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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课-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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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呀。那天晚上我帮老乐看了病,医生说看完就可以走了,老乐还非得住院,怕命根子真的出问题。我又给他安排住院,可医院床位很紧张呀,真是没办法,最后在走廊上给他放了一张床。我就问他,到底是谁打的,他说他也不知道,我问他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他说没有,我说你最近勾引了什么小姑娘,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跟潘灯这一出。还说打他的那个人当时还说了,让他以后少调戏妇女。我就给臭鱼打了个电话,问潘灯有没有男朋友。臭鱼就说出了朱晨光,再一说相貌身高,跟老乐说的正好对上,就破了案。再一想,朱晨光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儿聚会,臭鱼说,潘灯是你007介绍去的,这不就真相大白了。”
我笑了笑:“老乐也知道了?”
“知道啦。”老洞说,“小林,不是哥哥我说你,你这事就干得有点不地道了。你想打老乐,这是你俩的事,我们不管,可你也不能当着我们的面呀,起码事先也得告诉我们三个一声,你这么偷偷摸摸地干,不就等于不信任我们三个吗?”
“我要是事先告诉你们,你们还不告诉老乐?那我就收拾不了他了。”
“那你事后也不能不告诉我们呀,要不是我聪明,很快就破了案,老乐还得怀疑我呢?”老洞说。
“老乐这家伙呀,也是该教训教训了,弄得我很难做人,”臭鱼说,“美院的女模特,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想搞一把,一点不给我面子。好多女模特说,我就是给他拉皮条的,让她们去群众美术馆,就是把她们往火坑里推,一个个装得都跟处女似的,你说我替老乐这小子背了多大黑锅,我也早就想揍他了。007这回也算给我出了气,不过方式方法吗,有点问题,应该更巧妙一些,不能让他一分析就能分析出来呀。”
“你到底算哪头的?帮他分析的时候有你,现在骂他的也是你,将来把小姑娘继续往他那儿送的,还是你。”我说。
“这老小子吧,也是太恶心了,”臭鱼刚骂完,瘦猴又接着骂老乐,“你说男人吧,谁不花,谁不色?可你花你色,总得有点分寸吧,总得有个程序吧,总得有个礼节礼貌吧。他不,首先是不分人,不看对方是处女还是少妇,烈女还是荡妇,幼女还是老娘们,是个女的就想上。上的方式也太简单太直接了,开口三句话,说得满北京都知道,他跟他老婆关系不好,他做过输精管结扎手术,怎么干都弄不大肚子,你说这这这……这也太直接了吧?这哪像一个搞艺术的人说出来的话?”
“你们现在这么骂他,当着他的面,又是怎么骂我的?”我问道。
“怎么骂你的?无非是说你小子表面斯斯文文,骨子里诡计多端呗。”老洞说。
“跟你交朋友,后脑勺还得长个眼睛,怕哪天让你伦一闷棍。”臭鱼说。
“没有这么恐怖吧?我对你们三个可是真心的。”
“别介,你越这么说我们越害怕。”
“信不信由你们了。”我说,“不过我也想问,朱晨光是不是老乐叫人打的?”
“绝对不是,”老洞说,“朱晨光挨打的那天,他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老乐这个人,也就是有点色胆,别的方面胆子小得很,哪敢找人帮他打架?我可比你了解他。”
“那朱晨光是谁打的?”
“不知道。”
“我还是怀疑老乐。”我说。
“不可能,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打的,但觉得跟老乐没关系。现在他提起朱晨光还发抖呢,哪里还敢报复?你再别让朱晨光搞反报复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老乐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也没把潘灯怎么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们又聊起了别的事,直到曲终人散,可我心里还是怀疑老乐,不是他还会有谁?
075
第二天我和梁莹一起去了金卓如家,我要了解金卓如出狱之后的情况,并向他核实半个月来统计的他的画作拍卖情况。既然江葭不愿为此与我合作,我只好绕过她直接找金卓如了。到金家之后,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金卓如拿出了十几张炭笔素描,素描的对象竟然是梁莹。
同我为梁莹画的那些素描比起来,金卓如的素描不是写实而是写意的。显而易见,他画出来的人体比例与梁莹并不完全相符,对她的胳膊、双腿以及乳房在躯干的位置都进行了调整。她的胳膊被加长了,双腿也被加长,而乳房向下了一点,同时小了一些。她的腹部也被拉长了,呈瓜子形,好像是另一张脸。这样一来,纸上的梁莹比真人更修长一些,乳房就像两个果实,挂在了这棵人体“树”上。
金卓如的素描功力令人惊叹,线条简洁干净,果断从容,每根线条都是经过反复提炼的。我的素描线条,琐碎,繁复,同时显得有些脏,而且过于写实,好像是梁莹的照相底片。我的素描也许更像她,但并不美,而他的素描则把梁莹的美充分展现并且放大出来了。
拿着这些素描,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意识到,即使是毕生努力,也不敢奢望能达到他的水平,真是不敢望其项背呀。可以想象他在我这个年龄,从法国巴黎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达到了什么水平,而我到他现在的年纪又能达到什么水平。看到他这些素描,我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真是应该放弃美术创作了,继续浪费时间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是照着梁莹的身体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而金卓如则是默写出来的。这样的默写能力,有点像下象棋时不看棋盘下盲棋,没有卓越的功力是根本不可能的。梁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素描,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微笑,我知道,她完全陶醉了。她真正领略了艺术的魅力,知道伟大的艺术家能把她的美展现到何种程度,能把她塑造得比本人更美。
“您这都是在什么时候画的?”梁莹问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前天晚上。你走了之后,我就感觉自己快等到了。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候,等了很长时间了。我在等,等自己的眼睛突然把你看清楚。前天晚上,把你送出门,看着你的背影,我的眼前一亮,突然感到就要看清楚了。擦了擦眼睛,闭上,还没有。我就等着,等着,马上就要来了。送走你之后,我什么事情都不干,什么话都不说,连晚饭也没有吃。就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等着。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多,你的身体终于清晰起来,我可以自如地控制了,把腿加长一些,把乳房调低一点,我兴奋在白纸上狂写,在心底呐喊,我找到了,找到了……”
金卓如说出灵感降临的过程,兴奋得像个孩子。
“您习惯默写模特吗?”
“我默写的工夫,从重庆时期就开始锻炼,到文革时期,默写就成了惟一的素描练习。特别是在监狱中,根本没有条件画素描,就只能在心里默写了。对于大洋马,坐了四年牢,就在心里默写了四年。等到出狱之后,我曾问自己,还能画她吗。当我落笔画出来之后,突然发现,原来默写比照着模特画在纸上要好得多。看一笔画一笔,会显得匠气,而在心里得到一个完整的形象,一口气画出来,才会生气贯注,笔随意到。因为这样画出来才不是你眼中的模特,而是从你的内心里生长出来的模特,这个模特经过你的心血浇灌,才是你的孩子,才会遗传你的基因,是你心目中最美的样子。”
“难怪您让梁莹来当了六次模特,却一笔都没有画,其实每次您都是在心里默默地画呀。”
“是呀。我终于画成了,太高兴了,以后我就可以用毛笔或者颜料进行创作了,我会出一批好画的。”
“您今天是想画画,还是接受我的采访呢?”《|Zei8。Com电子书》
“哦,你来一趟不容易,不能让你空跑,反正回答你的问题的同时也能观察梁莹,两不耽误嘛。”
我们交谈的时候,梁莹已经在一件一件地褪去衣衫了。她一点都不羞怯和犹豫,又充满了刚进我的地下室时那样的献身精神。她是一个很有献身精神的女孩,当初为我献身,在美院教室里为潘灯献身,现在则是为金卓如献身。而我能给她的不过是精液,金卓如给她的是每小时一百元的报酬。我也拿她当模特,但画得一无是处,在我那里她与其说是模特,不如说是一个女友,一个伴侣,而在金卓如的画室,她才是真正的模特,是伟大艺术家的灵感源泉。
076
“您讲一讲您出狱之后,一直到现在的情况吧。”
“好。出狱之后,我在安徽还呆了六年,直到四人帮倒台,直到1978年,我被彻底平反,调回北京。刚出狱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花一块钱在路边买了一袋饼干,刚吃了几块,牙花子,腮帮子,全硌出了血。我不敢吃了,由于长期挨饿,我已经失去了咀嚼能力,胃壁也很薄,不少犯人一出来就猛吃几顿,结果把胃撑破了,就死了。头几天我只喝米汤,等体力壮一点才开始进食,慢慢恢复正常。我的头发就像旱地的荒草,稀稀拉拉,又细又黄,老师傅用推子给我推头,推下来的头发轻得像柳絮,半天也落不了地。我一进厂里,大家以为白日见着了鬼,看见我就吓得脸煞白,特别是那些毒打过我的造反派,见着我更绕着走。厂里的风气真是变了,大家对文革的那一套运动都反感极了,厂里的工人都同情我了,还补发了工资。坐了四年牢,补发给我的工资是八百五十元,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那时候谁家能存上一百块钱,就高兴得睡不着觉。出狱后第一次坐公共汽车,真是高兴啊,我也能坐公共汽车了。能看到车上那么多人,还有路边的那么多人。能看到卖冰棍的老太婆,卖布匹的售货员,跟着母亲蹦蹦跳跳的孩子,还有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车后座还有个标致的姑娘。一下子看到了那么多姑娘,有梳着辫子的,有扎着蝴蝶结的,有梳着刘海的,有穿裙子的,有穿凉鞋的……我真是幸福死了,又可以看到这么多姑娘了,可以画多少画呀!我又可以画画了!”
“您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是的,新生。我又回到了人间,再次见到了人的世界,这年我整整五十岁了。可我的画呢?以前画的都已经烧光了,我的身体又这么差,我一定要抓紧画呀,我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我要与自己的生命赛跑,要在生命结束的时候尽量多留下点什么,不然太对不起这大半生的勤学苦练了。那时根本没想到还能活八十多,只觉得能活到六十就不错了,总感觉没几年活头了,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我要画!我要画!可我啥都没有,连画画的起码材料都没有。虽说有补发的工资,可女儿这些年的抚养费,在坐牢的时候都没有给,这下一补,补了三四百。两个人要维持生活,用来买绘画材料的钱就很少了。有了钱也不知道去哪里买,在整个淮南市,当时都很难买到油画颜料和画布、画板,只买到了水彩颜料。画国画吧,宣纸实在太贵了,根本买不起,只买了四支毛笔和一些炭笔,在普通白纸上开始了创作。”
“是画水彩和素描吗?”
“水彩和素描都画,我又试验在普通白纸上画出宣纸的效果。在白纸上用底纹笔先刷上一层水,趁水没干就赶紧画,这样墨色就可以借着水势在纸上渗透,也同样能造成宣纸上那样的晕染效果。但刷水和作画的火候,特别不好掌握,刷水多了,颜色就混成一片,成了‘墨猪’,刷水少了,又达不到宣纸所产生的效果。但我不怕失败,作画就是在千百次失败后达到成功,我一直画了七八千幅,终于能画得像个样子了。可最大的问题是,我还不敢画人体,也没有模特。好在工厂里有几个女工对我友好,答应做我的模特,但只能画着衣的。”
“是那个小李吗?”
“你怎么知道?”
“令爱以前与我聊天的时候讲过。”
“对,是她,还有一个小崔,两个女工。回到厂里后,我被分配到车间里和一个班组的姑娘们一起给茶壶、瓷碗贴纸花,小李和小崔就是那个班组的。她们两个很佩服我的艺术才华,希望我能有尽量多的时间躲在家里画画,就每天早上提早上班,把我一天要贴的纸花早早就干完了,车间主任来检查的时候,见我不在,她们就帮我打马虎眼,说我上厕所去了。她们俩见我有时候愁眉苦脸,问怎么回事,我说,苦于没模特。她们俩就说,我们俩给你当模特。她们其实不知道我所说的模特是要脱光衣服的,但即使是着衣的模特,对我来说也很难得,我就把她俩一起领到家里来,画她们。看了我的画,她俩都惊呆了,说我画得太好了。以后她们家里逢到包饺子,还要给我带一碗。开始两人总是同去同来,到后来也敢单独来了,再后来,小李没事就往我家跑,小崔摸到了一个规律,就是只要发现小李不在,就往我家来找,一找准能找到小李。”
“她是不是喜欢上您了?”
“有那么点意思吧。但我已经是五十岁的老头子,而且还顶着反革命特务嫌疑的帽子,她才二十出头,又是市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当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后来她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人体模特,曾对我说过,我要是结婚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在家里拿老婆当模特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即使有可能,我也不会同意,因为我来日无多,要把一切都奉献给艺术,没有时间再考虑个人问题了。没有人体模特就没有吧,即使有,那个年代画出人体画来也只能藏在家里,根本不敢给人看,更不要说发表,我又何必去较真呢?能够在有生之年留下一些人物画,即使是着衣的,我也很满足了。即使是着衣的人物画,我也根本不可能发表。那时候,人物画全是一个模子,先勾小稿,再对着模特拍照,然后真人不要,把照片画出来,再一个一个往画上搬,你说这样画出来的还能叫画吗?可当时就是那个风气,政治决定一切,一切创作方法都要跟政治挂钩。别说人物画,连画几条鱼,也要写上‘力争上游’,画梅花呢,千万不能疏影横斜,一定要枝枝朝上,否则就是‘倒霉’,就是仇恨无产阶级专政,就要挨批斗。我画好了画,也只能藏起来,盼着有一天它们能见天日,盼着自己能活到那一天。我和小李就像父女,亲密无间,但规规矩矩。厂里有些人看出我们走得太近,但因为她是市里大官的女儿,始终不敢干涉。应该说,她不仅是我的模特,同时也是我的保护神,虽然她才二十出头。”
“您那时候觉得有盼头吗?”
“觉得有。我们厂里有一个造反派头子,还专门请我到他家里去作画。起先我还以为他要整我,进家门一看,桌子上摆着上好的宣纸和湖笔,又惊又喜。多少年没见过宣纸了,也没见过湖笔了,能不高兴吗?他对我说,是请我来画画的。我太兴奋了,提起笔来就画,画了一个上班路上的车间女工。脑子里的模特居然是大洋马,给她穿上工人的衣服就是了。画完一幅他就收起来一幅,我可真是过了瘾了,硬是画了一上午都不觉得累。我那时候有胃病,还有非常严重的痔疮,老要到他家院子里上厕所,拉出的屎很臭,在屋子里都能闻见。她老婆埋怨他,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将来他画的这些画,一张少说也要值一百块。他老婆还不信,一百块钱那时候可是普通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呢。”
“后来这些画流入了市场没有?”
“流入了。但这家伙可能没发大财,因为他卖得太早了,可能真是一张一百块卖的,我最早在1982年就看到了不少幅,都是在他家画的。前年有一幅《不爱红装爱武装》,还被送来让我鉴定。我一看,就是在他家画的,真是哭笑不得。是真迹呀!可它比伪作更让我难受。我让小葭不惜代价把它买回来毁掉,可小葭还是说价被抬得太高,没舍得买,唉!”
“可这个造反派很有远见啊,知道您的画有一天会值钱。”
“是啊,他也算是我那时候的一个知音。那天回家我非常高兴,既然造反派头子都觉得要变天,变天的日子看来是不远了。我这个反革命,又有变天的盼头了。那时候风气真是大变了,厂里的工人们对政治运动很反感,造反派的气势也没了,工人们敢跟他们对抗了。有一次开批斗会,一个女造反派说,金卓如这个玩弄劳动妇女的大流氓,是喝劳动妇女的鲜血长大的。话音未落,一个青年男工人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是喝男干部的(尸从song)长大的。她气得要死,但也没办法,因为谁都知道她就是靠跟男造反派干部乱搞两性关系上台的。他们拿工人没办法,但还敢欺负我,跑到我家里一通打砸抢,把我的画毁了不少,幸亏我藏了一部分,否则几年心血又毁于一旦。我后来对那个仗义执言的工人说,以后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你别为我打抱不平了,你这一骂,她拿你没办法,我可遭殃了。那个工人也只有苦笑……就是这些事吧,直到‘四人帮’垮台,我更有盼头了,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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