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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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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自叹了口气,把中路失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冯子材曾听王德榜说过,苏元春自诩福将,不把诸多老将看在眼里,今天见他如此,看来并不象王德榜说的那样狂妄无能,不过各军之间勾心斗角、离心离德的情况还是十分严重。潘鼎新徒居其位,成不了大事,苏元春年轻历浅,难以统帅全局,看来老夫为国家再立新功的机会来了!
冯子材的师爷都启模也觉得老头子有点过份,见董乔不时求助般望着他,苏元春则从始至终摆出一副聆听前辈指教的谦恭姿态,又见冯子材认真倾听,知他的态度有所缓和,轻声道:“萃帅,天色已晚,是不是吩咐伙房……”
冯子材得足了面子,正想找台阶下:“你这人真是,这种事还用问?老夫正想同苏帮办痛饮几杯,共商歼敌大计呢!”
德仔顿时醒悟过来:熙帅在给冯老儿戴高帽,递张贴子打个千,再说几句顺耳的话,就把老东西调理得服服帖帖的,还白赚了一顿晚饭!大帅就是大帅,单这一手就够德仔学几年了。
苏元春也暗暗欣喜,觉得冯子材不象潘鼎新说的那样不通情理。今天这孙子当得值,冯老儿终于放下了架子,镇南关有救了!
第三十一章 反败为胜
即使潘鼎新萎靡不振,还有两位军务帮办,召集前敌会议怎么说都不是李秉衡份内的事。可是苏、冯二人能捏到一起吗?战局失利,潘鼎新受到追究只是时间问题,但只要革职的电旨未到,他就是钦定的边军主帅。
李秉衡明白,装备低劣是战事失利的重要原因,但最要命的软肋是派系成见。各军出自不同的派系和地域,彼此间素有龌龊、矛盾叠出,打了胜仗相互争功、抢战利品,打了败仗则互相责怪,一军受到敌人攻击时其他部队也不及时增援,等着看别人打败仗的笑话。潘鼎新正是因为没有处理好部队之间的这些成见,致使矛盾加重,被法军各个击破。
潘鼎新目前的情况的确不适宜指挥部队,而前线各军群龙无首、离心离德的状态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必须尽快从两位帮办中推举一人主持前敌军务。苏元春担任帮办在前,又是现任的广西提督,在潘鼎新无法履行职责的情况下,理应由他主持。但是他年轻历浅,各军统领不会买他的帐;冯子材在各军统领中年龄最高、资历最老,让他负起保卫南关的责任才是最佳选择。
当然,这是张之洞的意思,王孝祺带来了张之洞的密信,李秉衡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然而冯子材对南关现状不很熟悉,十分需要苏元春的协助,如果两位帮办尔虞我诈、面和心不和,很难有所作为。
见苏元春沉默不语,李秉衡幽幽地说:“战局到了如此地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苏元春本以为投了门生贴,叫一声老前辈,冯子材就会放下架子,全力帮助他重整旗鼓反击法寇,没想到李秉衡的意思是让冯子材当前敌主帅——这可是建功立业、千古留名的难得机遇啊,现在却要他拱手让给老头子!
犹豫之际,他突然想起赵琴“三个和尚”的比喻,自己挑不动这副担子,总不能不让别人挑吧?他沉思良久,终于艰难地表了态:“按臬台大人说的办吧。打了败仗,国家都没了面子,我们这些当武将的还要什么面子?只要能打败番鬼,那怕是当孙子,元春也认了!”
李秉衡暗自松了口气,抚慰道:“当孙子倒不必。国难当头,苏帮办能顾全大局,委曲求全,本身就是头功。老冯是爽快人,没什么歪心眼,何况让他领头只是权宜之计,只要仗打顺了,善后的问题张香帅会妥善安排的。”
“李臬台言重了,元春只想打败番鬼,没有任何私心。请转告香帅,元春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冯帮办,请他放心好了。”
从毅新军幕府出来,李秉衡又做好了其他将领的工作,然后牵头召开各军统领参加的前敌会议,公推冯子材担任前敌主帅,苏元春则屈居配角,配合冯子材统筹兼顾,结束了南关防线群龙无首的险恶局面。
冯子材在苏元春的全力配合下,调整兵力筹划反攻,于1885年3月23日发动镇南关大战,歼灭进犯南关的法军两千多人,取得了震惊中外的镇南关大捷,直接导致了法国茹费理内阁集体辞职。
清军乘胜出关反攻,连克十数城池,法军一败涂地,第一旅团司令尼格里少将重伤毙命。越南官民闻清军反击,纷纷举旗响应。冯子材与苏元春商定,农历三月二十八日(1885年4月13日)桂军和萃军分头对船头、朗甲同时发动进攻,并于两天后分攻北宁、海防,进图河内。
正当清军势如破竹乘胜追击,誓将法军驱出越南的关键时刻,苏、冯二人接到朝廷电旨,令前线各军停战罢兵。
第三十二章 国际玩笑(1)
船头城外几里处一块平缓的坡地上,几十座较小的帐篷众星拥月般围着一座大帐篷,这是苏元春的帅帐。帐前高高的旗杆上飘拂着大清龙旗,周围一些较低的旗杆则悬挂着绣有“苏”、“毅新”等字样的帅旗、军旗。
这天下午,帮带张勋从前线匆匆赶来,说有急事向苏军门禀报。德仔不客气地挡了驾,理由是大帅巡营回来刚刚躺下,有事可先向董师爷禀报。董乔与张勋虽是江西同乡,见德仔牛脾气上来,却不好说情。
张勋字绍轩,江西奉新人,三十出头,身材不好恭维,相貌也不怎么样,不过苏元春会相面,认为他不象久居人下的人。潘鼎新将他荐来以后,苏元春念他抗法有功,又是潘鼎新的心腹,便官升一级,放到下面当了帮带。张勋机巧能干、八面玲珑,来桂军的时间虽然不长,上上下下关系都比较和谐。
苏元春正在后帐喝茶想事,战争结束了,不会再有太急的军情,他要好好休息一下。张勋见德仔不肯通融,只好把新任第二旅团司令波尼弟波德上校派来军使,要求苏元春亲自接见的事情向董乔禀报。
董乔觉得事非小可,立即进帐向请示。
苏元春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老子不见!”法国人这时候来,只不过为了套套近乎而已,说实在话,同这些几天前还在战场上刀枪相见的敌人寒喧作揖,他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
董乔谏道:“不见不好吧?同番鬼打交道的日子还多,一开始就不给人家面子,恐怕以后的事情不好交涉。”
苏元春眼睛一瞪:“老子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怎么了?”
董乔道:“如果大帅不想见他们,不如如此这般……”
苏元春听他在耳边低语几句,勉强笑了一下:“哪来那么多鬼点子?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董乔出帐告诉张勋:苏大人同意接见法军军使。
张勋返回前线,把法军联络官贝利上尉、通事阮德寿一行数人领到帐前等候。德仔不紧不慢走出帐门,打量了来人几眼,才慢吞吞地说:“苏大人有令,请法军军使!”
张勋赶紧对阮德寿说:“请,请贝利大人!”
阮德寿对贝利说了几句法语,贝利点点头,挺胸迈步走进帐门。张勋随着进帐,正要打千行礼,抬头朝帅桌后看了一眼,楞一下便又止住,狐疑地看着众人。
董乔忍笑道:“张帮带今天怎么啦?见了苏大人还不行礼!”
“标下张勋向苏……苏大人请安。这位是法军军使、三划官贝利上尉。”张勋只得拂袖打千,然后让过一旁。
贝利见张勋神情有异,内心怔了一下,注意地打量众人,双足马刺“叭”地并拢,笔挺地行了个举手礼,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法国话。
阮德寿躬身翻译:“贝利上尉说,他奉法国远征军第二旅团司令波尼弟波德上校之命,前来向苏大人致敬。这些都是上校先生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
苏大人似乎有些紧张,楞了一阵才说:“请坐。看茶!”
“谢谢将军阁下!”贝利再次敬礼,然后端正地坐在德仔端来的凳子上,笑着朝他点头,“谢谢你!”经过阮德寿的悉心指教和个人勤奋努力,他已经初步具备使用客套词汇的汉语水平。
德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回答,却在心里纳闷:这些番鬼看上去象凶神恶煞一般,想不到还有点教养。
“本大人看看,你们那位波……波什么大人……”苏大人站起来,走向越南挑夫挑来的担子,一边问阮德寿。
阮德寿躬身回答:“回大人话,波尼弟波德大人。”
“波——尼——弟——波——德,番鬼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念?干脆叫波大人吧,好记!大家别傻站着,都来看看,波大人送的是什么礼物?”
众人一涌而上,好奇地围住担子:里面尽是些象牙麝香熊胆犀角一类名贵药材和精巧玲珑的欧洲工艺产品。
贝利见他如此失态,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冷笑。他难以理解:这样的将军、这样的校尉、这样的军队,凭什么几下子就把英勇无敌的法兰西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这玩艺挺精巧的,”苏大人拿起一只自鸣钟翻来覆去赏看,“我们熙帅这下子可要开洋荤了!”
“我们熙帅?”贝利楞了一阵,才悟出这位出洋相的先生并不是真正的苏元春——真正的将军怎么会在这样重要的外交场合有失礼仪呢?
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站起来愠怒地说:“先生们,静一静,请静一静。贵军不应该开这样的国际玩笑,我要求会见真正的苏大人!”
苏大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到帅桌后面坐下,故意威严地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正色道:“我爷爷姓苏,我父亲姓苏,我哥哥还是姓苏,所以我也姓苏——本人就是真正的苏大人。怎么,你对本大人的身份还有什么怀疑吗?”
贝利坚持道:“我要求会见真正的苏元春将军!”
“你想见我哥,怎么不早说清楚呢?”苏元瑞知道瞒不过去,装模作样扯起嗓子朝后面喊道,“哥,客人想见你。”
苏元春见露了马脚,只好整整衣冠,从后帐走出来。
“穿龙袍不象太子,尽丢老子的脸!”他低声嗔骂一句,然后不卑不亢地拱手作揖,“贝利先生,幸会幸会!这是我弟弟苏元瑞,记名提督,叫他苏将军没错。”
“哦,原来是苏元瑞将军,这么说,刚才纯粹是一场误会了。苏元春将军,”贝利见了苏元春魁梧英俊的派头,心想这才象个将军的样子,向他补敬了一个礼,“看得出来,您是一位极其幽默的绅士,想不到我们首次见面如此富于戏剧性。毫不夸张地说,我将终生铭记您别有趣味的会见方式。”
苏元春坐到帅位上,摆摆手让贝利也坐下:“贝利先生,上校先生让你来见我,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贝利依然笔挺地站着:“上校先生要我务必向您转达他的敬意。他说,停火以后,我们彼此就成为朋友了。”
“谢谢,也请你代为转达本帅对他的敬意。你这次来,不光是向本帅问个好吧?”苏元春面无表情地说。
“上校先生让我务必向您通报:他已经接到双方军队4月15日停火、贵军将于4月25日撤回边境的命令。”
“本帅也接到了朝廷电旨,不然的话,我们的大清龙旗昨天下午已经在船头城门高高飘扬了。”
“既然如此,贵军为什么还向我军阵地开枪开炮?”
第三十三章 国际玩笑(2)
“这个嘛……”苏元春顿了一下,远处确实传来零落的枪炮声,这是官兵们利用停火令生效前的短暂时间,以自己的方式发泄心中的不满。仗打了一年多,多少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才赢来现在的好势头,朝廷却下令乘胜罢兵,不说将士们咽不下这口气,连自己也于心不甘啊!
贝利又说:“上校先生认为,这只是贵军官兵不负责任的个人行为,他让我提请阁下命令部队停止一切敌对行动。”
“还是上校先生善解人意啊!本帅确实已经下令,各军必须按照规定的时间停火,”苏元春装模作样地拈着手指算了一阵,“西历4月15日是我国农历三月初一,今天是二月二十九,明天才到规定的停火时间呀!”
贝利没有料到苏元春会以这种理由搪塞他,按照停战协议规定,现在离正式停火的时间确实还有几个小时。
苏元春见他无话可答,心中暗笑,又说:“壮士临阵,不死即伤,谁愿意打仗?停火是大喜事呀,我们中国有个风俗,有喜事一定要放鞭炮。将士们心里高兴,庆祝一下也情有可原,战场上买不到爆竹,只好任他们打枪放炮凑凑热闹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至于有些枪弹不慎落到贵军阵地上,那纯属意外,让贵军官兵躲着点就是了。请你回去告诉波尼弟波德上校,今晚子时一到,保证他再也听不到一声枪响,除非贵军有意向我军挑衅。”
贝利无话可说,只得敬了个礼:“我一定向上校先生转达,希望贵军确有恪守停火协议的诚意。我告辞了。”
“等一等,”苏元春叫住贝利,“话说完了,事情也办妥了,礼物嘛,本帅心领了,你还是带回去吧。”
贝利心想,带来的礼物如果被如数退回,那是多么没有面子的事情,便坚持道:“上校先生说,这些礼物不足以表达他对您的敬意,但是礼轻情重,请苏将军一定留下。”
苏元春早就听说,番鬼在战场上虽然凶残,谈判时也贪得无厌,礼节方面却是极到家的。张之洞已通过李秉衡透了口风,以后将由自己负责广西全边军务防务,少不了要同法国人虚礼应酬,再说药局抢救重伤员也需要名贵药材。至于那些小玩艺,可以向朝廷进贡,说是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紫禁城里那对孤儿寡母一定喜欢——广西地方穷,一年税收才三十多万两银子,以后守边固边,少不了向朝廷伸手的时候。
主意拿定,便道:“好吧。中国有句老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帅也送上校先生一些小礼物。没什么准备,只是些日常用品,希望上校先生喜欢。董师爷,把库里的存货领一些出来!”
贝利见苏元春收下礼物,稍稍放下了心,但不知他回送什么礼物,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前两天到冯子材大营送礼时受到的羞辱:冯子材礼是收下了,却把在战场上缴获的洋酒罐头作为礼物回送,他明知对方有意羞辱,也只能装作糊涂如数带回,被上校先生骂得狗血淋头。他暗暗思忖,如果苏元春也回送战利品,他一定在途中丢到河里去,不能再让上校先生刻薄地挖苦说他肩头上扛着的是猪猡的头部了。
其实贝利的担心是多余的。出关以前,苏元春让董乔买了一些苏杭出产的锦锻丝帛,准备送给越南地方官员借以联络感情,还余下一些,正好派上用场。
见董乔领着亲兵把礼品放进担子里,贝利放下了心,故意夸张地惊呼:“哇,太珍贵了!”
苏元春还是一脸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天快黑了,张帮带,请你代本帅把客人安全地送出我军防区。”
“是!”张勋对贝利做了个请的手势,“贝利大人,请吧。”
贝利再次敬礼,然后以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出帐外。
众人忍俊不禁,围着苏元瑞你一言我一语地哄笑起来。
“土包子,见了点洋玩艺就掉了大魂。以为你丢的是我的脸呀?你丢的是大清国的脸!”苏元春故意嗔骂。
苏元瑞脱下身上的提督装束:“好哥哥,你看这身汗,都湿透了。大帅真不是人干的活,下次打死也不干了!”
苏元春认真地说:“我的确不想见这些番鬼。真刀真枪打了一年仗,看见鬼头就想摸刀,心里还转不过弯来——不见不行哪,以后镇守边防,少不了要和他们打嘴巴仗呢!”
众人打闹着离开了,德仔替苏元春沏好茶,也悄悄地走出门外。
战争虽已结束,苏元春要想的事情却更多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朝廷到底怎么了,以前打败仗时总是叫拼死顶住,现在打了胜仗反而下令停火罢兵?
天渐渐黑下来,德仔点上蜡烛,端来饭菜。两菜一汤,素菜是南方特有的蕹菜,清热败火;荤菜是狗肉:尼格里。
德仔把那对狗夫妻调教得不错,本来想留着玩赏,可是停火了,番鬼不能杀,就杀狗吧。可惜陈嘉伤很重,狗肉太热,吃了伤口会化脓,要不也请他过来尝尝。陈嘉呀陈嘉,连狗肉也不能吃了!苏元春叹口气,吃一块“尼格里”,又呷了口酒。
酒是从贵州镇远送来的,老泰山赵员外和几个内兄当得不错,疼女婿疼妹夫,不时送些家酿的好酒来。苏元春舍不得喝,平时喝的都是战场上缴获的洋酒,现在胜利了,喝一点吧——现在能算是胜利了吗?仗确实打赢了,可越南没了。
法国人拼死拼活要的就是越南,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谈判桌上得到了,可大清的脸面也丢尽了,不败而败啊!
唉,朝廷的事,不想也罢!苏元春不愿意再想下去。这两天好多越南官民到大营来,一个个痛哭流涕的,要求清军不要停火,不要撤兵,留下来帮他们把法国人赶出越南,可是他怎么敢违抗朝廷的命令?
他不敢,冯子材也不敢,虽然那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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