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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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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陆丰忽然躬身一揖到地,张越连忙双手将其扶起,口中少不得又道了两句客气话。虽说陆丰坦言刚刚的怀疑和发火,但他仍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位未来的东厂督公已经对自己戒心尽去。毕竟,把事情赌在一个太监的人品上,他还不至于那么疯狂。
大权在手,有几人不会想着排除异己?
应天府管的是京师和周边地头的刑名钱粮,因此里头的吏员固然是从民间征役,但所用的众多捕快差役除了徭役派遣之外,却得从民间选拔一批。尽管每月的禄米少得可怜,办不好差事动不动就要限期打板子追比,而且一入此行,三代就不能科举考试,但众多不肯种田或卖力气做活的人仍是视其为一条捷径。毕竟,这官府中有的是油水,大人物们手掌间漏下的那点钱就够他们过活了。
因此,这天一大清早,邻近应天府衙演武场的宁东街便汇集了好些人。遇上这种好时节,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自然不会放过,因此早早地沿着墙根摆开了十几张桌子几十条凳子,支起了油毡大棚,顿起了茶水,煮起了面条馄饨之类。大冷天的,除了兜里没钱的头等穷汉,谁都不愿意在风头里站着等,于是好些人就掏出几个钱到里头坐着喝口热茶,更有钱的则是卖上一碗馄饨稀哩呼噜地吃着。不消一会儿,所有桌子就几乎全都坐满了人。
“这次官府要的是十名捕役,十名快手,这儿来的何止七八十号人!”
“那有什么办法?练了一身好武艺,除非去投军,否则难道还去种地?若是能在京营,好歹还有个杀敌立军功的念想,可如今投军不是就地屯田就是戍边。还不如在衙门里找口饭吃,虽辛苦些还能有些油水,总比在军中受人盘剥强!”
“那是……咦,那边不是西城三虎,他们居然也来了!这下可好,他们稳占其中三席。”
这边各桌上的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那边新来的三条魁梧大汉也走到了油毡大棚底下。见每张桌子都被人占满了,为首的那彪形大汉顿时皱紧了眉头。随眼一瞥,他就看见最靠里避风的一桌坐着两个面色白净显然不会武的年轻人,顿时端着凶狠的面孔走上前去。
“你们两个,把位子让出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见猎心喜,金蝉脱壳
虽说应天府如今还算是天子脚下,正儿八经的京师,但有光的地方便有影,任凭是什么地方,总有些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物。这会儿齐集在宁东街上的就都是些好勇斗狠横行霸道的角色,但角色也得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某些人就是别人不愿意招惹的。所以,见那刚到的三个大汉要挑事,大多数人都是装没看见,纵使投过目光的也只是闲极无聊看一场好戏。
那彪形大汉看到这张桌子上的两人完全没有反应,顿时恼羞成怒,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老子再说一遍,把位子让出来!”
尽管出身低微,但如今陆丰乃是宫里都能数得上号的人物,自矜身份,本不想到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凑热闹。然而,考虑到这是给自己将来找人手寻心腹,他就打消了随便打发个人过来的打算,亲自带着程九巴巴地出了门。
起初他坐在那里还能优哉游哉地喝茶,但随着人越聚越多,而且都是那种满脸横肉面露凶光的角色,他渐渐就有几分惧意,这会儿看到那大汉一巴掌拍得桌上茶碗一阵乱蹦乱跳,他顿时极其后悔。有道是那个君子不立……破墙之下,他是什么身份,若是在这里吃了这些蛮汉子的亏,传扬出去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正当他打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预备忍气吞声先躲过这一遭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凭什么?”
不用回头,陆丰也知道说话的那是程九,顿时恨不得抽烂他的嘴。他出来的时候生怕走漏了风声,没安排那些京营卫士随从护卫,也不敢带那些极可能是眼线的小太监,一时托大更没让张越做什么布置,这会儿就他们两个明显不能打的家伙,怎能惹这伙凶徒?
那彪形大汉没料到居然会被人寸步不让地顶回来,见说话的不过是个瘦弱的小白脸,他顿时狞笑道:“居然有人问老子凭什么!老子告诉你,就凭老子这铁拳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握掌为拳,冲着程九那张脸便狠狠击了过去。就当他满心想象着这一拳能把那可恶的小白脸打得满脸花时,眼前却忽然一花,那拳劲竟是再也递不出去。待定睛一看,他却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个子,而自己的拳头正被人家轻轻巧巧一只手抓着,无论他怎么挣脱都抽不出来。
四周坐着的众人都没料到倏忽间会发生这样的变化,顿时瞠目结舌。还不等他们想明白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是谁,就只见那被人抓着拳头的彪形大汉一声怒吼,左拳右腿头槌齐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这时候,人群中登时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想到了这疯虎在西城三虎中名列榜首,最善于拼命,纵使武艺比他高强的人也往往禁不住这以伤搏伤的玩命架势。
面对扑面而来的劲风,那小个子却是不闪不避,以拳对拳以脚对脚,面对最后一记凶猛头槌的时候,他竟是大喝一声狠狠地用自己的头对撞了上去。看到这一幕,陆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四周亦是惊咦不断。在一声让人心里发麻的闷响过后,摇摇晃晃退后数步的竟不是那个小个子,而是那个向来被称之为疯虎的骠悍角色。瞧见那大汉在踉跄退出去老远之后,忽然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点功夫还有脸耍横,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真是不自量力!”
眼见小个子拍拍双手回到了隔壁一张桌子上施施然坐下,原本吵吵嚷嚷的油毡大棚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有几张桌子上的人看到某个倒霉家伙额头上的乌青,还有那昏迷不醒的模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这时候,剩下的两个大汉方才如梦初醒,怒吼一声便齐齐冲那个刚刚落座的小个子扑了上去。
平日里纵使看过人打架,但那往往都是乱打一气,从来没看过这样悍勇的打法,这样不要命的架势,因此这会儿从惊骇中回过神,陆丰顿时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直冲脑际,完全忘记了刚才还打算息事宁人。瞅见那边桌上另两个人霍地站起身来,也不见如何出手就把那两个大汉扔了出去,他更是兴奋得很。
看到这情形,心里有数的程九连忙凑趣地低声道:“您可是看中了那边的三个人?”
“不错不错,好身手!今天没白来,虽说不知道比起……里头的高手如何,但那小个子的气势就能敌得过了,其他两个人也不错!啧啧,话说回来,要是我掌管了……到时候也弄一个这样的比试,好好招些人来!小兔崽子,你刚刚惹事我回头再和你算账!”
狠狠瞪了程九一眼,陆丰就盘算了起来。有这样的手下,再牢牢把持了东厂,以后他就可以不用看司礼监太监黄俨那个老家伙的脸色,也不怕有人往自己手底下拼命塞人。见那两个好容易爬起来的汉子狼狈不堪地架着昏迷不醒的同伴溜之大吉,他不禁抓了抓粘在下巴上充数的胡须,目光又在那小个子等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闹出了这么一场风波之后,原本还打算到棚子当中设法找个座的人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里头有不少看似好欺负的生面孔。好容易等到演武场那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吆喝声,一群人方才急匆匆地站起身赶了过去,陆丰和程九自然落在了最后头。
“公公掌管东厂后倒确实可以公开比武招人,只那时候却得小心,其他公公必定会打主意。”
“这话说得没错,眼下不少人都铆足了劲看咱家的笑话呢,巴不得多塞几颗钉子。”
“待会公公尽管看人,看准了之后回去之后告诉小张大人,让他差人拿着锦衣卫的腰牌过去,应天府的人自然不敢拒绝锦衣卫的征调。至于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既然连捕快都这么热衷,何况咱们差他们办事?”
“嘿,你如今跟着咱家时间长了,倒是有些长进!幸好咱家这回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带上了一块锦衣卫腰牌,这下子也不怕泄漏风声!”
这区区招募捕役快手的勾当自然不会劳动什么应天府衙的大人物,非但府尹府丞治中之类的官一个不见,就连通判推官也不曾来。唯一到场的便是一个从七品的中年知事,穿着一身官袍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旋即便吩咐旁边的李捕头主持这招募比试。
既是僧多粥少的格局,即使明说了点到为止,但这演武场上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该下狠手时没一个手软的,那个中年知事虽看得直皱眉头,却仍没有多说半个字。至于那精明强干的李捕头更是一声不吭,只是在看到有几个人身手卓绝屡战屡胜的时候,他那脸色方才陡然一沉,心中盘算着这些太过强悍的人物进了府衙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演武场上正打得如火如荼,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四面原本就是平房居多,这会儿风就更大了,兜头兜脸往人身上扑。由于知道今天这场合不能穿锦衣皮裘,陆丰身上只裹着一件厚厚的大棉袄,此时此刻冷得直打哆嗦,但眼睛仍是死死盯着比武场中看。瞧见先前那个出头的小个子大展神威,他不禁打定主意非把人弄到手不可。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但打斗中的众人却按捺不住热炭团似的心思,那手脚越发重了起来。虽说还不至于闹出人命,但已经有不少人被抬了下去。眼见天色渐晚,主持比试的李捕头方才命人敲响了锣,宣布剩余的明日再比。
这天晚上,再次到三处粮仓折腾了一整天的张越一回来就被陆丰请了过去。听到程九嘴里流利地报出了八个名字,又递来了一枚锦衣卫的腰牌,他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细细一端详,见上头赫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他顿时明白这定然是沐宁给陆丰的“孝心”。
“公公放心,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我一定不会少一个。只不过,趁着今晚下雪,别人不会注意这儿,咱们正好金蝉脱壳。”
“今晚就走?”陆丰没料到张越动作这么快,连忙问道,“可这人还不曾招来!”
“咱们只是先搬出这儿,住到城郊皇太孙的一座庄子去。皇太孙担心咱们的安危,还特意调拨了四名府军前卫的精锐武士随行保护。我会把连生连虎留在这儿装样子,然后吩咐周百龄和房陵带人牢牢看住这儿,他们跟了咱们两次,算得绝对可靠。公公准备带几个人?”
“我的那些人里头也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钉子,我只带阿九,其他人都不要!”
漆黑的夜色中,一辆车从马府街钦差行辕后门悄无声息地行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印。漫天飞舞的雪花很快便掩盖了这唯一的痕迹,紧闭的两扇大门也再没有开过。而在这偌大的豪宅中,一批批军士已经紧急调动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一连两天的比试之后,最终过五关斩六将被挑出来的人却远远大于二十人,这登时让不少为自己捏着一把汗的汉子们松了一口气。然而,其中八人被李捕头领着兜兜转转一大圈,却是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当听说自己进不了应天府衙,而是要调到其他衙门的时候,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哪有这道理,咱们哪点及不上另外那些人,凭什么单单挑了咱们出来?”
“就是,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场,如今忽然改主意也得有个说法!”
“其他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再不行咱们重新打过!”
面对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李捕头心中既羡慕又嫉妒,见他们实在闹腾得不像话,他担心惹火了隔壁屋子里的贵人,顿时在旁边的高几上狠狠一拍,怒气冲冲地喝道:“吵什么吵,你们可知道是什么衙门征调你们公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撂下这话,见刚刚还吵闹不已的人们个个呆若木鸡,他方才疾步来到隔壁那扇门前,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大人,这帮人都是粗鲁不文的性子,也不懂规矩,还请不要见怪。这里一共是八个人,身家底细小的会随后一一查探明白。”
这天底下混公门吃饭的人,谁不乐意干锦衣卫?甭说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也恨不得卸下这捕头的差事去投奔人家锦衣卫,可人家却偏要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直到这时候,一群人方才从呆滞中清醒了过来,一时间都是心中狂喜,慌忙转过身来乱糟糟地跪在地上,个个都是满脸惶恐,哪里还有刚刚和李捕头争论时的盛气?就连几个比武时下手最狠辣最不容情的,这会儿也都变成了小猫似的温顺。直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咳嗽,他们方才安静了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捕头,你把他们领到宁东街那边的路口,到时候自然会有马车把他们拉走。”那沉闷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声线中流露出了一丝阴狠,“你们全都记着,锦衣卫里头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倘若还有像今天这样大吵大嚷的,必定重责不饶!”
这话说得极重,但这群平日好勇斗狠的角色却都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又老老实实地跟着李捕头出门。果然,等到了街口,他们就看到那儿停着两辆黑油平头马车,赶车的都是罩着灰色大斗篷,根本看不清头脸。眼看人一个不拉都上去了,那厚厚的棉帘子放下来,两个车夫方才一甩马鞭驱动了马车。而李捕头一直等到两辆马车跑得没了影,方才一溜烟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却仍是不敢进门,只在前头躬身站着。
“大人,人都送走了。”
须臾,那两扇紧闭的门方才徐徐打开,内中走出了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人。他随手将一包东西抛了过去,沉声吩咐道:“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好,里头一百两银子是赏给你的!这少了的八个人你应当知道该怎么解释,到时候若是外头传出什么话,我可唯你是问!”
尽管平日在应天府的地头上跺一脚就能震慑众多三教九流,但这会儿的李捕头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凭风声接住了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他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道:“大人放心,小的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这些人平素也都是一年半载不着家的,到时候小的只放出风声说他们都被刷了下来,一气之下出走,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去向,不会耽误大人的机密差事。”
得知打北京来的两位钦差一个正在死命督促账房查帐,一个正病得七死八活连皇太孙都赐了药,南京城的官员中间少不得议论了一阵子。不少人都存着看笑话的心思,纵使仍然留心马府街那儿的钦差行辕,但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于是,除了寥寥数人,谁都不知道内中的眼线们全都被牢牢看住了,更不知道那两位钦差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城郊一座空屋内,这会儿正预备赴松江事宜。
“黄俨你这个老货,要是让咱家抓着你的把柄,到时候看怎么收拾你!”
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的陆丰正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忽然,他听到外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叩门声,立时本能地开口唤程九,话到嘴边才想起程九被他打发到灶下去催茶水了。亲自上前打开了门,他就看见站在外头的赫然是张越。
“陆公公,你要的人都到齐了。”
一句“你要的人”顿时让陆丰眉开眼笑。回身到房里随手拿了一件织金妆花绒锦袍往身上一披,他就跟着张越出门下了台阶。匆匆进了另一边院子,他一眼就瞧见那边站着八个健硕壮伟的汉子,脚下步子顿时又轻快了几分。待转到跟前一瞧,认出这正是自己亲眼挑中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那个小个子看到自己时甚至大惊失色,他顿时觉得异常满足。
“小张大人做事果然是不同凡响,动作快不说,人也是一个不差!”
张越想起自己轻轻巧巧就安插进来三个人,当下便笑道:“陆公公满意就好。接下来便是公公自己的勾当,我还是先回避一下。”
“这是什么话,咱家的人就是你的人,还用什么回避?”
除了三个原本就心知肚明的人,其余五个平日里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丞县令,这会儿已经被面前陆丰的锦袍晃花了眼睛——无论是那上头的大团花还是织金线,都是他们平日里从来见不着的。然而,最让他们感到惊诧得还是陆丰的模样。
那不是第一天在茶棚里喝茶等候时见过的那个家伙么?这竟然是锦衣卫的大人物?
转过头打量着这些脸上陡然间露出无穷敬畏的家伙,陆丰一下子敛去了刚刚面对张越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想必你们来的时候也听说了,这次是锦衣卫征调你们办事。不过,咱家告诉你们,这回征调你们办事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你们没听过东厂没关系,你们只需记着,等到明年,哪怕是锦衣卫,以后也得听东厂辖制办事!你们是东厂的第一批人,也是跟着咱家的第一批人,只要忠心,咱家绝不会亏待你们!”
见自己的一番话激起了好一阵惊叹,他顿时感到志得意满,当下又指着张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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