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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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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他一把捞起桌子上的酒杯,恶狠狠地重重摔在地上。随着那咣当一声,他向座上其他人拱了拱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就连已经习惯了这些少爷军官们做派的酒馆掌柜也吓得一哆嗦,差点坐在了地上。

“这死家伙发得什么无名火!去开平送死,凭什么?老子的大哥就凭着比我大三岁,这会儿已经是舒舒服服的京卫指挥使,我却还是个百户,呸,泰宁侯下狱死了,我那个大表哥眼看就要袭爵了,他的日子更痛快……要说享福,他们岂不是比我更享福?莫哥,虽说那天确实被整惨了,可咱们还得谢你,要不是你告诉我们那回事,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咱们已经够倒霉了,凭什么连仅有的活路也得被人算计?”

此人这么一说,店堂里顿时又闹腾了起来。然而,莫庸却仍是只顾着低头喝酒,压根不吭声。几个家里头有勋贵亲戚的年轻军官都很是抱怨了一阵,最后见实在无趣,便三三两两散开了,各自留下了份子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灌了无数黄汤的莫庸方才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帐全都结清了,这才摇摇晃晃出了门去。

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染得天际一片火红,那光芒虽说比白天柔和了许多,却仍然有些刺眼,莫庸盯着那一轮眼看就要消失的红日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遂移开了目光。他老子出征的时候也是世官,可那是不曾实授的百户,等战死之后,兵部记功记勋,留给家里的抚恤倒是没有多少,但他却因那份大功承恩授了指挥佥事。

这是老子留给他最值得纪念的东西,绝不能让人夺走!

张开嘴想要嘶吼的他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声,最后只能颓然低头前行。跌跌撞撞出了这条街,已经不辨东西南北的他七拐八绕走了一会,终于脚底发软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目光便定格在了逐渐失去光辉的天空上,已经有些麻木的脑子又想起了张越。

那家伙姓张,家里的亲戚里头还有两个勋贵……只不过,这任何一个爵位,怕是都落不着。他是为着这个不忿,才要和他们这些世官过不去?不可能啊,那小子文官当得好好的,功勋左一个右一个,可是天子驾前的红人。不过,这几天他悄悄让人去京里打听过,之前的消息仿佛并非有假,可既然如此,人家为什么否认……他娘的,他生来不喜欢动脑子,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想这些!

“莫小弟,莫小弟?”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个声音,莫庸便没好气地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下酒意已经深了,他只能约摸看清面前这个灰衣人是某天一同喝过酒的,那消息也是这家伙透露的。想起自己就是那天义愤填膺地回来之后去找张超,之后吃了大苦头,继而更是把事情越闹越大,他不禁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你来干什么?还……还嫌害我害的不够么?”

“莫小弟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害你?”那人忙着搀扶莫庸,见实在没法把人拖起来,便讪讪地放弃了这个无用的举动,又强笑道,“我只是听说那天你们在人手底下吃了亏。那个张越可是养了几个很得力的护卫,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惹上他。人家是宠臣,那前程正好着呢,要是硬碰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呸,他是鸡蛋,我是石头!”已经醉醺醺的莫庸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又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说要调大伙一块去瓦剌,结……结果人就都吓着了。可……可我末了想套……套他的话,他却讽刺说不……不带咱们去送死……呸,瞧……瞧不起咱们……”

听莫庸的话语越来越断断续续,越来越听不清楚,那人仍是耐心地套着话,等到人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他才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巴掌,右手轻轻探到了背后。然而,只是一触到那冰冷的东西,他就缩回了手。

杀了这个家伙断绝了别人探查的路,这固然容易,但结果却可能引来更多的追查,这样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这就算是嫁祸,那也太拙劣了。而且要是按照之前上头透露的某种意思,锦衣卫也和张家有什么牵扯,那就更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就往后头悄悄退了两步,悄悄闪出了巷子。等到确认外头的大街上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他这才露出了施施然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往另一边去了。这人才刚走没多远,一边某个路边摆摊的小贩就站起身来往那个方向张望,旋即就提着大篮子匆匆忙忙追了上去。只是,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却加快了步子超了过去,径直走入了一旁的小饭馆,点头哈腰地对里头的掌柜说起了话。于是,原本已经有所警惕的灰衣人便再也没注意这些,只顾着继续向前,丝毫没注意到那店堂中又出来了一个手提食盒的伙计。

傍晚,从衙门回到家中的张越就从胡七口中得到了那灰衣人的下落。对于锦衣卫的效率,他自然丝毫不意外,却没料到那人只是径直回家,根本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再想起今日赵羾见他的时候,暗示过瓦剌之事是李庆一心促成的,让他以后小心,他不禁觉得异常烦躁。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诸事千头万绪,这些老大人们还有心思争权夺利,就不能省省心么?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尽管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但胡七自是知道这便是全权放手的意思,连忙满口答应了下来。只他今日来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当即就压低了声音说:“少爷前头交待的詹事府那件事,我已经探查清楚了。那个皂隶压根不是为了什么藏起墨宝好换钱,而是受人指使。要不是我用了些手段,恐怕还得被他蒙混过去,这小子竟然敢声称是锦衣卫的眼线,简直是胆大包天。结果只用了一道刑,他就完全瘫软了下来,只可惜他也不知道主使人是谁!”

“他竟然声称是锦衣卫?”张越一惊之下,心中随即有所悟,“此事还是你去查。不过,既然对方连锦衣卫也敢构陷,恐怕是别有居心,你请袁大人多加小心。”

交待完了这些事情,胡七就离开了自省斋,张越则是坐了下来,将近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罗列在纸上,继而便陷入了沉思。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紧跟着就是连虎的大嗓门。

“少爷,少奶奶刚刚从杜府回来了,她说有要紧事,让您赶紧回房商量!”

第六百二十章 求医不为问药

太医院医士众多,但授文散官阶称得上医官的却寥寥无几。国朝制度,太医院院使一人,院判两人,御医四人,品级各有差,其余不过是称一声太医罢了,并无品级。如今的太医院院使虽精擅医术,但毕竟垂垂老矣,因此太医院上下的事务其实都是史权与另一名院判打理。尽管民间也有隐逸高手,可对于真正以医术传家的杏林世家而言,他已经算到极致了。

位既高,事亦忙。除了皇帝以及得宠嫔妃之外,朱棣素来对那些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勋贵极其看顾,但凡疾重便常常派太医领衔医治,再加上那些患病请医的亲王郡王,史权一年到头竟是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不少时间都在天南地北地赶。前番因蜀王病重,他甚至还下了一趟四川,回来也不过几个月。这些天日夜侍奉朱棣用药调养,担足了心思,他熬得两眼深陷颧骨高立,这一日好容易有空,他为防万一,少不得带人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生药库。

为防有失,请御脉极为繁复,向来是一人请脉数人从旁参看;取药则是有内臣在旁边盯着,药性和诊治方法等等全都要具本上奏写入脉案;至于煎药则更是复杂,必有院判一名内臣两名在旁边监视,恰是为了杜绝有人在其中下手。尽管如此防范,可他心里却明白,遇上一个执拗的天子,要药到病除何其困难!

这会儿和他一块在生药库里忙活的乃是一个正八品中年御医。在两个内臣的眼皮子底下忙完了,史权与其并肩出来,等过了穿堂转角处,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大人,皇上这病真能大好?若是……不及早做些准备,恐怕咱们日后结局堪忧。”

但凡重名声的医士无不是企盼有朝一日能入太医院,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战战兢兢担心掉脑袋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更何况朱棣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天子。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紧跟着,史权就停下了步子,回头冷冷看了此人一眼。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这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然而,见那御医唯唯低头,他就扭过了头,心里却烦躁得很。朱棣戎马一身自负打熬得好筋骨,殊不知这亏虚也同样大,更何况去年那一年大半年塞外征战,更是让原本精心调护的风痹症又激起了其他的病。这年纪大了,不少虎狼药就不敢使用,倘若今后一直静养也就罢了,倘若还要再干什么远征之类的激烈勾当,恐怕更了不得。

即便皇帝能够守在宫里,那日子恐怕也是屈指可数。

太医院位于宫城东华门外光禄寺以南,不过十几间屋子两个院子,连带杂役也不过三十余人。为进出宫方便,一应人等都是从东安门进出,并不和文武百官走一条道,平日除了那些光禄寺官和东宫官,鲜有遇上别人。上午刚刚忙完,史权便回到了这里,趁着还有些空闲,他索性动手整理起了以前的几本脉案,翻着翻着,他就陡然停止了动作。

御医冯远茗私取生药库药材炼丹,念其昔日诊治皇后劳,免死除名。

正在他回忆昔日旧事的时候,门帘忽地一响,他抬头一瞧就发现是刘永诚带着两个随从径直闯了进来。还不等他发问,刘永诚就急匆匆地撂下一句话道:“英国公嫡子抱恙,皇上命你前往诊治。咱家还有事,你自个赶紧,诊治完了早些回来,指不定皇上那边离不开。”

既是皇帝御命,史权只得连忙打点了药箱,带着一个随身童子就匆匆赶往了英国公府。自打前次医好了英国公,他除了一路升官进阶之外,也得了额外的好处,毕竟,武官第一人的善意绝非轻易能得。后来得知英国公的嫡子落地便有亏虚,秉性脆弱,他也去诊治过,只是他对于儿科并不擅长,虽尽力而为仍收效甚微,直到隐隐约约得知有人举荐了自己那位师兄,然后用一些不知名的方法调护得那位小公子有了起色,他还觉得极其纳罕。

要知道,冯远茗迷恋炼丹固然被师傅责骂过,但医术却是顶尖的,要不是有人看不得他治好了突发痰症的太子,找了这么个由头把人赶了走,恐怕自己这个位子就该是他的了。此后,冯远茗便对权贵深恶痛绝,谁知道竟会重登英国公府这样的顶尖豪门。可是,既然有了冯远茗,英国公府那位小公子病情不好,又怎么会惊动了皇帝,还点了他去诊治?

清水胡同的英国公府史权自是不会陌生,但这几年却来得少了,只一踏进那镶着金色梅花钉的垂花门,他就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这里已经是内宅,此时除了几个婆子之外,丫头们都是整齐肃立,沿途一片静寂。及至在引导下来到那垂着银红夹帘前等候的时候,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低低的话语声,还不等他听清楚,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

跨进门槛,他就看到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只见她头戴金梁冠,身穿香色潞绸绣并蒂莲花的长衣,面色红润身量微福,顾盼之间却有一种威严气度,正是王夫人。见后头的帘帐后头影影绰绰有一个人,他不禁心中纳罕,暗想英国公长女尚小,侍妾之类的女眷也不会出现在这场合,丫头们更不用讲究那么多,这会儿的人又是谁?

史权一面想一面上前行礼,尚未拜下,旁边就有老婆子上来搀扶起身,又有人搬来锦墩让他坐了。王夫人从前也和史权打过数次交道,等人坐下之后略微寒暄两句,就使乳娘把儿子天赐带了上来。尽管落地的时候极其瘦小孱弱,但如今的天赐却只比同龄孩子稍微瘦一些,脸色也颇为红润。用黑亮的小眼睛打量了一番史权,他的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

“娘,他……他不会像冯大夫那样折腾人吧?我要小五姐姐!”

“你小五姐姐如今就要当新娘子了,没功夫来理你!”王夫人没好气地把儿子拉了过来,又送上前去给史权看脉,随即无可奈何地说,“小家伙从小给冯大夫折腾怕了,也就是小五能哄着他。这些天他一直有夜惊之症,我不过昨日下午和太子妃偶然一提,竟劳动了史大人,实在过意不去。还请您瞧瞧,小孩子夜惊了毕竟吓人得很。”

这夜惊之症对于成人来说是个麻烦,但在童子身上却很多见,因此听说这个而不是别的疑难杂症,史权自是松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看了脉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就含笑示意那乳母把孩子带下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夫人连丫头也遣开了去,只留下了身边一个管事媳妇打扮的少妇。

误以为这只是当母亲的担心被别人听见,他就仔细解释道:“小公子素体虚弱,肝胆不足,则肝不藏魂,胆不决断,所以易发此症。以后晚上让乳母丫头看护的时候多注意一些,见其每晚何时夜惊就记下来,如是几天得了时辰,就让人在夜惊之前推醒了他,如是数天便可见效。”

王夫人本来只是心疼儿子每夜惊醒,此时听到这么一个简单易行的法子,不禁极为欣喜,连忙答应了下来。然而,她今天请史权来远远不是为了这一丁点事,当下先是说了些儿子的情形,渐渐就岔开到了其它话题:“当初老爷的病也是皇上让史大人来诊治的,足可见你医术高明,又深得皇上信赖。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天赐能够康康健健地在家里,冯大夫居功至伟,这病原本请了他瞧,也不会惊动你。可他一连好些天都不见踪影,原本住的屋子也好似不少日子没人住过,所以我还想请教史大人一声,你可知道他在京师还有什么人么?”

没想到王夫人竟是问冯远茗,史权愣了一愣才问道:“他向来喜欢亲自去采药,莫不是去郊外哪个小山头转悠了?”

若是平时,王夫人也不会对这件事如此着紧,可里头的人既说此事须得留心,她自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此时便摇了摇头:“那决计不可能,冯大夫若有外出从来都会对他徒弟小五说一声,这次却根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实在是可疑得很。”

面对这种焦虑的口气,史权不禁越发狐疑。在宫中浸淫久了,哪怕他素来不问政事,也不管闲事,可听到的见到的毕竟多了,此时忙遏制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又仔细回忆了一遍,然后就肯定地说:“他在京师别无亲友,当初自从和我断了往来之后就远走山东。至于他回来之后还有什么友人,我就不知道了。夫人还请宽心,我想过几日他必定会回来。”

既是这样的答案,即使王夫人心中失望得很,亦是知道再追问也是无果。留史权坐了一会,吩咐碧落将其送出门,她便站起身穿过纱帘到了里间,一看到杜绾便沉不住气了。

“他也不知道人在何处,如今可是没办法了!”见杜绾也是眉头紧锁,她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看是你想得太多了,说不定真是出去采药了而已。又不是头一回了,他三天两头没踪影,人年纪大了记错了日子,不会真的有事。再说了,人家算计他有什么用?”

然而,杜绾的眉头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昨天因小五回门说起冯远茗无故不见的事,她便又去那儿找了一回,结果竟发现柜子里的衣物少了大半。晚上她和张越商量之后,两人都觉得此事诡异。

须知冯远茗对小五很是喜爱,决不会在其成婚时不留只言片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倘若不是被人胁迫,那便是另有缘由——要知道,那还是唐赛儿的师傅!

第六百二十一章 虏中军报

六月一过,酷热的夏日便算是过去了。虽说白天太阳底下仍是热,但晚上却渐渐凉了下来。因此,但凡是衙门,往往都备办了两层门帘,白天是竹帘,晚上是布帘,如此既能遮挡风沙,也能避暑御寒。兵部职方司位于兵部衙门大院中最里头的一个院子,自然也是如此。和其他三司的院子不同,这里的四面墙壁高达两丈许,还有身强力壮的隶兵轮流看守。

这里保存着天下最精确的舆图以及各种山河地理图志,天下各处的军情也都会汇总到这里,经由一众司官的整理呈报尚书,继而上奏天听。这里看似只有郎中两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两人,书吏四人,但实际上却还统管着北边、安南、西南、东南等各处的谍者上百,若是遇战事,这些人再加上各都司的每日奏报就能把人累死。

虽说坐衙应该是穿常服,但如今天气太热,只要公堂礼见完毕,众人就都脱了外头那身官皮。靠窗坐着的一个中年人这会儿穿着青布袍子,一面动手拆那盖着印章的信函,一面皱着眉头抱怨道:“又是北边的谍报?那些谍者在瓦剌鞑靼究竟在干什么,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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