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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3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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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各位的话我也听到了,朝廷刚刚免去了开封卫辉等府去年的水灾田租,却没有免顺天府,就是因为相比其他地方,去年京畿的水灾还算是轻的。大家刚刚收了夏粮,若是不及时完租,白沙庄不能及时完了夏税,到时候上面有什么处置,难道你们就能逃过去?再说,我也听出来了,大伙儿减租是假,投献也是假,不过是怕朝廷出兵征发民夫。但是,这都是捕风捉影,朝中尚未有出兵之议,至于征发更是无从谈起。”
闻听此言,人群顿时面面相觑。庄户人家顶顶敬重的就是读书郎,顶顶畏惧的就是官家汉,瞧着张越仿佛不是寻常人,很快众人就公推了一位老汉出来。那老汉五十开外,却是声若洪钟:“敢问这位公子,您怎么能肯定咱们听到的都是流言!”
张越还不及说话,后头站着的那个总管总算是瞅准了机会上了前来,重重咳嗽了一声便没好气地说:“这位是兵部的小张大人,在朝中也是数得上号的,说话自然是有一句算一句!你们都想想,这朝廷要是打仗,他岂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天下姓张的人很多,朝中姓张的人也很多,但百姓们熟悉的那些张姓人士却只有那么寥寥几个。此时对比张越的年纪,再想想那称呼,一大群人顿时骚动了起来,想要围上来却有步履迟疑,而打头的那个老汉恰是两眼放光,排众而出走上前,随即就双膝跪下了。吃惊不小的张越连忙将其拽了起来,可听到那一番话就愣了。
“原来公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张大人!嘿,老汉的侄儿在京营里头吃兵粮,一年多前曾经跟着您守过兴和。他那回对老汉我说,您是天上星君下凡,本事大得很,几十万大军围困,您竟是把他们都给打退了!既然是您说的,咱们当然相信。如今虽说也有水灾旱灾,可年成还好,只要不打仗,这日子怎么都过得!”
尽管对于民间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的那些话语很是无奈,但面对老汉那真挚的脸,那满心信赖的语气,张越自然不能说自己只是运气好,而且那会儿身边都是得力的干将。及至那百多号人个个都使劲点头,七嘴八舌地说只要不打仗日子就好过,他更是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承诺朝廷绝对不会打仗,也只能宽慰众人一番。
如是一刻钟工夫,人群便渐渐散开了,但几个带着小孩的佃户却都没走,挪上前之后就期期艾艾地说希望自家孩子沾些天上星君的贵气。情知在民间百姓心中,能考上进士当上官的都是天上星君下凡,面对这些虎头虎脑小家伙畏惧中带着好奇的目光,张越索性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等这些人满面兴奋地离去,他才吩咐如释重负的总管去关上庄门。
直到这时候,马车上的小五方才一蹦跳下了车,随即笑嘻嘻地说:“我还一直在想,姐夫在外头人面前是怎样的样子,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跟着你呢,你那样子威严中带着可亲,大伙儿都愿意相信你。好啦,咱们先去看看孟姐姐,回头你也好赶紧去办正经事!”
第六百一十三章 惟恐天下不乱
张越这是头一回踏足白沙庄。
自从上次去孟家拿人之后,他为了避免两边见着尴尬,几乎连保定侯府都很少去,就更不用说这里了。如今孟家上下丧服期满,都换上了日常的衣裳,房前屋后翠竹林立,院子中还安排了花圃,看上去颇有些闲适温煦的意味。和他走走看看不同,小五却是径直往里头钻,于是,他为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索性只落在后头,直到看见翠墨迎了出来。
“越少爷!”
前几天送孟韬孟繁启程的时候,翠墨足足送出了十几里地,那不舍的心思竟是和孟敏差不多,这么几天下来这才平复了下来。见张越含笑点头,她不禁觉得心中异常欢喜,连忙把人请到堂屋中坐了,又亲自出去沏茶。由于之前得知了庄口那么一番情形,她自是大为感激,一面送茶一面道谢不迭,等张越说了孟韬的托付和小五的来意,她便欢喜地轻叹了一声。
“三少爷和五少爷这几年一改从前的顽劣心性,真的是长进了。虽说他们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但什么也抵不过平安两个字。不过,越少爷就放心好了,今天的事情罕见得很,平日咱们这庄子上一向太平,不会时时刻刻惊动您。倒是小五姑娘的大事实在是可喜可贺,小姐上次还笑说,这两人情投意合,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说是苦出身,但翠墨也不是一味怨天尤人的性子,因张越曾经许过她日后必然能报大仇,因此她今日丝毫不提旧事,玩笑了两句就说了一阵庄子上的琐事。待想起了外头那些佃户,她不禁忧心忡忡地问道:“越少爷,今年真的不会再打仗么?三少爷五少爷去了大宁故城,若是平常守备也就算了,可一旦打起来,只怕他们那里也不免要一块出兵。他们虽说武艺精熟,可终究从来没上过战场,我实在是担心。”
“朝中还未有定议,所以我只能说传闻失实,但今年是否真会打仗却不好说。至于孟韬孟繁,大宁故城尽管是边地,但如今既然是英国公镇守,其实比京师来得稳当,最要紧的是机会更大。之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最怕的就是日后追究,所以需得要未雨绸缪。”
张越对翠墨说话时,孟敏正好和小五走到了门外,恰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话。此前她还顾虑着男女有别,再加上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会儿了,可听到这话,她不由觉得心情激荡。想起从前父亲下狱母亲重病,自己一家人被赶出了山东都司衙门,那时候也是他帮的忙,她不由得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后便拉了拉小五的手。
“小五,你进去对你姐夫说,多谢他出主意保全了咱们家。父亲的事情是天数使然,这些年你和你姐姐姐夫都帮了咱们不少,再加上有你一直来看咱们,总算是熬了下来。”
小五从前懵懵懂懂,可如今自个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对当年的那些纠葛自然有了些数目。知道张越和自己一同来是为了避嫌,如今孟敏又这么说,她只好点了点头,随即又轻声说:“孟姐姐别想那么多,只要孟韬孟繁他们哥俩争气,日后你们一定会越过越好。对了,我来之前姐姐还嘱咐了我,以前你们守孝住在城外也就罢了,可以后是多事之秋,就算是保定侯,出了事也难以及时应对。你们还是住到城中来,都是老弱妇孺,出了事不是顽的。”
“杜姐姐真这么说?”孟敏对于外头的大事毕竟不那么敏锐,可多事之秋四个字却让她陡然之间警醒了过来。见小五点头,她便使劲用手指掐了掐手心,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婶娘倒是提过好几回,说是如今风头已过,不如搬过去住,可我一直担心连累了他们……可住保定侯府却是不妥。你代我多谢杜姐姐,我听她的,回头就让人去和二叔商量商量!”
既然小五进来转告了孟敏的话,张越心中暗自嗟叹,随即便站起身来。吩咐小五回去的时候多加小心,他就带着人离开了白沙庄。他今次出来乃是巡视京仓,这原本是户部官和锦衣卫的差事,但自打去岁北征归来之后,兵政不分家,再加上尚书常常协理他部事,因此户部司官和兵部司官也常常是彼此互调,有了这样的措置,也难免外人会觉得仍要打仗。
从通州到北京的通惠河从明初开始便已经淤废,修缮过几次之后效用也不大,通州便成了南北水运的终点。由于往来粮船太多,陆运转运往往要动用大量骡马,因此这里自然就设置了不少粮仓。北京三十七仓中,竟是有将近十座都设在通州及附近的城镇。其中,设在张家湾的通州卫仓于永乐中建成,仓储达五十万石,乃是通州第一大仓。
只是,去岁又是北征又是顺天府水灾,如今夏税正在征收,这里的存粮还不到往日丰年时的一半,仅有十七万石。这是来之前张越就听说过的,因此也没有多少诧异。傍晚时分结束了巡视,那粮仓大使一路送了他出来,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小张大人,不是卑职诉苦,京卫三十七仓,别看这些年开中很是积攒了一些粮食,去年应急开中又筹集了到了不少,可毕竟平日就是数十万大军吃喝嚼用,消耗很是可观。去年军粮转运动用了那么多人和骡马,军粮加耗损就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且秋种春种都耽搁了,今年夏税征收恐怕很难说,卑职只担心到时候连州库尚且未必盈满,就不用说这儿了。”
张越不是户部官,面对这个焦头烂额的粮仓大使,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也只能应承回头将这些情形上奏下去。离开通州卫仓,他想到张超之前捎话说通州卫事务繁忙,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就打算顺道去同在张家湾的通州卫驻地瞧一瞧。
由于惦记着万世节之前提醒说需提防有人借着那一条军职承袭须严格的由头,张越到通州卫营地门口让人通传时,就只说是张超的朋友,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须知通州卫也是京卫上十卫,但由于驻地是通州,离着天子脚下就远了一些,但仍然是一个要紧的卫所。和其他京卫一样,这里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五分之四的职位都是世袭,只有一小撮人是真正从军户积攒功勋升上去的。
他在营门外等候时,恰好有一行人从营地中疾驰而出,铁蹄下扬起大片尘土,别说看清那些人的面目,就连人数多少也难能分辨清楚。由于如今天热,尘土钻进脖子袖口异常难受,张越的几个护卫当即埋怨了起来,结果就引来了看守营门的一个老兵。
那老兵在通州卫厮混了二十几年,刚刚听到张越找人的时候就留了心,此时上前就笑道:“看这位公子的模样,大约也是从京师来的吧?既然这样,那总该知道咱们营地这些军爷们的习惯。如今这季节正好是打猎的时节,树林里头什么都有,要是有收获正好能打个牙祭,毕竟军营里头可没什么好伙食。就是张千户,平日也常常跟着一块去的!”
不等张越开口,旁边的牛敢就嘀咕道:“眼下正是夏收的时节,他们这么一大伙人跑出去,难道就不会伤着禾稼?”
“踩了就踩了,如今朝廷的大人们都有要紧的事情盯着,就是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没空和这些爷们过不去!”老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即又打了个呵欠,“就是咱们这些兵也一样,上一次北征通州卫无缘跟去,以后也未必有机会,要是再一味拘管着,谁受得了!当兵最怕的就是不打仗,一个劲地练兵……练兵还算是好的,拉去修城墙修运河那就惨喽!最怕的便是立了功也没有军职可赏,可不是白流汗白流血?”
若有所思地听着,张越忽然看到张超骑马出了营门,就连忙迎了上去,总算没让张超那一声三弟叫出来。那老兵看到这边两头会合了,便挎着腰刀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地方,却有个年轻的兵卒凑了过来。
“老马,你对外头人抱怨这些做什么,人家到时候往上头随随便便告一状,你就吃不了兜着走!那些公子哥生来就是有军职的,和咱们这些军户不能比!”
那老兵瞅了那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小子不懂,他说是张千户的朋友,张千户眼下在咱们军营境遇如何你应该知道。和这一位说道说道,指不定是有用的。一辈子当兵,上头却都是这些不济事的少爷军官,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兄弟俩数日不见,再加上张越不放心张超那性子,甫一见面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瞧见张超额头上青肿了一块,下颌破了皮,精神仿佛也有些不济,他不禁大生疑窦【】。然而,不管他怎么问,张超却一口咬定是练武时不小心,其余的什么都不肯说。就在两人僵在那里的时候,背后忽然又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等张越一回过头,却看见一群人围了上来。
“哟,是有朋友拜访张千户么?真难得!”
“既然是有外人,今天就放过你了!不过就算加上他们,你也还是势单力薄!”
“你那个弟弟自个要立功扬名,可咱们的军职碍着他什么事,还非得重新考核?还有,皇上要北征扬威,他偏生从中作梗,哪有这样死盯着别人的!”
看到那一个个人在那里使劲嚷嚷,张超黑了脸,张越顿时心中凛然。分明是没影子的事,闹来闹去这风波竟是到军中了,究竟是谁惟恐天下不乱?
第六百一十四章 箭!打!
大明的赋役黄册上把天下所有户籍编成了三种类别,民、军、匠,其中军户更是分成校尉、力士、弓兵、辅兵。这黄册类别轻易不可更改,若是入了军籍的,按制度需出仕至兵部尚书方可除军籍。而世袭军职却和军户不同,但凡国初功臣和靖难功臣,多因父祖功劳世袭千百户乃至指挥使一类的军职。原本这世袭考核很是严格,可这些年早就松动了。一卫之中常常能有五六个指挥使,十几个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至于千百户则更是不计其数,大多不是实授,只是空吃朝廷钱粮。
这会儿带头围着张超的就是通州卫指挥佥事莫庸。他虽说才二十六,但十六岁就世袭了死去老子的军职,如今已经是在通州卫呆了十年,武艺只是马马虎虎,可上上下下人头却熟。眼下看到张超眼睛喷火地瞪着自己,他不禁想起了这家伙的老拳,随即更是恼羞成怒。
“你瞪着我干嘛,不服气不妨再打一场!你别以为你力气大能打,你只有一个人,咱们通州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世袭军职的有一多半,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居高临下地瞥了张越这拨人一眼,这才把马鞭子折了按在手心里:“你是阳武伯长子,原本是该袭爵的,可如今却被扔到了通州卫来,以后就是有爵位恐怕也轮不到你,犯得着为你家老三说话?他名声那么大,又是常常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可他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为了帮着你家老三,结果在这里吃过多少苦头?要是识相,你就该放聪明一些!”
张越正要开口说话,可张超用力一拨拉就把他拨到了身后。看着前头张超那宽厚的后背,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就听到这位大哥说话了。
“那是我弟弟,我不帮他说话,难道该帮你们说话?”他一面说一面上前了一步,宽阔的身躯和脊背牢牢地将张越挡在了身后,“连我的拳头都受不起,还说什么北征立功?你们这模样要是上阵厮杀,十个里头就有九个不顶事,谁敢说你们就比得上你们父兄长辈当年?我虽说军略上头普通,可我至少能够挺胸堂堂正正地说,老子上战场杀人绝不含糊!”
“你……你小子找死!”
原本就躁动的军官们顿时愤怒了。一时间,喝骂声夹杂着马嘶声,现场一片混乱。好在莫庸还有那么一点头脑,知道军中严禁私斗,尤其是这样大庭广众下的私斗。伸手拦住了一大批同僚,他便恶狠狠地说道:“好,你既然逞能,那有胆子就跟着咱们到一里外的小树林里头去打过,这儿一共六个人,有本事你把咱们都撂倒了!”
“好!”
看到张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张越只觉得一阵头大。他之前上的那个军务条陈是提到了军职承袭应该严格审查,但这针对的是以后而不是从前。那些既成事实要清理实在牵连太广,操之过急的后果则是动摇军队根本。然而,没想到如今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是连军中都流传遍了,甚至还牵连到了张超代他受过。
既然张超答应了,那十几个军官知道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主,当下也不怕他不来,吆喝一声就立刻纵马往前驰去。等到这拨人都走了,张超才扭过头来对张越说:“不过都是手闲得发痒,所以没事情就厮打上这么一阵败败火,和三弟你没关系!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去,别让家里人等得急了。放心,打架的本事我和二弟从小就没输过人……”
“可你别忘了小时候你和二哥就喜欢凡事硬挺,弄得鼻青脸肿还要我替你们瞒混!”
张越一口打断了张超的话,见彭十三正若有所思地掰着一个个手指头,牛敢那四个也都在揉着手腕子,他哪里不知道这帮闲不住的家伙想干什么。沉吟片刻,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我都看见了,总不能放着你一个人吃亏。走了,我和你一块过去!”
虽说比张越年长三岁,可张超从小就只是抡拳头的,出主意的事从来不管,因此这会儿明知道不妥当,可他却哪里辩得过自己这个弟弟,最后不得不上马带路。眼看天色越发昏暗,那片通州卫中大名鼎鼎的小树林已经距离不远,他忍不住又回过头来。
“三弟,你不会真打算和我并肩上吧?”
“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准备以一打多少!”
听到这话,张超顿时想起了这些天遭受的冷眼和暗算。他的武艺昔日得到过皇帝亲口赞赏,调到通州卫之后更是顶尖的,可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军官个个都把气撒在了他的头上,几乎日日私斗不断,他打翻的人大约和身上的伤差不多。见那小树林近在眼前,他就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没你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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