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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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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这家里的天轮到你们扛了

张家的开封老宅这几年只住着几房老家人,即便是再忠心的仆人,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也不会那么一丝不苟,因此从内到外就有几分倾颓气象。往日雕梁画栋的院子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些瓦兽屋脊也都蒙上了一层灰。尽管损坏的瓦片门窗之类一直有人修缮,但好几年没有人住的院子里显得阴森森的,就连青石缝中也长出了青翠的杂草。

然而,由于顾氏的辞世,这座空旷已久的大宅门终于又再次迎回了它的主人。随同张信张倬兄弟回来的就有十几房家人和大小丫头小厮,而当张超张起张越三家人也在下葬前赶回来时,长房二房三房如从前一般各占一个小院,那屋子竟是有些分派不过来。

好在这种挤得满满当当的情形没有持续多少天,因为各自的假都有限,祠堂祭祖之后,张越他们就已经开始预备次日启程事宜,同时打算启程的还有张辅和王夫人。灵犀和彭十三也都跟着张辅回来参加下葬,这会儿彭十三到衙门去索取官报,灵犀则是被孙氏叫到了西院,一挑帘进门就看到了那张梨木方几上放着一个玉色绸面的包袱。

“太太,少奶奶!”

看到灵犀上前行礼,孙氏点头示意她起来,便指了指那个包袱说:“你出嫁那时候我还来不及赶回来,这些东西虽然送得迟了,但也是我一片心意。我听英国公夫人说,英国公打算把你家那位借给越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们才好。越儿看似前途好,可这些年来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凶险,我实在是怕得了不得,有你家那位,我才能放心些,只要辛苦你了。”

灵犀也已经听说了此事,她本就希望嫁了之后还能够为这家里尽尽心力,英国公既然如此说了,彭十三也愿意,她就更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她虽已经嫁了他,可她却没打算去扭转那个男人风风火火的犟脾气,因为那本就是他豪爽之外的最大优点。因此,见孙氏颇有些过意不去,她连忙宽慰了几句。

杜绾正在旁边和琥珀秋痕翻箱子,最后便捧出来好些东西。尽管张倬夫妇守孝三年都得穿着孝服,但天冷天热里头总有不同的衣服。她这两年针线功夫大有长进,之前也给公公婆婆做了好几套衣裳,此次一并带了过来。所幸想的是结实耐穿,于是这些都是素淡颜色,料子大多是松江细棉布,最是贴身。而秋痕琥珀准备的则是总共八双千层底青面布鞋,这些衣裳鞋袜一整理出来,回程的行李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灵犀在旁边帮着整理,见孙氏又高兴又叹息的模样,哪里不知道这位素来最疼儿子的三太太是因为此次一别又得一年多而难过。只这是母子天性,她也不好多劝什么,反倒是想起了陪着顾氏的最后一段时日。看着老太太计算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冷静地计算着所有要考虑的事,她那时候还不是感到又悲伤又感动?

孙氏夸奖了杜绾那几套衣裳的细密针脚,又说几双鞋子朴拙,正适合服孝时穿。可看着看着,她忽然瞧了瞧窗外,皱了皱眉头道:“大老爷叫了越儿过去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什么事情要吩咐这么久?明天就要起程了,也不让我们娘俩多说说话。老爷也是的,祠堂祭祖之后就没了踪影,这会儿回来了还在前头和大老爷说话,就不知道嘱咐几句!”

话一出口,孙氏便发现众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脸上瞧,当即便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两声就混过去了。好在无论杜绾还是灵犀琥珀秋痕都明白她这性子素来如此,也不以为意。谁都知道,哪怕是以后七老八十了,她们这位太太也绝不可能像从前的老太太一般面面俱到,恐怕会是一位极其嘴碎唠叨的老人。

被张信叫去的不单单是一个张越,还有张超张起和张赳。书房之中,年纪相仿的兄弟四人在书案前头站成了一排,各自心里都有些纳罕。书桌后头坐着的张信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黄杨木笔筒,半晌才抬起头来。他旁边站着的张倬则是一言不发,眼神有些异样。

“今天让你们一块过来,是有些话要嘱咐你们。之前已经商量好了,我和三弟会留在开封为老太太守制,你们四个回京师。虽说你们都是大人了,但从前身边总是有长辈看着,这次却不一样,就连你们大堂伯也没功夫照应。刚刚彭十三从衙门带回来了官报,北边阿鲁台又在蠢蠢欲动,英国回京之后就要立刻率大宁三卫驻大宁故城,所以你们回去,不管有什么事都只能靠你们自己处断,哪怕你们闯出什么祸,也休想有别人帮你们!”

张信一口气说完这些,这才打量了一番面前四人。张越眉头紧皱,张赳大吃一惊,张超张起哥俩则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和旁边的张倬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点了点头。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兄弟四个,三个都已经是入仕多年,就是赳哥儿也在国子监读了那么久的书,都不是孩子了。只有一条,不要堕了家里的名声,不要辜负了老太太的希望,不要放纵了自己。”

尽管往日顾氏多有教训,但至少还从不曾直截了当说从今以后让他们扛大梁,无论是张超张起还是张赳,都还认为这家里上头还有长辈在,并没有想到过自己当家作主这种问题。张赳瞧了一眼张越,便上前一步说:“爹爹,三叔,我是长房长孙,应该也留下守孝……”

“你别忘了,你今年还要参加顺天府乡试!”张信冷冷撂下了一句话,见儿子那脸上异常惊诧,他便缓和了语气说,“齐衰之孝不比斩衰,科举本就是不禁的,更何况你祖母在遗表中对皇上陈明,你要守孝道,便不要拘泥小处,该当完成她的心愿!”

张赳被这么一说,顿时怏怏不乐地退了下去。见此情景,张超张起更是不敢说什么话,但他们不说,张信却开了口:“超哥儿起哥儿也听着,这回你们的母亲要留在开封一并守制,算是完了你们父亲的份。虽说你们的父亲出镇在外无法完孝道,但也已经在军中祭拜过了。如今交阯那头用兵顺利,但要完全平息下来,恐怕还得再过两年,那时候阳武伯爵位应该就能变成世袭。先头的前车之鉴好好记住,不要辜负了你们父亲血战沙场得来的功勋!”

张信一个个教训下来的时候,张越却正在心里琢磨着刚刚的那个信息。他实在是闹不明白,鞑靼的阿鲁台是不是疯了,连番重挫下竟还是不死心,一再招惹大明,难道就不怕瓦剌趁虚而入?原本的阿鲁台算得上一代枭雄,打着黄金家族大汗的旗号发展自己的势力,如今这般不明智算怎么一回事,难道鞑靼本部反对他的人太多,想要靠进攻大明来重竖人望?

要真是那样,那可是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越哥儿!”

还在攒眉苦思的张越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张信正盯着自己的脸上瞧,他连忙上前了半步。原以为张信必然有什么其他交待,谁知道对方竟是在沉默了老半天之后,指了指张超张起和张赳,一字一句地说:“若是有关系重大却又不得不当机立断的事,就由你做主。虽说长幼有序,但他们三个加在一块也不比你经历得多。想必就算你二伯父在此,也一定会赞同这一点,老太太若活着就更不用说了。”

“大哥,越儿虽然确实有些见识,但真有什么大事,总还是他们一起计议妥当!”

看到张倬从旁插话,张越心底自是有数。他那爹爹背地里什么托付什么期望都说了,哪里是不想让自己背负太大的责任,而分明是不想让张超他们兄弟三个生出什么想法。他沉吟片刻,正打算开口说话,旁边的张超却抢了先。

“大伯父放心,若是遇上大事,我一定听三弟的!”

“我也一定听……”张起连忙接在了后头,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如今还在祖母的孝期,要是我们还那么不懂事,对不起祖母,也对不起还在外头的爹爹。您就放心好了,吃一堑长一智,咱们做什么事都会倍加谨慎小心。”

张赳斜睨了一眼张越,也垂下了头:“爹爹放心,我一定好好温习功课,不掺和外头的事,一切都由三哥做主就是。”

没想到三兄弟都答应得这么快,张越倒是有些措手不及。这当口他也不想再说什么推托的话,上前深深行礼道:“既然大伯父这么信赖我,大哥二哥和四弟也都说了这话,我便揽了这责任。咱们四个这次回京,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一定会齐心协力共同应对!”

“好,答得好!”张信将那个黄杨木笔筒中的笔都倒了出来,随即信手递给了张越,“这个笔筒你带回去做个纪念。这是昔日元朝皇帝御前的东西,如今外头的包金嵌玉都没了,只剩下这一根光秃秃的木头。所以你们要记住,宗族给你们的荣华富贵不能保一世,该靠自己的就得靠自己!将来是你们这一辈的天下,这家里的天,从今天开始就轮到你们来扛!”

第五百八十五章 意料之外的相遇

因开封毗邻黄河,虽说夏季常有黄河泛滥水灾的危险,但平日风平浪静的时候,水路就成了沟通南北的最好选择。张越等人此次便是选择坐船沿黄河北上,然后再从会通河到通州。而身负要务的张辅则是耽搁不起,早在下葬和三虞祭祀之后便快马赶回了京师。

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张越等人一路自然是走得顺顺当当,只不过,从黄河改道运河乃是走安山湖一线,就只见运河沿线都是络绎不绝的粮船商船,行程不免慢了下来。

张越之前去山东上任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下船改陆路,如今重回故地,发现当年的小村庄比从前何止热闹了一倍,而且仿佛有些小镇的雏形,他心中大是感慨。此地已经是山东地界,趁着靠岸停泊过夜,他便索性带着牛敢等四个护卫和几个置办饮食的小厮一同下了船。

一路穿过码头,身穿青布袍子的他看上去并不起眼。他有心瞧一瞧这个新鲜出炉的小镇,便打发那几个小厮自去采办,自己则带着牛敢张布四人四下里逛了起来。就在他随便走进一家小客栈的时候,却发现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

不但是他,坐在那儿的唐赛儿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张越。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人,一直不离左右的唐青霜并不在,青布包头蓝布交领衫子黑色布履,不施粉黛的她瞧上去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家少妇。刚刚打发了几个上来搭讪的无聊客商,这会儿她正一手拿着盛着酒的小瓷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看了片刻,她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张公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

尽管张越只是当初在孟家见过唐赛儿一回,之后除了冯远茗提过一次,他几乎就完全没有再听到过这位白莲教教主的任何传闻,但朝廷的海捕通缉榜文还在,张越看着那张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脸庞,很有一种叹气的冲动。可人家既然没有见着他就要喊打喊杀的,更没有立刻抽身而走,他便索性走上前去:“没想到你还在山东。”

“我只是趁着清明祭扫先夫的坟墓,没打算在山东多停留。”唐赛儿哂然一笑,见张越只是站在那儿,她便漫不经心地说,“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缘,张公子何妨坐下喝一杯?算起来你那妻妹是我的小师妹,也不是外人了。”

张越从来没想过会再次见到唐赛儿,因此压根没料到对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官匪有别固然不假,他固然可以想办法留下她,但要是她真用什么鱼死网破的法子,对于他同样是大麻烦。毕竟,冯远茗确确实实是这位白莲教主的师傅——尽管只是医术上的师傅。

扭过头扫了一眼身后四个目不斜视的护卫,他觉着自己这时候再站着反而更扎眼,于是便依言坐了下来。看到唐赛儿摆摆手向一旁的伙计又要来了一套碗筷,又无所谓地在他酒碗中斟满了,他不禁越发觉得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他先头在青州奉旨监斩,那屠刀之下可是一口气杀了几百个人,其中多半都是白莲教徒,若是说和对面这位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人老了,心也软了,这几年我没杀过几个人。”举起那个粗制的白瓷酒碗喝了一口,唐赛儿便淡淡地起了个头,见张越脸色猛地一僵,她便放下了杯子,“我不比你,你虽然是文官,可这些年你杀过的人,恐怕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吧?只是老了也有老了的好处,至少我比从前精明些,不会被人算计了也浑然不觉。岳长天死了,那位汉王世子也死了,我的仇已经报了一大半,你不用担心我还会揪着你不放。”

头顶上不再悬着这么一柄利刃自然感觉不错,但是,听到唐赛儿提到的这两个名字,张越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京师大乱的那一夜,他听说自己家附近的巷子出现了一具莫名尸体,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就让胡七去查了查,等得知是岳长天时,他索性就没有对其他人提。至于汉王世子的死他倒是从来没往某个方向去想,如今听来,难道也是这个女人的手段?

“唐姑娘,你就想对我说这些?”

“我只想对你说,不要小看了女人!”唐赛儿满斟一杯,随即举杯一饮而尽,这才将杯子随手撂在了桌子上,“女人一旦偏执疯狂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以后要是官府能公正一些良善一些,朝廷能够少打仗,兴许我会用这双杀过人的手做羹汤过过平淡日子,但若是不能,我也大可豁出去!我奉劝你多加小心,你可是也有一个疯狂的女人盯着!”

言罢她便站起身来,指着张越对那个在店堂里忙忙碌碌的伙计淡淡地点了点头:“今儿个的帐记在这位公子头上!”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再看着那个身穿蓝衣的背影跨出大门,张越几乎要吩咐人追出去,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山东的父母官,也不是刑部负责海捕事宜的官员,就算抓着这位白莲教教主又有什么用?那只是更烫手的山芋,更何况人家已经明说打算收手,他就更没必要多管闲事了。更何况,那死掉的两个人都是他也想除之而后快的。

结帐出了客栈,他往街道两旁扫了一眼,见再也寻不着唐赛儿的影子,就回头吩咐跟出来的四个人不许和人提起今日的偶遇,随即便继续顺着起初定下的行程继续往前走。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方才回到了船上。此时,负责采买的小厮已经都回来了,倒是张超特意在船头等,见着他上船便埋怨了两句,随即便提起了一个重大消息。

“礼部尚书吕震已经出狱复职了。”

想到之前朱棣把一个个大臣打入大狱时雷霆万钧的坚决,之后一个个人往外放时的那种拖拖拉拉,张越不禁觉得皇帝如今确实是喜怒难测,于是便开口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大概就是五六天前。是京中南下南京的官船上传来的消息,因为万寿节快到了,这次皇上要御奉天门受百官朝贺,同时接见四夷朝使,因为礼部少了吕尚书,这几个月一直效率低下,所以最后人就放出来了,而且还官复原职。”

这算什么理由?要真是因为这缘故,如今礼部另一位尚书金纯听了非得七窍生烟不可!

想归这么想,但对于吕震兼理三部尚能井井有条的本事,张越心里还是佩服的。须知礼部一向是清闲衙门,固然管着三年一度的会试,但主考官都是取自上裁,还不算极有实权的部门,可吕震偏能处处握权排除异己,而且还坐得很稳当。上次他亲耳听到皇帝大发雷霆,如今却又轻轻巧巧赦免了,此人得圣心可见一斑。

行程中的小小插曲只是平静水面上的小波澜,很快便消失了去。三月二十三日,船终于停在了通州码头,留守京师的高泉早早地等在了通州城内,这天清早就到码头上等候,午后方才接着了人。由于女眷行李不少,随行更是用了六辆马车,他吩咐下人看好从船上往下卸东西的脚夫,又快步走到了张越三兄弟的面前。

由于兄弟三个的儿女都还小,最大的还不满四岁,最小的还在襁褓,路途颠簸恐怕吃不消,而且都是重孙辈,于是此前就都留在了京中,同样留下的还有方水心母子和红鸾母子。前者是关在屋子里谁都不理会,后者则是因为张赴此前便身子不好,她思来想去便去求了张倬,于是就留下了。这会儿高泉禀报说一干小主人都还好,众人自是松了一口气。

眼看女眷们都已经登了车,张越正打算上马,就听见码头另一边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里也停靠着一艘客船,此时吵闹声音极大的恰是船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的面前围着几个码头上挑运行李的脚夫和车马行兜揽生意的车夫。等到听清楚了那随风飘来的话语声,张越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是讨价还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别以为咱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情,我爹可是京官!通州到北京才几十里路,咱们这么点人要半吊钱,你怎么不去抢?还有,这么些行李从船上运下来就有九十文,呸,你做大头梦呢!母亲,您别拦着我,咱们大老远从泰和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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