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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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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一点上,他自忖已经是炉火纯青,否则只是借着永乐九年朱棣北巡经过开封时那唯一一次机会,他又怎么会窜升那么快?
所谓简在帝心,说来简单做来难,却是不足为外人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报大人知晓,半个月前下了黑牢的那个知县,直到现在还在大吵大闹,说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直都嚷嚷要见皇上,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属下觉着他是不是疯了?”
“疯了?”袁方脚下一停,旋即便无所谓地挥挥手道,“那是个一心要报一箭之仇,一心想要向上爬的疯子,要是真疯了正好。既然他有力气叫嚷,那你就传话下去干干净净饿他三天,看他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刑不上大夫……我还没给他动刑呢!杨溥大人如今还在奋力读书,别让一个疯子打扰清静!”
犹如拍苍蝇一般解决了这么一桩不起眼的小事,袁方便打理了一番身上那袭绯色虎豹补子纻丝袍,整理了一下那金荔枝腰带,又正了正头上的幞头,这才往暖殿赶去。由于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平素在人前又都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因此路上文武官员看见他几乎都远远避开绕着走,直到抵达了暖殿听候传见,他都不曾遇上任何人。
春天虽说到了,就连春雷也打过两回,可天气仍是冷,因此朱棣起居仍在暖殿之中。当小太监上前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求见时,他想都不想便吩咐传见。待到袁方进来参礼,将诏狱情形和各地的重要奏报一条条详述了一遍,他也只是毫不动容地听着。只在听到山东那边张軏已经抵达,孟家人都迁出了都司衙门时,他方才皱了皱眉。
“孟善当年何等恭谨小心之人,竟是会生出了孟贤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儿子!侦伺宗室离间皇亲,就是为了那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以为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大胆子!”
一万斤盐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袁方听了心中不无冷笑。寿光王府上的盐少说也有二十万斤,这第一拨起运的才一万斤就被孟贤孙亮甘逮了个正着,不得不说那两个人确实是居心不良。但居心更不良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皇帝并不知道而已。
当然,相比他的前任侵占各地盐场官盐四百余万斤,两位王爷占这么一丁点算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打死了不能报皇帝知晓,有些事情他却必须提一提,当下他躬身答应了,又低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奏皇上。张大人初一到任便把孟家人赶出了都司衙门,但孟贤的发妻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结果青州府同知张越给他们安排了屋子,把人接过去住了。他还对刘都帅说,当初读书的时候蒙先生教诲,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朱棣听了前半截皱了皱眉,听到后半截,那眉头立时舒展了开,当下便笑骂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分明是武家子弟,竟是跟着杜桢那个冷面人学会了那一套!罢了,素来危难关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能如此也算难得,至少比那些没担当的强!”
袁方连忙附和,心中却知道这皇帝爱重一个人,纵使有不好或是犯错,那也能一笔带过,倘若遇上一个厌憎的人,那鸡蛋里头尚且要挑骨头,碰上这档子事就是死定了!简在帝心的好处便是如此,张越还真是有福。
当下他又趁势说了些山东垦荒屯田的进展,却是不褒不贬。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朱棣素来很满意,但最满意的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态度,至少,据他所知,无论是太子皇太孙还是汉王赵王都和袁方没有丝毫关联,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忠心于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枉他没有循资格而是超迁拔擢。
“让青州那边的锦衣卫盯着一些,张軏虽然是英国公胞弟,为人也还算聪明,但毕竟没有办过这么大的事情。禁锢朱瞻圻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个发疯的小家伙,但汉王却不可轻忽,他毕竟之前还曾经遇刺过。”想到那含含糊糊的遇刺,朱棣顿时又皱了眉头,心中对于削汉王护卫的决定颇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发了狠,“袁方,汉王之前说是他鞭笞仆役以至于其含恨于心悍然行刺,你对此如何看?”
即便是袁方,对这样的问题也颇有些答不上来——即便青州那帮锦衣卫查得卖力,这事情仍然丝毫没有线索,汉王既然都这么上疏承认了,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分彼此
自古以来,俸禄之薄无过于大明。以张越这个领六品官俸禄的署理同知来说,他的月俸是米十石,而且还不是尽给禄米,其中六成给的是米,四成给的是钞,一石米折钞十贯,也就是说,他每月的俸禄是米六石,钞四十贯。按照如今的一两银子两石米,宝钞十贯折银一两的时价,他的月俸也就是七两银子,一年不过八十四两银子。
而这样一笔钱若是用来供孟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开销,那是连十天都撑不下去。虽说他上任的时候颇带了一些银子,但若是这么一大家子吃喝嚼用,还真是有些不够。
将孟家人安顿好的次日一大清早,张越去知府衙门理事,把自己的所有家丁长随都借给了孟敏压阵。那座三进小院足足闹腾了一整天,孟敏总算是将家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下十几个世仆和四房姨娘,一双还小的庶出弟妹。烧毁的身契足有二十多张,遣散的费用也用完了账面上最后一点钱。
“这回还真是干干净净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听着各房里头嘤嘤的哭声,孟敏不禁惨然一笑。家里的根子原本在北京城,那儿还有一座大宅子,内中的家什贵重,仆人众多,如今还有孟韬和孟繁在那儿。但那两个没经历过世事艰辛的弟弟如今只怕正在暴跳如雷,那儿的光景又能好到哪儿去?若是天子一怒之下,那座宅子是否被查抄还未必可知。
虽说当初在乡间的时候见惯了那些打秋风亲戚的嘴脸,但如今见到孟家瞬息之间就成了如今的光景,杜绾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她从红袖手中接过那件灰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孟敏肩头,因低声劝道:“敏妹妹,外头风大,你也熬了这么多天,进屋去吧。”
孟敏僵着脖子回过头,见杜绾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心神恍惚的她跨进门槛时仍是一个踉跄。旁边的红袖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是好些天不眠不休,哪里有那力气,主仆俩竟是一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落后一步的杜绾慌忙上得前去,将人扶到正中的圈椅上,见春盈也搀起了红袖,她连忙又卷起孟敏的袖管查看了一番,因见只是略微蹭破了一点皮,忙吩咐春盈去取白药来。
忙活安慰了这么一阵,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和平常头等下人也动辄是鸡鸭鱼肉相比,孟家这一天的晚饭却是简简单单。下人们都是外头春水街上买的煎饼浆水之类饮食,这当口凄凄惶惶谁也不敢计较。灵犀带着秋痕亲自送来了一罐野鸡崽子汤给吴夫人,本还说让公廨中的厨子再做些饭菜送过来,孟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孟家如今让越哥哥这般照顾,这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连我们的饮食也要从公廨中送出来,让别人看见,就是他也要落下不好去。家里还有昨天准备的挂面,去下几碗就行了,只是委屈杜姐姐你……”
杜绾见孟敏在如今的地步尚能想到这关节,心中更生敬意,因笑道:“还有挂面可吃,算得上什么委屈?”
当下她便站起身出门,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精干管事媳妇吩咐道:“去下几碗清汤面,给你家小姐加两个鸡蛋,多搁些葱花香油,她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咱们的就不用了,就是这厨房里头所有东西还是昨儿个灵犀带人送来的,该俭省的时候就俭省些吧。”
那媳妇乃是吴夫人的陪嫁丫头,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匆匆下了台阶去厨房预备,不多时就用雕漆盘子端了几碗面进来。因灵犀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拉着秋痕进去给吴夫人喂鸡汤,其他人便各吃各的,心不在焉的孟敏竟是没注意别人碗中的光景。
连着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这时候一晚鸡蛋挂面下肚,她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待那媳妇收了碗筷下去,灵犀和秋痕又双双从里头出来,她便开口说道:“如今账房的那些钱都用来遣散了仆人,娘还病着,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更不能老是靠越哥哥资助。我和红袖的绣活都还过得去,几位姨娘和身边的丫头也会做针线,灵犀姐姐能不能到知府衙门揽一些绣活来我们做?即便是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等娘稍好了,咱们再上京去。”
忙完了一天公务的张越此时刚好到了门外,听到这些话颇为揪心。孟家当初在北京时何等豪富何等尊贵,这会儿竟然已经沦落到家中女眷要做针线出卖度日的光景。挑开门口的棉帘子进屋,瞧见孟敏和杜绾站起身来见礼,他便笑着回礼打了招呼。
灵犀见张越仿佛有话要说,忙拉起秋痕笑着说该走了;红袖也是机灵人,干脆也拽着春盈出了堂屋。四个丫头站在门口你眼望我眼,同时叹了一口气。当下红袖和春盈去了耳房,灵犀想到家里还摆着几本帐簿要清算,便干脆先和秋痕一块回去了。
张越见孟敏要让座,忙摇了摇手坐了下首第一张椅子,因说道:“北京那边我打听过消息了,孟伯父如今正押在锦衣卫,虽说是秉承圣意革职查办,但暂时没吃什么苦头。凶险固然是凶险,但应该还不是一点余地没有。”
一听这话,孟敏顿时喜极而泣,杜绾却是心生疑惑。一旦下了锦衣卫诏狱,就是贵为公侯伯也仅仅是普通的犯人,家人便是手眼通天也甭想打听出消息,张越是哪里来的路子?要是英国公张辅如今还在北京,那兴许还能说得过去,可张辅不是去了宣府练兵么?
张越却没注意到杜绾的表情,又解释说:“保定侯应该并不是不想救孟伯父,而是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贸贸然求情只怕更糟,所以如今你那两个弟弟都还住在他家,我大姐和姐夫亲自看管着他们,就怕他们闯出祸事来。要知道,皇上如今还未有意牵连家人,总不能让事情更糟。至于赵王则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如今正在闭门思过。”
这都是他派了胡七去沐宁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与此同时,他还让胡七把某种极其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报了上去。他如今一头忙着屯田垦荒,一头忙着照应孟家,自然无暇去理会白莲教是否和某位藩王勾结,也没法去查证此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家,这无疑是最好最省事的办法。想起刚刚在门外说的话,情知孟敏看似柔弱其实坚韧,他思量片刻就又开了腔。
“四妹妹刚刚提到了绣活,说句实话,知府衙门中虽然有不少官员,但在这上头的开销有限,纵使是凌知府,家里的绣活也多半是女眷所做,一般用不着外人。若是四妹妹你真有此心,不怕别人诟病,我倒是认识一个开有绣庄的商人,可以把你们的绣活送到那儿寄卖。这绣活毕竟一来看手艺,二来看心思,想必你们做的总比其他人做的更精巧些。”
商者贱业,在明初之世这仍是一条真理,更不用说孟家这样的功臣勋贵。此时孟敏面色颇有些发白,但一想到母亲的病还是无底洞,一想到家里的帐面上已经干干净净,一想到张越已经在紧要关头帮了大忙,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她刹那间便把要和商人打交道的那丝羞辱抛在了脑后。
“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自食其力而已,总不能一直靠越哥哥你过活。”
听了孟敏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杜绾不禁悚然动容。虽说她没经历过眼下的困境,但易位相处,她自忖也只有这样的办法。之后见张越又安慰了孟敏几句,旋即入内探视了吴夫人。待到他盘桓了一会要告辞的时候,她就寻了个由头亲自送张越出门。
初春夜晚的寒风打着旋儿在院内卷过,刚刚抽出嫩芽的草叶子紧紧抓着泥缝不松手,其他的碎屑尘埃则是被风卷着在空中飞舞。杜绾只穿着贴身青缎小袄,这时候一股寒风一灌,她不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正有些尴尬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两声更响亮的阿嚏声。
张越来的时候只匆忙脱下了乌纱帽和官服,随便穿了一件盘领纱衫,却不料想这晚上温度更低寒风更大,两个喷嚏一打,再看到杜绾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不禁露出了苦笑,摩挲着下巴上刚刚扎出来的几根胡须茬子道:“天太冷了,绾妹你也别送了,进去吧。”
“要不是有话问你,我看着敏妹妹还来不及,才不会送你。”彼此熟络惯了,杜绾如今说话就带着那么几分随意,索性便直截了当问道,“我还不知道师兄你居然有那么大本事,锦衣卫那种地方还能打听到消息。虽说我信你不会信口开河,但还是得问一声,你眼下打保票可以让敏妹妹和伯母暂且安心,但瞒得了一是瞒不了一世,你可别弄巧成拙了就好。”
“放心,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张越话一出口,见杜绾盯着自己直瞅,仿佛心有所悟,便知道秉性聪明的她多半是猜着了什么。话虽如此,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他也不会多加解说,略站了一站,他又说道:“之前你那猜测我已经交付了妥当人去查,先生打哑谜,我却不好打哑谜,毕竟这是天大的事。你快进去吧,这儿太冷!”
见张越颔首一笑便转身走了,杜绾只觉得心中堆积着无数疑惑和感慨。站了半晌,她方才徐徐转过身子,却看见身后不远处堂屋的门帘打得高高的,一个消瘦的人影正站在门内望着这边,眼神颇有些迷离。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和中明晚明的军队糜烂相比,如今的明军算得上是一支天下强军。除了镇守边疆重镇的边兵之外,其余便是屯重兵于南北京,各地的卫所千户所虽说人数不少,但隶属军户,平日屯田战时耕种,这战力自然要次一等。天下各卫所共有五百四十七,若是都按照每卫五千人计算,大明的军队可达将近三百万,这三百万中真正的精兵也相当可观。
就拿山东来说,都指挥使下辖卫所足有二三十个,但青州府之内却只有两个卫所,重心皆在登州莱州,正是为了防备倭寇。如今虽说大明强盛,但沿海倭寇仍常有入寇作乱,除了浙江福建之外,山东这临海备倭的几个卫所可算得上是精锐,至于其他军户也是兵器齐备,平日屯田战时上阵。但若遇大战,仍有积功升迁的机会。
只不过,久在京城鲜少外出的张軏还看不上眼山东都司派给自己的那些兵。他这一趟奉了钦命却不是钦差,自然不能像上一回张谦那样带着数百京卫精锐招摇过市。虽说明白汉王天策卫不好对付,但他此行却是笃定——有当今那位马上天子在,汉王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什么逆动,再说了,这削护卫又不是削王爵,这今日削明日增也说不定。
凭着兄长张辅和汉王昔日的交情,他略施小计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怕没有垦荒屯田,春天也原本就是农人辛苦耕种的季节。虽说如今一多半的地里那麦子长势正好,但余下的地里少不得还要种些其他作物。从二月开始,便是播种豌豆春蒜等等,待到了三月则是棉花高粱,就连那些不成亩的小块地上也都种上了蔬菜瓜果,更有人见缝插针种上了蓖麻。因此打从青州出发,这一路上四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
由于当初下手晚了还贱卖了几处田庄,如今张軏在北京附近的那三个田庄还是长兄张辅匀给他的,平日靠这个根本不够吃喝嚼用,因此发现这青州府内熟田不少,更有大片荒地无人耕种,他便有些上心,少不得向护送他的指挥使高明询问地价。
“张大人,您若是要买地,这青州府境内的地可不好买。”高明身长七尺,乃是子承父业当上的指挥使,也算是在山东土生土长,“咱这儿是地广人稀,熟地谁都不肯卖,刚刚垦出来的荒地根本没人要,至于那些大片大片的荒地更是能白送给你!就拿如今这屯田来说,招募到的人手极其有限,听说布政司和都司衙门正在商量奏报朝廷,能招募百人屯田就授百户,千人则千户,如此一来,大概打山西一带能过来不少人。”
北京那儿因为前后迁徙过去数万户人,因此如今倒只愁地不够不愁地太多,所以张軏完全没想到山东会是这种状况。既然置办地产填补开销的希望落空,他便有些意兴阑珊——他如今挂着从二品的职衔,实际上却只有正四品,每月禄米折银之后,不过是二十四两银子。幸好分家的时候长兄给他多分了不少,而且还能暗地里放些钱,家中又有几房家人经营些产业,否则要是靠这些俸禄过日子,那么一大家子,他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张大人,那边田边上的似乎是小张大人?”
张軏一听这话,顿时一夹马腹停了下来。定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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