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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4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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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乃是午间,顺天府衙前那告示板前,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半百老者站在那里,对围着的好些百姓解说道:“这省灾伤,说的是受灾之后的民田都能够蠲免赋税;宽马政,说的是前时养马所欠,官府不再追讨;招流民赐复一年,则是那些因灾荒等等流离失所的百姓就地安置,免赋税一年;罢官田旧科十之三,这惠及的主要就是陈年旧税了了;至于恤工匠,禁司仓官包纳,戒法司慎刑狱,一桩桩都是仁政,皇上圣明啊!”
尽管这是朝官常用的颂圣俗套,但此时此刻,告示板前的男男女女无不是连连点头。如今住在北京城里的除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住户之外,多半是永乐皇帝朱棣迁都时,从南京带来的诸色工匠富户等等。仅仅是恤工匠一条,就能让他们能够喘得过一口气来。不但如此,他们还隐隐听说,朝廷将会在役使工匠上头重新定出章程,从原先的无偿劳作改为赏罚分明,这无疑是能让人有个盼头。而家里有冤狱的则更是喜极而泣,交头接耳间全都是无尽的赞誉。
距离告示板不远的围墙底下,十几个随从服色的壮汉正护着当中两个年轻人。两人一个是玄色衣衫,一个是石青色外袍,望着人声鼎沸的人群,不禁低声交谈了起来。
“相比寻常的大赦天下,此次的宽恤诏令更让民间感恩戴德。”
“他们是感恩戴德,但户部已经是闹翻天了。夏原吉解部务,新近署理部务的胡濙说宽免百姓却加重了国库负担,不但是他,对于减免官田租赋一事,户部上上下下多有异议。再加上厘定田亩的诏令已经颁布,要说怨气最大的,大概就是他们了。但竭尽民力本就是大忌,能施恩处不施恩,非明君所为。”
闻听此言,张越忍不住瞟了一旁的人一眼。在这将近两月中,朱瞻基在散朝之后常常会带着人悄悄微服离宫,远的在近郊,近的则在城里,听说锦衣卫和东厂累得四仰八叉,唯恐出了一星半点差错。由于皇帝向张太后陈情,此事一直瞒得极好,哪怕是杨士奇等内阁重臣也丝毫不知情,张越也是因为消息渠道灵通方才知道这件事。可即便如此,刚刚仍吓了一跳。
“户部既然掌管天下钱粮,就不能单单为自己的户部计,该为天下百姓计。只抱怨官田租赋少了,而不深究天下田亩究竟有多少偷逃税赋,本就是本末倒置。宽免士绅租赋丁役,这是朝廷对于文武大臣的优礼,不能让人自以为常制而定为规矩。古往今来,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成文却牢不可破的规矩。”
“说得好!”
朱瞻基欣然点了点头,随即就背手往前走,张越自是紧随其后。从顺天府街出来上了安定门大街,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大街上车马络绎不绝,沿街甚至还有各式摊贩的叫卖声。这时候,随侍的锦衣卫和东厂人等全都是提起了心,前后左右护得严严实实,唯恐有人惊了圣驾。就在这时候,朱瞻基突然停下步子,见张越也愕然止步,他就放低了声音。
“我有意十月巡边,你觉得如何?”
这是张越还没回来之前就已经在朝堂上提过的一条,只是后来再没了下文,此时再听到此语,他虽有些意外,但细细一思量,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一来是向武臣表示不废武的决心,二来是向文官显示皇帝的独断权威,三来则是震慑近年来故态复萌的阿鲁台等鞑虏。踌躇片刻,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随扈大军几何?”
“三千精兵足矣!”看到张越脸色一下子变了,朱瞻基这才笑道,“京营选精兵三千,再从京卫之中选锐卒万五,这就够了。英国公自然会跟着,再加上阳武侯等等,足可保不失。再说,如今北边瓦剌鞑靼年年打仗,自家还有窝里反,兀良哈人也翻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朕倒是期待他们纵军来犯,少不得给他们一个大教训!”
原本还顾忌到微服在外,一直都是自称我,这会儿突然冒出了一个朕字,朱瞻基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帝王的气势。张越听到并不是真的只带三千人随行,心里盘算了一下喜峰口等地以及大宁和会州的驻军,最后就点了点头。
“若只是巡边,带这些人自然也就够用了。不过,只要是北边鞑子聪明的话,绝不会贸然进犯,皇上要借此练兵恐怕是难能。若是主动出击,如太宗皇帝的数次北征,耗费钱粮实在是太大,穷蹙冻饿而死的士卒不在少数。但若是只是筑堡防范,久而久之边关也难保不会武备松弛。这中间的度,着实难以把握。”
“朕便是要找出这个度来!”
朱瞻基斩钉截铁地撂下一句话,旋即脑海里又转过了一个念头。宽恤的诏令下达之后,朝中一度为之哗然,但民间却是好评如潮,只是,他不得不顾虑的是,风评再好,写史书杂记的终究是文人,也不能一味严苛。因此,这些天,他在心里也多有思量,只是还没想透彻。
冷不丁瞧见路边有一个茶馆,他便转头对张越问道:“走累了,陪我去里头坐着说话。”
皇帝这么一说不打紧,周遭的众人全都吓了个半死。由于朱瞻基每次出来都是临时起意,更不会提前说到哪去,带的又总是他们这些人,所以人人都担心出现什么万一。宫里那些大佬由于太扎眼,朱瞻基一个也没让跟着,可他们却都是接了死命令的,谁知道这小饭馆的吃食干净不干净,里头人会不会认出皇帝由是图谋不轨?
于是,一众人等全都拿眼睛去看张越,希冀这位刚刚赶过来的小张大人能拉扯他们一把。而张越自然知道这些人身负重责不敢怠慢,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带着皇帝去吃那些说不准的东西,少不得赶紧在心里想法子。正寻思间,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嚷嚷。
“张世兄!”
身穿便服又身处众多护卫中间,张越实没料到这里还有人能认出自己,闻声连忙回头,一看清那下马笑呵呵要走过来的人,顿时愣了一愣,见朱瞻基看了过来,他只得低声解释道:“是杨阁老的长子。”
“就是你提过的那个杨稷?”朱瞻基打量着那酷似杨士奇的青年,心念一转就说道,“你去把人带过来我瞧瞧,就说我是陈留郡主的侄儿,打开封过来看她的。”
张越瞧见杨稷被几个护卫死死拦在外头,正在气恼地说着什么,乍听见皇帝的这番托词,顿时哑然失笑。只这也是实话,他便一点头走了过去,对那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说道:“这是杨阁老家的长公子,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闲杂人,大公子说了,不用拦着。”
尽管父亲杨士奇贵为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但杨稷至今仍是白身,连一个监生的名头都没有,因此刚刚被人死死拦着,他未免心中有些不快,见张越亲自过来呵斥了人,他这才往里头瞅了一眼,随即揉着手腕抱怨道:“张世兄这是和谁在一块,那么大排场?”
“那是陈留郡主的侄儿,顶尖的龙子凤孙,郡主辗转让内子托我带着他在京城逛逛,我自然也只能瞅着午休的空带人四处走走。”见杨稷听得直咂舌,他便知道这位并不明白如今的亲藩只是表面尊贵,但也生怕杨稷说出什么过头话,提醒了两句之后,这才把人引到了朱瞻基面前,“这便是朱大公子。”
杨稷先是深深一揖,但又摸不透是否要跪拜,顿时有些手忙脚乱,结果还是朱瞻基笑着收起扇子说了一句不必多礼,他这才心定了。当初朱瞻基微服驾临杨士奇府邸的时候,他因是白身,根本就没被父亲允许到前头来,因此并不认识面前的人。只他这些年在人情往来上颇有长进,听朱瞻基言语中对父亲似乎熟悉得很,他就渐渐没了最初的忐忑不安。
“这大中午的,大公子可曾用过饭?要是没有,前头有家小店……”
眼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又要搅局,今天跟出来的王瑜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在旁边轻轻插了一句话:“大公子,出来前郡主就吩咐过,外头的东西不可乱用,所以已经准备了诸色点心备在食盒里,如果真是饿了,不如找个洁净的地方用一些。”
听王瑜须臾之间就已经掰圆了谎,张越顿时莞尔,见朱瞻基要皱眉头,他也就顺势说道:“大公子还请体恤一下他们,省得人回去难交待。杨世兄,这里你地头熟,找个人少幽静的地方坐坐,要说我的肚子也饿了。”
杨家乃是书香门第,并没有豪门世家的那些规矩,而杨稷到京城和不少权贵子弟有过来往,这也没见过这样小心翼翼的,此时与其说是感到没面子,不如说是又惊叹又羡慕。再加上张越又说话圆场,他立刻就释然了。
“那不如去鼓楼下大街,我在那里买了一座临什刹海的小宅子,这几天刚刚收拾出来。”
既然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鼓楼下大街又紧靠着北安门,杨稷又是杨士奇的儿子,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张越又抢先答应,朱瞻基自是无可无不可。杨稷只带了一个小厮跟出来,原本还要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张越怕出事,干脆又拦了他,一行人便径直过去。等找到鼓楼下大街的那条小胡同,杨稷在自己的宅院前使劲敲门,这边门还没开,旁边一扇门却开了。走在前头的朱宁冷不丁看见这么一大伙人,又认出了张越和朱瞻基,顿时愣在了那儿。
反应迅速的朱瞻基连忙上前笑道:“这么巧,早起出门时也没听宁姑姑提起,您这是来访友的?”
要说这天底下最诡异的事无疑是扯谎偏遇着了正主,瞧见朱瞻基主动上前圆谎,张越不禁心中暗笑,可一看到朱宁后头出来的两个人,他自个也愣住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打量着这座不起眼的小宅院,随即回头看了杨稷一眼。
“那就是陈留郡主……老天爷,那是你家姨妹?见鬼了,今天怎么这么巧!”
杨稷已经是上了前来,此时在张越耳边嘀咕了一句,随即就认出了小五,这下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张越见杜绾也极其诧异地看着他,顿时唯有苦笑,心想今天可好,人都凑一块了。好在朱宁很快就从错愕中惊觉了过来,连忙解说道:“早起你出去逛,我也想着出去会会好久不见的手帕交,于是就约了她们出来,谁知道竟在这撞见了你们。”
此时此刻,张越隐约瞥见里头一抹绿影搀着一个白衣丽人匆匆退避,已经是猜出了这儿住的人,听朱宁并没有为朱瞻基解释此处住户的意思,就笑着插言道:“这里地方窄,要我说还是去崇国寺吧,这天气正值盆栽菊花盛开的时候,正好赏菊。郡主可要跟着过去坐坐?”
“你们这些大男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女人掺和什么?你们去你们的。大郎只记得别在外头太久,早些回去就是了,免得回头我被嫂子埋怨!”
这是一语双关的话,朱瞻基只得苦笑点头,于是,一行人连带莫名其妙的杨稷赶紧出了胡同,扬鞭一阵风似的到了崇国寺。在寺前利落地跳下马,朱瞻基看也不看杨稷,突然直截了当地对张越问道:“那里头住的就是孟家人?”
张越愣了一愣,这才苦笑道:“看她们那架势,必定一同来探友,肯定是了。”
“我想必然如此。”朱瞻基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后头分派十几个护卫的王瑜,因笑道,“当初若不是你提醒了王瑜,兴许真被黄俨那个老贼得手了,所以这份功劳太宗皇帝没赏,我却一直记着。孟家的罪责我也懒得再追究,不看在你份上,也要看宁姑姑的面子。话说回来,你家夫人倒也是惦记旧情的,怪不得能和宁姑姑合得来。”
第八百一十五章 举手之劳,君子之交
直到从崇国寺出来,朱瞻基带着人扬鞭回宫,张越方才松了一口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心中梗了一根拔不去的刺,如今朱瞻基既然明明白白撂下这话,那么孟家今后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就是保定侯也不至于被牵累。想到大姐张晴如今又是身怀六甲,二妹张怡嫁给孙翰,婚后也是儿女俱全颇为美满,他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张世兄,张世兄?”
回头见是杨稷探头探脑往那马蹄尽处的烟尘张望,张越便冲他点了点头。既然皇帝说不要声张,他也不好私底下对杨稷透露隐情,心里一盘算就低声说道:“刚刚见着朱大公子的事,回去不要对杨阁老提起,毕竟,这是皇上对陈留郡主的特恩,满朝文武都不知情,要是传开了就不好了。”
杨稷瞅着那前呼后拥的排场,心底也有些发怵,暗自寻思这莫非是周王世子,再听张越这么一说,他更是以为自己猜测的有几分道理,于是忙不迭地拍胸脯答应:“张世兄放心,我绝不会泄露出去,就是这小厮也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伶俐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眼见张越就要走,杨稷想起昨天父亲的那一顿教训,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手牵着张越的缰绳,苦着脸说:“张世兄,今天可巧撞上你,我倒是想求你帮个忙。不知道是家里哪个该死的家伙嘴上没个把门的,竟是把我和万世兄那产业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结果父亲把我叫去就是一番教训,还勒令我立刻关了那两家小饭馆。你说我一个白身,读书不成其他也不成,在京城就这么游手好闲么?”
张越瞥了一眼杨稷,见他脸上尽是懊丧和不满,倒有些同情他。杨士奇仕宦三十余年,杨稷却一直丢在老家,读书无成也并不奇怪。以杨稷的性子,要是没点事情做,必定不会成天憋在家里,到时候呼朋唤友干出什么事情都有份。于是,沉吟片刻,他就点点头说:“这样吧,找个机会我登门拜访,少不得劝解两句。”
杨稷本是存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并不指望张越真能答应,没想到他真能点头,顿时喜不自胜,慌忙在马上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只是,杨阁老为人方正,这些营生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闹大了,他必定要斥为与民争利。所以,杨世兄若是有结余的银钱,京里的铺面等等还是先不要沾手,不如在京城外头陆续添置些小田庄,以后留给孩子也好。”
做生意这种事情需要的不单单是精熟人情世故和有头脑,还得是铺好一层层的关系网络,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因此,知道杨士奇能够容忍杨稷小打小闹,却容不得他大展拳脚,再加上某人也没有那样的机敏,张越自然不得不劝这番话。见得杨稷连连点头答应,又说只是为了消遣外加补贴家用,他也就不再多说,约定了来日拜访的时辰就匆匆离去。
尽管张越回兵部衙门的时候晚了一刻钟,但由于起初来请的那人亮的是锦衣卫的腰牌,上下官员谁都没有太在意他的晚归。尚书张本还特意把张越叫了过去,商量了一会之后廷议的两件大事。其一自然仍是麓川军务,其二则是皇帝巡边一事。这都是朝中久议不下的大事,因此一个尚书两个侍郎足足说了一个时辰,这才各自回房处理公务。
在京城百姓交口称赞天子宽恤政令的时候,北镇抚司诏狱的门也难得敞开了。足足被关了半年多的于谦蹒跚从里头走出,抬头看太阳的时候不知不觉眯上了眼。那一日皇帝亲临北镇抚司,他不过是一个微末小官,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和听。他痛惜戴纶的死,愤怒皇帝对御史的指责,但那传看大臣的东西也在他手中过了一圈,那上头的东西却让他深深震惊了。直到被重新押回监房之后,他仍是一度失神,在狱中也和林长懋不无交流。
林长懋那时候也是叹息连连:“太宗皇帝曾定下规矩,贪赃千贯以上便是死罪,可严刑峻法也一样治不了贪赃。再者,唐宋士大夫多有职田和其他年节补贴,我朝俸禄却是微薄,哪怕多蓄庄田,也多是为了子孙后人,于法难容,于情可原……唉,只不过如此揭出来,那就颜面尽失了。”
于法难容,于情可原,颜面尽失……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尽管心里郁积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在狱中这些天和林长懋多有攀谈,对于这位长者的学问人品,于谦还是钦佩的,此刻临走,见房陵送了一袭干净的青布直裰给他,他忍不住问道:“请问房大人,林先生何时能开释?”
由于锦衣卫指挥使王节之前被发配军前,至今指挥使之位仍是空缺,因此非但是锦衣卫系统内的大小军官都是心怀期盼,就是那些勋贵子弟也有不少巴望着这个位子。然而,在这种时候,房陵反而是躲得远远的,成日里除了北镇抚司,也不往外头乱走,请托等等更是根本不理会,倒是在诏狱里头巡视得愈发尽心。这天奉旨来放人,他倒是亲自陪了一路,此时听到于谦张口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不禁踌躇了片刻。
“他和你不一样,你上书虽用词大胆,但毕竟是一片公心,再说,你本就是言官,皇上也不想以言治罪,而且又有人举荐你担负重任。”
尽管房陵的话说得有些含糊,但于谦也已经明白了,林长懋只怕是还得被关上一阵,至少得等皇帝消了怨气。只不过,这些天他下在监中,终究是不了解外界发生的事情,这举荐两个字就有些费解了。但房陵能透露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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