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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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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远茗原本还担心顾氏因为后一桩喜事忘了前事,此时倒觉得顾氏着实是体贴的长辈。思量片刻,他就提醒说:“久跪确实易滑胎,老夫人想得周到。只不过还请看看来传旨的是谁,若是和府中亲厚的自然不妨事,但若是和府中不合的,却也不可不防。所以,还请把杜宜人的冠服一并取来,若是不行便只有硬挣着走一趟。膝盖上绑上垫子,然后由我施针安胎,一时半会应该不妨事,料想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为难张家。”

“好好好,多亏冯大夫提醒。”

顾氏连连点头,一面吩咐人出去打听,一面让秋痕回去取杜绾的宜人冠服。那头冠上缀着沉甸甸的珠翟、珠牡丹、翠云、翠牡丹叶、抹金银宝钿花……林林总总的缀物足足有几十样,单单看着就觉得沉重。那大袖礼服则是真红色纻丝绫罗所制,霞帔上绣着云霞鸳鸯文,倒也华丽。然而,比起顾氏年近七旬穿戴起来的那一身,这一套五品宜人冠服便显得寒酸了。

旁边的小五因头一次见顾氏戴着满是黄灿灿金事件的头冠,再加上那一袭金绣云霞翟文的霞帔,差点没晃花了眼睛,到最后见杜绾白了自己一眼,她方才觉得自己瞠目结舌的模样着实不恭敬,连忙讪讪地说:“老太太别怪我,我这是没见过世面,看到那么多金子眼睛都花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鼓励着夫婿当官呢!”

“小丫头,若不是为了封妻荫子起居八座一呼百诺,何必教夫婿万里沙场觅封侯?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寒门之中只要出了一个官员,带挈的便是一个家族,而且子孙都有福荫,自然是人人都想当官。”顾氏哂然一笑,却有一句话搁在心里不曾说——以本朝的那么一丁点俸禄,若真的是靠官俸过活,那肯定是饿死了算数。

不多时,上外头打听的小丫头便急匆匆奔了回来,道是二老爷所说,今日传旨为求慎重,乃是司礼监太监黄俨和御用监太监张谦一同前来。闻听此言,即便是原本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的杜绾,这时候也不敢怠慢。张谦可算得上是和自家亲厚之人,但黄俨却居心叵测。倘若给抓着了今天的把柄,那好端端的喜事转眼间就会成了祸事。

“冯大夫,麻烦你帮忙施针保胎,今日我非去不可。”

“……拨乱经邦,赖之臣谋;平叛郊野,倚之将勇;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攸,前有征战交趾之功,后有扫荡倭寇之劳,其克平东番,一举震慑海外贼寇,功莫大焉。今封张攸阳武伯,世指挥使……”

尽管是黄俨和张谦一同来,但黄俨既然是司礼监太监,这诵读圣旨的差事自然便是归由了他。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地念完,他便笑容满面地摆了摆手,张谦便亲自取过了诰券递给张攸,随即几个小太监便捧过了诰命封轴来。由于此前张信曾是三品官,因此张家曾经追封二代,授了三轴诰命,如今张攸册封伯爵,自然是追授三代。原本身着三品淑人服饰的东方氏颤抖着接过那彩绣辉煌的伯夫人凤冠霞帔,心里着实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由于年纪大了,顾氏起身的时候不免一个趔趄,旁边的张攸忙搀扶了一把,而正在面前的黄俨却也是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顾氏,因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以后就该改口称太伯夫人了。只要阳武伯再好生努一把力,以后这世券必定会变成世伯券,那荣耀方才更是非同小可。况且伯爵之上更有侯爵,侯爵之上还有公爵,指不定张家还能再出一位国公。”

顾氏连忙谦逊了一番,眼角余光看到李芸已经是将杜绾搀扶了起来,看着面色还算不错,她这才如释重负。正准备示意旁边的管家高泉奉上早就预备好的黄金礼钱,却不料黄俨竟又冲着她笑了笑:“话说回来,皇上对阳武伯固然是恩宠有加,对小张大人也是极为信赖。京营不隶五军都督府,就是兵部也素来无管辖之权,皇上却吩咐小张大人奔走其中,无非是存着信赖的意思。今儿个应常山护卫三位指挥使之请,皇上已经命他们换防于京营南侧三十里驻扎,让小张大人检视数目按例发给兵器。”

此话一出,不但顾氏心头讶异,就连旁边的张攸也是颇觉此事不寻常。然而,母子俩都知道司礼监太监黄俨不好对付,当下便只是连忙谦逊。高泉送上了丰厚礼钱,黄俨随手一捏那沉甸甸的喜封子,忽然又笑呵呵地看了顾氏身后的杜绾一眼。

“听说杜宜人有喜了?今儿个这可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咱家如今接了这喜封,说不定过几日还要再来叨扰一回。张公公,咱家还要去赵王府和几位公主府宣召,先走一步,这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正如黄俨所言,还沉浸在妻子怀孕喜讯中的张越一到兵部便迎来了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常山护卫乃是赵王的王府护卫,三护卫一共一万五千人,原本就是隶属于北平都司的精兵,平日当然也并不驻扎在北京城内。然而,这忽然的换防,而且是直接安排在京营边上,说是皇帝对赵王朱高燧有戒备之心也罢,说是皇帝对其有保全之心也可,但问题是,这样的麻烦事情为何偏要他做?于是,即便脑袋想破了头疼得很,他仍是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常山左护卫本是永清左卫,常山右护卫本是永清右卫,常山中护卫本是彭城卫,但自从三护卫改名常山护卫隶属赵王朱高燧,朱高燧更是定居北京之后,这三护卫的衙门便一直设在北京西城的大柞树胡同。比起之后迁到北京的那些文官衙门以及五军都督府,这里的门头竟是更显齐整威风,恰是显露出当初赵王朱高燧在北京主事时的风光来。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张越已经拿出了兵部公文,把门的【“文】两个衣【“人】衫鲜亮的【“书】军士还是【“屋】将张越死死拦在了外头,一个声称中护卫指挥大人还不曾到,其它两位不见外头各部院办事的人,另一个则是更加尖酸刻薄,竟是嘿嘿笑道:“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人找上门,咱们也不敢放出去,大人只是兵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还是先请回吧。要事……再要紧这会儿也得搁下!”

张越冷冷看着这两个兵痞似的家伙,一把按住了火冒三丈的胡七和赵虎。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考虑是别人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这本就是常山护卫的习性,抑或是这压根就是人家激他犯错。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禁冷笑道:“你们要藐视圣命?”

“这常山护卫本就是皇上赐给赵王殿下的,皇上从来没有圣命传到这儿来,大人可别随便拿大帽子砸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两年不见,常山护卫竟然变成了这样没上没下无法无天的样子,真是丢人现眼!”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机深沉

大红虎豹纹纻丝纱罗袍,白银高梁头冠,随着这一声话语走上来的中年人脸色铁青,身后只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随从,赫然是妻子丧服期满之后再次复出的孟贤。他对张越略一点头,旋即就冷冷看着那惊疑不定的两个军士。

大明的军官未必一定是军户出身,但底下的寻常军士却必定是军户出身,若不得脱籍就得干上一辈子,而且鲜少从一卫调入另一卫,往往是一个地方干到死。这两个军士三十出头,在常山护卫中少说也已经当了十年的兵,怎么会认不得先头那位深得赵王信任的中护卫指挥孟贤?可这位大人官复原职,前头几天却根本没出现,说是仍在家里料理些事情,不过是左右护卫指挥决定了什么事,他就二话不说盖印画押,可这会儿怎么忽然出现了!

“孟大人……”

“当日常山护卫军纪森严操练齐整,何等强军,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居然敢阻拦兵部司官,狂言悖上大放厥词,你们好大的胆子!”

张越以前见过的孟贤从来都是说话和颜悦色,此时见他声色俱厉威严毕露,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是旧官新上任再次立威。他站在一旁冷冷瞧着,只见那两个军士被这一番话训斥得呆若木鸡,到最后全都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很快,这边的动静就惊动了里头,不消一会儿,一大群服色各异的军官就涌了出来。为首的两人穿大红袍着黑靴,脸上都是讪讪的。

孟贤一看到两人就皮笑肉不笑地说:“王大人,吴大人,咱们这常山护卫的衙门如今气派倒是大得很,竟是连兵部司官也敢拦了!”

左右护卫指挥王舫和吴荣昔日被孟贤压制得久了,自他调走之后便是联手排挤那新任中护卫指挥,闻听孟贤免官丧妻从此之后极可能永无复起之日,却是还额手称庆了一阵子。如今兜来转去孟贤再次回到了原位,当初吊唁也不曾去赙仪也不曾送的两人都心虚得很。此时乍听得这么一说,他们不禁愣了一愣,随即便朝张越看了一眼。

不过是兵部小小一个司官,晾着有什么打紧……等等,这么年轻的兵部司官……仿佛天下只有一个!

两人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孟贤却大步张越面前,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这常山护卫乃是皇上御赐给赵王殿下的,自是尊皇上圣命,服兵部调度。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刚刚那两个家伙非但有眼不识泰山,而且口出狂言悖上之语,纵使小张大人肯宽宥,我也不敢宽纵了他们。否则若传扬出去,人都道常山护卫恃宠狂妄!重责八十军棍,小张大人看如何?”

尽管昔日和孟家颇有渊源,但张越却不想搅和到孟贤和同僚争权夺利的勾当里头,当下只是淡淡答道:“这是常山护卫军中事,下官只是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不敢当孟大人此问。是否该行军法,自然是由军规定。”

左护卫指挥王舫和右护卫指挥吴荣一听到这重杖八十,全都陡然一震,心想孟贤从前仿佛是老掉了牙齿的老虎,如今忽然便是下马威,这岂不是打给他们看的?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兵油子究竟说了什么,但王舫还是走上前笑道:“军规中轻慢上官不过是责二十军棍,况且他们也是一时糊涂不认识人……”

“一时糊涂?王大人不妨问问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孟贤冷笑一声,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八十军棍,一棍都不许少!如有辗转呼喝,加倍!”

话音刚落,张越就眼见得王舫和吴荣背后那群沉默的军官齐齐折腰下拜,恭称“得令”。再看看那两位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左右指挥,他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孟贤人还没有到任,却已经完全掌控了底下的军官,恰是架空了应该与其平起平坐的这两个人。哪怕今天不是他恰逢其会,孟贤明天也会用别的法子慑服王吴二人,端的是好心计。

张越跟着常山护卫的一众军官从大院进入穿堂的时候,行刑却是已经开始,只听噗噗噗大棍子着肉的声音,却是听不到半点惨叫呻吟求饶。军中的军棍虽然不像锦衣卫的廷杖,但论厉害却犹有过之。毕竟,朱棣登基以来鲜少动用廷杖,就是偶尔动用也大多是教训勋贵,多数时候还是手下留情。然而军中有的是悍兵刺头,这军棍的同时更不准辗转翻腾叫喊,否则便要加倍,这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而他更敏锐地察觉到,除了王吴二位护卫指挥面色惨白,其他军官竟都是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甚至还有人在轻轻舔着嘴唇。

到了里间把正事一说,他就发现王舫和吴荣脸色大变,根本不像是事先三个护卫指挥一同上过奏折的样子。而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孟贤就抢在前头说:“眼看天气就要冷了,多亏了皇上体恤,如此在腊月之前还能办好此事。我听说京营和京卫大部分都已经换上了新铳,这一回也该轮到咱们常山护卫了。每百户铳手十人,三护卫一万五千人,应当是一千五百支。其他兵器也颇有折损,从刀牌到弓箭不少都该换了。”

尽管张越曾经听说过明朝的火器质量低劣,但毫无疑问,他在军器局和京营中间跑了大半年,早就丢开了原本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诚然,铳身容易炸膛、火药容易受潮、射程近、打不响等等各种因素客观存在,但至少如今明初对于火器却是空前重视,军器局的成品率之高,火器质量之高都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倘若真的是一千五百支新火铳发给常山护卫,哪怕是卡住供应火药的源头,但天知道万一会有什么事情?

所幸这都是有前例的,他当下就笑道:“孟大人,除了神机营之外,如今纵使是京卫,配发新铳也并不按照原有的比例。毕竟,从前的洪武旧手铳有些仍然能用,一概换装耗费巨大。所以所有京卫亲军,都是以每卫一百人的标准换。再说,军器局产量总是有限的。”

孟贤皱了皱眉,也不理论,旋即便爽朗地答应了下来,又留下张越商量了众多事宜,其他千户等也各有建言。自始至终,另两位指挥完全被冷落在了一旁,愣是没有说话的机会。到最后,实在无心也无颜留在此地的两人干脆一起寻了个借口离开,而这一回除了张越开口相留,其他人竟是没有任何表示。

出了穿堂,王舫便瞧见了青石地上那刺眼的血迹,不禁更觉恼怒,恨恨地骂道:“孟贤真是欺人太甚!我还以为他吃一堑长一智,谁知道他之前不来竟是装模作样给人看的!”

虽然同是常山护卫指挥,但孟贤是保定侯孟善之子,正儿八经的勋贵之后,两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及。这会儿吴荣也是紫胀了面皮,恼羞成怒地建议道:“不如咱们去求见赵王殿下,就说他架空咱们俩是居心叵测,让殿下收拾他!”

“老弟,你醒醒吧!他能回来听说就是殿下从中出力……倭寇?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倭寇!”愤愤不平的王舫瞧见一个抱着文书的军官向自己行礼方才往里头走,不禁又冷笑了一声,“今儿个还有人向咱们行礼,明儿个说不定连个假意恭敬的人都没有!我前几日听到一个消息还没在意,这会儿却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孟贤把弟弟举荐给了赵王殿下!”

“孟贤还有弟弟,我怎么没听说?”

“那些公侯伯都是勋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如今那位保定侯乃是头一代保定侯的嫡子,可同一辈的庶子却不止孟贤一个,下头还有好几个不成器的。孟贤这次举荐的就是他弟弟孟三……哼,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生母是什么身份!”

两人说话声音并不算高,但抱着文书往三堂去的王瑜自小天赋异禀,耳力极好,竟是听得清楚分明。他今天这一趟是被舅舅高正硬是差过来的,原本就是心里七上八下,此时更觉得高官中间的勾当太过复杂。上了台阶到三堂门口,他就向门口的亲兵说了一声,本以为让人转交即可,谁知道通禀之后,里头竟是吩咐他进去。

他只是瞥了一眼满屋子颜色鲜艳的官服就单膝跪了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糊里糊涂在人的吩咐下站起身来。无论是千户还是卫镇抚都是往日他只能仰视的顶头上司,他认得别人,别人不认得他,而孟贤这个中护卫指挥他更是头一次接触,自是束手束脚。然而,看清了孟贤左手边坐着的那个人,他不禁呆若木鸡。

这不是妻子金夙的三表哥吗?

刚刚王瑜进来的时候,张越就认出了这个表妹夫。见其举止拘束紧张,他便隐隐觉得此人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小旗,应该很少接触这种场合。然而,让他诧异的是,孟贤的口气却仿佛流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关切。面对这种情形,他顿时有些吃不准了。

由于有诸多事情需要一一敲定,因此张越又和孟贤跑了一趟城外常山三护卫的驻地,一直到日头西下方才回城。分道扬镳时,等到别人都散去了,孟贤却忽然向张越下了邀约:“前几天陈留郡主送过信来,说是不日就要回京,到时候若有空会来探望敏敏。如今一年大丧已过,但若是陈留郡主登门,我家里竟是没有能陪客的。我已经和俊哥媳妇提过了,若是你媳妇方便……当初我落难的时候,你们夫妻照应我家良多,以后也不妨走动走动。”

第三百六十八章 皇妃和郡主

这天晌午,几十个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行入了北京城。那马车乃是青铜珠顶,垂银香圆宝盖,前头掩着青销金罗缘边红帘,车四周围还裹着用于防雨的红油绢雨轿衣。车中的陈设尽显奢华,红交床上设坐踏褥,海棠高几上摆着一只银瓶,竟好似活动的小屋子。人在红交床上或坐或卧,甚至觉察不出马车行驶时的震动。

“郡主,您还是第一次用这翟车呢,外头人似乎都在朝咱们看。这样直接去皇宫拜见皇上是不是太招摇了?”

“坐船实在是太慢了,若不是这翟车结实,我也没法这么快赶过来。再说,只要我还是父王的女儿,就是青衣小轿停在宫门口,那也同样是招摇。皇上特意派了锦衣卫过来传召,又是一路护卫,足可见王娘娘的病势很不好,要是有什么万一,我怎么对得起她?这许多年来,王娘娘没少为父王说过好话,我上回逗留期间也没少照应我,总得赶上最后一面。”

相比这车内豪奢的摆设,陈留郡主朱宁的服饰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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