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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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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门边上忽然窜出了连生的脑袋,便欠了欠身告罪出了门。
“少爷,荣管家回来了!”
张越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大宅门中的亲戚关系错综复杂,自个家那边的他勉强能弄清楚,这边英国公家的他就无能为力了。于是,他便跟着连生来到了外头,见荣善正笑呵呵地等在那儿,他便将里头那些情况一一说明了。
荣善这个外管家管的就是家里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对这上上下下的亲戚关系最是清楚,掰着手指头仔细一算,他便笑道:“越少爷,这还真是夫人家的亲戚。只是有道是一表三千里,他们的母亲和夫人就是远亲,到了他们这一辈那就更远了。照小的意思,送个两百贯钞给他们花销尽可使得,不过既然是进京赶考的士子,收留下也并无不可。若是少爷决断不下,不如派个人问一声老爷?”
“大堂伯正在见大姐和大姐夫,这会儿就别让人打扰了。”在这边呆了好几个月,张越心中明白这大宅门里有的是空地方,沉思片刻就吩咐道,“若是其他亲戚也就罢了,既然是来应试的,大堂伯就算知道了也总会予个方便。你让人把府西头靠后门的一个小跨院收拾出来,那边原是空着,让他们暂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你派个人去和他们兄弟说一声,就说让他们留下,我去西边花厅见见另一拨找上门来的亲戚,大堂伯那里待会我亲自去说。”
由于朝向建筑的缘故,西花厅素来比东花厅阴冷,所以这冬天一直都挂着厚厚的夹絮帘子。张越打起帘子入内,微微眯起眼睛习惯了一下那昏暗的视线,这才看见了那边坐着的两人。当他看见那个满脸不安坐在下首的妇人,还有其下那一对少女,他登时吃了一惊。
那赫然是冯兰和金夙母女!
和昔日在开封城的时候相比,冯兰憔悴了好些,那发髻虽然梳得纹丝不乱,头上只戴着一支青宝石掠子,身上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鸦青缎子袄儿。面对他的目光,她面色颇为凄惶,却仍是强作笑容,原本就是斜签着身子坐,这会儿屁股更是几乎没挨着多少椅子。
金夙则是大胆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说不清是不忿还是恼怒,抑或是羞愤是惭愧,总之硬是盯着他不放。面对这一幕,张越便摆摆手屏退了厅中侍立的两个丫头,别转目光看着冯兰,淡淡地招呼道:“冯姨妈,好久不见了。”
话音刚落,冯兰便站起身来陪笑道:“越哥儿,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这才会干下了退亲那种蠢事,我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我本就是个没见识的妇人,那时候见着锦衣卫出动的状况,一时给吓呆了,咱家老爷也是没见过那场面,所以咱们合计之后才会上门退亲,这只是为了保全咱们自个儿,并不是落井下石!”
她见张越脸色淡淡的,半点没有接话茬的意思,只得无可奈何地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要说咱们家如今也是遭了报应,好好一桩杀人案子,结果硬是说老爷收人贿赂错断了,贪赃枉法这帽子扣上来,如今老爷被辗转送到了北京大理寺,说是要从重论处。我知道是我和老爷对不起张家,只求你们一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们这种人家计较。超哥儿前途无量,原就是我女儿高攀不上。若是你们家不嫌弃,我愿意将夙儿给超哥儿做个二房……”
话音刚落,就只听咣当一声,却是金夙一失手,捧在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死丫头,你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大过节的在人家家里做客,居然摔了东西!”
冯兰怒形于色地盯着金夙,狠狠瞪了一眼,便赶紧蹲下身子一片片捡着那些瓷片,好容易把这些都拣到了帕子中作一团包着,旋即方才重新坐了回去,面上重又挂上了讨好的笑容,仿佛刚刚那摔碎杯子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看过冯兰起初在老太太顾氏面前的奉承逢迎,看到之后张家出事时冯家的背信弃义,再看看如今冯兰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悔当初的模样,张越只觉得打心眼里厌恶。他原以为张辅是以权压人方才让金家丢了那知府之职,如今知道是因为一桩杀人案,他心中的不安自是更加少了。只看见金夙那面色苍白形同死人一般的面孔,他的心方才稍稍一动。
“冯姨妈。”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流露出某种愤怒的意味,“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既然也说姨父是因为杀人案子的事情被大理寺问罪,也就不必再说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话。至于什么二房之类的事情你就更不用提了,娶不着姐姐就要妹妹为妾,咱们张家还不至于到那个田地。”
冯兰被张越这番话噎得紫胀了面皮,狠狠揪了揪衣角,这才挤出了一丝笑容:“越哥儿这是什么话,本就是咱金家的错,不过是弥补了从前的亏欠罢了。若不是夙儿她姐姐寻死觅活地颇有些癫狂之症,我本打算是带她来的,这婚事的事情……”
此时此刻,张越再也不耐烦听冯兰那喋喋不休的解释。望着刚刚失手摔了杯子之后就呆呆站在那儿的金夙,他只觉得她生错了人家。当初像推销什么似的推销女儿,之后又忙不迭地撇清关系,现在又主动找上门来……冯兰可曾真的为女儿着想过?就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下逐客令的时候,却只见金夙忽然上前一步,深深行了一礼。
“三表哥,可否稍退一步,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夙儿,你……”冯兰皱着眉头站起身,才开口迸出几个字,旋即便换上了又惊又喜的表情,“你看我这记性,你们表兄妹许久没见,是应该单独说说话。咳,我闷了这么久颇有些头晕,先出去吹吹凉风清醒一下。”
张越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他着实不想面对冯兰,所以眼瞅着她急匆匆地出门,他也并未拦阻。见金夙脸色苍白地死死捏着手中帕子,他沉思片刻便说道:“上次你去码头送行的事情,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哥。他在船舱中闷了几日,后来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那时候我没想到会是眼下的模样。”金夙凄然冷笑了一声,旋即便昂然抬起了头,“事情原本就是爹娘做得不对,但大姐已经绞了头发,用这一辈子去还了。我爹丢官的时候,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家报复,待到后来知道那桩案子,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奸夫淫妇谋财害命,我爹居然收了人家八百两银子便将毒杀判成了暴毙,若没有之后的杀人大案,我兴许还蒙在鼓里……这世道实在是瞎了眼,一桩桩一件件的咄咄怪事居然全都让我们撞上了!”
“所以我认命了,所以我不怨也不恨!”她使劲擦了擦盈满了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大姐看似柔婉,实则比我决绝,所以她才会一怒之下抛弃一切,可我不成。爹爹固然不是好官,固然被百姓唾骂,可他是我爹爹;娘虽然趋炎附势,虽然为了保她自己可以丢出我这个女儿,可她终究是生我养我的娘。爹爹至今还在大理寺,可我那祖母以我娘无子忤逆为由,预备休了我娘。”
张越以前只觉得金夙确实比金蘅更显灵巧,此时听她这样一番话,不禁觉得灵巧二字根本配不上她。他因为张超无辜遭退婚的事,自然讨厌冯兰,也讨厌她的丈夫,但金夙作为人女,到了这个地步却依旧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着实震动非轻。
“谁都没料到最后是那个结局,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令堂的提议实在是荒谬,我想大哥也不会答应。至于两家的恩怨,我只是小辈不好评述,更不能保证什么。”
“多谢三表哥没有虚词敷衍我。”金夙凄然一笑,面色平静地说,“我知道三表哥不想听娘那些话,所以才把娘遣开。金家原就是小门小户,只出了爹爹这样一个当官的,虽说退婚之事也是爹爹点头的,但祖母因为此事而迁怒我娘也不奇怪。如今金家已经微不足道,只希望三表哥能让英国公撂开手,大理寺无论判什么咱们也认了。”
说完这话,她竟是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旋即才站起身来。
张越一个拦阻不及,伸手想去扶时,金夙却已经起身。此时此刻,他不好如先前对冯兰那样敷衍,但却依旧无法保证什么:“事已至此,我只能将此话转达大堂伯。”
眼见金夙如释重负的模样,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转身掀帘出了西花厅。一出门,他就看到冯兰满面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外头寒风阵阵,她的脸上冻得发红,不时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哈气,偶尔还轻轻跺两下脚,却是压根没看到他。
“冯姨妈。”
冯兰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张越这么快就出来,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深的失望,但旋即就快步走上前,满脸堆笑地说道:“夙儿那死丫头脾气古怪得紧,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越哥儿你千万担待一二。我刚刚说的事全都是真心,还望你转告一声英国公……”
“冯姨妈!”张越只觉得刚刚被金夙平息下去的心火这会儿又全都冒了出来,只得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我刚刚就说过,有些事情不是事后弥补就成了,夙妹妹也不是她姐姐的替身。至于姨父如今被大理寺收审,那是公事,以私情论公事实在是不妥,所以您还是请回吧。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今再说当初已经是晚了,只希望姨妈别忘了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说到这儿,他也懒得再去看冯兰是什么表情,高喝了一声送客,就头也不回地出了这西跨院。顺着夹道走出老远,他方才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望西花厅的方向。要是刚刚依着他那满肚子火气,兴许就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之分,早就指着冯兰的鼻子狠狠骂了一顿,也不会和那个无耻的女人说那么多废话。
摊上了这样一个母亲,金家姊妹何其不幸!
从垂花门进了院子,过了穿堂听见里头那阵阵笑声,张越这才感到憋闷的心情松乏了不少。想到张晴虽是冯兰的嫡亲外甥女儿,但若是依照她那急躁性子,得知此事后还不知道会勾起怎样的火气,他便决定暂且隐下此事不提。一进门,他便看到张辅此时正坐在炕上东头,斜倚着一个绣金线蟒引枕,张晴和孟俊坐在下手的椅子上,孟俊正笑着说话。
“这桩婚事是晴儿看中的。上回她到襄城伯家里做客,不合见着了襄城伯最小的妹子。那一位如今才十四岁,虽是庶出,生性温柔体贴,襄城伯和伯夫人都对她极好,轻易不许给那些嫌弃嫡庶的人家,所以一说他们也乐意。晴儿派人向开封那边送了信,老太太立刻命人送了庚帖来,这八字一合倒是相配,如今就等超弟从金乡卫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办亲事。”
功臣世家之间联姻本就是常事,况且张辅和前头已故襄城伯李濬亦是战友同僚,此时一听却也欣慰,遂笑道:“也多亏了你们夫妇留心,这样的好亲事倒也是配得上超哥儿的豪爽心性。不错,等婶娘他们一起到了北京,超哥儿再回来,这婚事也就该办了。”
张越此时方才知道大姐这媒婆当得颇有成就,竟是解决了大哥张超的婚事。只是刚刚见了冯兰母女,他此时虽高兴,但却流露不出多少笑容。
此时,张晴看见张越进来,忙站起身,上前拉起张越就将其按在了自己刚刚那张椅子上坐下,旋即便转头对张辅道:“大堂伯您是不知道,原本我那公公也看中了大弟,最后八字不合才罢了手。如今这大弟的婚事才敲定,二弟的婚事不过是刚刚有了眉目,我这三弟却是香饽饽。公公和大伯父都很想与咱张家再结一门亲事,于是便想把咱家四妹妹许给三弟。可巧的是,我前次去拜访杜夫人,杜夫人竟也流露出那意思。”
张辅还是头一回知道有这事,询问一番便笑了起来:“越哥儿这沉稳的性子连皇上都嘉许,自然是招人喜欢。只不过他如今还年轻,倒不急于一时,等他中了进士再谈婚论嫁也使得。对了,你可和婶娘她们商量过?”
“祖母和三婶那一头早就许了让我看着,否则我怎么会越俎代庖?如今我下头四个弟弟两个妹妹,我这个长姊自然得好好上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人物的烦恼
自从永乐皇帝朱棣下旨疏通运河,天下就几乎人人都知道要迁都。这一次北巡朱棣留着皇太子朱高炽监国,由杨士奇等人辅佐,其他文武官员却几乎半数多都拉了过来,恰是迁都前兆。这北京城虽说四处都在破土动工,但官员宅邸却是足够,再加上不少功臣都赶早买了些房产地产,年前就几乎都安顿了下来。
就在过年之前,从病中的胡广到如今辅佐政事的杨荣,再到杜桢沈度等几个翰林院文官,人人都获赐了一座宅院。虽则房子有大有小,地段各有不同,但众人无不是皆大欢喜。杨荣的宅邸就在前门大街,离着正在修建的皇宫很近,恰是一等一的黄金地段,四面全都是公侯别府,他作为五品文官住在这当中,却可称得上头一份。
这天杨荣和杜桢一块离开西宫的时候,口中便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皇上赐了我那么一座大宅子,我自是感恩不尽,可早上上朝的时候若是不提前半个时辰,那几乎是没法出门。我那周边一共有三座侯府,五座伯府,若是碰上了任一个的仪仗都得避让,这晚上回去的时候也是宁晚勿早,否则回到家也不知几时了。宜山,当初还是你聪明,竟是挑了杨树巷那么一个偏僻地方,这平素进进出出都遇不上什么人!”
“勉仁既然这么说,你到翰林院去说说,看有多少人肯和你对换房子?”杜桢漫不经心地一笑,见杨荣面有自矜之色,他便又叹道,“英国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光大兄却是时好时坏,前几天皇上让太医去看,那太医回报时却没什么好话,只怕……”
虽同在文渊阁参赞机务,但解缙之后,胡广却几乎可算得上是阁臣第一人,又获封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和翰林学士品级相同,可却另有一番意义。杨荣在众阁臣当中最年轻,平日少不得存着别苗头的心思,但这会儿想到胡广病得七死八活,那争风头的心思立时淡了,倒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念头。
杨荣和杜桢原只是在翰林院共事时的那点交情,但如今随朱棣北巡,两人成天打交道的机会也比往日多,他渐渐发觉对方并不像昔日那样冷面冷心,偶尔也会说说心底话。平日在朱棣面前他虽能够应付裕如,但此时却有些不吐不快。
“都是重病,英国公病倒的那些天皇上赏赐不断,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派到了张家住着,还曾经亲自去探望了一回,日日宣看医案。可光大兄病了这么些天,皇上虽也常有垂询,可那情分终究是差得远了……”
“勉仁慎言!”杜桢听杨荣越说越不对劲,不禁咳嗽了一声,见对方自知失态,他便正色道,“共患难的交情总是胜过共富贵的情分,这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善待功臣,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休要被人误会了。话说回来,前几日元节来探望我的时候,我问了他的功课,又问了他英国公的状况,也曾经顺势提起过皇上对英国公的恩宠太隆,你猜他是怎么答我的?”
杨荣立刻起了兴趣,眉头一挑就问道:“他如何回答?”
“他说,岳武穆曾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这才能够重整河山,足可见文武之间本就是各有各的职责各有各的章法。武官光鲜的背后是血战沙场,就好比英国公,若不是先头荣国公为救驾战死,英国公自己又是四征交趾大获全胜,也不会有如今的风光。昔日邱福乃是靖难功臣之首,但最终北征大败,终是满门败落。所以贵贱无常,只要得恩宠者能有平常心,那就万事大吉。”
“他年纪轻轻,倒是敢说!”杨荣闻言哂然一笑,心中却是有几分嘉许,“英国公固然沉稳谦和,只他那两个兄弟还有侄儿太不像话。若是他不尽早过继一个,我只恐这赫赫门庭将来败落得快!对了,此次北京会试,元节可要参加?”
“我是对他说过,哪怕名落孙山,参加一次也不坏。他的举人功名乃是平白无故得来,若是进士也不能自己考,对将来没什么好处。”
见杜桢摆出了这老师派头,杨荣顿时大笑。笑过之后,眼看宫门便在眼前,家里的马车正等候在那里,他忽然心中一动,于是便挤了挤眼睛道:“我听说你那夫人对元节很是爱重,仿佛有让他做女婿的意思。你若是真有这想法可得小心了,据说孟家有意和张家再结一门亲,人家可是瞅准了元节。唔,说起来皇上也见过他两回了,看在英国公面上,兴许一个高兴起来,会许他一位皇孙女,你可小心些,别让女婿被人抢走了!”
饶是杜桢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听闻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僵住了。望着杨荣快步出了宫门上车,仍是停留在原地的他不禁蹙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女儿的婚事他倒一直没考虑过,更没有想过要撮合那一对,可若是妻子有那打算,他也没什么阻拦的意思。问题是,这事情杨荣怎么会知道?还有,杨荣后头说的那两种可能是否真有其事?因着杨荣随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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