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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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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知道媳妇们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但顾氏仍是笑呵呵的。这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和别人的儿子终究不同,她也不可能做到真的一碗水端平,但眼看一贯不起眼的庶出幼子如今渐渐有出息了,孙儿更是缘法独到,她自然心中高兴。瞥了一眼左手边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张超,她又端详起他面上一道淡淡的疤痕,心中更是感触连连。
想当初这大孙子遭到退婚的时候,她何尝想到他能有那样的前程,还能结下一门更好的亲事?当下她便侧头瞅了瞅张辅,对这个帮了大忙的侄儿自是感激不尽。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外头便有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旋即就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脱雨具声。不多时,张倬便当先进屋,身上已经是换上了一件石青起花对襟衫,旋即张越也跟着跨进了门槛,却是穿了一件和张倬差不多的苏合青色圆领衫子。两人发上虽已经不见水珠,但因为刚刚擦干,却总有些蓬蓬松松的模样,此时便上前双双向顾氏行礼。而跟在后头的孙氏则是笑盈盈一屈膝,随即坐到了东方氏下首。
由于是久别膝下,往日家礼不过是一拜即止,今日却是四拜。顾氏端坐受了,等到儿孙俩起身之后便吩咐他们上来。觑了张倬一眼,她只是微微点头,却把张越硬是拉过来,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满意地笑了。
“当初只瞧着你沉稳有远见,如今却是见过大阵仗,真正出息了。你在皇上皇太孙面前能够沉着应对固然很好,但我最高兴的是你大堂伯病倒的时候,你能够放下河南乡试到北京来。虽说这举人功名是皇上赏的,文人中间兴许有些微词,但那还是比你自己考的强!乡试得中不过只证了你的一个才字,但大丈夫立身处世,一个德字才是最最要紧的!”
王夫人见张越躬身应诺,想到他那时候二话不说便跟着上了北京,后来竟是能借着皇帝之力,将张輗父子撵了回来。一贯骄横的张輗回南京之后立刻来拜见她这个大嫂,甚至还毕恭毕敬地道了好些赔礼的话,她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最难得的是,张越年纪轻轻,居然能够管好这么一大家子,她之前竟是白操了心。
“婶娘这话教训得极是,越哥儿这德字谁也挑不出不好来,说来我还要谢谢您呢!”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竟是在顾氏跟前深深拜了下去。顾氏一时之间哪里来得及搀扶,待到人起身不禁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要这么说,我还不得谢谢你们夫妇俩照应晚辈?别说越哥儿,就是老三也是搅扰了你们好些天。难得高兴,一家人都团聚在一块,就说说高兴的事,比如,超哥儿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张越被顾氏硬按着坐在她身边的炕上,见张超笑得有些勉强,心中不由得一动。先前的事情他瞒着张晴,但等孟俊张晴夫妇回去之后,他便原原本本把冯兰金夙母女来访的事情告知了张辅。为了避免惹恼这位大堂伯,他便隐去了冯兰那些言辞,只是转述了金夙的话。果然,张辅虽憎恶金家背信弃义,却感于金夙这番话,说是从此对金家的事撂开手决不过问。
在上房闹腾腾了好一阵子,碧落和惜玉便进来说饭已经备好了。难得人都凑在一块,王夫人便笑着建议说摆在上房大伙儿一块用,图个热闹,顾氏自是没有二话。须臾饭毕,眼看顾氏露出了倦容,冯氏和东方氏忙一左一右搀起她,预备亲自将人送回房去安歇午睡。而顾氏瞅见孙氏也跟了过来,便冲她摇了摇头。
“你和他们爷俩好久不见了,这立规矩也不必急在一时,待晚间再过来也罢。我那儿有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这下午你们一家人好好叙叙别情,他们在贡院里头也憋得苦了,也让他们好好歇一歇。”
孙氏仍是送到门口,见几个丫头簇拥着婆母和两个妯娌去了,张超张起张赳兄弟三个紧随其后,张怡和骆姨娘则是低眉顺眼地跟了上去,她方才转过身,却不防王夫人正站在身后,忙退后了一步让开。这时候,她看见那边张辅正在对她的丈夫儿子交待什么,而王夫人却并非准备出门,却是忽地拉住了她的手。
“弟妹,先头我对婶娘说的那感谢话并非矫情,若非倬弟和越哥儿,这回我只怕焦头烂额,怎么也顾不过来。如今你既然来北京住了,若有什么事便尽管和我说,如今住在这里如此,以后搬出去了也是一样。还有另外一桩,无论这次越哥儿中与不中,这婚事都应该考虑了,我先前和晴儿看过好些人家,你若是有留意的,也不妨和我直说。”
孙氏自己实际只是个举人娘子,下人称一声太太不过是因为张家乃是世家大族,因此,在王夫人这样的正牌国公夫人面前,她总有些不那么自然。此时听这一番话,她心中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多年以来的谨慎小心讨好都仿佛得到了回报,险些便落下泪来。
等到一家三口回转了自己那三间屋子,放下门帘,孙氏瞧见爷俩一左一右在那椅子上一坐,全都是不管不顾地大大伸了个懒腰,饶是她满肚子离愁别绪,这时候也流露不出来,便冲着两人嗔道:“若是累了就去好好睡一觉,丫头们都看着,像什么样子!”
张越见母亲的眼睛更多地瞥着父亲,他顿时嘿嘿一笑,立马站起身来:“娘说的是,我眼下还真得好好睡一觉,这就回房!您和爹好好叙别情,我先走了!”
“这油嘴滑舌的小子!”
瞧见张越一溜烟出了屋子,张倬不禁笑骂了一声。等到珍珠芍药两个丫头带着几个小丫头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他这才端详着面露红晕的妻子,心中满是柔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千言万语便化作了轻轻的一声唤。
“英如。”
张越顺着廊下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子,挑帘一进门,他就看到秋痕和琥珀正在拿着什么比比划划,仿佛是一件衫子,依稀瞧着像是元青色。见两个丫头扭过头来看他,他便笑道:“在看什么那么出神?这是新裁制的衣裳?”
琥珀原以为孙氏和张越母子重逢,总会有好一会儿话要说,没料到张越竟是这么快就转了回来。眼见张越那好奇的目光尽在自己手中那东西上瞟,她自是知道这回掩饰不过去,索性对琥珀使了个眼色,拿着那衫子便径直往张越身上比划,等看到长短大小应该正合适,她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新衣裳,不过不是新裁制的,是去年我和琥珀想着少爷要去考乡试,预备等您中举的时候穿的。谁知道这乡试没考,举人却有了,所以才留到现在。外头那些缎子上各种吉利的纹样应有尽有,却毕竟不如自己绣的。您看看这花瓶里三支长戟,谐音便是连升三级,和连中三元的寓意差不多,正合了乡试会试殿试。等您中了贡士之后换上,也能讨个好彩头,算是我和琥珀一份心意了!”
张越瞥了一眼旁边的琥珀,这才端详起了那衣裳上繁复的绣花图案,又接过来轻轻摩挲了一会,心中更感激两人的心意。
“若是我真的中了,少不得有你们一份功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思忙
下着绵绵春雨的夜晚很容易让人忆起烟雨江南。在这春雨之中,有人已经疲惫地呼呼大睡,也有人正在床上辗转难眠思量心事,更有人在激情缠绵后紧紧相拥。
灯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微黄的火苗正上上下下轻轻跳动着,映照着梅花式雕漆几上的那只邢窑白瓷花瓶愈发剔透。靠墙的描金螺钿雕花大床上,青幔帐子已经垂落于地,内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还能听到窃窃私语声。
“操办完超哥儿的婚事就该轮着起哥儿,之后便是咱们家越儿。我听说老太太已经给二姑娘张罗婚事,可咱们家越儿的婚事究竟怎么个打算,老太太说还要听英国公和夫人的意思。今儿个夫人也和我提过,说是她和晴丫头看中了好些……这齐大非偶,咱们家越儿若是能真的平步青云也罢,可若是真的配公侯家的千金或是什么高门头,我只怕……”
“放心,晴丫头自从嫁到保定侯府便一直管家,如今是一等一的精细人,看人的时候也并不是首选家世,超哥儿未过门的媳妇便是性情品格都好。嫂子就更不用说了,她二十年的当家主妇当下来,这眼力终究是不差的。我如今担心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唉!”
孙氏被丈夫这深深一声叹息闹得心里发毛,忙一个翻身半撑着身子问道:“这北京虽好,可我初来乍到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休说什么权贵人家,就是亲戚那一头我也认不全。你若是有什么担心的千万别瞒着我,咱们可就只有越儿一个儿子!”
“看你急的!”张倬苦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这才叹了一口气,“嫂子和晴丫头看的几户人家都是好的,尤其是孟家那位四姑娘和杜家小姐。一边毕竟知根知底,又有晴丫头看过,越儿自己也见过两回,印象大约不错;另一边是他授业恩师的女儿,这有其父必有其女,大约也是落落大方的闺秀。只是杜大人如今高升去了山东,很多事情都没个准,至于孟家……”
“保定侯家又有什么不妥?晴丫头将来可不就是保定侯夫人?”
“保定侯那边自然是没什么,但孟家那位四姑娘的父亲孟贤却是常山中护卫指挥。常山护卫是赵王的护卫,那彪悍在北地也是有名的。汉王如今被赶到了山东乐安州,这赵王早年也曾经……天家事务从来就是最难测的,怕只怕孟家会搅和那趟浑水。”
孙氏虽不懂朝廷大事,但早年的靖难之役她还是经历过的,那时候朝廷大军和朱棣的靖难军在北方打了一次又一次硬仗,如今想起来也让人心惊肉跳。想到皇太子素来便不是身体康健的主儿,再想到一早就立了皇太孙,若是一个不好,竟是极有可能又是靖难时那般格局。她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两只手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丈夫的双肩。
“既然不是非孟家不可,不若那一头就推了?”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看你急得这般模样!”张倬此时倒有些后悔说起这些,连忙岔开话题道,“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搬了,那院子我曾经去看过,虽不如英国公府,毕竟昔日也是朱门甲第,比咱们家在开封城那座老宅更大更宽敞。我挑中了里头一处清静的院子,你有空了不妨带着丫头去看看,虽有公中添置东西,但细巧摆设总得自己来。”
虽然还想问问儿子的婚事,但丈夫既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孙氏也就安了心,说起以后的住处,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如今大嫂和二嫂还不曾挑,老太太才来也没去看过,你先选了,是不是不太恭敬?”
“放心,那里头东西南北有四个敞亮的院子,老太太和大嫂二嫂的地方我都让高泉看过,她们那儿应当不会有异议。毕竟,咱们那个院子略小一些,却胜在清静,离着老太太那儿也稍远一些,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张倬却知道妻子谨小慎微的习惯因何而来,心中便有几分歉然,斟酌片刻便又说道:“今儿个在贡院门口,有人好心借了两把伞给咱们,是一位贵气凛然的公子。我瞧着不认识,看越儿的模样应当是见过的,我估摸着不是安阳王就是皇太孙。总之,皇上如今任人用事往往随心所欲,所以越儿这一科大约能中。至于我已经决定了,若是今科不中,今后便不再考。”
“这是为何?”
“越儿资质在我之上,机缘更是在我之上。若是今次得天之幸一起考中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我便要又耽误三年,哪怕是之后侥幸考中,这父亲品秩若在儿子之下自然是不妥,我才干平平,若是不得升迁,岂不是要连累他一辈子?我只恨自己没早些想明白,若是早想通了这理儿,我倒是宁愿今科不考,以后也不考……”
第二天一大清早,张越起床洗漱后去父母房中请安时,却发现张倬和孙氏精神头都有些不济,眼圈更是隐隐发黑。他满心以为他们久别重逢缠绵了一晚上,面上便带出了几分笑意,却并不知道这下半夜张倬完全没睡好,孙氏更是失眠了。
一家人旋即又去顾氏处请早安,之后又去见了张辅和王夫人,回到自己房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此时有管事媳妇送来了早饭,一家人自是一起用了。
用过早饭,张越便想起如今会试已毕,殿试少说还有半个多月,这榜单还不曾出来,温书却也无用。他在贡院中憋了好些天,之前又有小半个月不曾出门,想到杜桢已经在他会试期间去了山东,他便打算往杜府走一趟。张倬对此自无异议,孙氏心中也乐意,只是犹自不放心,嘱咐了一大通才放了他走。
到了南院马厩,张越刚看着连生连虎从中牵出马来,却听见有人唤着三弟,扭头就瞧见张超也带着随从过来。兄弟俩昨日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这会儿碰见,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超就笑呵呵地走过来,一如从前那般抱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这一拍之下他才骇然发觉,这长兄此趟从金乡卫归来,气力愈发见涨,那臂膀犹如铁箍,那手犹如铁掌。
嬉闹了一会,他便笑问张超可是去拜访未来的大舅子,却不想张超面色一黯,旋即摇了摇头道:“婚事既然已经是定下了,这会儿我上门去也不好。之前倭寇大举来袭,虽说咱们将其击溃,但卫所却死了好些军士。虽大多都是军户,但其中有一个总旗在我刚到金乡卫时常常照应提点我的。他临死前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托我送些东西到他家里,说是他那母亲带了妹子改嫁,如今那妹子在北京,算是民户。今日有空,我便准备上门一趟。”
心感张超重情重义,张越又询问张超那一头住在何处,得知就是离清水胡同很近的泗水街,他便说正好顺道,索性便充了张超的向导。这一路上,张超说着金乡卫抗倭时的惨烈,忍不住连连叹息,提起倭寇打不过就跑,金乡卫却没法用海船追击时,他更是咬牙切齿。
张越听者有心,此时免不了心想,倭国之前已经和大明交恶,如今大明航海发达,这海船扬威西洋之外,何不设法也到东洋去逞逞威风?要说这倭寇本来就是打东边过来,骚扰的又是大明沿海,这借口简直是天经地义再完美不过了。
“海门卫、松门卫、盘石卫、金乡卫……但凡浙东和福建沿海,这倭寇是打都打不完,因为谁都不知道他的小船是打哪儿登陆。这次倭寇攻陷松门卫,皇上杀了浙江按察司佥事……要我说,我们金乡卫这一年多来杀的倭寇少说也有数百人,可毕竟是治标不治本。我现在才知道,空有一身武力在战场上着实无用,毕竟这出拳也得你打得到人才行。”
张越对张超的说法极其赞同,更惊异的是这一年多来,自己这位初时还极其莽撞的大哥如今尽显沉稳。两人因着说话,这一路上自然走得慢,约摸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泗水街。
清水胡同那边住着清贵的翰林院都察院等台阁官员,而隔开三条大街的泗水街却本来就是贫民聚居的地方。
街两侧清一色是绝对谈不上体面的房子。那一色低矮的房檐,那斑驳掉漆的院门,只有路中央十几个追逐嬉戏的孩子还能给这里带来一丝活泼的生气。而这些身穿旧衣裳的孩子一看到张越等人就哄然散开,倒是几个屋檐上抱着手没事干的闲汉眼睛一亮望了过来。
张越一看见这地方的光景就知道找人不是件容易事,坐在马上四处一打量,他便用马鞭指着一个瘦小的汉子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那个被点名的瘦小汉子毫不犹豫地一溜小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把腰弯成了大虾米:“公子可是要找人?这泗水街上的人家,小的都是一清二楚,只要……”
他这一个要字才落地,眼角余光就瞥见马上那位公子轻轻一弹指,一道银光倏地朝自己抛过来。他敏捷地纵身一跃将那银光纳入手中,见是一个银角子登时大喜,那脸上布满了谀笑,信誓旦旦地说:“公子爷您要找谁?那怕是把这泗水街给翻过来,小的也一定帮您找到人!”
看到这情形,周遭另几个动作慢的顿时捶胸顿足。可看见内中有好些人腰佩刀剑,人们知道占不得便宜,方才打消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既然找到了向导,张越瞅着张超身边几个五大三粗的健壮家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自不用他再操心,笑呵呵吩咐了一声,又和张超打了个招呼,他便带着自己的人往杜家方向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难以抑制的忧心
和顾老太君等人一样,匆匆把浙东家乡事务处理完之后,杜夫人裘氏抵达京城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由于家中不像英国公府那样厢房连厢房,跨院套跨院,女儿杜绾又是心灵手巧能管家的,因此她到了之后也不曾大动干戈,倒是好生休整了一阵子,就是有客也都是让杜绾代为接待。毕竟,这江南过来水路虽说便当,终究还是走了将近一个月。
北方本不是多雨的天气,昨日还是春雨连绵,今儿个一早就云收雨散,这会儿温暖的春光透过窗棂和窗纸照射进了屋子里,却也敞亮。裘氏正带着丫头收拾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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