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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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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那边的章程如今还不清楚,若是再得罪了那位主儿就更麻烦了。此人年轻气盛,我先请了他到家里去,酒色财气,只要下了水磨功夫,我就不信他真的油盐不入。海上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千万小心!”
老黑嘿嘿一笑,退后一步拱了拱手:“那我也在这儿预祝二少爷马到功成,一举夺下家主的位子!大少爷实在是太没胆子了,好好一条生财之道非要舍弃,却不想想这么多人怎么办。咱们这些兄弟自然全都是听二少爷您的,什么长幼礼法,咱们这些海上挣命的人只知道一个道理,谁的势力大,头一把交椅就是谁的!”
中年人对于这回答丝毫不奇怪,含笑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之后,他立刻转身走了几步,到一块礁石边和两个精干的随从会合之后,他便一路来到了另一边一个更简陋的码头。看到了自己那条不起眼的小船,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就招来了一个水手。
“准备起帆,今天就回去。”
三艘大船扬帆南下的时候,一艘小船也从烈港的另一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海中。靠近船头的一处船舱中,中年人脱去身上那件厚厚的青绢大袄,换上了贴身的潞绸小袄和狐皮袍子,手中捧着暖炉坐在床上沉思了起来。
松江府杨氏自唐朝传到现在,分支不可计算,甚至连一向标榜乃是正支嫡系的老爷子,其实也知道他们这一支未必就真的根正苗红。相比整个元朝都不曾出仕却依旧名声显赫的吴家,相比清贵的沈家,相比风评极好的杏林世家何家,乃至于原本还及不上他们的杜家,如今的杨氏不过就是有几个钱而已。大哥杨进德一如其名,只想着结交士人图一个名声,却不想想杨家若是没了钱,乡间还有谁看得起?
想到这里,杨进才不禁冷笑了一声。妹妹杨琳和妹夫方青恰恰赶在这时候回来探亲,说得好听是惦记老爷子,或者是调停他们兄弟俩的纷争,但背地里的目的谁说得清楚?听说方家拖欠多年的盐引陆陆续续拿到了不少,既然有了底气,难保不会看上自家的财路。若是再拖着不分家,天知道那些家产和财路到头来会落在谁手里!
话说回来,此次那个方管事姓方名锐,竟是和妹夫同姓,他怎么尽招惹些方家人?
船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杨进才倒是使尽浑身解数和方锐搭讪,奈何一直摸不准对方路数。这天夜里,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将他从这些思量算计中惊醒了过来,紧跟着就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二少爷,咱们还是和当初一样,从川沙堡和宝山所中间的地带放小舢板上岸,接应的人想必都已经在那儿等了。横竖没夹带东西,就算遇上巡兵也不至于出事。”
“好,照老规矩办。上岸之后还是把船开到横沙去藏好,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你们。”
漆黑的夜里,两条小舢板先后抵达了海塘边上。随着船上七八个人先后跳下来,那两条船又重新寻来路划了回去。上岸之后,领头的一个人娴熟地点起了手中的一盏油灯,那昏黄的灯光在人们身后拖上了一条条长长的影子。众人鱼贯上了海塘,很快摸到了附近的一个渔村。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两辆结实的马车就驶上了大路。
一路上虽说遇上了两拨巡检司的巡丁,但由于车夫应付得好,出手又大方,再加上巡丁挑开车帘看到只有人没有东西,也就轻轻巧巧放了过去,丝毫不知道松江府杨家的二少爷正在马车上。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两辆马车方才在杨府后门停了下来。
尽管杨进才并没有声张,但大宅门中素来没有秘密,各处主人须臾便得知了这一消息。被妻子杨琳从睡梦中推醒的方青得知二舅哥已经回来,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方才向妻子问道:“去南京的信使出发几天了?”
“七八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就应该是有什么变故。”方青披着衣服坐了起来,掐起手指算了一算,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从松江府到南京,路上顶多两天,这点时间足够打两个来回。依照小张大人的性子,绝不会是有意不理,更不会扣人。究竟南京那边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满心疑惑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了一个丫头的禀报声:“姑爷,大门上有人投了柬帖,说是少爷您的故交好友。”
“故交好友?”方青闻言大为讶异,连忙问道,“把帖子拿进来给我看!”
第三百二十一章 草民趋利,堵不如疏
喜来客栈一下子住进了十几位客人,吴巷老街的其他客栈顿时又羡慕又嫉妒。虽说所有客栈冬天雇的伙计都比夏天少了一半多不止,但柴炭米粮的耗费却总是一个大体数目,若是收支不抵,就只能拿之前的利润来充填。
眼见那个精打细算的老板褚云每日大清早就打发伙计采买大宗菜蔬肉食,又是买酒,他们更是恨不得到人家客栈把人夺到自家来住。平素就爱撒泼的福临门饭庄老板娘胡二娘甚至借机到喜来客栈门前指桑骂槐,结果骂了两句,一个面无表情的汉子就疾步窜到她跟前,被那冷冰冰带着杀气的目光一瞪,她当即就被吓了回来。
这会儿,她就在自家小客栈门前唾沫星子乱飞:“那杀气腾腾的是客人?我看那是山匪倭寇还差不多!老娘见过的客人多了,还第一回看见那样凶恶的,简直就是一群打手!要不是怕伤了街坊的情份,老娘非到官府告他喜来客栈窝藏匪类!”
“胡二娘,既然这么说,你怎么还不去告?咳,谁都羡慕老褚家的好运气,可人都住了,你就是寻衅,人家也住不到你这儿来,还是省省的好!那天我去瞧过人家的马车,四面都围上了花格棉围子,那厢壁挽具都不是寻常的货色,一看就是真正有钱讲究的主!”
“哼,他运气确实够好了,九个人住店那得是多少钱?不过,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要是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他那客栈招惹祸事……”
这边三四个人正议论得起劲,其中一个眼尖的陡然之间瞧见一辆马车正从街那头缓缓驶来。看到这情形,谁也没了闲磕牙聊天的兴致,都纷纷迎了上去预备招揽生意,等看清那马车上的标记,一群本地人方才死了心,旋即又好奇了起来。
本地首富杨家的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马车堪堪停在了喜来客栈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小厮,随即又扶下来一个身穿青色衣衫颇有风度的年轻人,一主二仆径直进了大门,那马车却是转到了后头去停靠。此时此刻,包括先头吃过亏的胡二娘在内,众人竟是都跟了过去,离着客栈大门远远的看热闹。隔了好半晌,一个老掌柜瞧见喜来客栈的伙计范狗儿出了门,连忙开口叫了一声。
“范狗儿,杨家谁到你们客栈来了?”
由于暂时脱离了被解雇的泥潭,范狗儿此时兴高采烈,笑嘻嘻地说:“来的是杨家的姑爷,人家是特意来会友的,咱家客栈住的客人和那位三姑爷可是老相识。”
听到这话,立刻就有人斜睨了胡二娘一眼,幸灾乐祸地笑道:“二娘这回可是走眼了。人家既然和杨家姑爷相识,显见是大户人家,哪里有你说的什么山匪,还倭寇呢!”
胡二娘这会儿气得浑身发抖,仿佛连脸上厚厚的脂粉也禁不起这颤动,随时随地能掉下一坨来。恼羞成怒地冷笑一声,她便扯着尖利的嗓子说:“人家既然是和杨家的姑爷有旧,指不定立刻就搬到杨家大院里头去!谁不知道杨家大院盖在背风的地方,最是冬暖夏凉,有那样不要钱的去处,谁还会住在你们这破客栈里头!”
周围人原本还以为一向泼辣彪悍的胡二娘会骂街,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细细一思量不禁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而原本听了老板吩咐预备出去买酒的范狗儿也没了刚刚的气势,恼火地瞪着这边众人,忽然转身撒腿跑回客栈中,良久也不见人出来。这时候,人人都感到里头的情形被胡二娘一嗓子嚷嚷中了,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便一哄而散。
方青虽说并没有出仕,但身在豪富之家,对于生活起居素来讲究。一入屋子,看到这所谓天字号上房靠墙一架大床,旁边是一个半旧不新的柜子,旁边盆架和桌子等物俱是俗气不堪,唯一稍稍值钱的就只有那张大梳妆台。
皱了皱眉之后,他就对张越笑道:“人家都以为大人如今在南京,想不到竟是已经到了松江府。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住这样简陋的客栈实在是太委屈了。若是大人不介意,不如到杨家暂住几日?方青虽不才,但家岳应该对大人此行有所帮助。”
尽管明面上看两人年岁阅历相差不少,但张越和方青几次交道打下来,却是摸透了此人习性,当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既然说对我有帮助,那我倒正好有话想问你。我听这喜来客栈的老板说,杨家家道中兴,靠的是翻修祖宅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三坛金子。可是我问杨家如今都有些什么产业,他却不甚了了,只说田地不少。要靠田地传家固然不错,但要靠田地占据本地首富却是难能,你这个姑爷应该对杨家的发家之道深有了解吧?”
“大人果然一如既往地明察秋毫。”
方青原本就没打算隐瞒,但此时张越开门见山就撂下了这个问题,他仍然有几分狼狈。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尔虞我诈,一点一点地揭开底牌,偏偏张越每次都喜欢直接把那一层锅盖完全掀开,要清清楚楚地看到里头的东西。尽管手中捧着的茶盏仍有几分温热,尽管屋子里烧着炭盆,但他仍是感到手指头仿佛冷得有些僵了,不自觉地低头垂目。
“杨家起家就是靠的出海卖了一船货。那时候杨家已经只剩下一座祖宅,结果我那位岳父大人把心一横,将祖宅典当了一笔银子到南边买了船,之后又买了当初在松江府再便宜不过的棉布,然后暗地里高价聘请老水手运到了琉球。来回路上极其艰险,但去时的满满一船棉布,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坛金子。如是三趟之后,他就在赎回祖宅之后做了一场戏,让人以为是挖到了金子。由于洪武朝和本朝都严禁大户占据太多的土地,老爷子觉得持家艰难,一直不想放弃这条财路,所以……”
这所以后头的话就算方青不说,张越也是心知肚明。虽说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但是和巨大的利润比起来,民间百姓不顾海禁擅自出海那是肯定的。
若是没有这一次他提议开海禁的尝试,那么大明的海禁带来的连锁效应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朝廷严厉打击走私商人,而利欲熏心的走私商人则是在严酷的镇压之下,勾结海盗和别国武装反抗骚扰。从中明到晚明,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里头十有八九是本国海盗,真正的倭人倒未必有多少,结果这消耗了多少国力?当然,那会儿天底下就连防倭卫所也都烂透了,二十多万客兵屯驻沿海,结果还乌烟瘴气,大明的精兵强将实在是烂得太快了。
草民趋利,堵不如疏。就好比朱元璋大杀贪官,但天底下贪官还是杀不完,只要人有私心私欲,严刑峻法就不可能堵住人们趋利的本性。
见张越沉吟不语,摆明了不会轻易开口说什么,方青顿时有些焦急。此次回来只是听说岳父重病,所以他才带妻子来探视一番,谁知道竟是碰到了这样棘手的局面。岳父如何发家他自然知道,只是这种事情他这个做女婿的并不好劝。如今岳父和大舅哥都有意暂时收手,二舅哥却执意不肯,两边闹起了分家,他夹在当中竟是焦头烂额。
“虽说杨家从前的事情犯禁,但我不是下来查这些的,所以我可以不管。”瞧见方青一瞬间大喜过望,张越却伸出了两根手指,“我只要知道两点,第一,杨家能够从走私一举跃升本地首富,绝不可能没人撑着,我要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第二,由于海禁,沿海除了宝船出海的码头之外,其余都已经废弃,我要知道杨家从哪里出的海。”
“并非我不肯说,我对杨家而言毕竟是外人,这两条却是委实不知。若不是岳父病重,大人又不想暴露身份,我一定让岳父或大舅哥亲来拜见。”方青放下手中茶盏,站起来对张越深深一揖道,“大人,还是先头那句话,请到杨家大宅暂住几日。这海上的营生杨氏最是精熟,必定不会让大人失望。而且……”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也不去看张越的脸色,竟是一字一句地说:“据我所知,松江府悄悄出海贸易的人家并不少,杜家也有好些族人涉足这一行勾当。大人走一趟杨家,能够知道的内情远远比您撒出无数人手打探来的多。毕竟,这一行的很多隐情都是秘不示人的。”
先头离京的时候张越让胡七去见过袁方,倒是知道杜家人在老家张堰镇并不安分,因此方青此话一出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快。然而听到后头那层坦言,他方才面色稍霁。他原本就是打算从杜家入手,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比作为妻族的杜家更容易处理。毕竟,他和方青乃是纯粹利益上的瓜葛,和亲族血缘的瓜葛完全不同。
“到杨家大宅走一趟倒是可以,住就免了。只不过,此事你这个姑爷可曾和你那岳父商量过?”
“我接到柬帖就先来了,岳父那儿之后自有内子出面。大人,岳父早有歇手之心,若是见着您的面,他一定会和盘托出。”
第三百二十二章 英国公的嫡子
清水胡同英国公府。
从昨儿个晚上下半夜开始,无数丫头仆妇便在北院门前来回奔走忙忙碌碌。尽管离着大概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但四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和一位医术精深的大夫早早地住在了家里预备着,也幸好如此,大半夜的方才能够及时赶到。如今已经天亮,但正房里传出来的一条条讯息却很有些不吉,于是连带进进出出的女人们也都是个个死沉着一张脸。
几位姨娘这会儿都在隔壁院子的西厢房里等消息,虽说心中各有各的打算,但面上少不得都是一幅极其关切的模样,有的还悄悄地拿帕子擦眼睛。良久,角落里方才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咱们几个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再去那边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没看见人家钟姨娘那幅嫌弃咱们的模样,再去还是没脸!”
这话一出,其余人的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表情,但附和的却是一个没有。适才心直口快说的那一位见无人响应,顿时露出了讪讪的表情,只得借着喝茶把那份惊惧压了下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王夫人治家多年,看似不哼不哈,但真遇上了事情却毫不手软,当初陈姨娘悄无声息说死就死了,甚至连个死因都不分明。良久,方才有第二个人嘀咕了一声。
“咱们当然是盼望夫人平平安安,钟姨娘说起来也不过是在担心罢了。她能有今天全都是夫人的提拔,离开了夫人她算什么?没娘家又没兄弟帮衬,难道还指望能扶正?只是夫人一把年纪了,老爷又不在,若是有什么万一……”
话还没说完,一个丫头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还不等站稳就嚷嚷道:“诸位姨娘,将军府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二门。钟姨娘守在上房外头脱不开身,还请各位赶紧去迎一迎!”
见那丫头撂下这话就一溜烟跑了,几位姨娘面面相觑的同时,心里不无恼火。然而,虽说将军府的人并不是这英国公府的主子,但谁都知道那位老太太是老爷夫人也要敬一头的,于是尽管不满,众人也只得抿了抿鬓发披上了避雪的斗篷大氅,出了院子沿夹道赶去二门。冒着风雪好容易到了地头,她们就看到一行人正在管家荣善的引导下往这边走来,居中坐在肩舆上的正是顾氏,连忙各自上前行礼。
由于天气的缘故,顾氏一连好些天都是呆在自家的上房东暖阁,几乎不曾挪过窝,但今天一大早得到英国公府急报,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天冷下雪,急急忙忙就坐轿子赶了过来。此时面对这群莺莺燕燕的请安问好,她实在无心理会,只是连声催促那四个上来接手的婆子赶紧抬起肩舆进去。
跟在后头的冯氏和东方氏从东角门进来走了这一路,虽说都穿着避雪斗篷,手上还捂着手炉,但也已经感到身上冻僵了,更是不会对这几个姨娘有什么好声气。赵芬原本就不乐意跑这一趟,此时只顾带着丫头扬头往里头走,只有李芸稍稍慢了半步,答了众人的礼。
虽说只是这么区区一声,但这几位平日就低一头的姨娘也感到凉透的心里有了些暖意,连忙簇拥着这位将军府的大奶奶,七嘴八舌地道起了内中的境况。李芸对王夫人这位堂伯母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只想到对方一把年纪却仍是为了绵延子嗣而挣命,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触动,竟是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刚刚生下一个儿子的茴香。
就算婆婆之前再不高兴,但那毕竟是张家第四代的头一个男丁——即使是庶出——老太太那时候满心欢喜,当即就发话上下人等对茴香改了称呼,随后又赏了尺头。虽说早就预备好了金银锁片,但她还额外令人去铸一尊小金佛让重孙子贴身带,又催着张攸给孩子起名。面对这些情形,尽管李芸原本就希望茴香一举得男,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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