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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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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的天寒地冻对于官船上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多影响。为首那艘船上,船舱中除了结实的大门之外,还挂着一副衬有夹板的红蓝方格棉围子,虽说不至于真的在船舱中摆上十几个暖炉,但四个角落里都安放着烧银霜炭的炭盆。身穿猞猁皮袍子的陆丰坐在太师椅上,搁脚的脚踏下头还设有暖炉,再加上那厚厚的鹿皮靴子,丝毫感觉不到寒意。这是他第二回奉旨出宫,为的是所谓的缉查夏粮入仓事,而所用身份仍然是御用监少监。
听到陆丰悠悠叹了一口气,旁边的程九忙凑上去笑道:“公公还惦记着这一次的名头?”
“咱家哪有那么肤浅!”陆丰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才懒洋洋地说,“这东厂还没建起来呢,贸贸然打出名头让人提防着有什么意思?顶多就是少几个趋奉的人,少两个钱使唤,反正将来迟早能收回来,不急在一时!黄俨那个老货这回硬塞了好几个人过来,绝对是没安好心,你给咱家好好盯着,别让他们坏了事。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咱家回头好好提拔你。”
程九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双膝跪下磕头:“多谢公公!”
比起这边的豪奢气派,张越那艘船上却是众人团团围坐烤火。中央的炭盆上用支架支起了一个宽大的铜盘,里头的年糕正烤得滋滋作响,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食欲大动。看见一块年糕的火候差不多了,眼疾手快的张越立刻伸出了筷子,却是挟到了琥珀托着的那个瓷碟中。秋痕见着正懊恼,谁知碟子里头随即也多了一块,顿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
灵犀伸出瓷碟接了自己的,这才笑道:“少爷还真是主意多,又烤了火又不误吃东西,而且团团坐着更热闹。秋痕原本还说大冷天的坐船没趣,今天怎么不叫冷了?”
“大冷天的只能闷在船舱里头,自然没什么趣味。”秋痕嘴里正咬着热气腾腾的年糕,烫得脸都红了,说话也就有些含含糊糊。好容易把年糕吞了下去,她方才满脸遗憾地说,“可惜少奶奶和小五先走了,不然这船上岂不是更加热闹?”
琥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旋即说道:“刚刚外头说,再过小半日就该到济宁州了,少奶奶毕竟比咱们早动身三天,应该快到徐州了。说起来去年春节是在青州过的,少爷今年和老爷太太聚在一块,说不定能在南京过个团圆年呢!”
被琥珀这么一说,张越顿时想起了那回在青州众人围坐炕上过年的情景。那时候杜绾还是客,如今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她却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他正回忆着那时候在炕上吃团圆饭时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外头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元节!”
听出那是房陵的声音,灵犀连忙站起身去开门。她打起帘子,才将舱门推开一条缝,外头的寒风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那热身子一吹冷风,她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将人让进来之后就紧赶着关门。身子满是雪珠子的房陵瞧见屋子里这么一番光景,不禁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你倒是好命,围炉烤火俏婢相随美食果腹,外头的事情任事不管。那位陆公公吩咐,今晚要停靠济宁州,你有什么章程?”
此时琥珀用银瓶倒了茶奉上,就和秋痕灵犀一起避到了里间。张越随手拿起一件银鼠皮半袖披风递给了房陵,一听这话便笑道:“你这个百户还真够尽职尽责,只不过这章程自然有那位陆公公去定,咱们如今什么都不用管。”
脱下那件被雪濡湿的鹤氅,换上这件暖烘烘的披风,房陵着实觉得这些天的际遇很有些离奇。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竟然让天子下旨恩荫百户,一下子从爹爹不疼姥姥不爱变成了家里的红人,那会儿他几乎懵了。等到安远侯柳升召见,命他随行护持张越和陆丰这一行,他方才恍然大悟。
因为是庶子,他自小就比兄长更用功更卖力,兼通文武并非是虚言,可李茂芳轻飘飘一句话,就全盘抹煞了自己的多年努力。原本已经被踏在泥里,可他竟然又因为一个机缘而重新站了起来。尽管不知道张越用什么法子让天子注意到了自己,但他心里早就认准了这一切都是张越的帮助,于是更想利用此次的机会好好尽一尽心力。
“元节,难道你一直打算让那位陆公公挡在前头?这些太监权阉素来都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人,你越是显得好性子,他越是骑在你头上。你既然有天子剑,到时候也得在人面前露一露脸,至少让他们知道这次并非陆丰一个人做主。”
张越也不答话,笑呵呵地将房陵拉到了舷窗边,忽然一下子推开了那扇糊着粗制高丽纸的窗户。一时间,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房陵一个措手不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好容易适应了这温暖到寒冷的转变,他便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呆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不会料到外头的寒风有多么料峭,所以一打开窗子,轻则像你这样打几个喷嚏,重则感染风寒甚至重病不起。这种道理对于如今的情形也是一样。那位陆公公一向认为我是知情识趣的人,若是我一丁点小事也要豁出去和他相争,他必定会时时提防我,就好比站在窗前一定会披上一件厚衣裳似的。这时候争一时之气没意思,来日方长。”
尽管窗外还是阵阵寒风骤然袭来,但房陵已经忘了那寒冷,只顾着琢磨张越这话,渐渐品出了一些滋味。他当初和富阳侯李茂芳结怨虽然出于偶然,但细细思量,何尝不是因为他当初太忍不住气?刚刚他还劝说张越不能被人力压一头,敢情还是没想明白!
房陵素来是爽朗性子,此时想明白之后就拍了拍脑袋笑道:“怪不得皇上对你另眼看待,只你这份心性我就学不来,更不用提见识。成,以后我都听你的。”
傍晚,四艘官船停在了济宁州的码头上。此次出京,朱棣特旨从京营调拨了五百精兵,为首的仍然是当初护送张越和陆丰前往青州的千户周百龄。和上次一样,每百人中皆配备刀牌手枪手火铳兵弓箭手,各由一名百户统领。除了房陵这个功臣子弟并没有任何从军经历,其他人都是之前的老手,安排细密稳妥自不用说。
虽说船上带足了菜肉果蔬,但既然是靠了岸,陆丰自是额外吩咐人上岸办置晚饭,又请了张越到自己船上。不多时,程九就提了食盒进门,一样样摆满了整个桌子。除了中间一盘微山麻鸭之外,旁边便是醋熘鲤鱼、松花蛋、红烧羊肉、金针豆芽,最难得的却是一盘原本该是夏天才有的莲藕,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藏在冰窖中的反季珍物。
见那些菜依旧热气腾腾,张越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程九连忙笑呵呵地揭开了夹层,下头恰是用的一层热炭。见张越面上讶然,陆丰想起上一回自己还羡慕过张越那个来自英国公府的捧盒,顿时极其得意。等到一顿饭吃完,杯盘碗碟都收拾了下去,他方才屏退了众人。
“听说因为先头青州事,皇太孙为小张大人求过情?”
第三百一十章 东宫的杀机
南京城凡十三门,以金川门扼守外金川门要津,位置最为重要。当年朱棣率军靖难,便是从此门入城一举坐了天下。永乐十一年,由徐皇后抚育长大的皇妹宝庆公主尚驸马赵辉,而赵辉先前只是金川门千户守,于是更使得此门一举而成南京最重要的门户。往来南北的船只大多都经长江停靠在外金川门外码头,所以从早到晚金川门内外大街都极其热闹。
这天,四艘官船稳稳停靠在了码头上,一搭好舷板,便有一队队士卒从上头鱼贯而下。见那官船上飘荡着龙旗,码头上的苦力慌忙躲开,不消一会儿就清空了一条道出来。不多时,船上就下来了两个身着大红麒麟服的官员,但那种年轻得过分的年龄却让旁观者啧啧称叹。
那边船上的人刚刚下来,这边便有快马从码头出发疾驰进了南京城,因此,朱瞻基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张越要来,那一篇篇札记连同张越那一百多页细目条陈,朱棣都一并命人抄了给他看。由于打一开始起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再加上朱棣左一个担当又一个长策赞不绝口,他倒是除了好奇还有些得意——这也正说明他当初眼光不差。
一旁的黄太监原就是凑趣人,见朱瞻基面露微笑,就弯下腰说:“皇太孙,既然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到了南京自然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太子殿下和您,小张大人过一些应该就来了。您和他也是好久没见了,不妨留下来问一问说说话,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如今这节骨眼上,我若是单独留下他,外头流言蜚语就得翻天了。”朱瞻基哂然一笑,旋即吩咐道,“去换大衣裳,既然是皇爷爷从北京派来的人,我总得去知会父亲一声。父亲这些天病好些,也能见人了,让他们见一见,省得外头传闲话。”
由于朱高炽体虚多病,身子胖又不耐行走,因此如今虽然病情大好,多半时候仍只是卧床静养,国事都放了手,由着朱瞻基会同杨士奇等人处置。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坐在炕上的他背靠板壁倚着引枕,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看几个宫女太监在炕桌上摆了八个碟子,他却仍觉得没胃口,直到外头传来一声通传,这才抬起了头。
“父亲。”
“是瞻基来了。”朱高炽支撑着坐直了身子,见朱瞻基要见礼,他便连忙摆了摆手,“又不是晨昏定省或是有外人在,不用多礼了。既然来了,就陪我一块用了午饭。”
朱瞻基自小都是在朱棣身边长大,若不是此次侍疾,他甚至没有多少机会和朱高炽这个父亲相处。此时笑着站起身,他便在炕上下首陪坐了,见炕桌上摆的几乎都是油腻腻的荤腥,就吩咐一旁的太监撤下去,又报了几个清淡的菜名吩咐膳房去另做。
“人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看是知父莫若子,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我还真是没胃口。”虽然心情不错,但朱高炽仍是不免打趣道,“只是你这么一折腾,到时候杨士奇他们几个知道了少不得要劝谏你体恤下头,以后不必如此。我如今胃口有限,反正也吃不了什么。”
“父亲说的是,不过我难得过来陪您用膳,总不能看着一桌子菜无从下筷吧?”
父子俩难得有这般轻松自在说话的时候,当下不禁相对莞尔。及至饭菜上齐,两人静悄悄地对坐用完,朱瞻基方才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道出了今日来的目的:“皇爷爷前时就知会过,将派张越和御用监少监陆丰赴南京缉查今年夏粮入仓短缺一事,如今人已经到了码头。虽说名头如此,但另一层却是让张越动一动明州市舶司。今年又有番使来贡,听说那里已经争贡过好几回,镇守中官根本压制不住。此外,皇爷爷恐怕是下决心开海禁了。”
有一个太过于雄才伟略的父皇,当太子的又何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古至今那些最有名头的皇帝,其太子往往不得善终,比如说汉武帝和戾太子,唐太宗和李承乾,甚至早死的朱标也可以说是在朱元璋的巨大压力下方才英年早逝。所以,朱高炽这个太子也经历了相同的煎熬和疑忌,几次险些被废。听到开海禁这三个字,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杨士奇怎么说?”
“我给杨大人看过张越的那几篇札记,其后的细目条陈也遵皇爷爷的吩咐给他看过。他倒是很赞赏张越那种谨慎的态度,即便要开海禁,也只能一步步慢慢尝试,不可一下子操之过急。宋时三大市舶司虽说极盛,但就是那些海商将大批铜钱远贩海外,使得那时铸多少铜钱都不够使用。但是,单单海禁确实不能禁民间奸徒走私出海,所以要从长计议。”
“杨士奇老成持重,他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由于之前卧病静养,朱高炽并未看过张越的那些文章,此时细细问过之后便吩咐朱瞻基回头带来让他好好瞧一瞧。父子俩正说着话,外间便传来了一个高亢的通报声。
“启禀太子殿下,太孙殿下,御用监少监陆丰,奉议大夫张越奉皇上旨意从北京来,正在午门外等候召见。”
朱高炽这些天国事悉数不问,连杨士奇等亲密大臣都不曾接见,但刚刚听了朱瞻基一席话,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时便吩咐道:“传召他们到文华殿候见。”
因接见的乃是朱棣从北京派来的特使,当下便有宫人太监捧着整套皇太子冠服进来,朱瞻基便退到外间等候,又吩咐去传肩舆。足足一刻钟工夫,他才看到穿戴整齐的朱高炽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扶着从里间出来。只见他头戴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织金盘龙红袍,腰束玉带脚踏乌皮靴,除了面色仍有些病态的苍白,精神却还好。
即便如此,将朱高炽扶上肩舆之后,出于谨慎,朱瞻基仍是命人给父亲盖上了厚厚的毯子,又张起了伞盖。直到在文华殿前下来,眼见朱高炽被人扶下来时气色仍然还不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番接见不过是官样文章,他侍立在朱高炽身侧,目光虽常常往张越身上瞟,但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
尽管路上有肩舆代步,进出也由两个太监架着搀扶而行,但朱高炽回到东宫之后仍旧是气喘吁吁,在暖炕上坐下歇息了好一阵子,又喝下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这才回过神来。留着朱瞻基说了几句话,他便露出了倦意,于是便吩咐朱瞻基不用在这里陪着。
“太子殿下,太孙殿下已经走了。”
闭目养神良久的朱高炽听到这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见面前躬身站着一个老太监,他沉吟了一会便问道:“你之前报说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启禀太子殿下,之前翻动您书房中那些字纸的人还未查出来,那些该当销毁的字纸下落也还查不出端倪。”那老太监钟怀伺候朱高炽多年,此时话音刚落就感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头顿时垂得更低了,连忙又解释道,“但那个往外头夹带东西的小太监吃拷打不住已经招认,他说一共从东宫往外拿过三次东西,只是为了变卖换钱……”
“变卖换钱?”朱高炽圆滚滚的脸上陡然之间流露出了一丝森然怒色,“他一个宦官,吃住使用都在东宫,我又不曾苛待他们,何至于偷东西换钱?居然想用这种话糊弄过去,以为我不管事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息怒!”钟怀慌忙跪了下来,又膝行上前两步低声说,“小的也不相信居然会那么简单,下令又用了重刑,他这才招认说,曾经和永平公主身边的两个太监赌输了大笔钱,人家催帐,他迫不得已之下方才想到了这条路子。而且……”
朱高炽此时已经是勃然大怒,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把火气按捺了下去:“还有什么?”
“那小太监还透露说,东宫之中欠下这种赌帐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而且几乎都是输给了永平公主的人。他是用偷东西来还账,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小的知道兹事体大,已经悄悄处置了那两个讯问的太监,那小太监如今还关着,只等太子殿下处置。”
“东宫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杖杀吧,之后拖出去埋了,报一个暴毙就是。”
“是,那永平公主那儿……”
“此事和永平公主没有关系,即便将来有人追究,那也是东宫处置了一个窃盗的贼!”
“是是是,小的明白!”
钟怀还是头一次看到朱高炽如此盛怒,连声答应之后不敢多留,慌忙告退离去。而朱高炽独自一个人坐在炕上,面色极其难看。好一阵子,他方才恢复了往常的光景,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着刚刚钟怀说的那些话,心里一下子生出了无限杀机。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但汉王赵王窥伺东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竟是还多出了一个永平公主!须知永平公主生母早逝,驸马李让也早在永乐二年去世,若是没有人撑腰,她怎么可能这么大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父以子贵,利益均沾
由于南京如今还是帝都,因此随行的五百京营军士虽说是御命差遣,仍需验完一应堪合,直到张越和陆丰拜见了皇太子皇太孙之后,千户周百龄方才带着所部人马从金川门入城,理所当然地征用了一座富户大宅作为行辕。安顿下来之后,陆丰就把张越拉到了那大宅中的书房,再续之前在船上的未完之语。
“小张大人,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家和你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不拐弯抹角说那些有的没的。年后咱家就要提督东缉事厂,虽说品级未必能再高一步,但这却是掌实权的衙门,就是盛极一时的锦衣卫也要乖乖听咱家的差遣。要说太监当到咱家这个份上就已经是到头了,咱家也没什么别的野心,只想求一个太平日子。”
“咱家知道皇太孙很瞧得起你,皇太孙和皇太子乃是一体,你这富贵将来自然是长长久久。咱家只希望你在皇太孙面前多说两句好话,以后咱们相互提携,咱家掌了东厂之后,必定会约束锦衣卫,决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上报一丝一毫对你不利的消息。”
“你不用担心,锦衣卫北镇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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