说到银子,几千两却还是拿得出来……总而言之,咱家如今有些底子,该大方的时候就得大方!英如,咱们眼下不能和大哥大嫂比,但谁能说得清以后?”

孙氏被丈夫带着几许狂热的语调说得心中发烫,竟是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咱们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哪怕是为了越儿,花钱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张越被父母的这一番说话说得莫名其妙,绕是如此他还只能听不能问,只能在心中暗自思量。他从连生连虎那里听说过,这年头的通用货币是铜钱和宝钞,还没有元宝这种好东西,但市面上最好用的却还是银子。

问题是,几千两银子在明初可不是小数目,这是哪里来的?还有,那个人又是谁?

纵使张越有再多的疑惑,他的年龄却注定他没法去管那些大事小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正式拜杜桢为师。

那一日寿筵之后,杜桢忽然出现的本意他没琢磨出来,但他终究是得了好处,再说也觉得这位杜先生行事很是合自己口味。倘若说最初答应老爹不过是为了改变自己这家人在整个张家的尴尬地位,那么现在,他很乐意多上这么一位看似冰山的老师。

若是按照张倬的意思,这场拜师礼本该叫上无数观礼的名流显贵,最好宣扬得天下皆知,但杜桢这个当先生的不愿意张扬,张越这个作学生的无心显摆,因此最终成礼只是在杜桢的陋室,更谈不上有任何观礼的人,而张倬精心准备的丰厚束修也没派上用场。

倒是张越看见父亲那尴尬的模样,适时地插嘴解围道:“爹爹,倘若先生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当初只要太太平平把官当下去,那如今钱财官爵都少不了,您还是把东西收回去吧。”

张倬起先被儿子的大胆给吓了一跳,见杜桢非但不恼,反而赞许得连连点头,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不免后悔在准备束修之前不曾与儿子商量商量——而与此同时,面上尴尬的他心中却窃喜于这一对师生之间的默契。于是,他立刻起身告辞,异常放心地把儿子留在了这间陋室之中。

陈设简单的屋子当中,刚刚定下师徒名分的两人彼此大眼瞪小眼,足足看了好一阵子,仿佛是双方都把眼睛给瞪得酸了,这一古怪的局面方才告一段落。然而,这双方都装哑巴总不是一回事,终究还是作为长辈的杜桢先开了口。

“如果我当初在沈民望面前收你作弟子,足可让你扬名于河南乃至天下,可是我却没有,你知道是为什么?”

张越曾经设想过拜师后杜桢会讲什么问什么,却没料到对方居然问这个。不过他脑筋极快,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他便笑道:“少年扬名容易使人骄矜,先生可是为了这个?”

“是,但却不全是。”

杜桢冷漠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大明朝的官比历朝历代的官都难当些。有才名却不想当官想做隐士,那么便会有皇家的屠刀等着;有才名却恃才傲物,那上头也容不得你;纵使有才名又处事谨慎的,若是忽然砸下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是因别人之罪连坐,最后也未必有好下场。而我朝科举并不重什么名声,录取的人当中也并非都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座师也往往不喜那些名声显赫的浮华之人。所以,名声适度则可,否则无用而有害。”

“先生……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尽管自己心里异常明白,但张越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眼下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小有才名也罢少年老成也罢,这都是可能的,但要是像成年人那样洞悉世情,那就极其不合时宜了。

杜桢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你以后就会渐渐明白了。我半辈子也就收了你这么一个真正的弟子,以后自然会把该教的都教给你,不但是学问,还有为人处事……一盏清茗酬知音,收了你作弟子却得了这样一联佳句,或许真的是缘分。”

这话的言下之意让张越很是欣喜——老学究似的夫子天底下一抓一大把,但学问好又通权达变的先生就很有些难求了。至少,借助这样一位老师,他有充分的时间充分的准备来面对这个陌生的时代。

张越正式拜师的几天之后,南京城的英国公张辅忽然打发来了四个精悍的家将,同时还捎带来了一封他的亲笔信。顾氏原本还因为寿筵上南京张家人一个不见颇有些不高兴,看了那封信之后却是长叹了一声,心中那点子芥蒂转瞬无影无踪。

“年前我还派了人去道贺,结果好好一个五个月大的大胖小子,说没就没了!不但如此,张輗张軏兄弟家里头也不得消停,几个姬妾竟是算计起了那个嗣国公的位置,也难怪没人光顾我这个老婆子的生日。”

一旁的张越这才明白是英国公张辅儿子夭折了,而且那还是唯一的儿子。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不是英年早逝就是童年夭折,多福多寿的很少,他不禁更是对自己这孱弱的身体产生了深深的担忧。要知道,皇帝有无数太医伺候着都难能长寿,更何况是他?

顾氏将手中的信笺仔仔细细折好放回了函封中,然后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英国公觉着张家以武勋传家,儿孙们纵使将来不求战场建功,却应该习武强身健体,所以派了四个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家将来。待会你们带着自家儿子去外头,老大家一个,老二家两个,老三家一个,各自把人领回去充当教习。”

闻听此言,素来喜欢舞枪弄棒的张超张起喜形于色,张越在诧异之后也觉得一阵由衷的欣喜,只有最小的张赳皱起了小脸,轻轻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顾氏在这家中的权威不可动摇,英国公张辅的话也无人敢违逆。即使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众人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瓜分完了那四个家将,把人领了回去安置。

然而,事实证明,这四个家将还只是南京城那位英国公的第一批大礼。仅仅又过了七天,来自南京城的第二批礼物便再次抵达了祥符张家。

这一次是一批十二个姿色可观的婢女,按照张辅亲笔信上的话来说,开枝散叶乃是宗族大事,所以他希望家中的三位堂弟和侄儿们能够多纳内宠繁衍子息。这些女子都是获罪罚没入官的原良家女子,年龄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不等,都是宜子之相。

天知道十二岁的少女怎么让人看出的宜子之相!

分配到张越房中的是一个容貌殊丽的十三岁丫头,名唤琥珀,看着颇为赏心悦目。然而对着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少女,张越却生不出一丝高兴劲来,因为他想到了那硬是被塞到他父亲张倬身边的碧瑶和红鸾,想到了母亲的黯然神伤,更想到了自己即将多两个小妈的残酷事实。

悲喜是人生的主旋律,真真一点不假。

第十八章 人有亲近远疏

对于开枝散叶繁衍子息这样的好事,顾氏作为家里的老祖宗,自然是打心眼里赞成的。她早先也曾想在三个儿子房里添几个可靠的侍妾,但长子在京城为官,次子在交趾打仗,三子她又实在看不上眼,事情也就拖了下来。此次既然是英国公命人送来的这些丫头,她亲自看过之后就一个个指名分派了下去,只把预留给次子的那两个暂时留在了身边侍奉。

家里忽然多出了这么十二个身份特别而又尴尬的人,内院上上下下的丫头媳妇婆子们也都是颇有微词,就连各房里头服侍的那些丫头也对新来的那几个很有些不满。

这一天,秋痕正在收拾张越的房间,忽然听见外头帘响,回头一看,却见是东方氏身边的大丫头玲珑弯腰走了进来。心中奇怪的她丢下手中的掸子便迎了上去,笑吟吟地问道:“玲珑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坐坐?”

“我哪有那么得闲!”尽管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但玲珑是东方氏亲自挑选调教出来的人,在二房也就和老太太面前的灵犀差不多,往日很有些矜持。此时见房间里只有秋痕,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听说三少爷身边如今不是有个琥珀么?怎么就只是你在收拾屋子?”

秋痕忙笑道:“老太太唤了她问话去了。”

一听这话,玲珑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讥诮来。她四下里瞧了瞧,发现果真没有外人,当下便撇撇嘴道:“太太原本是派我来请三太太过去说话的,想不到三太太居然不在。唉,太太今天早上起来原本还心情不错,结果被一件事呕得连早饭都没吃,眼下还在榻上歪着。”

“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敢惹二太太不高兴?”

“还不是我家大少爷?咳,其实大少爷也只是一时糊涂,结果就和紫霞……那新来的几个全都是妖妖娆娆的,不比我们这些家生的知根知底,人又老实,就好比大少爷原本跟前最得用的落英是太太亲自挑中的,最是温柔可靠,结果却让一个外人抢了先。要我说,那个琥珀你也得多看着点,否则出了什么事,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秋痕乍听男女之事,脸上倏地浮上了两朵红云,但渐渐地越听越心惊。虽说大家公子十四五岁通人事的并不稀奇,但张超可是刚刚满了十三岁。想到琥珀那姿容举止都仿佛是大家千金似的品格,又受老太太看重,她的脸更是有些发白了。

玲珑说着已经是咬牙切齿,见秋痕无意识地绞着手中帕子,她少不得又安慰了几句,旋即便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要说这一回最不高兴的却是大太太。你不知道,大老爷这回不去南京,前头刚刚来了消息要去浙江治理海塘,所以大约不会带着大太太和大小姐四少爷。老太太发话让那两个丫头跟着去伺候,听说大太太还在房里摔了花瓶……”

“咳!”

玲珑原本还要继续往下说,乍听得这声咳嗽顿时惊得跳了起来。僵硬地转过头一看,她这才发现是张越掀了帘进来,心里顿时更加七上八下,连忙矮了半截身子行礼。眼见张越脸色不太好看,她也不敢呆在这里再多嚼舌头,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

“少爷……”

见秋痕嗫嚅着欲言又止,双颊涨得通红,竟是流露出了一种别样的少女情愫来,张越便收起了刚刚死板着的那张脸,伸了个懒腰便在床头坐了,又伸出巴掌在旁边拍了拍。

“秋痕,来这边坐下。”

秋痕此时满心害怕张越真的听见了玲珑刚刚说的那些话,其他的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乎懵懵懂懂地走上前去,可一挨着床头坐下,她就立刻跳了起来,脸上满是慌乱。可下一刻,她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拽住了,于是竟是不由自主地坐了。

“刚刚玲珑的话我都听见了。”感到自己抓着的那只手竟是猛地颤动了一下,他不禁摇了摇头,口气中便多了几许安慰的味道,“别人家的事情我管不着,她说你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嚼舌头的是她不是你。不过……”

他轻轻捏了捏那只柔软的手上,一字一句地说:“大哥是大哥,我是我。琥珀不论怎么好,都及不上你和我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可明白么?”

“可琥珀是英国公……还有老太太……”秋痕又是惊又是喜,一下子竟是连话都说不齐全了,竟是有些语无伦次,“再说琥珀又识字懂文墨,生得又好……”

“你这都是说什么呢!”张越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在秋痕那丰润的脸颊上掐了一记,“难道人家新来的好看能干,我就把你抛在脑后了不成?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教你认字。英国公和祖母那头也不用你担心,我年纪还小,谁来管我这些事?”

秋痕此时只觉得说不出的欢喜,竟是没注意张越刚刚的举动已经形似轻薄。她只知道,少爷养病的时候她在身边,少爷读书的时候她也在身边,如今少爷身边又有了新的人,但她仍是特别的那一个。她原本有些空空落落的心刹那间被填得满满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光彩。

虽说对秋痕作了这样的保证,但张越却在心里思量着那个琥珀。那是英国公送来的人,又常常被顾氏叫过去问话说话,可她从来没有露出什么骄矜之色,对其他丫头说话都是和和气气,对他和张倬孙氏也是恭敬守礼——甚至守礼到不往他跟前凑——做起事情更是滴水不漏。对于这样一个有分寸又能干的丫头,他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而正房之中,顾氏叫来问话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琥珀,还有分派到其他三个孙子身边的紫霞、玉芬和碧芍。打量着这四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她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对儿子和孙子的期望不一样,儿子开枝散叶多些子嗣是好事,但如今她最大的孙子也不过十三岁出头,居然就有丫头勾搭着通了人事,这怎么了得?于是,看着粉面含春体态妖娆的紫霞,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很有些不快,愈发觉得不顺眼。

沉吟片刻,她便沉声对身边的灵犀吩咐道:“待会你去见老二媳妇,就说是我的话,紫霞的月例供给全都比照你的份例,再多裁制两件衣裳。”

听了这话,灵犀口中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瞥了一眼紫霞,见她喜不自胜地跪下拜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份例也就是家里一等大丫头的份例,而姨娘和通房都要另高一等,可见这紫霞是不讨老太太的欢喜。当下她又瞥了其他三人一眼,发觉玉芬和碧芍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只有琥珀沉静地站在那里。

就算出自英国公府,可那位国公岂会为了几个区区丫头撑腰?那些到了老爷跟前服侍的也就罢了,有个一儿半女也能傍身;可四个少爷都还小,都在心性不定的年纪,日后娶妻纳妾的时候,哪里还记得年少时的快活?

第十九章 喜新厌旧是要不得的

张信回来的时候带着的是妻子儿女,离开的时候带的却是两个绮年玉貌的美娇娘。

望着眼神中有一种郁郁之色的大伯父张信登上马车,再看看把手中帕子几乎揉得一团糟的大伯母冯氏,还有脸色郁闷的张晴张纠姊弟,张越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人生和仕途的莫测。

按照杜先生的话来说,以工部右侍郎的身份到浙江去治理海塘,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谁也不能禁绝下头人在这种事情上捞银子,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被拖下水。而且,他自己也很有些想不明白,这下去公干不能带家眷却可以带侍妾,这究竟是哪门子规矩?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父亲张倬。和大伯父那边对待新宠的如胶似漆相比,他的老爹就有节制得多。

按照半个月里他掐着手指头计算的结果,张倬总共只在那两个新姨娘的房中歇了四个晚上——而且不是五五分成而是此多彼少,很有些制造内部矛盾的意思——更多时候,他都是看到自己的父母在没外人的时候犹如少年夫妻似的打情骂俏,母亲娇嗔的风采固然很让人咂舌,但父亲的小意温存则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张信走了,却留下了妻子和一对儿女,于是乎,张家大宅内一下子聚齐了三位媳妇。尽管以往都是二太太东方氏管家,但现如今作为长房长媳的大太太冯氏在,下人们中间便渐渐地议论开了。

以往东方氏底下最得用的几个人固然是心中惴惴,成天往二房的北院里头钻,期望能打听到最可靠的消息。不得志的那一批却是往住着长房一家人的东院里跑,企盼着能巴结上这位极有可能管家的大太太。惟有西院照旧是清清静静,就连只串门的苍蝇都很少见。

杜先生如今不再是族学的塾师,张越也不想和那些顽劣的学童再有什么交集,索性就由父亲为杜先生搬迁了新居,自己日日去那边上课,再也不曾去过族学。他清晨起床随来自英国公府的家将彭十三练习武艺强身健体,吃过早饭则是去杜先生那里上课,晚上回来则是背诵复习课业。闲暇时候教秋痕认字练字,陪着父母闲话聊天,日子过得紧张却惬意。

这天晚上,他正在手把手地教秋痕写字,却听到门帘一阵响动,不由得转过了头。见是张晴笑吟吟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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